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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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入上党,传檄郡县,进于壶口,以惊骇薄津,收取河东之地,易如拾芥,此乃上策。且有二利:唐兵俱在洛阳,国内空虚,而入师有万全,一也。拓上而得众,不费大力,二也。秦王知吾兵入境,必引兵还救,郑解围,三也。失此机会,滞疑不决,谚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主公详察。”诸将道:“自来救兵如救火,若照依这样说,迂其途以取之,旷日持久,郑国急切间,何山得解?万一被唐兵破了,拿了王世充去,真个弄得唇亡齿寒,只道主公失信于天下。”建德亦不答,走进宫去,只见屏后曹后接住说道:“刚才朝中所议何事?”建德将前事述了一遍,曹后道:“众臣议论皆非,独凌祭酒之计甚善,陛下当听之。”建德道:“此迂阔之论。”曹后道:“夫自洛口道乘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因招突厥西袭关中,唐必还师,郑国不救而自解,有甚迂阔?”建德道:“孤自主裁,毋劳国后费心。”
次日早朝,长孙安世又来哀求。夏王便差曹旦为先锋、刘黑闼为行军总管,自同孙安祖为后队。公主线娘因是那夜见了罗成的书,伤感成疾,便与凌敬、曹后等守国。起十五万人马,望虎牢进发。早有细作报知秦王。诸将恐腹背受敌,深以为忧,独秦王大喜。李靖笑道:“不意殿下此番出师,一箭竟射双雕。”记室郭孝格道:“洛阳破亡,只在目下,建德不量,远来相救,这是天意要殿下灭此两国,机会在此,不可轻失。”薛牧道:“世充剧贼,部下又是江淮敢战之士,止因缺了粮饷,所以固守孤城,坐以待毙。若放窦建德来与之相合,建德以粮济助世充,则贼势愈强,不可为矣!”李靖道:“如今只宜分兵困住洛阳,殿下自领精锐,速据成皋,养威蓄锐,以逸待劳,出奇计一鼓而即可破建德。建德既破,先声夺人,世充闻之,当不战而自缚麾下矣!”秦王听了大喜道:“卿所言实获我心。但此地重任,须仗将军谋画统辖。”李靖道:“不须殿下费心,大约建德完局,这里赖主公之力,世充自然可擒。”秦王道妙。
上带叔宝与尉迟敬德二将,其余将士,多叫屯住洛阳,统领自己玄甲兵五千,直赶到虎牢,与懋功诸将相会了。懋功道:“臣知殿下必来,更得二位将军到此,破贼在旦夕矣。”秦王道:“闻得夏兵共有十万前来,未知真假?”懋功道:“不要去问他多少兵,臣今夜只消三千人,吓他一个个心胆俱碎。”便向秦王耳边,说了几句。秦王鼓掌道:“妙!”懋功取令箭一枝,对罗士信道:“将军同副将高甑生,领一千人马,即刻起身,潜往南方鹊山埋伏。柬帖一个,付你持去,预备如法奏功。”又取令箭一枝,柬帖一个,对秦叔宝、副将梁建方道:“烦二位将军领一千兵,到汜水东北上一个土山埋伏,速去预备,如法奏功。”叔宝、建方领计去了。懋功又取令箭一枝,柬帖一个,对敬德与副将白士让道:“二位将军就在虎牢西角上,照依柬帖中行事;如杀到鹊山遇着了士信,不论胜败,即便杀将转来。”敬德、士让领计去了。罗士信同高甑生归寨,把柬帖拆开一看,却是每一兵士,要备小红灯一盏,马上须用钢铁响铃,听中军轰天第二炮杀出,合着火枪归阵。秦叔宝与梁建方回寨,也把柬帖拆开,只见上写道:“每兵要带火球一个,小锣一面,听三个轰天大炮,即便杀出,合着火枪红灯,即便杀转。”懋功叫军士,正南山竖起了一个高竿,叫宇文士及合二千玄甲兵守护着。
