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4期-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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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高中毕业还差一学期,可说话有一套,几乎可以说有点语言天才。所以得到经理的赏识是轻而易举的事。年终发奖金,冯兰兰自然比别人高一截,惹得左右的同事们眼皮一跳一跳的。
问题恰恰出在钱上。对于冯兰兰,经理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比如碰到有些难缠或花样繁多的客户,冯兰兰往往要做一回花瓶。简单地说,就是陪客户喝喝酒或唱唱歌之类。有性趣的客人还会摸摸冯兰兰的大腿,凸城人称之为吃花酒。风气如此,女人尤其是受雇于别人的女店员,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陪客户喝酒唱歌也没什么,事情的严重性在于,有一次那个胖经理趁冯兰兰酒喝多的机会把她做了。冯兰兰贫寒出身,单身的冯双兰苦挣苦熬才养她成人。出了这种事,冯兰兰哪里敢告诉母亲?和许多遭了毒手的女子一样,冯兰兰也想离开洁具公司。问题是胖经理的甜语蜜言每次都把冯兰兰灌得腾云驾雾,加上所发的工资和青春损失费也蛮可观,冯兰兰就在洁具公司呆了下去。
好景不长,盖子还是被揭开了。应该说事情的发生是突然性的,前后不到撒泡尿的工夫。胖经理的老婆看上去像根烧火棍,可撒泼打架绝对是专业水准。那天中午,冯兰兰正在柜台前吃饭,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准确地扯掉了冯兰兰的乳罩,还把手里的一盒饭扣到了冯兰兰头上。离开洁具公司成了冯兰兰无法逆转的事实。冯兰兰回家编了个理由说洁具公司效益不好,自己想另找个地方。冯嫂看她每天早出晚归一脸菜色,也没有追问下去。
冯兰兰在家呆了几天,心里的憋屈像疯草一样长出来,她一直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那个胖子和他老婆。这天午后杨汉民刚给郑家老人喂过饭,就看见冯兰兰在对门向他招手。杨汉民弄不清手势的含义,心里的想法杂乱而缤纷。等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了,杨汉民诚惶诚恐地敲开了冯家。这是杨汉民第一次走进冯兰兰的住处。应该说,冯家的简朴和整洁在这个下午给了杨汉民很深的印象。冯兰兰刚梳洗过,湿漉漉的黑发随意地卧在肩上和背部,把嫩黄的衬衫濡湿出一片透明。杨汉民心里一闪,感觉腿有些软。
你喝水吗?冯兰兰一笑。其实洗掉了脂粉的冯兰兰看上去还蛮可爱,给人一种阳光落在清泉上的感觉。
你家挺大的。杨汉民说,下午你休息?
我下岗了。冯兰兰自嘲说,晚上有没有空?
杨汉民咽了口唾沫,毛茸茸的想法在这个午后像蒲公英一样飞起来。
你紧张什么嘛。冯兰兰笑了,我求你做件事。
杨汉民满脸通红,午后的光线照出他的脸鲜艳得像只番茄。你你说吧。
冯兰兰说,你替我修理一个人怎么样?
