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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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接着;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白纸和半截铅笔;出了院门。
一会儿;桂花嫂进了杏花家的院子;院里有二间厕所;一男一女。杏花不在家;桂花嫂来到女厕所门口;从裤袋里摸出纸笔;然后贴着墙;一笔一画地照着上头的字描写了起来。
写好后;桂花嫂将纸笔捅进裤袋;径直去了国和家。天快黑了;应该叫他去喝酒了。
刚到门口;听到杏花与国和正在说着话;桂花嫂的脚像是让吸铁石吸住了;一下子无法动弹。
杏花说:“国和哥;有件事……我真是说不出口。”
国和说:“啥事你就说吧。”
杏花说:“你这一年帮我干的活儿可真不少;本来想这个月底跟你结账的;看来结不了哪。”
国和说:“咋的哪?”
杏花哭了起来:“曹猛那狗日的不送钱回来;我哪有钱给你啊?”
“……”
“曹猛说过;要是我肚里怀的是闺女;他就不要我了。国和哥;我好命苦啊!”
“你别哭;杏花;工钱的事日后再说……”
“我知道你心眼好;不在乎我这几个钱;可我这心里不好过;我真不知道咋报答你……”
“别说了。”
“国和哥”……”杏花止住哭。
“咋的哪?”
“你……你想不想要……”
“要啥?”
“你要是不嫌弃;我现在就给你……”
桂花嫂转身从国和家门口冲出来;双手一直按着胸口。
回到院里;桂花嫂一时难以平静;嘴上直喘着粗气;那种感受就像乔镇长来的那天一模一样。她使劲地按着胸口;坐在凳上;一会儿瞅瞅桂花树;一会儿瞅瞅那半间厕所;眼泪流了出来。
十六
那天;棕德老汉突然想绐儿子和媳妇打个电话;于是让国和将他背到了桂花家。
棕德老汉的手上捏着一张纸条;孙子小强也跟来了;手上捏着爷爷的拐杖。
“我想给他爹打个电话。”棕德老汉盯着桂花嫂;“听说小强他爹知道我要死了……我不想他们回来;回来浪费钱。”说完展开手上的纸;递给桂花嫂:“你帮我把电话拨通……”
村里的狗被偷杀的那个晚上;桂花嫂绐棕德老汉的儿子曹权打了电话;告诉他他家的狗吃了城里人放的毒药;棕备老汉气得吐了血。
“过年还有二个多月……我不能让他们回来;跑来跑去的;浪费钱!”棕德老汉直端着粗气;嘴角上流着口水。
桂花嫂捏着纸条;拨通了电话;然后递绐棕德老汉。孙子小强抢过话筒;放在耳朵边上:“爹……”孩子哭了起来。
棕德老汉颤抖着双手;接过电话说:“曹权啊;你是曹权吧?你还好吧?你别回来!我一时半会死不了的;等到过年的时候你再回来。”
“我要他们回来!我不要他们打工。”孙子哭着说:
“我要他们给我寄汇款单!”
“这个冬天我是死不了的。”老人又在电话里说;“我要等着你们回来过年!”
这时候;桂花嫂的眼泪出来了。棕德老汉又对着电话说:“孩子啊;我知道你们这些打工仔不容易;年底总是拿不到钱;不到老板点头;你们是不能走的;要是爹万一在你回来之前走了;你也别回来;这大冷天的;我一时半会臭不了的。”
送走棕德老汉后;桂花嫂来到婆婆的房子。这两天;婆婆吃什么拉什么;人一天比一天瘦;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二只眼睛却比平时显得晶亮。
婆婆从被里伸出手采;捏着媳妇粗糙的手;说:“儿啊;娘这辈子对不住两个人;一个是你爹;再一个就是你。”
桂花嫂哭了起来:“娘;你别这样想!我是你一手一脚扯大的;你是我娘啊;是我对不住你啊;我没有把这个家搞好;是我不好。”
婆婆哭着说:“为了这个家;我守了半辈子寡;哪知道现在又轮到你……孩子;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顶多只能算是半个人;一个女人没有男人;她顶多只活了半辈子;一个世界没有男人;顶多是半个世界!”