再说夏国先锋曹旦,到了虎牢,结营一二十里。每日到唐寨边来挑战,无人应敌。只道唐家晓得他们统大兵来,不敢出头。夜间虽防来劫寨,到底兵士心上觉得懈弛,那夜方解甲安睡,只听得一声大炮,喊叫震天。曹旦忙跨马赶出寨来,见无数火枪,掩着一个黑脸大汉杀来。曹旦如飞举枪来刺,那将一鞭,早打进胸膛;曹旦忙把身子一侧,火枪早着脸上,把胡子尽行烧去,败人阵中。敬德领这一千兵,东冲西突,并无人来拦阻。直杀到将近鹊山,忽闻第二个大炮,只见罗士信马上,尽是红灯响铃,好像有几千人马杀来。那夏阵第二队高雅贤,如飞领兵马来接应,当不起罗士信这条枪,如蛟龙出洞,逢着的便伤,在夏阵中各处冲杀。那高雅贤对刘黑闼道:“兄看那南山上红灯,必是唐家暗号,我与你射了他,那些兵马,自然散乱了。”说罢,即便纵马前来,那刘黑闼扯满弓,射一箭去,正中红灯,落将下来。复又一灯扯上。高雅贤正要射时,只见一声大炮,无数火球,半天里飞将下来。冲出一员大将,口喊道:“秦叔宝在此,叛贼看锏。”高雅贤如飞接住,被叔宝拨开枪,一锏打下马来。梁建方正欲去刺他,幸亏刘黑闼救了,退将下去。叔宝与敬德、士信会合了三千兵,竟似几万人马,东冲西砍,杀得一个落花流水。正在高兴时,唐阵上闻已鸣金,只得勒马回营。秦王同徐懋功,在寨中排了庆贺筵席,敬德与叔宝诸将归寨,检点三千人马,不曾伤失一个。秦王将羊酒银牌,分赏了将士。徐懋功道:“今宵此举,不过送个信与他们,要夏兵晓得我唐朝将土的利害。只是明日这一阵,诸君各要努力于功,成败只在此举。”秦王心挂洛阳,也要决一战以见雌雄。
却说建德因前阵军马,夜来被唐兵搅扰了半夜,四鼓时候,就即传令催兵马造饭。将刘黑闼改为前队,曹旦改为中营,自板渚地方,来到牛口谷。分遣将士,北首到河,南首到鹊山,排了二十多里。建德见唐兵不动,先遣男卒三百,渡了汜水。唐将士见夏兵威盛,也有些胆怯。秦王只不动心,同徐懋功上了一个高丘,立马遥望。懋功道:“这贼自山东起兵来,不过攻些小小贼寇,未逢大敌,今虽结成大阵,部伍不整,纪律不严,总属易破。”望见郑国代王琬,也自带了亲随兵马,立在阵后监战。只见代王戴了束发金冠,锦袍金甲,骑了隋炀帝向来坐骑大宛国进贡的青鬃马,在旗门后影来影去。秦王道:“这小将骑的好一匹良马!”尉迟敬德在侧说道:“殿下说此马好,待小将取来。”秦王道:“不可,不可!”敬德道:“不妨。”两只腿把马一夹,直奔进夏阵中去。旁边两个将官高甑生、梁建方,怕敬德有失,也拍马随来。代王琬按着缰,在那里看战,只听得耳朵里,喝一声:“那里走!”似题小鸡一般,被敬德题过马去,这马正要走,被敬德靴尖钩住缰绳,高甑生已到,带了马一齐归阵。夏阵中见唐将在阵背后,拿了代王琬去,吃了一惊,无心恋战,慌忙退回。
徐懋功大声说道:“此时不趁势杀贼,便待何时!”自把军鼓大擂,唐将白士让、杨武威、王簿、陶武钦许多精兵,一拥而进。秦王带领轻骑,同敬德、叔宝、士信过汜水,打从夏阵背后,直杀进去,扯起大唐旗号,前后夹攻。建德将士见了大惊,夏军只得且战且退。唐兵追赶了三十余里,斩了首级万余。建德急退,忙脱去朝衣朝冠,改装与将士一般打扮,好来决战。却遇着柴绍夫妻,领了一队娘子军,勇不可当。建德当先来战,早中了一枪,忙寻护驾将士,乱乱的多已逃散,要迎杀前去,又恐独力难支。倘再中一枪,可不了却性命?忽见牛口诸中,芦柴茂密,可以潜身,便题马往里一钻,那娘子军也不在意,反杀向前边去了。不题防建德身上这副金甲晃亮,动了人眼。唐军望见,知是一员将官逃在芦中,两个车骑将军白土让、杨武威纵马赶来,举浑铁槊往芦林中乱搠。窦建德在芦林中,要杀出来,身负重伤,思厮杀不过。若在里边,又恐搠着,只得大叫道:“我便是夏王,将军若能相救,平分河北,富贵共享。”杨武威道:“只要出来,我等救你。”建德题马跳将出来,被他们一把抢来绑缚,把脚拴在马上,恰好几个从兵已至,一齐簇拥回到大寨。只见敬德题了刘黑闼的首级,王簿题了范愿的首级,罗士信活捉了郑国使臣长孙安世,都在那里献功。可怜夏国十几万雄兵,杀伤死亡,一朝散尽。止逃得一个孙安祖,带了随行二三十个小卒,奔回乐寿。
时秦王已在大寨,小校报说,拿得夏王窦建德来。众将不信,秦王亦不以为然。只见杨武威与白士让,押了建德,直至中军。众人看见,果是夏王建德。他也不跪,秦王见了笑道:“我自征讨王世充,与汝何干,却越境而来,犯我兵锋?”建德也没得说,说几句诨话道:“今不自来,恐烦远取。”秦王又笑了一笑,问杨、白二将:“如何便拿住了他?”白士让道:“到是柴郡马统率娘子军赶杀他来到牛口谷,柴郡马杀了前去,他就潜躲在芦苇中,被我们看见拿住,应了民间‘豆入牛口,势不能久’之谣。”秦王笑了一笑,叫监在后寨。
垂衣河北尽悠游,何事横戈浪结仇?
