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在喧哗与骚动中沉思-福克纳及其作品-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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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奥克斯福关于大中小学是否实行黑白人混校的争论,就已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福克纳在写给艾尔西·琼森的一封信中说:“我在尽力而为。我看到有朝一日我可能得离开我的家乡本州,就象希特勒时期犹太人逃离德国一样。我当然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发生。但有时候我认为只有一场天灾人祸,也许得要一次军事失败,才能唤醒美国,使我们能够拯救自己,或挽救幸存的一切。我知道这是一封叫人泄气的信。不过,人实在可怕,非得对人有极大的信心才能忍受他,耐心地等他干尽蠢事,摆脱野蛮和非人道行为。”福克纳对白人的种族主义偏见已经痛恨到了无以附加的程度。
11月10日,福克纳在孟菲斯皮博迪饭店向南方历史学会发表演说,陈述了让黑人进入这座饭店需要作出很多努力的观点。孟菲斯的《商业魅力》以《既有白人又有黑人的听众倾听福克纳谴责种族隔离之“耻辱”》为题发表了他的演说。这次演说招致了许多非议。11月20日,孟菲斯的《商业魅力》又以《密西西比读者说作家背叛了南方的传说》为题,发表了密西西比州列克星顿埃德温·怀特的来信,怀特赞成种族隔离,理由是“南方白人的家长们不愿意把孩子送到黑、白人混校的学校去上学从而造成自己种族的死亡。”他的来信对福克纳的演讲提出了抗议。从此,福克纳因为公开并积极地——虽然并非毫无疑惧地——采取坚定地反对种族隔离的立场而陷入了困境。许多人对他由崇拜转为仇视,甚至有人深更半夜打匿名电话对他进行威胁,就连他的弟弟约翰也不理他了。北方的开明人士,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也觉得他那合理但温和的立场不可理解。由于长年累月的愤怒、恐惧、失意、创伤、疾病和酗酒,福克纳的健康突然崩溃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昏倒并失去知觉,不得已于1956年3月18日住进了孟菲斯的浸礼会医院,一直住了近十天。
从1957年起,根据弗吉尼亚大学的邀请,福克纳作为这个大学的住校教授,每年在校工作八至十周。福克纳和其他教员一样,在英语系设在卡贝尔楼的办公室里有固定的办公时间,接待学生及教师。他在1957年2至6月住校期间所接待的教师中,有一位是曾经当过飞行员的詹姆斯·科尔伏特教授。许多年之后,科尔伏特教授还记得福克纳讲的故事。他说,有时候,大家觉得福克纳“在一边编故事一边讲”。3月17日,福克纳向弗吉尼亚大学请假去雅典访问,并且观看《修女安魂曲》的演出。当地有人问他:“你对希腊有什么话要讲吗?”他回答说:“你们的国家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你们的祖先是文明及人类自由的老前辈,你还要我这个美国农民说什么?”在希腊访问期间,福克纳参观了迈锡尼和这个国家的一些小岛。两个月之后,他在弗吉尼亚大学用他在希腊岛上看到的光亮来解释《八月之光》这个题目,讲到希腊时他说:“我到过的地方中,只有希腊既让人感到它有十分遥远的过去但又不让人感到它的过去有任何叫人害怕的东西。旧世界的其它地方也让人有一种历史感,但其中有些叫哥特式的东西,因而有些叫人害怕……那里的人似乎是在过去的背景下行动的。从时间上说,那儿的过去已经十分遥远了,但是,它仍然存在于那种光亮之中,存在于春回大地的现象之中。你并不想看到古希腊人的鬼魂,或者那些神灵的身影,但你感到他们就在身边,他们仍然强大有力,不怀恶意,就是强大有力。”3月28日,希腊科学院以福克纳的作品体现了“人应是自由的”这一原则而授予他银质奖章。
有人建议弗吉尼亚大学任命福克纳为永久性的教授,但是该校校长拒绝考虑这一建议,理由很简单,因为福克纳反对学校实行种族隔离。当时正值种族歧视、种族隔离之风盛行之际,尤其是艾尔伯马洛县,许多学校长期关门,以表示对学校消除种族隔离主张的抗议。在这种情况下,能让福克纳作驻校作家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违,任命他为永久性的教授呢?但是,福克纳还在期待着白人种族主义者的觉悟。同年3月8日,阿肯色州州长福伯斯作出了反对消除学校种族隔离现象的决定以后,在小石城发生了一场相当规模的动乱,当《纽约时报》就此事对福克纳进行采访时,福克纳只说了两个字“教育”。尽管弗吉尼亚大学没有任命福克纳为永久性的教授,但是仍然聘请他为第二期住校作家。
1961年,当美国国务院又要求福克纳出国到委内瑞拉去作正式访问时,他就没有象在1955年答应得那样爽快了。他说:“我一直希望新政府早就有自己的外交政策。那么,象我这样的 (不大情愿的)业余人士就不必急急忙忙地被派往前方。”他不认为这次访问危内瑞拉是一次愉快的旅行,但是他知道这是一项工作,他必须尽力而为,去实现北美协会打算或希望通过他的访问而达到的目的。抵达加拉斯加后,福克纳举行了两次记者招待会,巧妙地回答了有关美国外交政策和种族问题方面令人难堪的问题。在种族问题上,他毫不犹豫地指出:“每个种族都有其寻求解决问题途径的特殊任务。”由于福克纳的机智敏捷,使危内瑞拉之行取得了圆满的成功,总统罗慕洛·贝坦科尔和夫人还在自己的家里设宴招待了这位尊贵的客人。