杨汉民以为冯兰兰开玩笑,他握手成拳说,打架我不怕。你看,我有的是力气。
冯兰兰目不转睛地说,我是说真的。
后来的谈话杨汉民基本上处于被动状态,冯兰兰用她在洁具公司推销产品的嘴巴,说得杨汉民晕头转向,晕头转向的杨汉民愉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天晚上杨汉民和冯兰兰绕过冯嫂的询问坐上了出租车。一路拐弯抹角,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了凸城西北角的某个住宅区。杨汉民一看,心里有点庆幸,原来这地方没有封闭式管理,也就是说出口很多,这给他的撤退提供了方便。冯兰兰在胖子必经的路上找了个隐蔽处,又建议杨汉民四处看看,熟悉一下地形。一切准备就绪,伏击开始了。
10点30分,描述中的胖子终于出现在路上。他显然喝了不少酒,一边走路一边无比惬意地喷隔。冯兰兰向杨汉民指了指,杨汉民脑门一热,疾步向胖子走去。事情是出其不意的。那时候胖子正靠在树上掏出满满的一泡尿,没想到被人一拳打翻在地,尿洒了一裤裆。胖子懵懵懂懂地从地上挣扎而起,不料又挨了一拳,额角也破了。坐在地上的胖子捂着脸哎哟哎哟地叫唤,那样子就像屠宰台上的一头猪。杨汉民撒腿就逃。急得躲在暗处的冯兰兰大叫,等等我等等我。
回来的路上冯兰兰心花怒放,狠狠对杨汉民表扬了一番,不过她对杨汉民出拳的数量表示不满。杨汉民平生第一次打人,走到半路还惊魂未定。他说,够了够了,万一把他弄个残废,我们也没好日子过。冯兰兰笑起来,那个死胖子像袋面粉,你用铁锤也锤不死他。杨汉民担心胖子是不是看清楚了,尤其是冯兰兰最后那声叫唤。冯兰兰说,放心吧,你不看他醉得连走路都像踩高跷似的。
话虽这么说,杨汉民心里却一直放不下那个冒险的晚上。每次出门,他一般不走远路,路上也是小心翼翼。直到冯兰兰找了个新单位,杨汉民心里的皱纹才平整了些。
冯兰兰怀孕的事杨汉民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收车回来2点多了,杨汉民发现冯嫂还低头坐在值班室里,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杨汉民擦过身体,准备上床休息。冯嫂从值班室出来喊住了他。冯嫂让杨汉民坐下,两人隔着桌子说话。
冯嫂说,兰兰的事你都知道了?
杨汉民看看冯嫂,吞吞吐吐地说,知道点儿。
冯嫂说,我不是说打人。她有身孕了。
对女人杨汉民不比一个中学生懂得多,但这句话他还是听明白了。杨汉民既惊讶又隐约有些失落。事实上,除了那天晚上的一次历险,有关冯兰兰的鸡零狗碎杨汉民所知甚少。
冯嫂说,药都吃遍了,都说有效果,可偏偏她弄不干净。这样下去,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哪?
杨汉民说,那就去医院看看。
冯嫂擤了把鼻水说,她年纪轻轻的,医生哪里会给她做?再说,医院里人多眼杂,要是碰上个熟人传开去,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也无法交代。
杨汉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感到脸上有些热。
冯嫂摇摇头,不能再拖了。听说江北那边有个私人诊所做这种手术蛮好,我想让你陪她去一趟,你看行不行?
这个意料之外的要求像一把火把杨汉民的脸腾地烧红了,许多澎湃的想法在杨汉民心头涌动。
冯嫂说,这也是难为你。可我左思右想,实在叫不出别人了。这事只有你知道。
整个晚上,杨汉民思绪纷乱,他像一块烙铁几乎把床翻烂了。父亲大概有点肚子饿,一直含糊不清地说话。杨汉民这才想起自己忘了给他喂吃水果的事。长年卧病使父亲的肌肉变得毫无弹性因而容易发炎以至溃烂。根据医生建议,杨汉民每天给父亲喂点水果,这样对皮肤和大小便都有益处。杨汉民打开灯重新下了床。多年的苦难使杨汉民磨炼出了一个男人难得的细致与耐性。
这一夜,杨汉民几乎没有完整地睡过,天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眼。
有关自己的闲言碎语后来杨汉民是从居委会那个白发妇人的嘴里听到的,这几乎可以说是官方声音。有一天老妇人把杨汉民叫到了办公室,关切地问,听说这段时间你身体不好?杨汉民挺感激,说谢谢大妈关心。
老妇人说,最近我们居委会听到一些话,都是有关你的。我们这儿是文明社区,大家对你很照顾,你可不能做什么有损社区名誉的事。
杨汉民脑子里嗡了一下,他本想辩解两句,想一想还是吞了回去。
老妇人说,你住在车库的事最近也有人反映。听说冯兰兰不在原先的单位上班了?