愎谏逞强谁与救,可怜束手作俘囚。
此时建德手下被拿的,有五万余人。秦王道:“杀之可惜,不如放了,任他们回转乡里。”众将恐放还又与我为敌。徐懋功道:“窦建德也是草泽英雄,有众二十万,败亡至此,那一个还敢收合来与我们战?放去正使他传殿下恩威,山东河北,可不战而自下了。”诸将皆心服其言。秦王心下转道:“柴绍夫妇既统兵到此,为甚不来相会,莫非被建德余党赚去?”忙差人问前队将士,有的说已往洛阳去了,秦王便不再问。因对懋功说道:“我在这里,整顿军马。卿同诸将,先往洛阳,烦到乐寿,收拾了夏国图籍,安抚了郡县,火速到洛阳来会合。”懋功领命。到次日,即便带领自己人马起身。不一日到了乐寿。懋功即传令箭一技与王簿,叫他晓谕军士:不许妄戮一人,不许搅扰百姓,违者立斩示众。乐寿城中百姓,一闻夏王的凶信,只道唐兵来,不知怎样扰害地方。岂知徐军师约法严明,抚慰黎庶,井井有条。因此市廛老幼,各各欢喜,迎于道路。懋功进城来,将府库打开,查点明白,又将仓廒尽开,召几个耆老,叫他们报名给领官粮,赈济穷黎。那五六个耆老,伏地而泣道:“夏国治国,节用爱人,保护赤子,时沐恩泽。今彼一旦失国,我济小民,如丧考妣,又安忍分散其储蓄?今蒙将军到郡安抚黎民,秋毫无犯,实出望外。愿留此积蓄,以充军饷,则乐寿虽不沾其惠,亦感将军之德矣。”懋功点头称善,便将仓库照旧封好,来到建德宫中。只见朝堂一个纱帽红袍的官儿,面色如生,向西缢死在梁上,粉墙上有绝句一首道:
几年肝胆奉辛勤,一著全输事业倾。
早向泉台报知己,青山何处吊孤魂。
夏祭酒凌敬题
懋功读罢壁间之诗,不胜浩叹,忙叫军士,去备棺木殡殓。又走到内宫来,只见宫中窗牖尽开,铺设宛然。面南一个凤冠龙帔的妇人,高高的悬梁缢在那里。两旁四个宫奴,姿色平常,亦缢死在侧。懋功知是曹后,忙叫人放下,亦备棺木好好盛殓。搜索宫中,止不过十来个老宫奴。懋功想道:“闻得窦建德,有个女儿,勇敢了得,为何不见?”询问宫奴。宫奴答道:“前日孙安祖回来,报知父皇被擒,那夜公主同了花木兰,就不知去向了。”徐懋功对王簿道:“窦建德外有良臣,人有贤助,齐家治国,颇称善全。无奈天命攸归,一朝擒灭,命也数也,人何尤焉!”当初隋炀帝传国玉玺并奇珍异宝,窦建德破了宇文化及,都往归夏国;懋功一一收拾,并图书册籍,装载停当。晓得有个左仆射齐善行,名望素著,养老致仕在家,请他出来,要他治守乐寿。齐善行辞道:“善行年迈病躯,与世久违,愿将军另选贤豪,放某乐睹升平。”懋功道:“眼前苦无其人,公何必苦辞?”齐善行道:“仆有一人,荐于麾下,必能胜其任。”懋功道:“请问何人?”善行道:“此人姓名不知,人只叫他是西贝生。闻他昔年曾在魏公麾下,为参谋之职。今隐居拳石村,卖卜为活。此人大有才干,屈其佐治,必得民心。”懋功道:“今屈尊驾暂为权摄,待我访西贝生来,兄即解任何如?”齐善行不得已,只得收了印信,权为料理。懋功整顿军马起行,因问土人:“拳石村在何处?”土人道:“过雷夏去三四里,就是拳石村。”懋功命前队王簿速速趱行。
