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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英雄无泪-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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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已经替你挖好了坟墓,你迟早总有一天会躺进去。”
  郑诚说:“他还要我告诉你,这一天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卓东来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现在我还没有死,还是在举手间就可以死了
你,而且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
  “那么你在我面前说话怎敢如此无礼,”
  “因为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卓青说的。”郑诚神色不变:“他要我把这些话一字不漏
的告诉你,我若少说了一句,非但时你不忠,对他也无义。”
  他的态度严肃而诚恳:“现在我还不够资格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不够资格?”卓东来忍不住问:“要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也要有资格?”
  “是。”
  “要有什么样的资格才能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要让人虽然明知他不忠不义,也只能恨在心里,看到他时,还是只能对他恭恭敬敬,
不敢有丝毫无札。”郑诚说:“若是没有这样的资格也想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那就真的要
死无葬身之地了。”
  卓东来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又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我是不是已经有这样的资格?”
  郭诚毫不考虑就回答:“是的。”
  卓东来忽然笑了。
  他不该笑的,郭诚说的话并不好笑,每句活都不好笑,任何人听到这些话都不会笑得出
来。
  可是他笑了。
  “你说得好,说得好极,”卓东来笑道:“一个人如果已经有资格做一个不忠不义的
人,天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烦恼?”
  “大概没有了,”郑诚说得很诚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这一步,我也不会再有什
么烦恼。”
  “那么你就好好的去做吧。”卓东来居然说:“我希望你能做得到。”
  他又笑了笑:“我相信卓青一定也算准了我不会杀你,现在我正好用得着你这样的
人。”
  郑诚看着他,眼中充满尊敬,就好像以前卓青的眼色一样。
  “还有一个人,”郑诚说:“还有一个人很可能比我更有用。”
  “推?”
  “高渐飞。”
  郑诚说:“他一直在等着见你,我要他走,他却一定要等,而且说不管等多久都没关
系,因为他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那么我们就让他等吧。”卓东来淡淡的说:“可是一个人在等人的时候总是比较难过
些的。所以我们对他不妨好一点,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是。”
  郑诚慢慢的退下去,好像还在等着卓东来问他什么话。
  可是卓东来什么都没有再问,而且已经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在灯下看来,他的脸色确实很疲倦,苍白虚弱而疲倦。
  但是郑诚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敬畏之意,真正从心底发出的尊敬和畏惧。
  因为这个人的确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对每件事的看法和反应都和别人不一样。
  郑诚退出去,掩上门,冷风吹到他身上时,他才发现自己连裤裆都已被冷汗湿透。

  卓东来的确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别人一定会为某一件事悲伤愤怒时,他却笑了,别人一定会为某一件事惊奇兴奋时,他
的反应却冷淡得出奇,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知道高渐飞来了,而且正像一个痴情的少年在等候情人一样等着他。
  他也知道高渐飞剑上的泪痕,随时都可能变为血痕,可能是他的血,也可能是他仇敌的
血。
  可是他却好像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桌上的箱子已经不见了,被卓青安顿在那小院中的箱子主人很可能也不见了。
  卓青已经决心要报复。
  如果他要替卓东来找一个最可怕的仇敌,萧泪血无疑是最理想的一个。
  君子香并不是一种永远解不开的迷药,如果不继续使用,萧泪血的功力在三两天之内就
可以完全恢复。
  那时候很可能就是卓东来的死期。
  除此之外,卓青还可以为他做很多事,很多要他后悔的事。
  他的帐目,他的钱财,他的信札,他的秘密,每一样都可能被卓青出卖,与他不对的部
属,每一个人都可能被卓青所利用。
  ——卓青临死前,为他挖好的是个什么样的坟墓?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在最短的时间里去查出来。
  可是卓东来什么事都没有做。
  卓东来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他先走进他的寝室,关上门窗,在床头某一个秘密的角落里按动了一个秘密的枢纽。
  然后他又到那个角落里一个暗柜中,拿出了一个镶着珠宝的小匣子,从匣子里拿出一粒
