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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第4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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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城里人;我要去告他们!”棕德老汉站在土场上大声地嚷道;嘴上喷着白沫。 
“老天爷!”柳婶的碗里仅剩下一把米粒;她瞅了瞅死猫;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从碗里抓起几颗米粒;一边抛撒着;一边快速地走开了。男人成了“植物人”之后;她根据省城医生和乡亲们的建议;捏着盛着米粒的磁碗;坚持每天早晚给丈夫喊两次魂。去年秋天;村里的两个男人去邻县挖煤的时候;双双在河堤上摘了几根柳条编成帽子戴在头上;于是;她把河堤上的柳树作为每天“喊魂”的起点。 
“快回来吧;苦荆哎!回来啊……”柳婶的喊魂声饱含着深长的咏叹;像是手上正捏着一根无形的绳子;从河堤的柳树下一直扯过来;绳子的末端系着男人当年出发时失去的魂魄。洁白的米粒从女人的手心里抛撒出去;在地面上蹦跳着。 
“苦荆还没醒吗?”棕德老汉忍着咳嗽问了一声;然后扛着死猫朝着村口走去。 
“昨晚后半晌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出来!”柳婶答道;“他大概知道家里的黑狗让人药死了;心疼着呢……” 
“狗娘养的城里人;他们先是把人搞走了;后来又把牲畜搞走了;现在又把主意打在咱种的几棵树上了;得寸进尺啊!”老人的胡子上又粘满了唾沫星子。 
棕德老汉来到苦楝树底下。那里已经堆放着一些畜禽的尸体;全是老人一大早从各处拾捡来的。 
婆婆只吃了几口粥就喊饱了;桂花嫂只好作罢;开始给老人换洗被单。婆婆睡的是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婆婆头上枕的也是那种又长又圆的两头绣了虎头的长枕;由于年长日久;枕头上到处是补丁和洞眼;连里头的谷壳都漏了出来。婆婆睡觉有个不好的习惯;老是往床里头躺;朝外的一半总是空着;媳妇为此说了她好多回;可她总是改不了。 
桂花嫂把婆婆的被子拆了;重新换了一床干净的;然后开始绐老人拆洗床单。她一瞅婆婆身子底下一半新一半旧的床单;忍不住又吼道:“你瞅瞅你瞅瞅;你到底是咋睡的?这床单一边跟新的似的;一边都被你睡烂了……你就不能往外挪挪吗?我就不相信你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婆婆一听;连忙挪动了一下身子。 
桂花嫂再没吱声;噙看泪把床单揭了;换了条干净的;然后来到院子。她揩了揩眼睛上的泪水;瞥见棕德老汉正举着铁叉设法将花猫挂在苦楝树的枝桠上。 
桂花嫂回到屋里;一眼瞅见婆婆正躺在床上流泪;她立马扑过去:“娘;我再也不说你了;我要是再说;你就掌我的嘴。你想睡哪就睡哪;你想咋睡就咋睡……” 
晌午的时候;棕德老汉已挖好了土洞;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3只猪10只鸭5条狗和17只鸡全都扔进洞里。“现在就剩下桂花家的那只公鸡没找到了。”棕德老汉抬头瞥了瞥树枝上的死猫;突然扔了手上的铁锹;朝着河堤的方向大声地骂了起来。 