不多几日,前队报说,已到拳石村了。懋功把兵马寻一个大寺院歇下,自己易服,扮作书生,跟了两个童子,进拳石村来。原来那村有二三百人家,是一个大市镇。到了市中,只见路上一面冲天的大招牌,上写道是:
西贝生术动王侯,卜惊神鬼,贫者来占,分文不取。
懋功问村人道:“这西贝生寓在那里?”村人把手望西一指道:“往西去第三家便是。”懋功见说,忙进弄内,寻着第三家,只见门上有副对联,上写道:
深惭诸葛三分业,且诵文王八卦辞。
懋功知是这家,便推门进去,只见一个童子,出来说道:“贵人请坐,家师就出来。”懋功坐了片时,见一个方巾阔服的人,掀帘走将出来。懋功定睛一看,不觉拍手笑道:“我说是谁,原来贾兄在此!”贾润甫笑道:“弟今早课中,已知军师必到此地,故谢绝了占卦的,在此相候。”大家叙礼过,润甫携着懋功的手,到里边去,在读易轩中坐定。润甫道:“恭喜军师,功成名立,将来唐家住命功勋,第一个就要算军师了。”懋功道:“吾兄是旧交知己,说甚佐命功勋,不过完一生之志而已。”说了茶罢,只见里边捧出酒肴来,懋功欣然不辞,即便把盏。润甫道:“军师军旅未闲,何暇到此荒村?”懋功将擒窦建德战阵之事,并齐善行荐了他去治理乐寿的话,说了一遍。润甫微笑了一笑道:“弟自魏公变故,此心如同槁木死灰,久绝名利,满拟觅一山水之间,渔樵过活。不意逢一奇人,授以先天数学,奇验惊人。弟思此事,原可济人利物,何妨借此以毕余生,不意又被兄访着。”懋功道:“正是兄的才识经济,弟素所佩服。但星数之学,未知何人传授,乞道其详。”润甫道:“兄请饮三人献,待弟说来,兄也要羡慕。”懋功举杯,一连饮了三觥。
润甫道:“当初有个隋朝老将杨义臣,他是个胸藏韬略,学究天人的呗宿将。因隋主昏乱,不肯出仕,隐居雷夏泽中。”懋功道:“这杨义臣,弟先年也曾会过,曾蒙他教益,可是他传的么?”润甫道:“非也。他有个外甥女,姓袁名紫烟,隋时曾点入宫。那女子不事针凿,从幼好观天像。一应天文经纬度数,无不明晓,因此隋主将他拜为贵人。后因化及弑逆,他便用计潜逃到母舅家。本要落发为尼,因杨义臣算他尚有贵人作匹配,享禄终身。前年弟偶卜居雷泽,与杨公比邻,朝夕周旋。贱内又与袁贵人亲爱莫逆,故此传其学术。”懋功道:“如今杨公在否?”润甫道:“杨公已于去岁仙游矣!袁贵人同杨公乃郎,并如夫人,俱在这里守墓。”懋功道:“墓在那里?”润甫推窗向西指道:“这茂林中,乃杨公窀穸之所,他家眷也住在里边。”懋功道:“杨公虽死,弟与他生前亦有一面。今去墓前一吊,并求贵人一见,未识可否?”润甫道:“使得。”懋功就叫手下备楮仪一副,同贾润甫步行过去。只见几亩荒丘,一抔浅土。虽然树木阴翳,难免狐兔杂沓。懋功叹道:“英雄结局,不过如此!”润甫忙过去通知了袁贵人,袁贵人就叫馨儿换了衰经,到墓前还礼拜谢了,揖进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