杨汉民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他弄不清事情怎么又牵扯到车库和冯兰兰身上了。杨汉民记得自己陪冯兰兰去江北的那天下午并没有碰到什么人,而那个私人诊所的确有这方面的专长,前后不到十五分钟就把事情解决了。杨汉民脑子里一片杂乱。
老妇人说,我还是信任你的,这楼上楼下不少人夸你。不过,既然有了闲话,我就得跟你说清楚。你年轻,有些事情不明白。
杨汉民走出居委会的情形冯嫂没有见到,重要的是他回到车库的心情冯嫂一眼就看出来了。冯嫂问杨汉民怎么回事,杨汉民讷讷地说不出口。冯嫂反而笑了,这孩子,不说我也猜个八九。昨天兰兰回来跟我说了,她是在对面厕所里听到的。你知道别人说什么?杨汉民摇了摇头。冯嫂说,她们说我要招你做上门女婿。杨汉民满脸窘迫,他的心怦怦直跳。冯嫂继续说,孩子,我是个老单身了,红话白话什么没听过?想过日子,就得把耳朵练得像个垃圾筒。
冯嫂的话让杨汉民心里惴惴不安。无事生非,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巳
杨汉民去凸城近郊的看守所是这天下午。杨汉民此行的目的是给郑老师的兄弟送一个包裹。据郑老师说,她兄弟出事以后,原先的亲戚朋友几乎断了来往。她自己来过几次,可每次都不让见,弄得她信心越来越短。杨汉民安排好父亲,又带上郑老师给的地址坐上了开往凸城西郊的车。车走走停停,大约一小时后,杨汉民下了车。杨汉民下车的这片地方属于城乡结合部,看上去拥挤不堪,大卡车和行人堆在一起,闹哄哄的像个旧货市场。杨汉民正想找个同行问问路,北边马路上的一长溜三轮车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些车呈一字形摆开,后车架在前车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条臃肿的蚂蚁。杨汉民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同行们碰上交警队或车管人员了。这种情形杨汉民在凸城市区几乎每隔一星期就能见到一次。朝北走了一段路,杨汉民又发现路边围了一大群人,挤进去一看,原来是有人钻到大卡车底下去了。原因很简单,交管人员扣了他的三轮车。杨汉民看见那个光膀子的中年人躺在大卡车底下,头和脚紧抵轮胎,脸部扭曲得像堆抹布。让杨汉民惊讶的是,那人的脸上居然有块巴掌大的红印记。有一刻,那块鲜艳的红印记像云彩一样在杨汉民眼前浮动。杨汉民差点叫出兄弟的名字。两个交管人员蹲在地上不停地指手划脚,看他们的表情,一脸的无可奈何。旁边还有一个女人,跪着,披头散发,凹凸不平地哭,看样子像是中年人的家属。交管人员还在劝导,但杨汉民听到的是从车底下发出的间隔性的嚎叫,我不出去,我就是不出去。你们把我轧死好了。嚎叫声在这个闷热的午后绝望而令人烦躁。最着急的是大卡车司机。五大三粗的卡车司机一会儿使劲揿响喇叭,一会儿又朝交管人员说,这车晚上5点以前不到站,我这一趟就白跑了。他奶奶的。杨汉民在七嘴八舌中停留了几分钟,后来他忽然想到送包裹的事,快快离开了现场。杨汉民走出很远的地方还能听到那句绝望的嚎叫,我不出去,你们轧死我好了。回想起刚才浮在车底的那块鲜艳的印记,杨汉民觉得眼里有种酸热的东西在发酵。
找到看守所是下午2点多。杨汉民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在门口做过登记,值班警察让杨汉民把包裹留下。杨汉民低声下气地说,能不能进去看看?这时候从院子里走出一个胖子,脸皮一绷说,你以为这是商店还是超市?胖子问了问值班警察,恶声恶气地对杨汉民说,你找的人已经转走了。杨汉民说,转什么地方了?胖子不耐烦地说,这是纪律,我们能告诉你吗?杨汉民被两个警察联嘴抢白了一顿,手一哆嗦,包裹几乎掉到地上。
杨汉民垂头丧气地离开看守所。走了一段路,杨汉民感觉离看守所已经蛮远了。看着手里的包裹,又回想起路上遇到的事,杨汉民储蓄了一个下午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杨汉民在这个下午的悲伤表情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关注。
这一天杨汉民没有完成包裹的传送,归途上却给自己买回了一辆旧三轮车。郊区历来是城管的真空地带,埋伏了不少三轮车的制假窝点。杨汉民拎着包裹四处转了转,到傍晚5点左右,他终于被一个尖嘴猴腮的同行带进了一座地下仓库。冗长的讨价还价之后,杨汉民把一辆半新不旧的三轮车骑出了黑暗的仓库。初秋的风从远处的稻田上吹来,夹带着饱满的清香。杨汉民发觉自己很久没有闻到这种气息了,风里有故乡和丰收的消息,而白天的不快也随之抛到路上。杨汉民甚至轻轻吹响了口哨。
有了车,杨汉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节奏。由于要接送陈明往返学校,杨汉民早上几乎不出车了,出车时间基本上被安排到晚上。经过第二次的身心打击,杨汉民载客时就多长了个心眼。像一只有了裂缝的蓝花瓷碗,杨汉民觉得自己再也经不起任何碰撞。
季节到了秋天,凸城夜间的气温明显凉了一层。一天晚上9点多,杨汉民在马路上兜客时意外碰见了郑丽文。看样子郑丽文喝过酒,她走路的姿势有点滑稽。杨汉民把车骑到她身边,郑丽文吓了一跳。杨汉民说,郑老师,我拉你回去吧。郑丽文捂着胸口说,我还以为碰上打劫的呢。
车刚走出一段路,郑丽文说话了,汉民哪,听说冯嫂要招你做上门女婿,是真的?