七 

桂花嫂的娘家兄弟果然在两天后的早晨来到了姐姐家。这个叫王树根的邻村党支书;站在院子里瞅了半天桂花树;裤腰上别着手机。他掏出香烟;对着掌心连敲了几下;然后咬在嘴上。四十多年前;他的胞姐王桂花被抱到土村的曹家做童养媳;当时他还没出生。 
桂花嫂招呼了一声兄弟;叫王树根的男人立马进屋坐下了。自从叫曹旭的姐夫在城里找了女人后;他就很少进这个家门了。堂屋正墙的中央挂着一幅照片;是姐姐她公公的;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四十多年前去湖里钓鱼时死掉了;连尸体都没找到。 
桂花嫂给弟弟泡了一杯茶;然后朝着院子呶了呶嘴巴;问他是不是为那二棵树来的。 
“我到镇上去开会;来看看你;娘想你了……”弟弟咧着嘴笑着。 
“是吗?”桂花嫂挨着弟弟坐下来。 
“这后半生你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啊?你还不到五十岁;你真打算就这样在曹家呆一辈子?”王树根突然站起来;抬脚将地上的烟蒂碾灭;然后扭头盯着婆婆那间厢房的门口;嚷道:“你也是个人哪;你不是个牲口;你对得住他曹家了!” 
“你能不能小点声音?你这是干啥啊?你来吵架是吧?”桂花嫂跑过去将婆婆的房门关了。 
“我就是想吵架;咋的啦?吵架算便宜了他曹家;我还要打人哩!”王树根提高了嗓门;重重坐回凳子上。 
桂花嫂挥手打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转身进了卧室;拿出一包香烟来;扔在桌子上:“姐姐的事不用你管!说吧;今天是不是为二棵树来的?” 
“乔镇长昨天跟我打了个电话。”弟弟咧着嘴笑了笑;抓起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根咬在嘴上;“咱好歹在村里混;‘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没想到他果真把你喊来了!”桂花嫂盯着弟弟:“你说;这县里做广场;跟咱乡下有啥关系嘛?他们硬是相中了咱家二棵树;还说连县长都知道咱种了二棵黑桂;你说谁信啊?” 
“我也是这样跟乔镇长说的。”王树根说;“我说;乔镇长;这城里做广场你就看中我姐家的桂花树;要是城里建酒店;你会不会看中她家的那架雕花大床呢?我说乔镇长;这些年咱乡下本来就没剩下几棵树了;要是再让这城里人一挖走;咱老百姓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咋说?” 
“他说他也没办法;他说这县长看中的树;他能不设法给他弄到吗?他是镇长;当然得听县长的;咱是村支书;当然也得听他镇长的。” 
“要是姐姐今天不答应你呢?” 
“那我这个村干部就当不成了。” 
“世上哪有这个道理!”桂花嫂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又不是你王树根种的树;是你姐姐王桂花种的树;这跟你有啥关系啊?他们凭啥不让你当支书啊?”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复杂。”王树根说。 
“是你想复杂了!”姐姐坐下来;“我就不信我不卖这二棵树;他们就把你吃了;我就不信这社会就没王法了。他乔镇长要是做得出来;咱就去告他;县里告他不通;咱到市里告;市里告不通咱到省里告;省里告不通;咱到北京告;总有告通的时候!” 
“你还说我把问题搞复杂了;是你把问题想复杂了!”王树根的脸色一下子红了;“咱犯得着吗?不就是二棵树吗?你还去告人家!你就不能成全一下自己的弟弟啊?” 
桂花嫂瞥了一眼门外的桂花树;早晨的阳光照在圆球形的树冠上;在门口投下两块扇形的阴影。“我那天跟乔镇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到头来他还是不放过我;他好狠!” 
“姐;咱长话短说;你到底给不给弟弟一个面子?”王树根抽出手机瞅了瞅。 
“我不是不给你面子。”桂花嫂拿起开水瓶给弟弟的杯中添了水;“姐姐是个小气的人吗?你不知道啊;这二棵树开起花来多香啊;十里八乡都闻得到啊;就因为这二棵树;我家的院子到了夏天多热闹啊;连蚊虫都比别人家少……” 
“你别多说了!”王树根将烟摁灭在桌角;然后扔在门外;“你真打算守着曹家一辈子啊?” 
“我咋打算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桂花嫂嚷道;“我王桂花这辈子;有没有男人无所谓;有男人能过;没有男人咱照样能过。” 
“……” 
“我就当他曹旭死了!旧社会多少寡妇能过一辈子;如今是新社会;有吃有穿的;有啥不能过啊?”王树根突然从裤袋里掏出一卷钱;放在桌上:“姐啊;我也不多说了;上午我还要赶到镇上开会……这是1000块钱;要是不够;我再想办法。”说完转身出了门。 



“你等等;你等等!”桂花嫂捏着钱;追到院子里;扯住弟弟;将钱塞进他的裤袋里;“你们这些当干部咋的啦?动不动拿钱来收买人心。” 
“你到底卖还是不卖?” 
“不卖!我凭啥要卖树?咱又不是穷得没饭吃。” 
“那还说屁话!”王树根扭头就走。 
“你别走嘛!”桂花嫂喊住弟弟;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我不卖;我送给你!我送你一棵树;就那棵!” 
她指了指院里左边那棵桂花树;“只能一棵;做姐的对得住你了吧?”说完;转身进了屋。 
王树根瞅了瞅那棵桂花树;接着又瞅了瞅另一棵桂花树;嘀咕道:“姐姐是不是搞错了?咋把棵粗的给了我;把小的留下了?” 
从院里出来;王树根一眼瞅见苦楝树底下冒出一个新鲜的土堆;他研究半天;抬头瞥见树枝上倒挂着二只死猫;龇牙咧嘴的;他惊出一身冷汗;拔腿就跑。 

