失魂引-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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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个字迹苍劲,非隶非草,非诗非偈的蝇头小字。
这十六字一入管宁之目,他只觉心中轰然一声,猛地一阵震颤,双手一紧,紧紧地抓任
手中的柔绢,像是生怕它从自己手中失落。因为,他已从这一方沾满了污黄泥水的柔绢上,
找出了一件在武林中,已经隐藏了百十年的重大秘密,此刻他虽然远不能十分确切地明了这
件秘密的真相,但至少他已把握了开启这件秘密的钥匙。
于是他勉强将自己心中跃激动之情,平复下去,反复将绢上的字迹,又仔细地看了几
遍,倾盆的大雨淋在他身上,他也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九伪一真……伪者非伪……九一
倒置……”他一面反复推敲着这几旬似待非涛,似偈非偈的短句,一面暗自低吟道:
“难道这串己被那么多武林高手断定是假的‘如意青钱’竟是真的?难道这串青钱之中
所藏的柔绢,上面便记载着百十年前那位名震天下的前辈一生超古迈今的武学秘技?”
一念至此,他心胸之间,不觉立刻又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方才这半日之间,他眼
看那么多人为着这“如意青钱”中所载的武学绝技,如痴如狂,就连少林寺长老,丐帮帮主
这种地位身份的人物,为着这串青钱,都不借做出许多有失他们身份地位的事宋,武当、少
林,这两派素来交好的门派,为此都不借反脸成仇。
从公孙左足口中,他也知道自己眼见之事,不过是百十年来因着“如意青钱”而生的争
斗其中之一而已,还有不知多少武林高手,为着这串青钱丧失性命,也还有不知多少至亲好
友,为着这串青钱彼此勾心斗角,反目成仇,甚至自相残杀而死,这小小一串青铜制钱在武
林中的诱惑,实在比百万家财、如花玉人还来得强烈。
而此刻,这串被千千万万个武林豪杰垂涎不已、梦寐以求的“如意青钱”,却正握在他
手里,他知道自已有了这串制钱,便可以学得一身足以傲视天下的武功,你若是一个淡泊而
镇静的人,而此刻握着这串“如意青钱”的是你,那么只怕你也无法不被这种心情激动,甚
至比他此刻的激动还强烈吧?
良久良久,他突然想到自己身后还倒躺着一个中了剧毒的人,这人纵然不是他的朋友,
他也不能将之弃而不顾。
于是他便将自己飞扬起的思潮,一下截断,俯身拾起了脚边的这串青钱,谨慎地用手中
的这方柔绢包好,谨慎地放人怀中的锦囊里,伸手一拂面上的雨水,转身将地上的白袍书生
横身抱起,目光四转,辨了辨方向,移步向山歹走去。
他知道这一段山路是极漫长的,而在这一夜中已经过了惊恐、悲哀、困惑——种种情感
的折磨,以埠疲劳、饥饿——种种肉体的困苦之后,管宁面对着这一段漫长的山路,他本该
会有些气馁感觉,何况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不知在何时受了剧毒,又不知在何时便会突然死去
的人,但奇怪的是,他此刻的没有沉重之态,情感的激动与兴奋,使得他将这一世情感与肉
体的折磨,全都不再放在心上,只是飞快地在滂沱大雨下,积水的山道上奔行着,一面却仍
在心中暗地思忖着那四句话。
“这四句话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第一句话的意义,是谁都能明了的,也是江湖中已有许
多人知道,那么第二句话——”他极快地将“伪者非伪,真者非真”,八个字又暗中默念一
遍。
于是便又忖道:“这当然是说被江湖中人认为假的‘如意青钱’,其实却是真的,是以
他便又说‘真伪莫辨,九一倒置’,因为真的‘如意青钱’其实一共有九串,而假的却只有
