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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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青萍下班回来;见他对着桌上的一碗面发呆;就问:“怎么下面吃呀?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许松柏说:“说话怎么越来越没水平?老毛病犯了;你才老毛病犯了。”刘青萍笑着说:“老胃病难道不算老毛病哪?我是关心你;早上我给你把饭都准备好了;打开微波炉转三分钟就热。”
刘青萍开始换衣卸妆。她以前也是毛巾厂的女工;号称毛巾厂一枝花;当时有好些男工想追;许松柏那时是车间主任;也看中了刘青萍;他是干部;人也长得不错;所以得天独厚;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刘青萍追到手。现在刘青萍虽然人过中年;但心态好;坚持跳健身舞;所以身材保持得还好。许松柏见她脱了套裙;仅剩背心胸罩短裤;还把头发也松散了;就凑近她说:“好久没研究工作了;研究一次吧。”
刘青萍推他说:“我没力气;我累得很。”许松柏俯在她耳边说:“又不要你用力;我用。”就关了床头台灯;就搂着老婆开始研究工作。刘青萍先开始抵挡;见抵挡不过;这才随波逐流;像是被老公推进一片碧波之中;心旷神怡;倒也别有一番韵味。完事后;刘青萍说:“别看你瘦;真正工作起来还是劲头十足的;说明你还没老。”许松柏说:“老什么老;才49岁;正是年富力强拼命工作的时候。”就点了一支香烟抽。刘青萍见他不说话;问:“今天你情绪不对呀;是不是心里有事?”许松柏想了想;就把被人骂的电话说了一遍。刘青萍说:“就这点屁事;以前你当毛巾厂工会主席时;也没少挨骂;那时你怎么说?说群众的骂就像一面镜子;可以从里面看到一些自己看不到的缺点。”许松柏问:“我说过这话?我忘了?”
许松柏关了床头台灯;却睡不着;他听见刘青萍的鼻息;小北风似的开始朝他刮;声音也一点点大起来。他知道老婆下岗后很辛苦;这里那里打工;按她的话说;当工人时—直没进步;下岗后天天在进步。刘青萍现在是中百超市第12分店店长;每天早出晚归;人很辛苦;所以头一落枕就入睡。许松柏不忍心推醒她;就把枕头搬到另一头;半天没睡着;一直在想那个电话:“许松柏;我日你娘。”他想;骂我的人是谁哩?
2
许松柏心里一直装着那个电话;以为那人还会打电话;等了两天没等着;就决定主动出击;下居委会去找线索。这天他到车站居委会;走到门口;看见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正朝居委会肖主任怒吼:“姓肖的;你一手遮天;把政府的关怀当人情送;该送的不送;不该送的送了;不行;今天我就要和你理论到底。”看见许松柏进来;肖主任和中年女人一起回头;肖主任跟许松柏点头打招呼;中年女人也盯着许松柏。许松柏觉得中年女人有几分面熟;果然她说:“是许主席呀?”许松柏就想起来了;原来这女人是长江毛巾厂的工人;叫王淑芬。
王淑芬说:“早听说许主席在我们街办当领导;今天既然碰到了;干脆就实话实说;不过一两百块钱的低保;但钱再少;也是党的温暖对不对;可肖主任执法不公。硬说我不够格?”肖主任等王淑芬说完;才说:“王淑芬你要搞清楚;申请低保是有基本条件的;别的地方可以轮流坐庄;但我这里不行;就说你的情况;老公在外地做生意;刚买了100多平方的新房子;而且你穿金戴银;还养宠物;有人反映说;那个叫贝贝的宠物;每顿吃牛肝喝牛奶;比有的老人吃得还好;还有打麻将的事;真正揭不开锅的下岗人员;还敢打麻将啊;可你不但敢打;天天还日夜两场;五分的开口翻;还红中赖子杠;输赢就是几百上千;如果你这种情况能拿低保;党和政府的关怀岂不成为笑话?你今天运气好;街办许主任也来了;你不是要理论吗;有什么话你对领导说。”说完;肖主任看许松柏。
