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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破壁记 陈登科-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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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这人……
  六月二十四日
  大概因为二赖子不止在一个人面前讲,他和现在当上英雄的小朱是前脚后脚,因为在小朱走过牛棚之前,他也从那里经过。就因为这个理由,他成了纵火偷牛的嫌疑犯……现在已经定案。据政治部的人讲,二赖子伙同附近的生产队里一个叫宋宾发的人,共同作案的。宋庭发是过去开过牙行、现在仍受群众监督的四类分子。二赖子当然更不必说了,是刚刚刑满释放的惯偷。在现场还拣到二赖子的烟头——这就是纵火的罪证。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话好说?还据说二赖子的态度极坏,死活不承认。说自己到生产队去过是不假,和宋庭发打过交道也不假,但都是农场派他去的。因为我们和生产队有一段灌溉渠道是伙用的,前一阵闹过水利纠纷。坏就坏在二赖子拍过胸脯,说歪理正理,全靠两张嘴皮。他自告奋勇愿作解决纠纷的谈判代表,和宋庭发只有两面之交。第一面是宋庭发听说他是农场的工人,托他捎双鞋给他的一个外甥;第二面就讲不清楚了,大概两人喝了一杯吧……
  案情是从宋庭发身上突破的。他供认和二赖子喝酒的时候,阴谋策划了偷牛。至于纵火,完全是因为二赖子没有掐掉烟头,是无意的。
  有声有色,有情有节,当然可以定案了。二赖子抗拒从严,真够他受的。……
  广播了,今天提前吃晚饭,吃过饭整队到礼堂去参加公审大会。同时,要发给奖状,奖励小朱的英雄行为。
  我只好挤着晚饭前的一点工夫,记下这点,开罢会回来,肯定深更半夜了……
  果然已经深更半夜,但激动的心情不由得我又重新打开今天的日记……
  我哪想去听这种会?!可是我们是连队编制,开会当然也点名,报数。得!到了会场,再溜到门口,即使歪在墙角打个磕睡也算对付过去了。何况是送二赖子重返“红庙”——我也学会了几句他们的切口了―一得给他一点交情。
  会场内外,民兵和正儿八经的公安部队都布了岗,门口还停着囚车,这些都见惯了。新鲜的倒是今天的台上。一幅大红标语:“向活的雷锋朱一勤同学学习!”一幅白底黑字的标语:“坚决打击刑事犯罪分子!”——真是红白大事一起办了。从后台走向前台的,也是一红一白。左边是戴上英雄花的小朱,右边是戴上白牌子的赖文光,中间当然是主席台了。我坐在头几排,先打量一下左边的英雄。小朱的伤还未痊愈,光着一条臂膀,还包扎着雪白的纱布,更显得有点英雄色彩。可惜他那张脸太不争气,在强光灯下毫无血色,嘴唇直打哆嗦,不断地揩着汗,尤其是两只眼睛,“诗人”的气质半点儿也没有了,只剩下了颓废。
  再看看右边的罪犯。虽然低着头,却挺着胸,腰杆儿笔直,眼睛滴溜溜地朝下面转。他虽然没有包扎,但颈脖里的一块青一块紫,说明他也负伤了,不过不那么光荣就是了。二赖子显然看到我了,眨眨眼,这眼色就象拱拱手: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新鲜事看过了。一宣布开会,尤其是我那个“舅舅”拿着话筒准备讲话的时候,我溜到了墙角落里。闭上眼,耳朵里灌着嗡嗡嗡嗡的声音。有台上传下来的声音;有台下窃窃私议的声音;也有耳朵边一群蚊子的营营叫声。这点修养我已经有了,居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怎么发奖,怎么表扬英雄,我全然不知道。……
  等我打了个盹醒来时,一个干部正在宣布二赖子的“判决书”。关于罪行的部分已经念完,我听到的是判决的那部分了:“……该犯原系惯窃。一九七三年六月十二日才经刑满释放,现又重犯盗窃罪。而且拒不坦白,态度极其恶劣。经公安部门决定:判处徒刑十年,自公布之日起,立即执行。……”两个公安人员走到二赖子面前出示了逮捕证。这次大概是人证物证俱在吧,办得还挺讲法律,居然还叫二赖子在宣判书上签字画押。……
  我又闭了闭眼,转过脸,看见小朱手里捧着一张装在玻滴镜框里的奖状,浑身象打摆子那样在发抖,他的眼睛不时漂着右边的罪犯。
  二赖子对送到他面前的判决书,连看都不看一眼,说道:“说实话,签字画押没啥。在你们这儿和到那儿也差不离。可我没有放火,没有偷牛……”
  “还不老实!”台上的人一声哈喝,“咔嚓”一声,一副亮晃晃的手铐戴在二赖子手上。站在后面的民兵,不知道是怎么扭了一下他的脖子,二赖子尖利地叫了一声……
  “带走!”