一串而已。”
—念至此,他忍不住长叹—声,低喃道:世上虽然多半是愚人,你又何苦如此来捉弄世
人呢?”想到江湖上那为这串青钱丧生,最后却又将自己以生命换来的“如意青钱”抛弃的
人,他的心中便不能自禁地泛起一阵怜悯的感觉,“世人多愚,我复愚人。”这是一种多么
奇怪而残酷的意念,而又是一种多么高傲而超然的意念呀。
他反复吟咏着,这其中不知包涵了多少讥嘲之意的八个宇,他便似乎也能了解到那位武
林中的前辈异人,在击败了天下武林的所有高手后,突然觉得十丈红尘,不过是一个非常寂
寞的地方,便因之避到深山中,甚至避到穷荒去时的感觉:“芸芸世人,为什么那么愚蠢,
我怎能将我一身绝技,传给这些愚蠢的人——”管宁暗叹一声,喃喃自语:“这,大概就是
这位前辈那时心中的感觉了,是以他便将自己的一生武学绝技,用明矾一类的药水,写了九
份,封在九串特异的制钱里,然而,又做份假的,唉——他那时大概早已知道自己生前所布
下的这个圈套,在自已死了之后,一定会有许多愚昧之人中其毁的,因之他纵然不能亲眼看
到,却早已开始窃笑世人的贪婪与愚蠢。”
他又不能自禁地长叹一声,接着忖道:那些人在得到一串‘如意青钱’之后,为什么不
去留意地察看一下其中的秘密,而只是亡命地去争夺着,唉——活着的人却仍不免而受死去
人的愚弄,这也难怪他自傲于自己的聪明,而讥笑世人的多愚了,只是——”他思路微顿,
仰首望天,雨势已渐渐小了,灰黑的苍穹,像巨人的灰目,无言地俯视着大地,就有如一个
睿智的帝王俯视着自己的子民似的,其中哪里有半分轻蔑和讪笑的意味。
他又叹息着接着忖道:聪明的人愚昧的人,在永恒的天地之间,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呢?你纵然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但是,你又能得到什么,你难道能把你的骄傲与光荣带到死
中去,你若是常常自傲于自己的聪明,不也是和一身‘夺财的富翁吝啬地锁着自己的金钱一
样吗?”
在这瞬间,这本世故不深的青年,像是突然了解了许多他本未了解的事,他也了解到世
界最快乐的,便是愚昧的人,因为他毋庸忍受聪明人常会感觉到的寂寞,而他纵然常被人愚
弄,但他也不会因之失去什么,这正如愚弄别人的人其实也不曾得到什么一样。
于是,他嘴角便不禁泛起一阵淡淡的笑容,又自低语道:“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有许多人
会愿意做一个愚人的理由吧!一个人活在世上,若能够糊涂一些,不是最快乐的事吗?”
此刻他心中的想法,直到许久以后,终于被一个睿智的才子用四个字说了出来,这四个
字又直到许久以后,仍在人们口中流传着。
这四个字,便是“难得糊涂”。
他忽而长叹,忽而微笑,心中也正是百感交集,激动难安,甚至连这滂沱的大雨,是在
什么时候停止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陡斜的山路变为平坦,灰黯的云层被风欧开,他抬起头来,才知自己已经下了山。
山麓的柴靡内推门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樵夫,惊异地望着他,心中暗自奇怪,在这下着
大雨的日子里,怎会还有从山上走下的游八,等到这瞧夫惊异的目光看到管宁怀中的伤者的
时候,管宁已笔直地向他走了过去,而这老于世故的樵子已根本毋庸管宁说话,便已猜出这
一身华丽、却狼狈不堪的少年的来意。
于是他干咳—声,迎亡前去,问道:“你的朋友是否受了伤?快到我房里去,还有,把
你的湿衣服脱下来烤。”
管宁抬头惊异地望了这老年樵子一眼,他所惊异的,是这老人说话用字的直率与简单,
对这自幼鼎食锦衣的少年来说,一个贫贱的樵夫直率地用“你”来称呼他,确是件值得惊异
的事。