福克纳走完了他丰富多彩的一生,作为美国文学的魁首,他为自己的祖国赢得了荣誉;作为文化使者,他为美国的外交事务做出了贡献;作为电影剧作家则显示了他卓越的才华。总之,福克纳就是福克纳,他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一个天才。
福克纳的神话王国
约克纳帕塔法世系
1950年冬,由于福克纳“对美国当代小说所作出的强有力的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1949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他,使之成为自辛克莱·刘易斯 1930年获奖以来的又一位享受此项殊荣的美国作家。福克纳无愧于这份殊荣。因为他不仅用自己的责任和良知而且还用自己天才的艺术技巧“从人类精神原料里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某种东西”。这种不朽的“东西”全面而集中地体现在其庞大而又精深的神话王国——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之中。这个世系被誉为是“二十世纪世界文学中的一块里程碑”。
研究和评论福克纳的创作,人们不可能不注意到1929年这一年对他来说的重要。就在这一年的1月31日,作者发表了其价值和地位几乎可以同1829年巴尔扎克出版《朱安党人》相比的《萨托利斯》。《萨托利斯》是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的第一部,也为其随后的小说定下了基调。此后的三十余年,福克纳以约克纳帕塔法县为地理环境,通过五、六百个人物错综反复出现的十五部长篇小说和几十个短篇故事,反映出南北战争以来至二战之间美国南方社会广阔的生活场景,表达了作者对整个人类、种族、历史、环境、伦理、遗传、进化等许多重大问题的观点,进而构筑了庞大的创作王国。在这一片领地上,每部小说既是一片独立的领土,又附属于整个王国,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五光十色诸类人等混杂的巨大画卷。尽管整个画卷的主色彩灰暗,尽管人的本性在那些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相互搏斗中被扭曲了,然而作者还是怀着对此悲剧的同情和愤恨描绘了美国南方——作者爱恨交织的故乡。
艺术家是最伟大的天才。他们能够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类的感受与生活以虚构的方式给以最真实最全面的再现。从表面上看,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名字的,然而从其中人类生活所折射出来的事实来看,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虚构的地理名称则是福克纳家族近百年来生存和开发的真实地方——拉菲特地区,而其政治和经济的中心——杰弗逊镇则显然是以奥克斯福镇为模式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的风土人情也是不折不扣的拉菲特地区的风土人情。福克纳描摹得如此真实,熟悉此地理环境的任一读者和评论者都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按照福克纳的说法,约克纳帕塔法县位于密西西比州北部,北与田纳西州交界,在约克纳帕塔法河与塔拉哈彻河之间(详见约克纳帕塔法县地图)。这个县除了杰弗逊镇上的商人和技工之外,居民大都是农民和庄园主,还有一部分是伐木工,当然更多的是处境悲惨的黑人,而少数住在大宅子里面的庄园主则是这块土地的主人。这些分散生活在二千四百平方哩土地上的诸类人等——白人、黑人、城里人、乡下人、佃户、店主、家庭妇女、孩子,都是福克纳精心刻画塑造出来的。因而,福克纳则是这块领地上的帝王,他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让这些臣民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使这个神话王国具备了人间的生活气息。
众所周知,巴尔扎克把《人间喜剧》分为“三个研究”、“六个场景”。福克纳也把自己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分成了几个部分。从内容的性质来分,它包括了庄园主以及他们的后裔的故事、穷白人的故事、杰弗逊镇上的故事、关于印第安人的故事、关于黑人的故事;按家族姓氏来分,则有下列几组:(1)、以萨托利斯家族为描写对象的《萨托利斯》(1929)、《没有被征服的人》 (1938);(2)、以康普生家族为描写对象的《暄哗与骚动》(1929);(3)、以塞德潘和麦卡斯林家族为描写对象的《押沙龙!押沙龙》(1936)、《去吧,摩西》(1942)和《坟墓的闯入者》(1948);(4)、以本德伦家族为描写对象的《我弥留之际》(1930);(5)、以斯诺普斯家族为描写对象的《斯诺普斯》三部曲:《村子》(1940);
《小镇》(1957)和《大宅》(1959)。
此外,《圣殿》(1931)、《八月之光》(1932)、《野棕榈》(1939)以及福克纳唯一的剧作——三幕剧《修女安魂曲》(1951)和中、短篇小说
《老人》(1939)、《熊》(1942)等,也都属于这个世系小说。
