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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的名字叫红-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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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哈桑上床睡觉,因为我发觉他比我丈夫更人性、更理智,当然他还深爱着我。但是,如果我想都不想就这么做的话,到头来很可能我不是当他的妻子,真主保佑,而是变成他的奴隶。因为,他们害怕我要求取得我的那一份遗产,甚至有可能抛弃他们,带着孩子回我父亲家,所以他们也不太愿意请法官裁定我丈夫的死亡。如果在法官眼中,我的丈夫没有死,那么我自然不能嫁给哈桑,也不能嫁给别人,这样我就被牢牢地绑在了这个家里。因此,在他们看来,我丈夫的失踪以及就这样持续下去的不清不楚的关系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你们别忘了,我可是在给他们做家务,从煮饭到洗衣服什么都做;不但如此,其中一个人还疯狂地爱着我。
  对于公公和哈桑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嫁给哈桑,但要这么做首先必须要找好证明人,然后再去说服法官。这样一来,如果失踪丈夫的血亲,他的父亲及弟弟,接受了他的死亡,也没有任何人会反对关于他死亡的宣告,还有如果,只需要花几个银币给证人作证在战场上看见了他的尸首,那么法官也会认定这一事实。只不过,最大的问题是我要让哈桑相信,一旦成了寡妇,我不会离开这个家,不会要求我的遗产继承权,或是向他要一笔钱才肯嫁给他;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相信我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我自然知道如果想在这点上取得他的信任,必须以一种令他信服的态度与他同床,如此一来他才能确定我是真的把自己给了他,不是为了取得他的同意与丈夫离婚,而是因为我诚挚地爱着他。
  只要些许努力,我的确可能爱上哈桑。他比我失踪的丈夫小八岁,丈夫在家时,哈桑就像我的小弟弟,而我也一直以这样的情感疼爱他。我喜欢他质朴但又有激情的样子,喜欢他爱陪孩子们玩耍的态度,也喜欢他有时望着我的饥渴神情,仿佛他是个快要渴死的人,而我则是一杯冰凉的酸樱桃蛋奶。但我也明白得强迫自己才可能爱上这样一个不但叫我洗衣服、也不在乎要我像个女奴或奴隶般上市场买东西的男人。那些日子,我常常回到父亲的家中,盯着锅碗瓢盆泪流满面;深夜里,我和孩子们总是挤在一起,相拥而眠。那段时间,哈桑也不曾给我机会改变心意。由于他不相信我会爱上他,不相信我们婚姻的必要前提将会不证自明,一点自信都没有,因而总是采取一些错误的举动。他试过围堵我、吻我和调戏我。他说我的丈夫永远不会再回来,还说他会杀了我。他恐吓我,哭得像个婴儿。他又急又慌,从不给时间来培养传说中描述的那种真实、高贵的爱情。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嫁给他。