桂花嫂抱着婆婆哭了起来。
十七
桂花嫂的婆婆临咽气前;曹旭开着车子赶了回来。
城里那个姓姜的女人要跟他一块回来;曹旭没同意;结果那女人就抓了他的脸;回来的时候;曹旭的脸上还留着明显的抓痕。
曹旭一进院子;发现左边那棵桂花树果真没了;厕所也改了;他来不及说啥;直扑母亲的房间。
“娘!”曹旭扑通一声跪下去;猛抽自己的耳光;婶连忙冲上去;捉住他的手:“曹旭啊;你已经尽孝了;你娘她老人家不会怪罪你!”
“娘;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桂花!”曹旭大声地哭喊着。
老人突然睁开眼睛;定睛地盯着曹旭;然后又转向桂花嫂;一会儿就咽气了。
葬礼那天;抬棺的8人当中;包括曹旭和国和;一共只有4个男人;另外4个却是女的;连柳婶和秋菊嫂都加入了队伍。曹旭想;这自古以来都是男人抬棺;哪有娘子军参乎的;传出去也不好听。于是提出干脆花些钱;到城里请帮男人来帮忙。结果桂花嫂一口反对;说:
“我就是背也要把我娘背上山去;咱们村里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他们总会有走的那一天;到时候看谁来抬他们!”
葬礼刚开始就下起了小雨;途中;曹旭摔了一跤;桂花嫂她们几个女人一路上连滚带爬;结果全是一身泥巴。
桂花嫂指挥着大伙将婆婆的棺木抬到公公的墓边放了下来;按照乡下的风俗;夫妻必须合葬在一个穴里。这时;女人开始下山;男人留下来挖掘墓穴。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墓穴挖好了。四个汉子扯着绳索将棺木慢慢放了下去;鞭炮声立马响了起来。
这时候;雨停了下来;国和拿出铁錾子;吹了吹墓碑上的尘土;然后就在碑上那块空闲了多年的地方刻下了“曹母鲁老孺人”6个崭新的字。
曹旭一直盯着国和手上的铁錾;另外二个汉子扛着抬杠下山了。
“国和啊。”曹旭说;“我这辈子就是有再多的女人;死的时候也不会让她们的名字刻在我碑上……”
“你说的啥话啊?”国和瞪了曹旭一眼;“为你这个家;桂花嫂她把一生都贡献出来了;是你对不住她!”
“是啊;我娘走了;我不会再让她守在曹家了。”
“她又不是为你曹旭守的!”国和站起来;瞅着山脚下的村子;远处是杂草丛生的田野;“她是为整个村子在守;为咱曹姓满门满族在守!”
晌午过后;曹旭来到了院子;桂花嫂正在清理婆婆的衣物;准备傍晚的时候一起烧掉。
“你凭啥一人做主把桂花树卖给县里;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曹旭突然说。
“我也不想卖;他们让我娘家的兄弟来做我工作。”桂花嫂说。她的手上沾着鲜红的墨汁。
“那你至少得跟我打个电话吧?”男人点了烟;含在嘴上。
“我不打又咋的哪?我就不打!”桂花嫂抱着一堆衣服;盯着曹旭的伤脸;“这个家没有男人!已经好几年了;又不是一天两天;这村里谁都知道。”桂花嫂将婆婆的衣服放在已经铺好的稻草上。然后;蹲下来;转身盯着曹旭;平静地说:“说实在话;就是娘死了这事儿;我都不想通知你回来;我王桂花有能力把老人家送上山;我是怕土村的人说我做得过分了;才给你打了电话……”
“可你还是我老婆!”男人冷笑了一下。
桂花嫂一下子站起来:“曹旭;我王桂花今天就把话说明了;我早已不是你老婆了;你也早已不是我老公了。你别以为我不嫁人;不离开土村就是留恋你;你想错了!告诉你曹旭;我离不离开土村是我王桂花自个的事;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是土村的人;这里是我婆家;也是我娘家;我一辈子呆在娘家有啥不对的?到哪里都说得过去!我伺候我娘有啥错的?告诉你曹旭;这里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城里;要离开的不是我王桂花;而是你曹旭!”
“这一公一母二棵桂花;能够分开吗?”曹旭拧着眉头;指着桂花树;“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县里挖走的那棵桂花树听说死了!”