许松柏想了想说:“前几天我看了报纸;上面登了一个外地人写给武汉人的几句闲话;大致意思是:武汉市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是鱼米之乡;但这个鱼米之乡也有不足;他概括为三多;闲散人员多;做小生意的多;打麻将的人多;为此他问:在马路旁边打麻将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许松柏看王淑芬:“你不会也在马路旁边打麻将吧?”王淑芬撇嘴道:“我一般在麻将室玩;也不像她说的;天天几百上千的输赢;我一般打一分的;输赢也就几十百把块。就是有一两次;和几个男的打五分的;手气好;赢了他们几百块;所以他们心里不舒服;到处传播。”
许松柏说:“这样吧;今天既然遇见毛巾厂的老同事;多的我也不想说;就事论事;就说打麻将;以前我也打;为什么现在我不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怕输;输个几十百把块的;心里承受不了。据我所知;很多下岗的人都是这个想法。就按你说的;你一般每天打一分两分;输赢几十百把块;但你能够承受啊;所以那两百来块钱的低保;就和你失之交臂了;另外我还想解释什么叫低保;政府之所以设立这个保障金;不单纯是安抚;主要还是激励;鼓励那些拿低保的人员;想法再就业;尽快走出低保队伍。”
王淑芬的脸色有些难堪;她看着许松柏;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就转身走出去找她的贝贝;就是洁白美丽的那只小狗;那狗正和只杂毛狗打得火热;王淑芬上去踢了它一脚;骂道:“骚货;走到哪里就撩骚;看老娘回家怎么收拾你。”
肖主任觉得王淑芬指桑骂槐;想追出来;被许松柏拦住了。肖主任四十多岁;以前也是一个街道工厂的厂长;和许松柏一样;厂子垮了;就来到居委会当主任。她对许松柏说;当了几年居委会主任;就像在江湖里走了一遭;什么人都遭遇过:车站居委会是贫困区;下属的三百多户居民;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家里都有下岗的;低保的比率根本不够;每次确定低保人员名单;都要挨骂。说到此;肖主任眼圈红了。许松柏想起自己挨骂的事;就有了同感。但他安慰了肖主任说:“只要我们秉公办事;一碗水端平;群众到头来会理解的。”安慰了几句;他才起身告辞。肖主任送他到路口;汇报说这次低保名单;正在公示;等公示完了再报到街办。许松柏点头;让肖主任留步;这才走了。
许松柏离开车站居委会;经过车站市场;穿过拥挤堵塞的小路;看见有个小贩似乎朝他微笑。许松柏经常下居委会调研;认识这里很多小贩;也有很多人认识他。许松柏上前问这个小贩:“青椒怎么卖?”那男人说要青椒啊;就拿塑料袋装青辣椒;装西红柿;装好后起身;又跑步去对面的卤菜店;弄来一大包卤牛肉;卤鸡子。许松柏等他打理成一个包;笑着问:“要不要钱啊?”男人笑着说:“这……这样吧;我和你夫人结帐。”就将一大包菜递给许松柏。许松柏感到奇怪;问:“你认识刘青萍?”男人说:“我们是中学同学;那年我老婆儿子农转非;许主任帮了忙的;所以总想找个机会表示一下。”
许松柏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那还是好几年以前;刘青萍给他吹枕头风说;有个同学农转非;请街办出个证明。许松柏对这种事;只要符合政策的;他一般都办了。他想了想;硬给钱这人吧;他不仅不会接;扯来扯去的容易被人误会;就说:“那就让刘青萍来和你结帐。”
3
许松柏把菜拎回家;把晚饭做好。七点钟时;儿子许萌回来了;带回一大包脏衣服;两双臭球鞋;然后扑向饭桌;狼吞虎咽吃饭。许萌16岁;正是吃长饭的年龄;个头也窜到一米78;去年他考入外语学校;住读;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之前;刘青萍都要准备几样他喜欢吃的菜。刘青萍现在没时间做饭了;许松柏开始下厨房。以前在毛巾厂;许松柏是不做家务的;连双袜子也不会洗;现在许松柏不但会洗衣服袜子;还学会做饭。许松柏见儿子吃得香;自己勉强也吃了一点;然后收拾碗筷;抱进厨房里洗。许萌跟进来;想了想说:“我发现我们家买东西;总比别人家慢半拍;彩电、冰箱、空调都慢了半拍;别的也慢半拍。”