八 

没几天工夫;桂花嫂就把山上的柴砍完了。她将柴挑回后堆在院子里;然后盖上稻草;这样到了冬天就是下起雨雪来也不怕了。 
棕德老汉扛着铁叉仍在村里晃悠;他的背越来越驼了;嘴角和胡子上粘满了唾沫星子。桂花嫂家的那只公鸡他至今没有寻到;他说他不找到那只公鸡他绝不闭眼睛。 
桂花嫂摘下脖颈上的毛巾;瞅着老人肩膀上的铁叉:“棕德叔;你别再找了;我家的公鸡都让那帮城里人化成粪了!” 
“胡说!”棕德老汉说;“昨天后晌的时候;国和还在峁上瞅见过它;说它像喝醉酒似的歪着翅膀乱蹿呢……” 
“国和真的看见我家公鸡哪?”桂花嫂瞥了瞥土场;大伙在吃午饭;秋菊嫂独自坐在那张圆桌边上喝粥。她家这次损失了一头一百来斤的白猪;她把眼睛都哭肿了。 
一会儿;国和扛着犁铧从地里回来了;手里牵着村里那条唯一的水牛。桂花嫂立马问了他一声:“你真的看见我家公鸡啦?你不会看走眼吧?” 
“全村就你家一只公鸡;我能看错吗?我又不是瞎子!”国和将牛系在石头上。 
“看来它果真没死!”桂花嫂沉吟着;然后瞅着国和肩膀上的铁家伙;问他又在帮谁家犁地。 
“昨天是帮秋菊家犁;前天帮杏花那疯婆子犁;今天是帮柳婶家犁;她急着要种油菜……” 
“我想跟你学犁地。”桂花嫂突然盯着国和;两眼放着亮光;“我早就想学了;我就剩下犁地这活儿不会干了。” 
“算了吧;一个女人……别学这种粗活。” 
“我要学!这犁田耙地又不是你们男人的专利。”桂花嫂说;“你们男人能干的事;我们女人照样能干!” 
“图纸看了没有?”国和盯着桂花嫂问道。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桂花嫂把国和扯到院里;“我看了好几遍;画得真好!” 
“我是瞎画的。”国和瞥了瞥柴堆旁边的茅厕;“我还担心它不合你意呢。” 
桂花嫂摸出图纸来;展示在国和面前;“你在上头一共写了8个字;我没念书;这8个字咋念?” 
“我这是‘照葫芦画瓢’;学着城里的厕所写的;这4个字是‘小便入池’;那4个字是‘大便入坑’。” 
国和指了指图纸上的字。 
“你真想得周到!” 
“我还在两边共画了4个蹲坑;”国和将图纸放在地上;用石子压住;“我是根据你们家的人口设计的;男的2个;女的2个;一人一个;平均分配。” 
“我看出来了!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谈这事!”桂花嫂冷冷地说;“国和兄弟;这回我不打算砌二间厕所;我只砌一间厕所!” 
“一间厕所?不分男女?” 
“没错;不分!” 
“这厕所哪有不分男女的?” 
桂花嫂拾起图纸;叠好;捅进国和口袋里;“你好事做到底;麻烦你再帮嫂子改改。咱要不了二间厕所;一间足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就我和婆婆二个女人;她根本就不能上厕所;实际上就我一个人使;咱砌那大的厕所干嘛?咱实事求是!” 
“咱要不了4个蹲坑;1个坑够了。”桂花嫂连忙又补充说。 
“真的就砌半个厕所?” 
“管它半个还是一个!咋半个?一间也是一个!” 