桂花嫂立马盯着院里那个已经填平的土凼;然后掉转头;瞪着曹旭:“报应!”
曹旭哼了一声;摔掉手上的烟;转身朝厕所走去;结果一到厕所门口;一下子愣住了。
厕所上面那个碗口大的水泥巴巴;不知啥时候写了个字上去。
那是一个新鲜的刚用红墨水写上去的“女”字。
这会儿;曹旭的二只手已经放到裤带上了;他僵在那里;紧盯着那个鲜红的像血一样的“女”字;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回头瞥了桂花嫂一眼;突然胀红了脸;眼睛像喝醉酒似的鼓瞪着;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子暴突出来。他掉转头;像疯子似的;在院子里乱转着;然后一头扑向西边的院角;抓起一把羊镐;掉头朝着厕所冲去。
国和突然从院外面扑进来;一把抢了曹旭手上的羊镐;扔在院角;然后将他推出了院子。曹旭站在院外面;瞥了瞥村口的那棵苦楝树;发出一阵怪笑;然后一头钻进汽车;回城里去了。
桂花嫂清理完婆婆的衣服后;开始清理她的床上用品。她将婆婆几十年来睡的床单一古脑抱到院子里;然后一直僵立在那儿。她直盯着那些一半新一半旧的床单;一共十几床;床床都是这样。
傍晚的时候;棕德老汉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当时他正坐在苦楝树下的石头上;手上捏着拐杖;远远地瞅着面前的田野。往年的这个时候;该到了收割晚稻的季节了;这些年因为没有男人在家;田地有一半荒着;长出的杂草比庄稼还茂密。
村里的人立马涌过来;棕德老汉从地上撑起身来;眼睛直盯着那个埋着畜禽的土包。
这时候;桂花嫂划亮了火柴;火苗突然腾空而起;将整个院子还有村子都照亮了。
一会儿;河堤上突然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棕德老汉的孙子小强背着书包;飞快地跑着;手上举着一张白纸;他大声地喊道:“爷爷;我爹寄钱回了;我爹寄钱来了……”
村里的人远远地瞅着小强。突然;只见他刹住脚步;停了下来;尖叫一声;摔倒在柳树底下。
“咋的哪?”国和连忙跑过去;大声喊道。
“有鬼!树上有个女吊鬼……”小强指了指堤上的柳树;手里捏着汇款单;脸色煞白;“好像是杏花婶!”
“杏花晌午到镇医院做B超去了;”柳婶连忙向河堤奔去;嘴上叫道:“天哪;难道她真的怀了个闺女?”
这时候;桂花嫂已烧完了婆婆的衣物;正盯着越来越小的火焰;直到它最后完全熄灭了……
责任编辑胡翔
碉堡
一
罗汉长坐在车子里打瞌睡;眼睛微闭;上下眼皮像一只微张的河蚌;露出一点泛白的眼珠。其实他并没有睡着;心里还在想着事情;人却觉得困了;索性闭上了眼睛。再过一会;也就是下车之后;他要跟一个客户见面;谈谈户外广告的事情。这个项目并不大;就算拿下来;利润也不过万把块钱。钱虽不多;罗汉长还是准备得很精心;公司里几十号人都要吃饭;要吃饭就要发工资;要发工资就得有活干。罗汉长是老板;他得考虑这些事情。“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罗汉长想;要是早个十年二十年的;就不是这个景况了。想归想;事情还得去做;一夜暴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得利用脑子;勤劳致富。
正想着;罗汉长的手机响了;他有些不情愿地从腰上摘下手机。一看;是老婆打来的。接通电话;罗汉长的语气有些不好;他恼怒地说:“干吗呢?”老婆的电话打断了罗汉长的思路;也让他从半睡眠状态中醒了过来。老婆没理会罗汉长的态度;她的语速很快;声调也很高;气恼地说:“你爸又不见了;不晓得他跑哪里去了!”罗汉长彻底醒了;紧张地问:“你说什么?”老婆又重复了一遍:“你爸不见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赶紧回来吧!”罗汉长顿了顿;安慰老婆说:“你再找找;我谈完生意就回来。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应该没事的。就算有人拐卖人口;这大年纪了也没人要。”
