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引-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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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这“西门一白”的安危,生怕也会遭受到仇家的危害,于是,他又想到那一刀两剑,两只
人耳。“难道这些人都是要去加害西门一白的仇家。”
他不禁暗问自己:“那么,又是谁把他们赶跑的呢?”
一个人能对一件事加以冷静而明确的分析,他便会被人称赞为聪明人,假如,他能冷静
地分析的这件事与他中身有关,那么他聪明的程度就更会被人称赞。
但是,管宁此刻,却有着那么多与他本身有关的事,有待于他自已的思考分析,他纵然
聪明绝顶,却也不禁为之迷乱了。
手掌一紧,他发觉掌中已多了一锭金子,谭菁是何时将这锭金子塞在他手上的,他也不
知道。
于是,他接着便发觉,方才充耳的狂笑声,此时已归于寂静,而那位枯瘦的终南剑手,
此刻也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风未住,雪又落了起来,他肩头已积满了雪花,但却没有抖落它,你能够将自己也化为
管宁此刻的情景,来体会一下此刻的感觉吗?
瘦鹗谭菁成名江湖数十年,平生只在河套附近的黄河渡头边栽过一次筋斗,心胸极为狭
窄,多年来,他时时刻刻都将这件奇耻大辱放在心里,未曾有一日或忘。
今日他奇耻得雪,又将武林中人人见到要倒霉的“绝望夫人”讪笑一番,心中正放得意
已极,是以见了管宁这种发楞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随手塞给他一锭金子,使扬长
走了出去。
这王平口虽近京城,前有大镇,后去已是北京,过往的行商旅客,在这王乎口歇脚的并
不甚多,因这市面并不繁华,此刻夜已颇深,王平口这条街道上,不但渺无人迹,甚至连灯
火都没有了。再加上这家客栈本已位于街道尽头,他出了大门,四下一望,微一振衣,抖落
雪花,便向镇外行去。
在这严冬的深夜里,在这荒凉的道路上,若非是他这种久走江湖,内外兼修的武林高
手,若是换了别人,任谁敢在此时赶路。
他暗中微笑一下,撩起衫脚,大步而行,虽末尽展轻功,速度颇惊人,此刻也心中舒
坦,脚步踏在雪地上,有如踏在云端。
刹那之间,前行使已里许,他脚步却已越走越慢,要知道虽是内家高手,他在如此风雪
严寒中赶路,却也是件苦事。
“我此行无急事,如此赶路为何?”
此念既生,他不觉暗笑自己,于是他前行的脚步,便慢了下来,转目望,忽然瞥见前面
枯林中,仿佛有—幢屋影,他暗中盘算一下,突地双臂一振,电也似的向这幢屋影掠去。
三五个起落,他掠起的身形,便已撩去林中,只见这幢屋影飞椽双脊,屋子虽不大,建
筑的却极为精致华丽。
他展颜—笑,暗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幢屋子真的是间祠堂庙宇。”
于是他毫不考虑地从一处颓落的墙垣缺口,跳跃进去,顺手掏出个夜行人必备的火折
子。顺风一抖,一点昏黄的火光,便自亮远。
哪知…一点火光,突地从店栈墙角转了出来,接着“笃笃”两声更鼓,一个懈怠苍老的
声音,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缓缓传来,懒洋洋地自语道:“又是二更啦!天,怎么还不亮,
唉——冬天晚上,日子可过的真慢呀!”
