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记 陈登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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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雯道:“拖死为算。”
安东拉起裤腿和衣袖,扒开胸脯,笑道:“小赵,你看过我身上这些枪疤吗?敌人打了我二十一枪,也没有把我打死。他们就能把我拖死么?”
小赵道:“拖不死,拖垮你还是可以的吧!”
安东将右膀支到桌角,向小赵道:“来,我们扳扳手劲看。”
小赵笑笑:“首长,我知道你身体很好的,再拖三两年,也不会把你拖垮。可是,昔憬怕拖不了几年啦!”
安东拍了拍小赵肩背,道:“小赵!你不要看昔憬瘦呵,这个人可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啊!你看过他的档案吗?”
小赵摇摇头,道:“没有。”
安东道:“那你……”
小赵道:“跑跑腿,助助威,再不,就象今天,送你来夏雯同志这里……”
安东道:“我明白了,你是干的另一行。不过我希望你还是看看昔憬的档案。当年他做地下工作,专门和特务打交道,没有两手,早就去见马克思了。我要将他……”
夏雯拦阻道:“好汉不谈当年勇。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还谈那些干啥?”
安东道:“为啥不谈?没有过去,咋来的今天?!”
第二章
安东原是上海地下党的联络部长和杨浦区的区委书记。自从上海党的组织遭到国民党的破坏之后,他便离开了上海。一九三五年,他又潜回上海,担负重新建立党组织的工作。昔憬是安东的同学,也是最亲密的战友。
昔憬的父亲是苏北一个大盐商。因为和顾祝同沾了点表亲,当上了国民党参议员。在上海海格路置了一幢小洋房。那一带,是过去上海滩上洋人和高等华人的住宅区,国民党的特务是不大轻易光顾的。地下党经常在昔家大少爷的房里开会,设了一个理想的联络站。
昔憬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仗着老子的社会关系,在国民党政府里、大小衙门里都有他一批“朋友”。地下党很看重他的这份特殊保护色,做了决定,要昔憬想方设法打入国民党的最上层。
事有凑巧,顾祝同为了给蒋介石做五十大寿,想在普陀造一座避暑山庄作为寿礼。昔憬的父亲也凑了一个份子,不光为了拍马屁,同时也想让自己的儿子露一手,由他来设计这幢小别墅。
昔憬知道了这个消息,马上报告了安东。安东和地下党一商量,觉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便帮助昔憬,设计了好几种方案,有西班牙式的,有民族形式的,也有现代派、地道的美国式的。
这几张设计图,通过种种关系,送到了宋美龄手里。宋美龄一看,大为高兴。她选中那个带点民族形式的方案,还顺便打听了一下,是哪个建筑师设计的。原来设计师就是捧着图纸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这种场合,围着宋美龄的一圈人都是衣冠楚楚,毕恭毕敬,唯独昔憬穿着一件不太讲究的皮夹克,头发也蓬蓬松松,态度不卑不亢,大有一副青年艺术家的派头。所以,当顾祝同把他介绍给宋美龄的时候,很受宋美龄的赏识,居然立即让昔憬坐在她身边,和他讨论起建筑艺术来了。
过后不久,顾祝同亲自把昔憬找去,告诉他,宋美龄想调他到蒋委员长的侍从室去。
昔憬心里高兴,嘴上却推辞道:“我是个搞建筑艺术的,懒懒散散,哪能干得了这种差使!”
顾祝同拍拍昔憬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正是你那副艺术家风度给蒋夫人看中了。她好几次问到你。有一次还说,我身边尽是些唯唯诺诺不学无术的草包。……那天,和我一起讨论东西方建筑艺术的那个青年人,现在在哪儿呀……”
昔憬装着生气地说:“……所以你才想把我送去做个陪同她谈天的清客,是么?”