关上手机;罗汉长气就上来了。人家都说儿子折腾老子;让老子操碎了心;到他这里;事情全倒过来了;他爸让他操了不少心。罗汉长他爸今年六十出头;身体健康;说话利索;脑子也没问题。按道理说;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最懂得疼爱儿子;何况;他爸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这老头真让人操心。罗汉长朝后视镜里看了看;他看到镜子中他的脸上已经有些皱纹了;头发也有白的了。
谈完生意;已经到了晚上;罗汉长连忙往家里赶。回到家;打开门;里面黑乎乎的;连空气都是冷冷清清的;一点人气都没有。儿子念高中;住宿;不回来。老婆和他白天都要上班;就他爸一人在家。往常;都是他爸做了晚饭;然后给他和儿媳妇打电话;问他们回不回来吃饭。罗汉长公司虽不大;应酬却不少;他是很少回来吃饭的;一般都是他老婆和他爸一起吃饭。罗汉长开了灯;看见老婆坐在沙发上发呆。他放下包;走过去;抱了抱老婆。老婆拿手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我没做饭。”罗汉长把老婆的手抓住;用力握了握。这是他们的小动作;有点同舟共济的意思。罗汉长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鸡蛋;煮点面条算了。”老婆点了点头。罗汉长打开冰箱;除开几棵菜叶;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又回到老婆身边;老婆看了他一眼;问:“是不是什么都没了?”罗汉长点了点头。老婆理了理头发说:“我下去买点东西上来。”罗汉长拉住老婆说:“算了;这么晚了;菜市场也没什么东西卖了;煮点方便面吧。”
吃完方便面;洗过澡。罗汉长和老婆并排躺在床上;罗汉长他爸不是第一次失踪了。这五六年来;几乎每隔半年左右;他爸就会这么失踪一次;鬼都不晓得他去哪里了。他爸第一次失踪的时候;罗汉长吓坏了;还打了他老婆一个耳光。亲戚朋友;能想到的地方都找到了;却不见他爸的人影。一家人急得要报警;他爸自己又回来了。问他去哪里了;他一声不吭。罗汉长见那样子;也不敢问了;人回来了就好。好好过了半年;又不见了。又找;过些日子他自己又回来了。他爸好像迷上了失踪这个游戏一样。罗汉长算算;这大概是第九次或者第十次了。他抱了抱老婆说;别想了;睡吧;说不好过几天他就像往常一样回来了。他老婆脸色显得有些不好;她说;我担心他这次会出事情;他都六十多了;比不得往年。罗汉长皱了皱眉头说;那怎么办?老婆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罗汉长想了想说:“如果过一个礼拜还不回来;我们就报警吧。”
二
人活到六十岁;该明白的事情都想明白了;不该明白的事情;再怎么想也是糊涂的。这就跟罗德仁一样;他今年六十出头了;有些事情他想得特别明白。比如说死;他一点也不怕。以前;人家说;这人啦;一老了;就特别舍不得死;想着在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就越发怕死。为什么会这样?罗德仁想不明白。
罗德仁进城几乎是被儿子罗汉长给逼的。进城的事;罗汉长跟罗德仁说过好多回;罗德仁都不肯。他说;他不习惯呆在城里;种了一辈子的地;他还是习惯在农村呆着。再说了;农村空气好;呆在农村说不好还能多活几年。罗汉长死劝活劝都没有用。罗汉长也没办法;只好说;爸;那你什么时候想去城里住住;就说一声;我来接你。你要是想回来;我送你回来。
后来;罗汉长在城里买了房子;生了儿子。罗德仁就有点不像往常了;他不稀罕城里;可他稀罕孙子。罗德仁老婆死得早;罗汉长才三岁;罗德仁老婆就难产死了。罗德仁有事没事就去儿子那里住住;看看孙子。一来二往;几年就过去了;孙子也大了。等孙子小学毕业;他的年纪也大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一个人生活;做饭都不容易。罗德仁明显感觉他越来越不灵便了;手也越来越硬;干什么活都觉得吃力。
罗汉长见时机成熟了;就跟罗德仁说:“爸;你以前坚持住在家里;我不反对;那时你还年轻;还能动;我还能放心。现在;你年纪也大了;一个人住着;我放心不下。”
罗德仁皱了皱眉说:“我年纪大了怎么了;我做饭洗衣服不行了?我成废物了?”
罗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