紧握着手中一锭金子的管宁,正望着漫天的雪花发楞,听见这声音,倏然一惊,脚步一
缩,想退回门里,却听这更夫已自喝道:“是谁?这么晚还站在这几。”
管宁暗叹一声,知道自己又遇着了麻烦,他生怕选更夫会看到院里的两具尸身,要知道
他出身世家,对于违法的事,总是不敢做的,这两具尸身虽非他所杀,但他却怕沾到凶杀的
嫌疑;这种感觉,自然和亡命天涯的武林人物大不相同,若是换了“铁金刚”这类角色,只
怕早已将这更夫一刀杀却。
而此刻,他却立刻应声走了出去,耸着双肩,缩着脖子,穿着一身老棉袄,手里提着个
灯笼,捻着个更梆的老更夫,睁着朦胧的老花眼,上下向他望了两眼,干咳了两声,又道;
“小伙子,三更半夜曲,于什么呀!是跟谁幽会?嘿——年轻人,真都是夜猫子,难道你也
像是我老头子一样,怕不长了,连晚上都不敢睡觉。”
这老人亲切的语气,友善的态度,管宁突然发觉,有些人的人性是那么善良,这老人家
看到自己如此鬼崇样子,竞没有丝毫疑心自己。
他感激地向老人一笑,心中一动,便问道:“老人家,我是因为有个客人生了急病,要
尽快到妙峰山去求医,你老可知道,从这儿到妙峰山,该怎么个走法?”
老更夫长长地“哦”了一声,将灯笼往门里一照,管宁心中立刻一阵巨跳,生怕灯笼的
灯光,会照在地上的尸身。
他却不知道这老人老眼昏花,在这幽暗的深夜里,要叫他看见一丈以外马厩下阴影中的
东西,再添三只灯笼,他也未必能看到的。
只见这老人手里拿着灯笼,来回晃了两晃,道:“这里面有辆马车是不是?嘿——还套
上马。嘿——原来你要趁夜赶路,妙峰山可不远,从这出镇往西走,走里把地,再往北转,
不到天亮,你也许就能赶到妙峰山了,可是——我老头子怎地没听说过妙峰山上住着大夫
呀?”
“笃,笃”两声,更梆又是两响,这老人摇了摇头,蹒跚着往外走去,一面摇着头,叹
道:“唉!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身体真比我老头子棒得多,这么黑,这么晚,还能赶
车……”
管宁望着这老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想到他一生平凡的生命,心里方自泛起一阵淡淡的怜
悯,但转念一想,这老人的生命虽然平凡,但却是安乐而稳定的,他毋庸对世人负疚,也不
会对上天有愧,因为,他已尽到了他做人的责任。
“但是,我呢?”他垂下头,走到院中,走到那辆大车旁,此刻他甚至弓’愿方才被那
罗衣少妇驶走的是这辆,因为,他对人们已有歉疚的感觉。
跳上车座,扬起马鞭,叭畴口一声,健马长嘶,车轮转观——这辆马车,便冒着风雪,
冲出了这家客栈的大门,驶入深沉的夜色中的官道上,磷磷的车声,划破了大地的寂静。
他挺起胸膛,长长逐了口气,风雪劈面打在他脸上,刺骨的寒意,使他消极的意志,振
奋起来。
于是,车行更痪。
他留意观察着道路,左手捻着缰绳,握着马鞭的右手,却搭了凉篷,盖在眼脸上,免得
迎面飞舞的风雪,将视线挡住,因为,在这深沉的夜色里,要辨清前面的通路,本就是件非
常困难的事情,突地——一条黑影,跟跑着从道路冲出来,扬手一招,似乎想将马军拦任。
管宁双眉一皱,微一迟疑,马车已冲过那人身旁,在这刹那间,他心念数转,终于一提
缰绳,哈喝着将马车勒佼。车声一停,马嘶一位,便听得那人口中不住哼着。
管宁回身探首望去,那人向前撞了两步,终于“唉”地倒在地上,黑夜里,他依稀辨出
这人的身形,心头不禁一凛——这看来似乎已受了重伤的人,竟是那枯瘦的老人瘦鹗谭菁。
管宁一惊之下,立刻跳下车去,他与这枯瘦的老人,虽然并未深交,但他生具至性,见
人有了危难,无论此人是谁,他都会伏义援手,至于他自身的利害,他却根本不去想它。
瘦鹗谭菁在地上哼了两声,挣扎着抬起头来,于是他也看清,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便
是方才发呆的少年。
管宁俯下身去,挽起这老人的臂膀,焦急问道:“老前辈,你受的什么伤,伤在哪
里?”