  二赖子被民警、民兵又拉又搡地拖着。二赖子扭过头,又喊了声:“冤枉……”但马上被一个民兵捂住了嘴巴……就在这时,从左边的“英雄”那里,传来一声惨叫,好象被掐住的二赖子的声音从他嘴里喊了出来,那声惨叫的凄厉,现在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全场都被这一声叫喊怔住了。
  小朱突然冲到台前,高高举起“奖状”,猛地摔在地上;然后又扯掉了自己胸前的光荣花,他象害了癫痛病,手脚都痉挛了起来,两只眼睛鼓了出来,嘴角淌着白沫……。他那颤抖的手抓住了话筒,喊道:“……我……我是犯人,……是我放的火……”
  我这支笔实在无法形容当时会场上的情景。即使发生了八级地震,也不过如此吧!顿时一片死寂……由于这死寂,小朱的颤抖的凄厉的声音就格外清楚了:“我犯罪呀!抓我……抓我!不过让我讲讲,为什么我要犯……这个罪……!我……想离开这里呀!我没有钱送礼,我没有人情走后门,我……家里穷呀!我没有爸爸……妈妈一个月拿五十块钱要养活三个孩子呀……!我要……要工作,要吃饭……我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呀……”
  “哈哈哈!”小朱狂笑起来,“我是英雄!我是活的雷锋……!”他自己打着自己的耳光,狂笑声中,眼泪哗哗地淌:“我烧伤自己,我骗人,我也骗自己!……我想,这下子总可以让我毕业了……可是他们……”他指指政治部的人,“他们说,这下你更应该留下来了。留下来,用雷锋式的行为影响大家,……我又受骗了……啊——!”一声几乎要撕裂的长叫,小朱昏倒了……
  我也几乎昏厥了。
  就象地震后的屋塌墙倒,周围是一片轰隆隆的声音,我的心好象被坍下来的大梁压住了,几乎透不过气来……

  看到这里,安东也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程璞翻了个身,他打了一个吨,微微睁开眼,看见安东翻到的那一页,心里便明白了。他望着安东烦躁不安地吸着烟,目光呆呆的停留在糊在墙上的一张报纸上。那报上,无巧不巧地正好刊登着这所大得吓人的“大学”的照片。照片上就是那座安东没有见过的礼堂。报道上写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又输送一批人才奔向各条战线……”模糊的照片上,毕业典礼几个字还是能看清楚的。
  程璞坐了起来:“这对我们理想中的共产主义是多么大的讽刺。”
  安东叹了口气,又接上一支烟。
  程璞拿过日记,翻到另一页:“请你再看看这几段……”

  九月二日
  昨天,我们这里又有几个同学“毕业”了。这当然不是指“跳板系”的。
  所谓“毕业证书”,就是一张调令。上面盖着两个戳子。一个是学校人事科的,一个是市劳动局的。一个输出,一个接收,“银货两讫”,少了哪一方面都不行的。
  有一个同学捧着那张“毕业证书”,看着看着,激动得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那张纸上。有人吓唬了他一句:“喂!看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弄糊涂了,劳动局不承认昨办?”这一说,吓得他心脏病发作,差一点晕了过去……
  还有一个同学,高兴得一拳砸开了积蓄了五年的扑满,倒出了全部一分、二分的硬币,大概有五、六块钱吧,到小集镇上大吃大喝了一顿,半夜里害起了急性肠炎,连夜送到了医院……,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
  和我住在一个宿舍的一个女同学,叫冯丽珠,平时我们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这主要怪我,总看不惯她身上的俗气,尤其近两个月,老缠着我,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唷!都是你,有那么好的关系竟要闹什么脱离家庭,不然我也托托你的福……”
  “你帮帮忙好么!不管怎么样,总是你的母亲和舅舅,撕破面皮何必呢!”
  “小郑,我真恨死你了,装什么清高,清高值几个钱!’听到这些,我马上板起了脸,给了她一个没趣。有一次,她实在惹得我火了。她莫名其妙地在我的被窝里塞了一块的确凉的衬衫料子,还不许我声张,硬趴在我肩上咕咕咙咙地说,“小郑,我只求你这一回,你告诉我,你母亲喜欢吃什么,家里还缺什么……”气得我拿起那块料子,甩在她脸上。最近,她已经不理我了。
  昨天,她拿到了“毕业证书”,可是晚上却老早钻进帐子,蒙着脸呜呜地哭……
  这真蹊跷了。几个月来,她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这个么?我便从熟悉她的同学那边打听了一下,原来为了她的这张“调令”,她爸爸已经背了几百块钱的债了。最近,买了一块女表才打通了门路……
  一听女表,我心里马上明白了。这是孝敬我的妈妈了。今天一早,我主动跟她打了一下招呼。她的眼睛还有点红肿。看到我,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埋怨,反正我不管这些了。我把她拉到一边,单刀直入地间道:“你送了我妈妈一块女表,是吗?”因为我的语气是坚信不移,容不得她有半点掩饰。她红着脸,呐呐了半天,回答道:“我知道你要骂我俗气……唉!我又有什么办法……表,是我妈妈买的,是……是我送去的。”
  我问道:“什么牌子的?”
  她说:“浪琴,二百二十块。还是托人从内部买的。”
  我又说道:“背了债买的?”