顾祝同笑道:“象委座夫人这样一个过惯美国民主生活的人,能被她看得中的人没有几个……老实告诉你吧,调令都开下来了。”
不久之后,昔憬便调到蒋介石的侍从室,当了个少校副官,也讲不清具体职务是什么,更多地是兼做宋美龄的秘书。宋美龄看见昔憬委屈的样子,说道:“我一直在为委员长设计一套美国式的房子,你将来可以当他的建筑方面的顾问。我还要栽培你,让你到法国、意大利和美国去看看……”
在宋美龄的青睐之下,昔憬是侍从室里一个闲官。没有几件正经事要他办,大部分时间用来练字,作画,陪着宋美龄在社交场合应酬应酬。他的模仿能力极强,不出两个月,便把蒋介石的笔迹学得一模一样,开出的便函,连宋美龄也分辨不出。宋美龄在蒋介石面前大大夸赞了昔憬一番,说他是个天才。
许立当时在侍从室里是上校侍卫官,实际上是戴笠的亲信,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一条出色的警犬。他专门在蒋介石身边,伸长了鼻子,嗅着每一个接近蒋介石的人的气味。但这样的人,也有一副天生的奴才相,看到昔憬调到蒋介石和宋美龄身边,而且少年得志,倍受宠信,心里又妒忌又羡慕。他恨不能从昔憬身上嗅出点味道,但表面上又处处逢迎这个比他军阶小两级的副官。昔憬模仿蒋介石的笔迹,他看在眼里,并在蒋介石的面前提醒过,哪知道挨了委员长一顿训斥:“唵!娘希匹!全中国都有我蒋中正的字,你管得了这么多?”从此,蒋介石便不大喜欢许立,宋美龄更是讨厌他,把他调到外勤,而昔憬便经常出现在蒋介石的身边了。
三六年初春,蒋介石正陪着宋美龄和她的几个女朋友一面赏梅,一面打麻将,许立手里拿着一份绝密电报,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他刚一只脚迈进门槛,正迎着宋美龄皱着的眉头和一副冷冷的目光,连忙缩了回去。那时,昔憬正在外间铺开宣纸,画一幅梅花。昔憬抬头看见许立进退两难的尴尬模样,又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绝密卷宗,心里猜测着发生了什么重要事情?但表面上却故意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又埋下头去画画。
许立犹豫了一会,走到昔憬身边说道:“这是一份急电,请你立即交给委座。”
昔憬斜着眼,看了看电报封皮,是上海发来的,心里不由地颤动了一下,可还是装出平常那种散漫的样子,笑道:“老许,这种军机大事还是你亲自送进去吧!……怎么样,你看我这幅梅花,有点陈老莲的味道吧!”
许立忙说:“……嘿嘿,我不懂!”
昔憬看他着急的样子,更加揣摩那份电报一定是十分紧急的大事,便故意拖着他说:“陈老莲,那是明朝一位大画家,和委座是同乡。这幅画是蒋夫人指定要我献丑,可我又不是画家。你急得这个样子,我可比你更急呀!”
许立连声道:“改日再向你讨教。现在,请你把电报马上送进去,你现在是红人哪!”
昔憬叹了口气:“好吧!可你耽误了我这几笔焦墨,我也得请你代劳。”说罢,接过电报便推门进去。昔憬一进门,便打开电报。他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一个叛徒,供出了安东在上海重新建立党组织的活动情况,而且,咬定安东知道全部地下党组织的名单。电报是上海警备司令部打来的,戴笠已经拟定了行动计划,请示蒋介石立即作出决定。
昔憬手里攥着这份密电,走到蒋介石背后,心都快跳出来了,但眼神还和往常一样,总带着点懒懒散散的情态。蒋介石手里,正做着一副清一色,全神贯注,看到昔慷进来,手里拿着个卷宗,便头也不抬地问道:“唵——?”