  一天夜里,当我与孩子们在房里熟睡时,他试图强行打开我的房门。我立刻起身,不顾是否会吓到孩子,扯开喉咙放声尖叫,大喊家里闯入了可怕的邪灵。我吵醒了公公,我所谓的对邪灵的恐惧和惊叫声使得仍处于兴奋当中的哈桑在他父亲面前狼狈不堪。在我假装的哀号和颠三倒四的有关邪灵的话语间,这个有头脑的老人羞惭地发现眼前可怕的事实:他的儿子喝醉了,竟然想要哥哥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我说天亮之前不敢闭眼睡觉,要守在门口,保护我的孩子不受“邪灵”伤害。对此公公没有回答。早上,我向他们宣布将带我的孩子回父亲家住一阵子,照顾生病的父亲;这个时候,哈桑才接受了他的失败。我返回父亲家,随身带走几件物品,作为婚姻生活的纪念:一只丈夫没有卖掉的从匈牙利带回来的闹钟,一根用最剽悍的阿拉伯骏马的筋腱制成的鞭子,一副大布里士出产的象牙棋,里面的棋子常被孩子们拿来玩战争游戏,以及我吵了多少回才没有被卖掉的银烛台,这是那吉瓦战役的战利品。
  正如我所预料,搬离失踪丈夫的家,使得哈桑偏执而粗暴的爱情转化为绝望但又令人敬佩的一团火。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不会支持他,因此与其恐吓我,他转而寻求我的怜悯,寄给我一封封情书,在信纸的角落画上失恋的鸟儿、泪眼汪汪的狮子与哀伤的羚羊。我不打算对你们隐瞒,最近我重新开始阅读这些信件。如果这些信不是他拜托某个画家朋友所画,也不是拜托某个诗人朋友所写的话,那么哈桑还是有很丰富的想像力的,而当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时,我从来就不曾察觉到这一点。最近的一封信中,哈桑发誓他会赚很多钱,绝不再让我成为家务活的奴隶。发现他贴心、敬重、幽默的口吻,加上孩子们无休无止的争吵和哀求,以及父亲的抱怨,使得我的脑袋乱成了一锅粥,而正因为如此我才打开了那扇百叶窗,就像是为了向世界吐出一口闷气。
  趁哈莉叶还没有准备好餐桌,我用最高级的阿拉伯椰枣花给父亲调制了一杯苦酒,在里面掺入一匙蜂蜜和几滴柠檬汁,接着安静地来到父亲跟前,他正在阅读《灵魂之书》。我像个幽灵,静悄悄不让人察觉地把酒放到了他的面前,他喜欢这样。
  “下雪了吗?”他问,声音如此微弱而忧伤。当下我就明白,这将是可怜的父亲最后一次看见雪。


我是一棵树(1)


  我是一棵树
  我是一棵树,而且我很寂寞,我在雨中哭泣。看在安拉的分上,听听我想说的话。喝点儿咖啡,不要犯困,睁大眼睛,就当我是精灵一样,听我给你们说说为什么我会如此寂寞。
  一、人们说我是被潦草地画在一张表面未涂胶的粗纸上的,是为在说书大师身后能有一幅树的图画挂着。的确如此。此刻,我身旁既没有其他修长的树,也没有草原上的七叶草,没有常用来比作撒旦和人的层层黑岩石形体,也没有天空中卷曲的中国式云朵。只有土地、天空、我和地平线。但我的故事比这要复杂得多。
  二、身为一棵树,我没有必要非得成为书的一部分。然而,身为一棵树的图画,我却不是某本书中的一页,这点让我感到有些不安。既然我不是要在书中展示着什么,那么我就想到,我的图画被挂在墙上,而异教徒和邪教徒之类的人将会跪倒在我面前拜我。别让艾尔祖鲁姆教长的信徒们听见,我偷偷地为这种念头自豪,之后就被深深的恐惧和羞惭吞没。
  三、我的寂寞,最根本的原因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故事。本来我应该是某个故事的一部分,然而我却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从那里飘落。让我来讲给你们听:
  像秋天的落叶般从我的故事中飘落的故事
  四十年前,波斯王塔赫玛斯普,这位奥斯曼帝国的大敌,也是全世界最喜欢绘画艺术的君王,随着年岁的衰老,失去了对美酒、音乐、诗歌,以及绘画的热爱;不仅如此,他还戒除了咖啡,结果他的脑袋自然也就停止了运转。成天阴沉着脸,疑心越来越重,为了远离奥斯曼军队,他甚至把帝国的首都从当时仍属于波斯领土的大布里士,迁移到了加兹温。晚年有一天,他被邪灵缠身,一阵精神错乱中,他祈求真主的宽恕,发誓一辈子再也不碰酒、漂亮男孩和绘画。这个事件明显地证明,丧失了对咖啡的品味之后,这位伟大的君主同时也丧失了他的神智。