可是,等到他的目光望到这樵夫亦红而强健的筋骨,坦率的面容,他己不再惊异了。
因为他知道多年来的山居生活,已使这老年的樵子自然结合成一体,他既安于自己的
贫,便也不羡慕别人的富贵,就像这座苍郁雄壮的四明山仍似的,对于任何一个接触到他的
人,他都一视同仁,因之他也根本不问管宁的来历,更不管管宁的善恶,只要是自己力量所
能够帮助的人,他便会毫不考虑地帮助。
这份宽宏的胸襟,使得管宁对自己方才的想法生出一些惭愧的感觉。
他便也坦率地说道:多谢老兄。”将一世虚伪的客套与不必要的解释都免去了。
柴靡内的房屋自然是简陋的,但是简陋的房屋,常常也有着更多的洁净与清静,许久许
久以前,一个充满智慧的哲人,曾经说道:
“有四个最坏的父亲,却生出四个最好的儿子,而另四个最好的母亲,却生出了四个坏
的女儿。”
这个哲人是个很会比喻的人,他这句话的含意,是说由简陋生的洁静,由寂寞生出的理
性,由折磨生出的经验,失败生出的成功,这是最坏的父亲与最好的儿子。
而由成功生出的骄傲,由经验生出的奸究,由富贵生出的侈淫,由亲密生出的轻蔑,这
却是最好的母亲与最坏的女儿了。
骤雨过后,大地清新而潮湿的,在这间洁净的房间里,管宁换去了身上的湿衣,坐在房
间木床的对面,望着晕迷在床上的白袍书生,不禁又为之呆呆地楞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老年的樵夫虽然久居山麓,对山间的毒虫蛇兽,都知之甚详,但是他却无法看出这白
袍书生受的是什么毒?何时受的毒来?
因之他也沉默地望着这发愕的少年,并没有说一句无用的话,哪知——柴靡外面,突然
响起一个轻脆娇弱的声音,大声叫着说道:“这房子里有人吗?”
管宁心中一跳,因为这声音一入他之耳,他便知道说话的是谁了。
老年的樵夫目光一扫,缓缓说:“有人,进来。”
语声未了,门外便已闪入—条翠绿色的人影,娇躯一扭,秋波微转,突地“噗哧”一
声,伸出纤手指着管宁笑道:“你怎地在这里?”
管宁知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娇唤着走进来的,正是自称“神剑”,又自称为“夫人”
的少女。
因之他便头也不回,只是沉声说道:怎地你也来了?”
对于自己心念中时常怀念的人,人们有时却偏偏压抑自己的情感,这岂非是件极为奇怪
的事?
只听这翠装少女竟又“噗哧”一笑,娇笑着说道:“你来得,难道我就来不得吗?”
目光一转,突地瞥见床上的白袍书生,惊唤出声:“怎地他也在这里?”
候然掠了过去,喃喃自语:“他武功那么高,怎地也会受了伤。”
一阵淡淡的香气,混合在门外吹进来的风里,于是这阵清新而潮湿的微风中也有了些淡
淡的香气。
管宁微微偏了偏头,目光便接触到她一身翠绿衣裳中的婀娜躯体,她的衣裳也有些潮湿
了,因此她那婀娜的曲线,便显得分外的触目。管宁不敢再望这触目的躯体,将目光收起,
于是,他便看到她娇柔的粉脸,也看到了她面上这种惊异的表情。
那老年的樵夫缓缓地站了起来,对于这三个奇怪的客人,他虽然难免好奇,却没有追根
问底,探究人家秘密的兴趣。
因之,他缓缓走了出去,沉声说道:你们在这里随便歇息歇息,我去为你们整治些吃
的。”
翠装少女和管宁一起回转头,一起对他感激地微笑一下,等到他们的目光在转回中相遇
的时候,他们面上的笑容却都随着目光凝结住了,他们彼此相视着,就像是这一生之中,他
从未见过她,她也从未见过他似的。
但是,这陌生的一瞥中,又似乎有些曾相识的感觉,因之他的目光便凝结在她目光中,
她的目光也凝结在他目光中,彼此都像是在寻找着这种感觉的由来,呀,你若想将这种目光
用言语描述出来,那却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呀。
终于,他目光缓缓避开了,虽然她是个女子,应避开目光的该是她,但是她却仍然凝注
着,直到他的目光移开,她的眼脸方自不安地眨动了一下,低声问道:你的朋友是怎么受的
伤?”