瘦鹗谭菁长叹了口气,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管宁的怀里,管宁问他的话,他只能虚弱
地摇了一下头,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身上所受的伤,究竟是被何物所伤的。
于是,管宁只得将他抱到车上,放在那白衣人西门一白的身旁。瘦鹗谭菁此刻目光仍是
敏锐的,头脑若仍是清楚的,还能看清他身旁所卧的人的面容,只怕他立刻便会跳起来。
但是此刻,他不但四肢已开始麻痹,而且他还感觉到这种麻痹已逐渐蔓延到他心房。命
运的安排,永远是如此奇妙和残酷,它使你终于找到你非常想找的人,但却又会在最最不愿
见到此人的时候。
这辆大车,外观虽不起眼,但内里却制造得极为精致。车厢四角,都嵌着一盏小小的铜
灯,只是管宁方才心乱之际,便未将灯燃着。
他此次离家出门,本已立下闯荡江湖的志愿。因此事先将行囊准备的甚是周详,此刻他
从一旁取出火折,爬进车厢,将四角的铜灯俱都用火点着,车厢内便立刻变得十分明亮。
光芒刺眼,瘦鹗谭菁微张一线的眼睛里,便又闭了起来。
管宁俯首望去,这老人身上衣衫仍然完整,身上也没有一丝血渍,只是面色苍白,气息
微弱,他心中一动,忖道:莫非他也是中了剧毒!”
此念方生,目光转处,却见这老人枯瘦面容上的肌肉,突然一阵痉挛,苍白的面色,候
的转青,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这狰狞的面容上,管宁不觉打了个寒战,却见他痛苦的低喊一
声,突又伸出双手,“拍”的击在他自己胸前,伸手一抓,抓着他自己的衣袄,双手一扬,
“嘶”地一声,他竞将身上穿着的皮袄撕成两半。
车门外有风吹进,吹起这皮袄里断落的棉絮,浅黄色的狐皮短袄内,他黝黑枯瘦的胸膛
上,竟有五点谈淡的血渍。
管宁不禁为之心头一凛,定睛望去,这五点谈淡的血渍上,竞各个露出半乌黑的针尖,
针尖颇楞,甚至比绣花针还要细上一些,但却仍能穿透这厚重的皮袄,直入肌肤,端的是骇
人听闻的事。
管宁呆呆地望着这五点针尖,心中突又一动,悠然想起自己在四明山庄桥前所遇到的暗
器,又想起武当四雁中蓝雁道人所说的话“……以贫道推测,在四明山庄的止步桥前,袭向
他的暗器,便是那以暗器驰名天下的‘峨嵋豹囊’囊中七件其毒无比的暗器中最霸道的‘玄
武乌煞、罗喉神针’…。”
管宁不禁脱口惊呼一声:“罗喉神针。”
瘦鹗谭菁全身一震,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使得已将奄奄一息的他,挣扎着坐起半身俯
首一望,面色大变,惊喝道:“果然是‘玄武乌煞、罗喉神针’……唉,我怎么会想得到那
里面竟是他们兄弟两人……”
眉峰一皱,又道:“奇怪,他兄弟两人,怎会也到此间,又怎会潜伏在祠堂里…”语声
一顿,目光突地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管宁此刻心中思潮又起,忍不住问道:“老前辈是在哪里遇着他们的,又怎么会中了他
们的暗器?”
要知道管宁心中始终认为四明山庄那件凶杀之事,要以这“峨嵋豹囊”兄弟二人的嫌疑
最大,是以此刻听到他们的行踪,便立刻不住地追问起来。
却听得谭营长叹一声,“扑”地卧倒,沉声道:“我哪里知道是他们,只伯他们也不知
道是我……”
原来。…’方才他一脚跨进了断墙,随手打开火柴,却听黝黑深沉的祠堂之中,突地冷
冷地一笑,瘦鹗谭菁虽然久走江湖,但听了这种森寒的笑声,却不禁为之一惊,候然顿下脚
步。
笑声一发便止,但四下的寒风里,却似仍有那森寒的笑意。
瘦鹗谭菁心念动处,手腕一扬,掌中的火折子,突的脱手飞出,穿过这祠堂大殿败落窗
棂,笔直飞了进去。
而他枯瘦的身躯,也随之掠进。
突然大殿中又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朋友,你放心吧!我死不了!”