  由于这个原因,许多天赋异禀的装订师、书法家、镀金师与细密画家们,二十年来曾在大布里士创造出世上最珍贵的经典著作,此时却全部作鸟兽散般地分散到了其他城市。马什哈德的总督易卜拉欣·密尔萨苏丹,塔赫玛斯普的侄儿及女婿,于是邀请到其中最优秀的几位来到他管辖的城市,把他们安置在他的细密画家工匠坊,要他们临摹帖木儿统治时期赫拉特城最伟大诗人扎米的七部叙事诗《七宝座》,并把它制作成一本有细密画的精致手抄本。对于这位聪明而可爱的侄儿,君王塔赫玛斯普原本就是又爱又嫉妒,也后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当他听说这本精致手抄本的时候,妒火中烧,愤怒地免除了侄儿马什哈德总督的职位,把他贬到卡因市;这样还不够,之后又把他贬到一个更小的城镇塞布齐瓦尔。马什哈德的书法家和插画家于是流落到别的城市、别的国家,投靠到别的苏丹和王子的手抄画坊里去了。
  然而,奇迹般地,易卜拉欣·密尔萨苏丹的精美书册并没有半途而废。原来,他手下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图书制作员。这个人骑着马,大老远跑到最优秀的镀金大师居住的设拉子;然后他再带着几张书页来到伊斯法罕,寻找最擅长书写奈斯塔力克体书法的书法家;接着他翻山越岭,一路来到布哈拉,请乌兹别克汗身边最伟大的绘画大师设计绘画结构,请他们描绘人像;之后,他南下赫拉特,委托一位半盲的老画师根据记忆画出了蜿蜒扭曲的藤蔓和枝叶;在赫拉特,他拜访另一位书法家,请他以金色的瑞卡体书法为图画中一扇门撰写了门楣;最后,他再度出发往南到卡因,向易卜拉欣·密尔萨苏丹展示自己长途跋涉六个月完成了一半的书页,以此获得了极大的赞赏。
  依照这种速度,这本书显然永远也做不完,明白了这一点后他们雇用了鞑靼快骑作为信差。除了准备让大师绘画和书写的手稿书页外,每一位快骑还携带一封信,详细描述要求艺术家们所做的内容。就这样,信差们带着手稿书页,穿越波斯、呼罗珊、乌兹别克领土,以及索格底亚那。信差的快马疾驰加速了书本的制作。有时,在一个下雪的夜晚,第五十九页和第一百六十二页,会在一间屋外狼嗥声依稀可闻的驼马店相遇。两位信差友善地交谈后,会发现彼此正参与同一本书的制作,于是他们把各自的书页从房里拿出来。彼此讨论手上这些书页,努力分辨它们究竟属于哪一个故事,又是故事的哪一部分。
  我原本应该属于这本现已完工了的手抄绘本中的一页,然而很遗憾,一个寒冷的冬夜,运送我的那位鞑靼快骑穿越一座崎岖的高山时,被埋伏的盗贼突袭。他们先是痛打可怜的鞑靼人一顿,然后这群无耻的盗贼将他洗劫一空,强奸并残酷地杀害了他。因此我也无从知晓自己原本究竟属于哪一页。我请求你们看看我,告诉我:不知道我本来是不是准备在梅吉农乔装成牧羊人去探视莱依拉的帐篷时,作为他的遮阴?还是本来准备隐没在黑夜里,象征一个绝望而没有信仰的人灵魂中的幽暗?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为一对逃离全世界、横越大海、最后在一座鸟语花香的岛屿上得到安宁的情侣增添幸福的色彩!我多么希望,当亚历山大在征服印度的过程中,受到暑热以至鼻血不止而身亡时,自己能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为其遮阴。或者,一位父亲向儿子提供关于爱与生命的忠告时,我原本是用来象征他的力量和智慧的?啊,究竟我原本是要为哪一个故事增添意义及典雅呢?