他缓缓摇了摇头,他之所以移开自己的目光,那是因他发觉自己的心情又起了一阵动
荡,而他却不愿意让这份动荡在自己心里留下太多的痕迹,也为了这个缘故,他此刻只是摇
摇头,没有说话,因为这份动荡直到此刻还没有平息。
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心情,是世间最最难以了解的情感,却也是世间最最容易了解的情
感,她轻轻地皱了皱眉,接着道:他的伤像是很重嘛。”
管宁垂下头,却说出话来,他先沉声说了句:“他中了毒!”
然后便又将这中毒的人如何突然晕倒的情形,非常缓慢地说了出来。
在他谈话的时候,她一面留意倾听着,一面却俯身查看这白袍书生的面容,他说完了
话,她淡淡一笑,道:他若是中了毒,那倒不要紧……”
管宁抬起了眼光,笔直地望着她,却见她又得意地笑了一笑,说道:不相信是不是?你
知道我是谁吗?”
管宁摇了摇头,极为简单地说道:不知道。”
这翠装少女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他的弧陋寡闻颇表惋惜,然后突又扬眉一笑,娇声
说道:你年纪还轻,看来是个只会念诗联对的公子哥儿,当然不会知道我的事,可是——”
她语声一顿,说话的声音突又高了起来,接着又道:“你若是到江湖中去打听一下,‘黄山
翠油’是谁?我相信没有一个不知道。”
管宁双目一张,脱口道:你就是‘黄山翠袖’?”这半日以来,他刑武林中的成名人
物,已知道许多,他知道“罗浮彩衣、终南乌衫、武当蓝襟……”
这些赫赫一时的人物,都像是以衣裳之别来做标志,他也曾从公孙左足口中,听到过
“黄山翠袖”四宁,知通“黄山翠袖”是和这些武林高手同负盛名人物,此刻他听到这少女
竟是黄山翠油,自然难免有些惊异。
翠装少女轻轻一笑,轻轻说道:“黄山翠袖是我的师父。”
管宁凝视着她的神态,虽未笑出声来,领不禁长长地“哦”了一声,翠装少女娇俏嫣
红,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此刻便消去不少,比起管宁初见她时,她扬起眉毛,挺起胸
膛称“神剑娘娘”的样子,那自然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老年樵夫远远站在门外,看到方才大声娇唤着走进去的少女,此刻竟默然垂着头,不
禁暗中一笑,自语着道:“看来这小丫头是对这年轻人钟情了。”
因为他老于世故,而老于世故的人常会知道,当一个刁蛮的少女在一个人的面前突然变
得温驯的时候,那就表示她对这个人已是芳心默许了。
这间小小的茅屋本依山而建,一大一小,一明一暗,虽然简陋,却极牢固,由明间映入
的天光,映在这满头白发的老年樵子身上,此刻他正满含喜悦之色,望着明间里的一双少年
男女扮演着一幕人间喜剧。
只见这翠装少亥垂首默然半晌,突地“嘤咛”一声,抬起头来,娇嗔着道:“你这人,
总是不信我的话,就算我不能将你的朋友的毒解去,可是不出半个月,我一定替你找到一个
能解毒的人。”
管宁暗自一笑,忖道:“我又何时说你不能解去此毒,你倒不打自招了。”目光抬处,
只见白袍书生的面容,此刻竟已全都转成金色,不禁长叹一声,缓缓道:“只怕他再也难以
挨过半个月了。”
翠装少女轻轻一笑,道:“这个你不用着急,我自然有办法伸手一掠鬃发,转身从怀中
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盒来,纤指轻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