许松柏明白了;笑着说:“是买电脑的事吧?我和你妈妈正积极想办法。”许萌说:“现在买电脑就像买房;可以分期付款的。”许松柏点头:“问题是我和你妈妈一直是工薪族;每个月工资基本上吃光用光;所以没什么积蓄;积攒的几个钱;买了这套房。”
许萌没说什么;转身去洗澡换衣服;换好衣服就要出门。许松柏从厨房里赶出来问:“去哪里;什么时候回?”许萌说:“去同学家;不是没电脑吗;有个作业要做;至于什么时候回;不知道。”
许萌说完拉开门走了。许松柏觉得很难堪。刘青萍回来见他没开电视;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发呆;以为他胃病又犯了。许松柏的胃动过手术;切掉三分之一;似乎没解决问题;刘青萍问他是不是又不舒服。他淡淡一笑说:“你儿子把我搞得无地自容;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把香烟戒了。”刘青萍四处看了看;发现沙发里的脏衣服;厕所里的臭球鞋;就问:“许萌人哩?”许松柏苦笑道:“去同学家里做作业;他老子没本事;买不起电脑。他说的也是事实;我们家不管买什么东西;彩电、冰箱、空调;都比别人慢半拍。我刚才也想好了;既然答应过他;就给他买一台。”刘青萍说:“说得轻巧;钱哩?”许松柏说:“我来想办法。”
许松柏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叫许水仙;妹妹叫许腊梅。许水仙和丈夫都是中原机械厂工人;双下岗了;就搞了个早点摊;每天在同庆里巷子口卖热干面。许腊梅没当过工人;是卓娅副食品商店里的会计;天天给公家理财;自己也有了经济头脑;刚开始炒股时;她一个猛子扎进去;如鱼得水;不仅赚了几笔;还认识了现在的老公。第一任老公对许松柏说:“现如今社会;不管男人女人;都要学会知趣;我没本事赚大钱;把老婆玩丢了;我咎由自取;所以我知趣。”许松柏对妹妹离婚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劝过;也阻止过;但妹妹主意已定;只好由他们去。
第二天;许松柏打通许腊梅的手机;说:“是我;听不出来?”许腊梅说:“听出来了;有什么指示?”许松柏笑着说没什么事;打个电话问个好。许腊梅说:“不会这么简单吧;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啊?”许松柏笑起来;就说了买电脑的事。许腊梅说:“你把我吓一大跳;为共产党卖了一辈子命;居然买不起一台破电脑。”许松柏说:“真要买破电脑也就不找你了;要买就买台好的。你放心;和许水仙一样;到时我连本带息一块还。”许腊梅说:“许水仙那张臭嘴;你救了她的急;她也没好话说。我这几天忙;你等我的电话。”
许水仙也找妹妹借过钱;搞早点摊时借了五千;后来连本带息还了五千五百。许松柏也想借五千。他还托张寒友专门打听电脑行情;想买台好点的。就打电话问张寒友。打听的情况怎样。张寒友认识华中电脑城一个老板。一会后张寒友回来;对许松柏说:“帮你打听好了;但我建议你要买就买台笔记本电脑;免得以后又要升级;又要更新。”许松柏说:“升级留级我管不了;我有责任养儿子没责任养孙子;要升级由他自己解决。”
张寒友笑了笑;下班时间也到了。许松柏和张寒友一起出门;走到院子里;看见许多人都围在宣传栏前看一个通知:
通知
定于5月20日(星期一)上午;在中心医院进行体检;届时请大家不要吃早餐;空腹;体检完后备有早餐。特此通知。
车站街办
2003年5月8日
大家议论纷纷;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想起关心我们的革命本钱。议论了一会;就散了。
4
许松柏等妹妹的电话;等了几天;没等到许腊梅的电话;却把上次那个骂人的电话又等来了。许松柏刚拿起电话;听见这个男人瓮声瓮气;语调跟前两次比明显低了八度:“今天主要被老娘逼着;才打这个电话。”许松柏果然听见一个老人颤微的声音:“许同志啊;对不起你了;得罪你了……”还没说完;男人又说:“你听见了;就这样。”许松柏正想进一步问;电话就断了。他灵机一动;马上打电话到电信局查号;说明自己是街办的。话务员一会打过来;告知这个号码;在胜利街一带。许松柏马上打过去;一问;原来是公用电话;许松柏就说:“对不起;是这样的;我想问问;十分钟前在你这里打电话的一个男人和一个老太太;你认不认识?”对方是个女的;斩钉截铁说:“不认识。是路过的。”就将电话挂了。