  这群土匪杀死了信差,把我带在身边,鲁莽地揣着我穿越无数山脉及城市,其中一个偶尔也明白我的价值,对我细心呵护,就好像他知道一张树木的图画要比一棵真正的树更加赏心悦目似的。然而由于他不知道我属于哪一个故事,因而很快就厌倦了我。这个流氓揣着我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幸好他并没有像我所害怕的人那样,把我撕了乱丢,反而来到一家旅店,以一壶酒的价格把我卖给了一个细心的人。这位可怜的细心人,有时会在夜里就着烛光看着我哭泣。没多久,他就悲伤而亡,人们卖掉了他所有的物品。感谢说书大师买下了我,让我大老远地来到了伊斯坦布尔。如今,我万分快乐,今晚能够在这里和你们这些奥斯曼苏丹手下天赋异禀、目光如鹰、意志坚定、下笔精巧、心思细腻的细密画家及书法家们在一起,我感到十分荣幸。看在上天的分上,我乞求你们别相信别人的瞎扯,说我是某个细密画大师为了墙上能有幅画挂而随便在粗纸上乱涂的。


我是一棵树(2)


  但再听听看,还有些什么样的谎言、什么样的诽谤和什么样的大胆玩笑!你们大概还记得,昨天晚上我的主人在这面墙上挂了一张狗的图画,讲述了这只禽兽的冒险故事;同时他还说了关于艾尔祖鲁姆的胡斯莱特教长的故事!是这样的,尊敬的努斯莱特教长的信徒们完全误解了这个故事,他们以为我们的言论冒犯了他。我们怎么可能说这位伟大的传道士、尊贵的大人身世可疑呢?真主责罚!我们怎么可能有这种念头?他们可真能搬弄是非,这是多么大胆的玩笑呀!事实上,他们把艾尔祖鲁姆的努斯莱特听成了艾尔祖鲁姆的胡斯莱特了。所以,接下来让我告诉你们“锡瓦斯的斗鸡眼奈德莱特教长与树”的故事。
  除了公开斥责追求漂亮男孩和绘画艺术,锡瓦斯的斗鸡眼奈德莱特教长坚持咖啡是魔鬼的产物,喝咖啡的人全都要下地狱。喂,锡瓦斯人,难道你忘了我这根粗大的枝条是怎么弯曲的吗?我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得发誓不告诉别人,因为安拉会保佑你们不听信诽谤的。一天早晨,我醒来一看,哇塞,一个个儿有清真寺宣礼塔那么高、手像狮子爪一样的庞大的家伙,带着之前提到的那位教长一起,爬到我这棵树上,躲在我茂盛的树叶下;接着,原谅我的用词,他们就像发情的狗一样搞了起来。当这个庞然大物,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撒旦,在干我们这位的时候,一边温柔地亲吻他迷人的耳朵,一边对之细语:“咖啡是罪,咖啡是恶……”因此,那些相信咖啡带来不良影响的人们,相信的不是我们正统宗教的戒律,而是撒旦本人。
  最后,我要提一下法兰克画家,如此一来,如果你们之中有些堕落的人一心想和他们一样的话,希望你们留意我的警告,改变想法。是的,这些法兰克画家用惊人的技巧描绘君王、神甫、绅士甚至女人的脸孔,使你看过这样的一张肖像之后,能够在街上指认出画中的人。本来他们的妻子就可以随便在街上游荡,所以,其余的你们自己去想吧。但好像这还不够似的,他们更加的变本加厉。我指的不是拉皮条这种事,而是绘画……
  一位伟大的法兰克大画师与另一位伟大的法兰克大画师,一起走过一片法兰克草原,谈论着技巧和艺术。他们走着、走着,看到前方有一座森林,其中技艺更为纯熟的一位告诉另一位:“新风格的绘画需要这样一种才能,当你画了这座森林中的一棵树后,看过画的人来到这里,若他愿意的话,便可从所有树木里准确无误地找出那一棵树。”
  感谢安拉,我,你们见到的这幅可怜的树画,好在不是根据这种企图画出来的。这么说不是害怕如果我是如此被画出来的话,伊斯坦布尔所有的狗都会以为我是一棵真的树,跑来往我身上撒尿,而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一棵树本身,而想成为它的意义。


雪从深夜开始(1)


  我的名字叫黑
  雪从深夜开始,一直下到清晨。整个晚上,谢库瑞的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在空荡荡的屋子中空荡荡的房间里心情激动地来回走着,偶尔倾身倚向烛台,在昏暗烛火的闪烁烛光下,看着我恋人生气的笔迹:这些字母急躁颤动,翻着筋斗地想要欺骗我,忽左忽右地摇摆行进着。陡然间,百叶窗在我眼前打开,我恋人的脸庞和她悲伤的微笑在我眼前浮现。一见到她真实的面孔,我就忘掉了最近六七年在我心中藏着的那张樱桃红的小嘴已逐渐变大了的脸。
  深夜,我沉浸在了婚姻的幻想之中:我毫不怀疑我的爱情,也相信它会得到同样的回报,我们就这样幸福地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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