这声“唵!”便是问有什么重要的事。
昔憬这时候,真希望蒋介石的这个“唵”拖得越长越好,能允许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能迅速做出决定……
他内心里油煎火燎,上海地下党的几万党员的命运,就攥在他手心里。这份电报只要交给蒋介石,安东就完了,不只是安东一个人,雨花台下又要染上一大批同志的鲜血。不交!决不能交!交出去就是对党的叛变,对革命的出卖,就是杀害同志的凶手!可是不交又怎么办?……他脑子里象闪电一样,掠过一个又一个对策,必须在一两分钟之内做出一个最妥当的决策,必须挽救上海地下党,首先是挽救安东……幸亏蒋介石没有再“唵”第二声,他手里的牌和了。清一色的筒子。接着是一阵得意的大笑声,几个女人的娇嘘声,和数筹码、洗牌的声浪,混杂在一起,给昔憬又争来几分钟时间。宋美龄一面洗着牌,一面看看昔憬,笑着道:“看你,也不趁这个机会向委员长抽一点头钱。他今天是大赢家,专门侵犯女权……”
可蒋介石到底是蒋介石,他并没有忘记昔憬手里的卷宗,一面洗牌,一面转过脸,对昔憬说道:“是电报吗?你把它读一读……”
昔憬在这几分钟里,已决定了对策。便镇定而轻声地答道:“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上海警备司令部报告,虹口日本军队又调来了一个师的海军陆战队……”
蒋介石又“唵”了一声,这声“唵”是表示知道了。昔憬把电报夹进了卷宗,放在茶几上,便退到门口。到门口,又立正请示道:“委座有什么训示?”
蒋介石头也不抬地答道:“告诉上海,不要大惊小怪,不要轻举妄动!”
昔憬一面扭开门,一面大声答道:“是!告诉上海,不要大惊小怪,不要轻举妄动!”这声音是有意让站在门外的许立听的。
掩上门,昔憬望望许立。许立有点莫名其妙。昔憬耸耸肩:“老许,听见了么,委座意思是要亲自裁决。不过,此时他老人家牌风正顺,我也不敢破了他的手气,电报留在他身边了。你是不是还要亲自去请示一番?”
许立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必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许立一走,昔憬立即提起笔,仿着蒋介石的笔迹写了一张手谕,披上军大衣,跑到车库,驾起一辆“林肯”牌汽车,风驰电掣地赶到军用机场,出示了“手谕”:“着令我侍从副官昔憬少校立即乘坐我的专机飞往上海执行机要任务。切切勿误,此谕……”
一看是蒋中正的签字,机场哪敢怠慢,而且又知道昔憬是委员长目前最贴身的人,连忙奉迎侍候,不到半个小时,飞机已经发动。
蒋介石打完牌,已是晚上七点钟,送罢客,宋美龄赶到美国大使馆去参加舞会了,这才发现昔憬不在外间。他按了几下电铃,进来的是许立。许立一进门便立正报告道:“戴笠将军再要我请示委座,对下午那份电报……”
蒋介石挥挥手:”“不就是日本又调来一个师么?……”
许立一愣,连忙回复:“不!是上海发现了共产党的重要线索,需要立即行动……”
蒋介石“唵”了一声,连忙进屋,找出那份电报来一看,大吃一惊。为了掩饰自己被一个贴身的副官捉弄了的窘相,他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娘希匹!都是吃干饭的!统统是娘子的儿子,混帐!……唵?还站着挺尸!昔憬呢?马上把这小子给我抓来……!”
许立笔挺地立着,心里却在暗暗高兴:“这下子证明了究竟谁才是贴心人,哼!那个小白脸,等着我来收拾吧!”
退出委员长的官邸之后,许立立即寻找昔憬的下落,从车库追到了机场,听说昔憬是伪造“手谕”,乘了蒋介石的专机飞往上海去的,马上又赶回来,向蒋介石报告。
这时,蒋介石连火都发不起来了。他懊丧地在屋里一圈又一圈地踱着步,最后一屁股埋在沙发里,叹了口气,说道:“我命令你,挑选几个精明强干的人,连夜坐飞机赶到上海,一定要把昔憬抓到,要抓活的!”想了想,便提笔写了道货真价实的手谕,写完,扔下笔,叮咛许立道:“这件事,只准你知道,连美龄跟前也不许讲。问起来,只说是我差遣他去执行特别任务去了。要绝对保密!这意思……唵?”