淡绿色丸药吞下去,一种可以让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安然入睡的药丸。
  他太疲倦。
  在一次特别辉煌的胜利后,总是会让人觉得特别疲倦的。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使人真正恢复清醒的事就是睡眠。
  生死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决定在一瞬间,在决定这种事的时候,一定要绝对清醒。
  所以他需要睡眠,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事比这件事更重要。
  也没有任何人比卓东来更能判断一件事的利害轻重。
  在他人睡前,他只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到的既不是渗死在他刀下的卓青,也不是随时都可能来取他性命的萧泪血。
  他想到的是他的兄弟,那个一生下来就死了的兄弟,曾经和他在母胎中共同生存了十个
月,曾经和他共同接受和争夺过母胎中精血的兄弟。
  他没有见过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在他的心里永远都只不过是个模糊朦胧的影子而已。
  可是在他入睡时那一瞬朦胧虚幻间,这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变成一个人,一个可以看得很
清楚的人。
  这个人仿佛就是司马超群。

  远处有人在打更,已过三更。
  那么单调的更鼓声,却又那么凄凉那么无情,到了三更时,谁也休想将它留在二更。
  司马超群记得他则才还听见有人在敲更的,他记得刚才听到敲的明明是二更。
  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喝了酒,可是最多也只不过喝了七八斤而已,虽然已经有了点轻飘飘
的感觉,可是头脑还是清楚得很。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候他正在一家活见鬼的小酒铺里喝酒,除了他外,旁边还有一
大桌客人,都是些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搂着五六个至少比他们大一倍的女人在大声吹牛。
  他们吹的是司马超群。每个人都把司马超群捧成是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大英雄,而且
多多少少跟他们有点交情。
  吹的人吹得很高兴,听的人也听得很开心。
  唯一只有一个人既不高兴也不开心,这个人就是司马超群自己。
  所以他就拼命喝酒。
  他也清清楚楚的记得,就在别人吹得最高兴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拍着桌子大骂:“司马
超群是什么东西?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人,连一文部不值,连个屁都比不
上。”
  他越驾越高兴,别人却听得不高兴了,有个人忽然把桌于一翻,十来个小伙子就一起冲
了过来,他好像把其中一个人的一个鼻子打成了两个。
  这些事司马超群都记得很清楚,比最用功的小学童记千字文记得还清楚。
  他甚至还记得其中有个脸上胭脂涂得就好像某种会爬树的畜牲的某一部份一样的女人,
就脱下脚上穿的木屐来敲他的头。
  可是以后的事情,他就全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清清楚楚的听见敲的是二更,现在却已经过三更。
  那时候他还坐在一家活见鬼的小酒铺里喝酒,现在却已经躺了下去,躺在一个既没有杨
柳岸也没有晓风残月的暗巷中,一个头变得有平时八个那么重,喉咙也变得好像是个大厨房
里的烟囱,而且全身又酸又痛,就好像刚被人当作了一条破裤子一样在搓板上搓洗过。
  ——那个胖女人的红漆木屐究竟有没有敲在他的头上?
  ——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在这段时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超群完全不记得了。
  这段时候竟似完全变成了一旦空白,就好像一本书里有一页被人撕掉了一样。

  司马超群想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条暗巷里另外还有一个人,正在用一种很奇
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正在问他。
  “你真的就是那个天下无双的英雄司马超群?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司马超群决心不理他,决心装作没有看见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却决心一定要让他看见,
不但立刻走了过来,还搀起了他的臂。
  他本来费了大力气还无法站起,可是现在一下就站起来了,而且站得笔挺。
  这个人却还是不肯放开他,眼神里充满同情和哀伤:“老总,你醉了,让我扶着你。”
  这个人说:“我是阿根,老总,你难道连阿根都不认得了?”
  “阿根”?这个名字好熟。
  只有在他初出道时就跟着他的人才会称他为“老总”。
  司马忽然用力一拍这个人的肩,用力握着他的臂,开怀大笑。
  “好小子,这几年你躲到哪里去了?娶了老婆没有?有没有把老婆输掉?”
  阿根也笑了,眼中却似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
  “想不到老总居然还记得我这个赌鬼。居然还认得我这个没出息的人。”
  “你是赌鬼,我们两个一样没出息。”他拉住阿根:“走,我们再找个地方喝酒去。”
  “老总,你不能再喝了,”阿根说:“要是你刚才没有把最后那半缸酒一下子喝下去,
那些小王八蛋怎么碰得到老总你一根汗毛?”
  他的声音甩也充满悲伤,“老总,要不是因为你喝得全身都软了,怎么会被那些小王八
蛋揍成这样子?连头上都被那条胖母狗用木屐打了个洞。”
  阿根说:“那些兔崽子平时只要听到老总的名字,连尿都会被吓了出来。”
  “难道我刚才真的挨了揍?”
