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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萨特精选集-第24章

小说: 萨特精选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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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朦胧的、不确切的、忧愁的。    
    这种痴迷状态持续了多久。我是栗树根。或者说我完全是它存在的意识。我独立于它——既然我有意识——但我消失在它身上,我就是它。意识局促不安,但是它以全部重量悬伸在这根没有生气的木头之上。时间停止了,我脚下有一小摊黑水。在这个时刻之后不可能有任何东西。我很想从这可怕的享受中脱身,但这甚至是无法想像的,因为我在它里面。黑树根在那里,在我眼睛里,它下不去,就像一大块东西卡在喉咙里。我既无法接受也无法拒绝它。我费了多大劲才抬起眼睛?我抬眼了吗?也许是在自我消灭片刻以后,我才仰起头、抬起眼,死而复生?事实上,我没有意识到过渡。但是,突然间,我不可能再想树根的存在了。树根消失了,我徒劳地重复说:它存在,它还在那里,在长椅下,在我的右脚边,但这些话再没有任何意义。存在这个东西不是由你在远处想的,它必须猛然侵入你,在你身上扎下来,像静止的大动物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你心头——要不就什么也不再有。    
    什么也不再有了,我的眼睛是空的,我高兴得到了解脱,但是突然,我眼前晃动了起来,轻微的、迟疑的晃动,因为风吹动了树梢。    
    我看到有东西在动,并不因此不快,换换口味也不错,因为我一直在看那些一动不动、像眼睛一样死死盯住我的东西。我看着树枝摆动,心里想:运动从不完全存在,它是两种存在之间的过渡,中间阶段,音乐中的弱拍,我即将看到存在从虚无中诞生,逐渐成熟,充分发展,我终于能看到诞生中的存在了。    
    但是,不到三秒钟,我的希望被一扫而光。在那些迟疑不决的、像盲人一样在四周摸索的树枝上,我找不到向存在的“过渡”。过渡这个概念,是人的又一个发明。这个概念过于明确。所有这些小小的晃动都是孤立的,是为它们自己而发生的。晃动从四面八方包抄大小树枝,围着这些干瘪的手旋转,用小小的旋风覆盖它们。当然,运动不是树,但运动也是一种绝对。一个物体。我的眼睛遇到的都是满盈。树枝梢头充满了存在,这种存在不停地更新,但永不诞生。风——存在物过来栖息在树上,像一只苍蝇,于是树战栗起来,但战栗并非诞生中的品质,并非从潜能到行动的过渡,它是物体。物体——战栗溜进树里,控制树,摇晃树,又突然放弃它,去更远的地方旋转。一切都是满盈,一切都是行动,没有弱拍,一切,就连最难以觉察的跳动,都是用存在构成的。而所有这些围着树打转的存在物,不来自任何地方,也不去任何地方。突然之间,它们存在,突然之间,它们不再存在。存在是没有记忆的,对已逝者它不保留任何东西,哪怕是回忆。存在无所不在,无限的,多余的,时时处处——存在永远只被存在所限制。我待在长椅上,惊愕不已,被这么多无根无源的存在弄得晕头转向,因为四处都是开放、繁盛,存在使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连我的肉体都在颤动、绽开,汇入万物的萌芽状态,这令我厌恶。我想道:“为什么有这么多存在,既然它们都很相似?”为什么有这么多同样的树?这么多的存在,它们失败了又固执地重新开始,然后又失败——就像一只仰翻在地的昆虫在笨拙地挣扎(我就是这样挣扎)。这种丰富并不使你感到它的慷慨大方,相反,它是郁闷的,软弱的,对它自己一筹莫展。这些树,这些高大笨拙的物体……我笑了起来,因为我突然想起书本上描写的美妙的春天,那是充满劈啪声、爆裂声,花木茂盛的美景。有些傻瓜走来和你谈权力意志和生存竞争。难道他们从未观察过一只动物或一棵树?这株有斑秃的悬铃木,那株半腐烂的橡树,有人还想让我把它们看做是向天空冲刺的、顽强的青春力量?还有这个树根,难道我该把它看做是撕裂大地、与它争食的贪婪的爪子?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我将在巴黎定居