  她低下头,默认了。
  看她那副样子,我心里象点着了火,一股羞耻的火,与其说是为我的这个所谓“妈妈”,不如说是为了我们这个社会。半晌,她抬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小郑,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更不要声张,我求求你。”
  我今天一整天都无法平静,我知道我那个“家”忽然阔气起来的原因,但今天真是人证物证都有了……
  九月十一日
  听说我的那个妈妈又来了。
  我知道她常来,可从来不和她照面。她现在也不看我。我这个曾经做过她女儿的人,现在只有一个功用,那便是:当有人对这种分配工作有情绪发牢骚时,她可以振振有词地说:“哼!我是讲原则的,芸芸是我的女儿,不是也没有调走么!你们闹个屁!”
  可是今天,我特意到校部去看了看。我没有找她,隔着人事科的窗子,看见她指手划脚地正在发表什么意见。我心想,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人又该背债了。
  我看见了,她的手上果然戴着一块亮晃晃的女式手表。够了,我就要看看这个。
  我立即找到了二赖子。因为小朱的事,给他挣了点面子。现在,没有什么人管他了。
  一见到我主动找他,他便猜出我的心思:“芸芸,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我说:“你认识我的‘妈妈’么?”
  他吐了口唾沫:“当然认识。不是常到这里来吗?”
  “你能不能把她手上的那块表弄到手?”
  “这……不是叫我重操旧业么?”二赖子眨巴着眼,歪歪嘴,“什么表?”
  “叫……叫什么郎……”我一时忘了。
  “噢!浪琴!新的……?那就是小方型,14K镀金壳子,对么?”
  嗨!一讲这些,他就是活辞典了。
  “你告诉我,干啥?”
  我便把小冯的事对他讲了。
  他一听,乐了,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说道:“行!她也是偷来的。不义之财!……他妈的,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早就想算计她了,好给霁霁解解气……,她在哪儿……?”
  我告诉他,她正在人事科,大概吃中饭前肯定要回去的……
  他想了想,说:“包在我身上吧!三天之内,就有分晓!……不过,别对程磨子讲……”
  我笑道:“这不算开戒!”
  和二赖子谈过之后,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九月十四日
  今天一早,二赖子就如期把那只浪琴表送来了,果然是14K镀金的小方壳。
  我担心他为了不拂我的情面,到外头糊弄了一只,便问他:“是从她手上弄来的?”
  他笑了笑:“我二赖子这点手段还没有么?……嘻!跟了两天梢,都捞不到空子。昨天又是十三号,犯忌,可偏偏在电车上瞅到了一个机会,我也不管它忌不忌了,心里暗暗祷告:我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了,这次开戒不是作恶,乃是行善,如果撞在便衣手里,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挤下车的时候,我在你娘后面撞了她一个趔趄,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她瞪着眼,骂道:‘你家着火啦……’,等她骂完,我已跳下电车,表也在我手心里了……”
  我听得笑弯了腰。
  下午,我请了个病假便把表送到冯丽珠家里。她一家子正在吃晚饭。可怜,下饭的菜只有一碟子萝卜干。
  当我把表放在桌上时,他们全家大吃一惊。
  冯丽珠急得都快哭了:“哎呀!把表退回来了,这……我这调动还算不算数呀!”
  他爸爸是在百货商店里当会计的,更是惊恐万状:“小郑呀!你做做好事,还是把它带回去吧……”
  我心里又气恼,又辛酸。气恼的是他们挨了偷,挨了抢,眼看人家把赃物送回来了,却还哭丧着脸。辛酸的是:偷了人家的现在大概正在追查,报案,而被偷的却吓得哆哆嗦嗦……

  看到这里,安东拍案而起,连连叫道:
  “贪赃枉法,岂有此理……”
  程璞道:“这就是我们那几位现代法家德政的一个缩影。”
  安东激动地抓住了程璞的手,说道:“十六年前,我听你对那些骑在人民头上为非作歹的干部说:‘象你们这样的共产党,为什么不该打倒?’当时我大吃一惊……”
  程璞说:“这是开除我党籍的主要罪证之一……正因为没有把他们打倒,所以我们被他们打倒了……”
  安东几乎喊了起来:“不!打不倒的!我们没有被打倒……”
  程璞道:“可是我们党的名声已经给那些王八蛋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载舟之水,亦能覆舟,啊!好吧!不打扰你了,再看看这一段日记吧。”他帮安东又翻到了另外几页。

  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天是毛主席的生日。
  上午没有出工。照例的,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到礼堂里去听一回报告,把毛主席给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信读一遍……
  回来讨论时,大家实在憋不住气了:
  “咱们这里有哪一点点象毛主席信上讲的呀!”
  “人家江西是正正经经上几门课的。”
  “简直是欺骗毛主席!”
  “什么劳动大学呀,变相的劳改!”
  “集中营!”
  你一言我一语,越讲越有气。最后几个人提议,写封信给省革委会。又有人说,写信给党中央,中央文革……我暗暗好笑,写信?白搭!信没出校门就统统被搜查到保卫科去了。
  哪知道,还没有写信,就有人递消息给政治部了……傍晚,我舅舅来了,脸色铁青。在食堂里,趁着大家吃面条的当口,从这一摊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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