  司马实在有点不信,可是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肋骨之后,就不能不信了。
  “看样子我是真的挨了揍。”他忽然大笑:“好,揍得好,揍得痛快,想不到挨揍居然
是件这么痛快的事,好几十年我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可是老总也没有让他们占到什么便宜,也把那些小王八蛋痛打了一顿,打得就像野狗
一样满地乱爬。”
  “那就不好玩了。”司马居然叹了口气:“我实在不该揍他们的。”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揍我?”司马说:“因为我把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司马超群
骂得狗血淋头,一文不值。”
  他又大笑:“司马超群为了大骂自己而被痛打,这件事若是让天下英雄知道,不把那些
王八蛋笑得满地找牙才怪。”
  阿根却笑不出来,只是喃喃的说:“要是卓先生在旁边,老总就不会喝醉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问:“卓先生呢?这次为什么没跟老总在一起?”
  “他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司马不停的笑:“他是他,我是我,他才是真正的大英
雄,我只不过是个狗熊而已,他没有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阿根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寸颞颥着问:“难道卓先生也反了?”
  “他反了?他反什么?’司马还在笑:“大镖局本来就是他的,我算什么东西?”
  阿根看着他,眼泪终于流下,忽然跪下来,“咚咚东”磕了三个响头。
  “阿根该死,阿根对不起老总。”
  “你没有对不起我,天下只有一个人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我自己。”
  “可是有些事老总还不知道,阿根宁愿被老总打死,也要说出来。”
  “你说!”
  “这些年来,阿根没有跟在老总身边,只因为卓先生一定要派我到洛阳雄狮堂去卧底,
而且还要我瞒着老总。”阿根说:“卓先生知道老总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这种事一向都
不让老总知道。”
  “正好我也不想知道,”司马忽然长长叹息:“朱猛那个混小子大概也不会知道他手下
究竟有多少人是卓东来派去的,他大概也跟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阿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里忽然有种奇怪的光芒闪动,忽然问司马:“老总想不想
去见那个混蛋?”
  司马的眼睛里也闪出了光:“你说的是哪个混蛋?”他提高了嗓门问:“是不是跟我一
样的那个混蛋朱猛?”
  “你知道他在哪里?”司马又问:“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盯着阿根:“难道你也是这次跟着他来死的那八十六个人其中之
  阿根又跪下:“阿根该死,阿根对不起老总,可是朱猛实在也跟老总一样,是条有血性
有义气的英雄好汉,阿根实在不忍在这时候再出卖他了,所以阿根这次来,也已经准备陪他
死在长安。”
  他以头碰地,满面流血:“阿根该死,阿根虽然背叛了大镖局,可是心里从来也没有对
老总存一点恶意,否则叫阿根死了也变作畜牲。”
  司马仿佛听得呆楞了,忽然仰面面笑:“好,好朱猛。你能要卓东来派大的奸细都死心
塌地的跟着你,实在是亲好汉。”
  他大笑着道:“钉鞋和阿根也是好汉,比起你们来,我司马超群实在连狗屁都不如。”
  他的笑声嘶哑而悲枪,但是他没有流泪。
  确实没有。

  朱猛也没有流泪。
  眼看着钉鞋为他战死,放在他怀抱中的时候,他都没有流泪。
  那时他流的是血。
  虽然是从眼中流下来的,流下来的也是血。
  蝶舞一定还在不停的流血,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止住她的血。
  因为从她伤口中流出来的已经不是血,而是舞者的精魂。
  而舞者的精魂已化为蝴蝶。
  ——有谁见过蝴蝶流血?有谁知道蝴蝶的血是什么颜色?
  流血,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流血?为什么总是不知道这是件多么丑恶的事?
  可是蝴蝶知道。
  因为她的生命实在太美丽、太短促,已经不容人再看到她丑陋的一面。
  “替我盖上被,盖住我的腿,我不要别人看见我的腿。”
  这就是蝶舞第四次晕迷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她已经没有腿。
  就因为她已经没有腿,所以寸不愿被人看见,如果还有人忍心说这也是一种讽刺,也是
人类的弱点之一,那么这个人的心肠一定己被鬼火炼成铁石。
  又厚又重的棉被盖在蝶舞身上,就好像暴风雨前的一片乌云忽然掩去了阳光。
  蝶舞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光泽,一丝血色,就像是小屋里本桌上那盏灯油已将燃尽的昏
灯一样。
  朱猛一直在灯下守着她,没有动,没有说话,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小屋里阴湿而寒冷。
  他属下仅存的十三个人也像他守着蝶舞一样在守着他。他们心里也和他同样悲伤绝望,
可是他们还话着。
  ——出去替他们打听消息采买粮食的何阿根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根回来时,司马超群也来了。
  每个人都看见阿根带了一个人回来,一个很高大的陌生人,发髻己乱了,衣衫已破碎,
身上还带着伤,手边却没有带武器。
  可是不管怎么样,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不应该带这么样一个陌生人到这里来的。
  因为这个落魄的陌生人看来虽然已像是条正在被猎人追捕得无路可走的猛兽,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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