杨汉民急了,哪儿的事?我一个乡下人,郑老师别笑话我。
郑丽文说,乡下人怎么啦?我看你就不错,又勤快又孝顺。冯嫂做了二十几年单身女人,也想找个牢靠人。我看她平时对你真有点意思。
杨汉民说,郑老师别取笑我。冯嫂是好人,她同情我们爷儿俩。
郑丽文扑哧一笑,女人的心思女人最明白。冯嫂当然好了,我也没有说她不是。只是那个冯兰兰,妖模怪样,听说她和单位里的老板还有一腿。对了,上次你跟我说去乡下,可那天下午我在路上看到你跟冯兰兰坐一个车,你们去哪儿?
杨汉民整个脑袋嗡地一声像只铅桶掉进了水里,他吞吞吐吐地说,冯兰兰去南门办事,我我顺便搭了她的车。
郑丽文说,不对吧?我看见你们往江北那边去的。
杨汉民说,郑老师一定记错了。
郑丽文说,不是我多嘴。现在的姑娘,一个个鬼灵精怪,哪像我们那时候?你可得当心吃哑巴亏。
杨汉民心里一动,谢谢郑老师,我会注意的。
三轮车走进社区后,郑丽文忽然哇的一声吐了。杨汉民赶忙收住脚。冷风中的郑丽文根本无法摆好位置就吐得天翻地覆。杨汉民想扶她下车,可浓重的酒气混杂着一股食物的酸腐味让杨汉民的肚子一阵阵翻江倒海。回到住宅楼,冯嫂见此情形,悄声跟杨汉民说了几句。杨汉民意会,扶着头重脚轻的郑丽文上楼去。这是在秋夜,锋利的凉气无孔不入,可郑丽文仍然一身夏装打扮,光润的肌肤在酒精作用下让杨汉民心惊胆颤。陈果不在家,陈明已经睡了。进门后的郑丽文醉态毕现,杨汉民只好把她扶进卧房。
事情的出现是毫无预见性的。当杨汉民把一杯热茶放到郑丽文床头的时候,一条手臂挂在床沿的郑丽文忽然一个翻身动作绕住了杨汉民。杨汉民吓了一跳,茶杯几乎碰翻在地。杨汉民慌忙说,我我下楼去了。郑丽文含糊不清地说,你别走,别走。此时的郑丽文不知哪来的力气,两条手臂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杨汉民。一股来历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杨汉民的手犹豫着。门铃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陈果回来了。杨汉民打了个激凌,双手一推,使劲挣开去,他退到房门口时对郑丽文说,郑老师,你喝杯茶吧,醒醒酒。
杨汉民忐忑不安地打开门。看到杨汉民,陈果有些意外。陈果黑着脸说,这么晚了你来干嘛?杨汉民鼓足勇气笑了一下,他边走边说,你妈喝了点酒,我送她回来的。杨汉民刚出门,陈果哐的一声把门摔上了。黑暗中杨汉民听到从门缝里射出的两个字: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