许松柏耳朵里一阵盲音;冷静了片刻;就起身出门。他骑车来到胜利街十字路口;发现两边有好几个小商店;每个商店柜台上都有电话。他想了想;掏出手机拨刚才那个号码;注意到靠西头的叫丽丽副食店;有个女人正拿起电话接;许松柏就径直走过去。接电话的中年女人正在骂人:“搞出鬼来了;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许松柏若无其事走上去;买了一包5元的红金龙;笑着说:“你不是在骂我吧。”女人盯着许松柏看了一会;说:“你……你就是刚才那人哪?你何必为难我们小老百姓;我做个小生意不容易。”许松柏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你也听见了;下午在你这里打电话的母子;几天前打电话骂过我;今天又打电话赔礼道歉;我就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要骂我?”女人说:“我真不知道这母子是哪里的;也请你相信我;虽然我不是国家干部;但当过工人受过党的教育;真的;是路过的。”
有人来买饮料;女人招呼生意时;许松柏的手机就响了;他听见许腊梅说:“打到你办公室没人接;在外面有应酬啊?”许松柏说:“哪里在应酬啊;是发愁。你在哪里?”许腊梅说:“我在开张;今天我的美容店开张;事先没跟你们说;免得你们大惊小怪的;你来吧;给你剪个头;顺便把钱拿去。”许松柏正要走;女人喊住他说:“看你也不像个坏人;我就给你形容一下那母子的外貌;男的尖嘴猴腮;又瘦又高;像根钓鱼竿;老太太也是;像风干的一刀腊肉。母子俩看上去苦大愁深;像是从旧社会里走来的;往那边走了。”女人手指西边。许松柏笑笑说:“谢谢你了。”
许松柏离开丽丽店;骑车来到汇通路;在一排排电器商店里发现“美好”美发店。店面不大也不小;门楣被装修过;两扇玻璃门上分别写着“美容美发”、“美体美甲”;门口还摆着几只贺喜的大花篮。许松柏看见花篮;正想转身;被许腊梅发现了;她追出来喊:“这里这里。”许松柏说:“我去买个花篮来。”许腊梅说:“心领了。”就将哥哥让进店内。许松柏从未进过美容店;被扑面而来浓浓香气包围了;他有短暂的恍惚;但很快镇定下来;发现里头有四张躺椅;椅子上都躺着做面膜的女人;四个年轻的姑娘在操作;微笑点头和他招呼;许松柏参观了一下;对妹妹说:“不错;有那么点意思。”
许腊梅今年38岁;衣着时髦;又经常美容;所以看上去还显得年轻;也漂亮。她笑着问:“那点意思;什么意思?”许松柏说:“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反正有意思。”许腊梅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前没意思?你和许水仙一样;总是从门缝里看我;不顺眼就别找我呀。”许松柏被妹妹按在一张椅子上;许腊梅招来一个姑娘;姑娘打量许松柏的脸型;然后给许松柏围了一幅白单子;就开始动用剪子刮刀;很快把许松柏的头发胡子清理了一遍。
许松柏付了钱。许腊梅就过来了;把哥哥领出门;领到对门一个小食店里;要了两碗鸡汤;说:“从早忙到现在;口还没打湿;我主要想和你谈许水仙;当初她条件好时;我找她借50块钱救急;她劈里啪拉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要借不借;好伤人哪;结果怎么样?现在她下岗了;她不找政府却来找我这个妹妹;开口借5000块;对不起;我是说了不好听的话;利息是她自己说的;但500块钱利息我后来原封不动还给她了;她姑娘学画画;我帮忙找老师;请老师吃饭;包括送礼;没要许水仙掏一分钱;现在干什么不要钱哪;上个厕所也要掏3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