九 

两天过后的早上;婆婆把媳妇喊过去;说:“今天是你爹73岁生日;你去割块肉;再买几块豆腐;中午的时候;记得给他上坟!”老人的眼睛里闪着光彩;平时那种像蒸馏水一样的液体这会儿特别晶亮。 
四十多年前;肚里怀着曹旭的婆婆想喝一口鱼汤;在村小学教书的公公在一个周六的上午;扛着鱼杆去了对面的野湖;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时候;媳妇房里的电话机突然晌了;桂花嫂连忙抓起听筒。 
婆婆的眼里立马露出凶光:“是不是曹旭那个畜牲?他还有脸打电话回来!跟他说我没他这个儿子。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怀了他这个孽种;你爹也不会死。” 
当年;婆婆腆着大肚子;沿着湖边来回找了三天三夜;最后找到了湖水入江的闸口;瞅见一伙人正从水里打捞起一具尸体;她一头扑上去;以为是自己的男人;结果一瞅是个跳湖的女人。 
桂花嫂摇了摇头;然后盯着老人半边新半边旧的床单;像瞅着河里的流水:“是我娘家兄弟打来的;他说;后天县里的人就来挖树。” 
“你那天本可以不答应他的。”婆婆从枕头底下摸出手帕;要揩媳妇的眼泪;“你就是不给他;他还敢把你吃了不成?” 
桂花嫂瞥了瞥院里的桂花树:“我是可以不答应他;我又不欠他啥;王家又没养我;我是在曹家养大的;我是娘养大的!” 
“好孩子!”婆婆摸着媳妇的头;眼泪流了出来。 
晌午的时候;桂花嫂把饭做好了。她将婆婆交代的祭品一一装进篮里;还温了一壶酒;然后捎上香纸和蜡烛;拎着篮子上山了。 
秋菊嫂正跪在她男人曹庆的坟前;嘴上不停地唠叨着。桂花嫂喊了她一声;秋菊嫂没听见;一个劲地磕头作揖;头发梳得工整;在山野里泛着油光。桂花嫂又喊了她一声;她这才转过身子。 
“今天是你曹庆哥的忌日;他走了整整一年了!”秋菊嫂站起来;眼睛红肿着;“我来看看他;跟他说说话;我没有把家里死猪的事告诉他;我怕他在阴间不得安宁。” 
“是啊嫂子;别告诉他!”桂花嫂隔着几块石碑瞅着秋菊嫂;“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把我家里的猪仔捉一头去养;要不我晚上给你送去。” 
“那咋行!”秋菊嫂流着泪;“你曹庆哥死的时候;政府发了笔抚恤金;我一时半会还饿不死。” 
“你要是拒绝;我日后就不喊你嫂子了!”桂花嫂将供品摆在公公的坟前;然后点上香纸;跪下去;闭着眼睛连作了三个揖。“俗话说;同病还相怜昵。曹庆大哥活着的时候没少帮我……我记得前年还是他教我学会编草要子的呢。” 
“是啊;只能怪我命不好!”秋菊嫂蹲下去;准备收拾坟前的供品。 
“嫂子啊;你也别太悲伤了;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啥事往前想;日后的路还长着呢;咱还要好好活着!”桂花嫂拿起酒壶在三只小杯里斟上酒;然后将酒拨在石碑上;“说句不该的话;咱们女人从投胎那天起;就要作好准备;这辈子有男人要过;没男人也得过!” 
“是啊。”秋菊嫂瞅着曹庆的墓碑;沉吟道:“来生变猫变狗也不做女人了” 



“你咋这样说呢?”桂花嫂盯了秋菊嫂一眼;“曹庆哥活着的时候毕竟对你好过;再怎么说;你这辈子也比我强。” 
秋菊嫂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桂花嫂哭了起来。 
秋菊嫂走后;桂花嫂一直坐在公公的坟前。她盯着墓碑;那上面的字让酒液洇湿了;散发着酒香。她知道那些字里有她“王氏”二个字;只是不清楚它们到底刻在啥地方;但她知道那俩字就刻在“曹旭”的后头。她还知道石碑中间空着的那块位置眼下只等着婆婆的名字去填补;等到婆婆走的那天;当过石匠的国和就会补刻出“鲁氏”二个字;这样;墓碑上的字就算完整了。 
桂花嫂伸出手摸了摸那上面的宇;说道:“爹啊;娘说他长得跟你一个相;我看他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他那大的肚子;跟怀了孩子的女人似的;你那么文质彬彬;还戴着眼镜;你比他好看多了!爹啊;你为啥还没等他出生就走了呢?” 
公公死的时候;婆婆沿着长江找寻着他的尸体;她一边大声地哭喊着男人的名字;一边抽着自己的嘴巴:“你这个好吃狗!你这个馋猫!你这个贪嘴的东西!”婆婆一直走了几百里;先后经过了好几个城市;后来都走到邻省了。江上打鱼的人劝她回家算了;她终于停了下来;抱着大肚子;望着江水嚎哭。后来;她又沿着对面的江边溯流而上;结果人还没到家;曹旭就已经早产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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