许立当然是懂得这意思的:共产党的情报人员居然钻到蒋介石身边来了,太丢脸。他啪地一个立正:“是!坚决执行任务!”转过身,就要走,蒋介石又喊住了他:“只要能捉拿到昔憬,赏金五万块。再说一遍,一定要活的。我要亲自审问,当面问问这娘希匹,我对他这么信任,这么好,他为什么还要参加共产党来反我!?”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上海静安寺路上弟弟斯咖啡馆门前的霓虹灯还亮着。
天空飘着雪,霓虹灯下的雪片映衬着这个十里洋场的五光十色。
咖啡馆里,中国人已经不多了,而外国人舞兴正浓。咖啡座中间的不大的舞池里,还挤得满满的,乐队正在奏着一曲“探戈”。
西北角那个僻静的火车座里,有两个穿西装的中国青年人,正在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轻声地交谈,嘈杂的音乐把他们谈话的声音掩盖了,只有他们互相能听得见。
这两个人就是昔憬和安东。
“出了叛徒,安东。你必须立即离开上海。”昔憬显然已经把电报的内容告诉了安东。
安东拿着小勺,不停地在咖啡杯里搅拌着。他的心情很复杂,望望眼前的灯红酒绿,更想着大批大批的工人住在棚户里正饥寒交迫。革命需要他继续留在上海。杨浦区的工人,正在他领导下酝酿一次大罢工。这次大罢工的目的是声讨蒋介石的独裁卖国,要迫使他停止内战,要向他讨还民主和自由。这是全国工人运动的一部分,安东想此时突然离开,不是临阵逃脱了么。
昔憬是深知安东此时的心情的,便用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必须转移!这是为了整个上海地下党的长远利益。蒋介石是心狠手毒的,我们要记住‘四一二’的教训,保存党的骨干,就是胜利!”
安东道:“我总得回去收拾一下……”
昔憬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回去!需要通知的人,组织上会设法通知他们……一切全由组织上来联系!”说罢,取出一张身分证明和一张船票,交给安东,“这是你的证明和到青岛去的船票,轮船明天早上六点整开。安东,这是组织上的决定,只能服从,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安东接过船票和证明,说道:“我身上只有几毛钱……”昔憬不等他说完,便从身上摸出七块钢洋塞在安东的口袋里:“这里虽是洋人的租界,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所处的环境,是在敌人的心脏,每一分钟都包含着危险……”
安东仍很平静地说道:“这个咖啡馆要到午夜两点才关门,这里看来还是安全的……”
他们俩又都要了一杯热咖啡……
昔憬端起杯子放在唇边正想说话,眼稍向门口一瞄,只见玻璃门被推开了,闪进来一个人,原来是许立。
昔憬原来估计天下雪了,即使蒋介石以最快的速度调兵遣将,至少也得在明天早上才能追到上海。哪料到许立竟会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乘着飞机冒险追来。这桩案子对蒋介石来说,严重紧迫的程度可想而知了。
当时的上海,是一个半殖民地的典型,分成英租界,法租界,日本人的地界,真正中国人自己管辖的地盘并不多。国民党特务要到租界上抓人,必须和外国的巡捕房配合,不然,就是秘密绑架。
许立赶到上海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他并不知道昔憬在什么地方,可是这个老牌特务为了在租界绑票和搜捕共产党方便起见,从各个租界巡捕房收买了一批包探,作为内线。他到弟弟斯咖啡馆来,是要和一个内线接头,并不知道昔憬和安东就在眼鼻子底下。
冤家路窄,事情有时偏会这么凑巧。
许立一进门,还没有和内线碰头,却一眼扫到西北角那个僻静的座位,和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