以南方的历史和现实社会,来作为福克纳的创作素材,这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与福克纳浓厚的家乡色彩、鲜明的个性特色和当时深刻的社会原因十分相关的。福克纳出生于南方。他的家乡就在密西西比州奥克斯福附近的新奥尔巴尼。一年之后,全家移至奥克斯福镇。南北战争爆发前,他的曾祖父威廉·克拉克·福克纳是位律师兼种植园主,他英勇善战的军人经历,以及短暂而又辉煌的为政生涯,对儿时的福克纳来说,都具有传奇般的色彩。对南方来,福克纳自幼就怀有深深的爱恋。尽管对南方贵族阶层的崇尚暴力、唯我独尊以及歧视黑人等丑恶思想,福克纳给予了强烈的批判,然而他身上流淌着的南方血始终是热的,这在其小说《押沙龙,押沙龙!”》里面得到了证明。在《押沙龙,押沙龙!》中,昆丁坚定地宣称:“我不恨南方”,“我不恨南方,在铁灰色的新英格兰的夜幕下,空气清冷,气喘吁吁。我不恨,我不恨!我不恨南方!我不恨南方!”这明显是作者对南方的深情流露。
福克纳是一个坚强而又富于正义感的人。一方面,他爱南方——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另一方面,他与这块土地的丑恶进行了不妥协的较量。南北战争后,以大庄园为主体的农业社会迅速解体,呼呼作响的纺车声音和伯明翰钢铁城的冲天火光摧垮了祖辈的秩序井然的社会。对此,作者痛苦而又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北方工业社会这部机器,不仅改变了南方的生活方式,而且冲击了南方的道德准则,同时又把南方以萨托利斯为代表的旧贵族推到了焦虑、无奈、绝望和毁灭的地步。以斯诺普斯家族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新贵族迅速崛起,根深蒂固的蓄奴制度还顽固地阻碍着社会的进步。值得注意的是,斯诺普斯家族的繁荣,并不是依靠其诚实的劳动和合法的经营,而是依靠投机倒把、巧取豪夺。畜奴制度的罪恶使黑人的权益和尊严受到粗暴的践踏,萨托利斯家族最后的挣扎和奋斗不仅没能抵挡住斯诺普斯家族的进攻和入侵,反而向其缴械投降。所有这些变化,土生土长于南方的福克纳了如指掌。作者虽无法改变这一趋势,但责任和良知却使他把南方的真实图象逼真地勾划了出来。所以,1924年当福克纳结识了安德森之后,安德森就力劝他写小说,并且要他写最熟悉的南方社会的历史和现实生活。福克纳不仅听从了安德森的建议,而且勾划出了以此为题材的创作体系。经过作者三十余年的呕心沥血,用相互关联的多部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组成的系列小说群终于形成了。这个小说群通过再现几个南方家族的兴衰历史,反映了美国南方社会将近一个世纪以来各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斗争和演变。
马克斯威尔·盖斯默在《危机中的作家们》中说:“威廉·福克纳不仅代表了南方腹地,而且是南方腹地的化身,没有任何其他美国作家与之相比。”无疑,在现当代美国文学中,没有一个作家比福克纳更了解熟悉南方,更没有一个作家能比福克纳更真实深刻地描绘了南方。对南方的理解和描绘,不仅是作者受益于自己的家族史,而且还得自于其出神入化的艺术才能。以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邮票般大小”的地方设计并建筑其一个样样俱全的王国,确实是需要惊人的才能。福克纳极为推崇巴尔扎克,认为他的创作“完整地创作了一个自己的世界”,然而他自己的创作又何尝不是如此?透过作者属于此世系的近百篇故事,人们就可以发现作者对南方的理解和情感。福克纳站在对整个人类命运关注的高度,把小小的“南方”看作是整个人类栖息进化的场所,因而他的作品不仅再现了南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而且远远超出了南方的范畴,几乎成了“整个人类的缩影”。下面,让我们走进这个王国,尤其进入几个别具特色的山庄别墅、宫阁殿宇,来目睹感受一下这王国里的风味和气魄。
《萨托利斯》无疑是我们进入这个王国后看到的第一座别墅,而且随着我们的漫步信游,我们还会发现其它的建筑都或多或少地模仿有《萨托利斯》的地方。《萨托利斯》中的故事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不久,主人公巴雅德·萨托利斯刚从战场回到故乡,他的曾祖父是内战时南方军的一个上校,以英勇剽悍出名。他的祖辈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勇敢经历,不仅没能鼓起巴雅德的自豪感,反而使他感到自卑和低下。为了证实自己的勇猛和不愧于这个显赫世家,他做出了许多莽撞冒险又极为滑稽可笑的蠢事。他驾驶汽车横冲直撞,又驾驶非常危险的试验飞机在空中飞舞,结果死于非命。福克纳对巴雅德和其祖辈的对比描写显然说明了南方的没落。老一辈建立的地位和秩序,被无能的下一代和残酷无情的现实所摧毁。这一主题,在福克纳的其它作品里被不断地运用和深化。对福克纳来说,萨托利斯家族代表了古老南方最美好的一切。然而岁月无情,现代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无疑毁灭了这美好的一切。《萨托利斯》的重要性,不仅在于这是一本“站在门槛上”的小说,而且福克纳日后的重要作品中将要出现的主题、题材、包括风格和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