    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来看待物体。软弱、无力,不错,树在飘浮。向天空冲刺?不如说精疲力竭。时时刻刻我都准备看到树干像疲惫的阴茎一样皱叠、萎缩,倒在地上,成为布满褶子的、黑黑的、软软的一摊。它们不愿意存在,但无能为力,就是这样。于是它们慢慢吞吞、无精打采地为自己打点饭菜;树液缓缓地、无可奈何地在导管里上升,树根缓缓地深入土中,但它们无时无刻不想抛下这一切,无时无刻不想消失。它们疲惫、衰老,但是仍然无可奈何地存在,因为它们太软弱,不会死,因为死亡只能来自外界。只有乐曲能够高傲地负载本身的死亡——作为内在的必然性,但是乐曲并不存在。一切存在物都是毫无道理地出生,因软弱而延续,因偶然而死亡。我向后靠着,闭上眼睛。但是形象立刻警觉起来,跳将起来,使我合着的双眼里充满了存在,因为存在是一种满盈,人无法脱离它。    
    奇怪的形象。它们表现了大量的物体,不是真正的物体,而是与之相似的其他物体。有些木头东西像椅子,像木屐,还有些东西像植物,然后还有两张脸,那是在某个星期日下午在韦兹利兹餐馆吃饭的那一对。他们离我不远、胖胖的、热热的、充满肉欲的、荒唐的、耳朵红红的。我看见那女人的肩头和胸部,赤裸的存在。这两个人——突然使我厌恶——这两个人继续存在,在布维尔的某个地方,某个地方——在什么样的气味中?那个温柔的胸部继续与凉爽的织物摩擦,继续缩在花边下,而那个女人继续感到胸脯存在于胸衣内,继续想:“我的乳房,我漂亮的果实”,继续神秘地微笑,关注使她感到舒服的、丰腴的乳房,我叫了起来,眼睛又睁得大大的。    
    这个巨大的存在,是我梦见的吗?它在那里,压在公园上,滚落在树木中,软软的,厚厚的,把一切都粘住了,像果酱。而我,我和整个公园都在它里面?我害怕,但更感到愤怒,我觉得这很愚蠢,很不合适,我恨这极其讨厌的果酱。可它多得是!多得是!它一直升上天空,四处蔓延,用它衰竭的胶状体充斥一切,我看见它的深渊,深渊,比公园的边界,比房屋,比布维尔还远得多;我不再在布维尔了,我哪里也不在,我在飘浮。我不惊奇,我知道这是世界,突然显现的、赤裸裸的世界,对这个巨大而荒谬的存在,我愤怒得喘不过气来。你甚至无法想这一切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存在一个世界,而不是虚无。这毫无道理。前前、后后,无处没有世界。而在世界之前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不曾有过它不存在的时刻。这一点着实令我气恼,因为这个流动的幼体,它没有任何理由存在,但它又不可能不存在。这是无法设想的!我想像虚无,但我已经在这里,在世界上,睁大眼睛,活着。虚无只是我脑中的一个概念,一个存在的、在无限中飘浮的概念。这个虚无并非是在存在之前来的,它也是一种存在,出现在其他许多存在之后。我喊道:“脏货!脏货!”我晃动身体,想抖掉这些黏糊糊的脏货,但是抖不掉,它们是那么多,成吨成吨的,无边无际。我处在这个巨大的烦恼深处透不过气来。但是,突然间,公园变得空空的,仿佛落进了一个大洞,世界像出现时那样骤然消失,或者说我醒过来——总之我再看不见它了。我四周是黄黄的土,从土里向空中伸出枯树枝。    
    我站起身往外走。来到铁栅门时我回头看看。公园对我微笑。我靠在铁栅门上久久地注视。树木的微笑,丹桂树丛的微笑,它意味着什么。这是存在的真正奥秘。我想起不到三星期前的一个星期日,我曾经在物体上看到会意的神情。这个微笑是针对我的吗?我烦躁地感到没有办法理解。没有任何办法。然而,它在那里,在等待,像是目光。在那里,在栗树树干上……它就是那棵栗树。物体仿佛是中途停下的思想,它忘了自己,忘了原来的想法,无所事事地待在那里,带着它也不明白的、古怪的、小小的含意。这小小的含意使我不快。即使我靠着铁栅门待上一百零七年,我也无法理解它。关于存在,我学到了我所能知道的一切。我走了,回到旅馆,于是写下了这些。    
         
    夜    
    我做了决定。既然我不再写书,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布维尔。我将去住在巴黎。星期五我乘五点钟的火车,星期六我将见到安妮。我想我们会在一起过几天。然后我再回来了结一些事,收拾行李。最迟在三月一日,我将在巴黎定居。    
         
    星期五    
    在铁路之家。我的火车再过二十分钟就要开了。唱机。强烈的奇遇感。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安妮