瘦鹗谭菁身形方自穿入窗棂,闻言心中一动,真气猛降,浊气倏升,而就在这刹那之
间,黑暗中突地击来十数道尖锐但却微弱的风声。瘦鸥谭菁大喝一声,挥掌拧身,手掌一按
窗框,身形又退到窗外,应变之快,可谓惊人。
但他双足一踏地面,胸膛间仿佛微微一凉,他立刻觉得不妙,身形再退五尺,运气之
间,胸中竟有些麻痹之感。
他全身一震,大喝一声:“我与你素无仇怨,你竟暗器伤人?”
此刻他急怒之下,说话的声音竟有些嘶哑了,黑暗中又传来一阵森冷的笑声,先前那说
话声音,又自沉声道:“暗器伤人……哼,我比你也尝尝暗箭伤人的滋味。”
谭菁闻言,立刻知道这其中必定有着误会,他奇怪的是暗中向自己发出暗器的人,怎的
还不现身,于是他身形一动,再扑向窗内,但身形方动,便又立刻退回,原来就在他运用真
气的一刹那,他竞发觉自己胸膛上的那点麻痹的感觉,就在这瞬息之间,便已扩散至全身。
他闯荡江湖数十年,这么霸道的暗器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头发凉,再也不敢在这词堂
内,伯那人会随后赶来,瘦鹗谭菁成名以来,败得如此的狼狈,败得如此莫名其妙,倒真是
生平首次,他甚至连祠堂中那人的影子都未见到,更不知道为什么向他击出暗器,但是在这
阴森森的地方突然遇到这种情形如鬼魅的敌人,身上又中了这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暗
器,他虽然一生高傲,此刻却也不仅心生寒意,连问也不敢再问一句,只望自己能在毒发之
前,早些寻得解救之法。
但是,等他飞奔到路旁的时候,他竟已无法再施展轻功了。
他喘息着坐下来,一时之间,他心中又自怨自艾又是惊疑莫名,真恨不得祠堂那人随后
跟来,让自己究竟看看他是谁?问问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向自己发出暗器,那么就算自己死
了,心里也落得清楚些。
哪知就在此时,管宁已驾着马车驶来,他听得车声,心中便是生出一丝生机,是以拼尽
全力跃了出来,拦住马车——而此刻,他见到胸前的伤痕,求生之念,便更强烈了。
要知道终南一派,与“四川唐门”不但毫无仇怨,而且还颇有来往,是以他更断定其中
必有误会,那唐氏兄弟若然知道是自己的话,也许会立刻鼎力解救也未可知。
是以此刻他长叹一声,便又挣扎着说道:“路边不远,有间祠堂,麻烦兄弟,将我带到
哪里去”——唉,我如此麻烦兄弟,亦非得已,但望兄弟助我一臂之力,日后,咳!我必有
补报之处。”
为着生存,这高傲而冷酷的老人,此刻不但将这个陌生的少年,称做兄弟,而且竟还说
出如此哀恳的话来。
管宁目光低垂,望着这片刻之前,还是意气飞扬,但此刻却是奄奄一息的老人,心中不
禁为之万端感慨。
此刻虽未天明,但距离天明已不远,明日妙峰山外之约,使他恨不得立时赶到毛家老店
去才对心思,但又怎能拒绝这位老人的请求。
何况他自已也极欲去见那“峨嵋豹囊”兄弟一面,于是他便断然点首道:“老前辈但请
放心,小司‘岂是见死不救之人,但是——那“峨嵋豹囊’兄弟伤人之后,是否还会停留在
掏堂呢?”
谭菁闻言一凛,久久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四川唐门”之所以闻名武林,便在于唐门的
独药暗器,除了他们世代秘传的解药外,普天之下,再无一人可以解救,而且见血封喉,一
个时辰内,毒性一发,立时丧命。
瘦鹗谭菁若不能立时寻得唐氏兄弟,求得解药,性命实在难以深全。
他踏然沉吟良久,方自长叹一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我只得去碰碰运气
了。”
管宁在路边仔细查看一遍,才发现有条小径笔直穿入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