    星期六    
    安妮来给我开门,她穿着黑色的长裙。当然她不向我伸手,也不向我问好。我的右手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为了避免客套话,她用一种赌气的声音很快地说:    
    “进来,随便坐,可别坐靠窗的那张安乐椅。”    
    这是她,的确是她。她垂着两臂,闷闷不乐,那神气从前使她像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但现在她不像小姑娘了。她胖了,胸部丰满。    
    她关上门,用沉思的口吻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是不是坐在床上……”    
    最后,她在一个铺着垫子的大箱子上坐了下来。她的举止与从前不同,走动时显出一种庄重的、带几分优雅的笨拙,她似乎为自己年纪轻轻就发胖而感到局促。然而,无论如何,这的确是她,是安妮。    
    她大笑起来。    
    “你为什么笑?”    
    她不像往常那样立刻回答,而是显出吹毛求疵的样子:    
    “你说说为什么?因为你一进门就摆出宽心的笑容,像位刚刚嫁出女儿的父亲。来,别站着,放下大衣坐下来,对,坐那儿,你要是愿意的话。”    
    一阵沉默,安妮并不想打破它。这间房是光秃秃的。从前,安妮每次旅行都要带一个大大的箱子,里面塞满了围巾、头巾、头纱、日本面具、民俗图片。她一住进旅馆——哪怕只住一夜——头一件事就是打开那只箱子,拿出全部宝贝,按照复杂多变的秩序,将它们或挂在墙上,或罩在灯上,或铺在桌上,或铺在地上,因此,不到半小时,最普通的房间也具有了个性,一种沉重的、感官的、几乎难以忍受的个性……这间冷冷的卧室通向盥洗间的门是半开的,卧室显得有几分阴森。它很像我在布维尔的房间,只是更豪华、更阴森。    
    安妮还在笑。我完全认出了这种嗓门很高、略带鼻音的笑声。    
    “你没有变。干吗这副慌乱的样子?”    
    她在微笑,但是她用一种几乎仇视的、好奇的目光端详我。    
    “我只是想,这间房不像是你住的。”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又是沉默。现在她坐在床上,黑衣裙使她更显苍白。她没有剪发。她一直瞧着我,神态安详,眉毛略略抬起。她没有话对我说?那为什么叫我来呢?这种沉默难以忍受。    
    我突然可怜巴巴地说:    
    “我很高兴看见你。”    
    最后这个字哽在我喉咙里。与其说这句话,我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她肯定会生气。我知道最初一刻钟是很难熬的。从前,每次我看见安妮,不管是在分别二十四小时以后还是在清晨一觉醒来,我说的话从来就不是她想听的,从来就与她的裙衣、天气以及前一天的最后交谈不相适应。但是她要什么?我猜不着。    
    我抬起眼睛,她正带着几分温情看着我。    
    “这么说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么傻?”    
    她脸上流露出满意,但她看上去很疲乏。    
    “你是一块界石,”她说,“路边的界石。你始终如一地在那里,一辈子都在那里标明此去默伦二十七公里,去蒙塔尔吉四十二公里,所以我很需要你。”    
    “需要我?我有四年没有见到你了,这段时间你需要我吗?你可真是严守秘密。”    
    我笑着说,她也许会以为我怨恨她。我感到自己嘴上的微笑很虚假,我感到局促。    
    “你真傻!当然,我不需要看见你,如果你是这个意思。你知道,你并没有什么特别悦目的地方。我需要的是你的存在,我需要你保持不变。你就像那只白金米尺,它被保存在巴黎或近郊,但是大概谁也不想看见它。”    
    “你这就错了。”    
    “总之,这无关紧要,对我无关紧要。怎么说呢,我很高兴这只米尺存在,它的准确长度是地球子午线的四分之一的一千万分之一。每当有人测量住房,或者卖我一米一米的布料时,我都想到那个米尺。”    
    “是吗?”我冷冷地说。    
    “可是你知道,我完全可以把你仅仅看做是抽象的道德,看做一种界限。我每次都想起你的面孔,你该感谢我才是。”    
    又是精深微妙的高论!从前我不得不忍受它,而内心里是简单庸俗的愿望,我想对她说我爱她,想将她抱在怀里。今天我再没有任何愿望了,也许仅仅想默默地看着她,在沉默中体验这件奇事中最重要的一点:安妮在我面前。对她来说,今天是否和别的日子一样呢?她的手并不颤抖。她给我写信的那一天大概有话要对我说——也许仅仅是心血来潮,而现在这个问题早就不存在了。    
    突然,安妮满怀深情地对我微笑,以至泪水涌上我的眼睛。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旧事重提感到沮丧

    “我想你比想白金米尺要多得多。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你的整个模样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站起来到我身边,手搭在我肩头:    
    “你在抱怨,可你敢说你没有忘记我的脸?”    
    “你真鬼,”我说,“你明明知道我记性不好。”    
    “你承认了,你把我完全忘了。在街上你能认出我吗?”    
    “那当然。这不成问题。”    
    “你还记得我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当然,浅黄色。”    
    她笑了起来:    
    “你说得倒得意。你现在看到我的头发了,当然就知道啦。”    
    她用手掠了一下我的头发。    
    “而你呢,你的头发是棕红色,”她模仿我说,“我永远忘不了头一次见到你的情景。你戴着一顶近淡紫色的软帽,与你的棕红色头发极不相称,很难看。你的帽子呢?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那样缺乏审美力。”    
    “我不戴帽子了。”    
    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睁着大眼。    
    “这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要真是,那我该祝贺你了。当然!是该想到这一点的。你的头发配什么东西也不行,帽子、椅垫、甚至作为背景的墙上的壁毯都和它不配。要不然你就该把帽子紧紧压在耳朵上,比如你在伦敦买的那顶英国毡帽。那时你把头发藏在帽子下,人家甚至不知道你有没有头发。”    
    她用算老账的坚决口吻又说:    
    “它对你不合适。”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哪顶帽子。    
    “我说过它对我合适吗?”    
    “我想你说过,甚至你一个劲地说这个。你认为我看不见你,便偷偷地照镜子。”    
    安妮旧事重提,我感到沮丧。她甚至不像在回忆,她的声调不像在回忆往事时那样动情、怀旧。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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