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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要脸要趁早-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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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有危险,赶快一起走?
  饭后,我和大姐边清理饭桌边聊天,聊得上了劲儿,两人端着油腻腻的脏碗站在桌边忘了走。这时,一直全神贯注在看《大风车》的小满忽然直起身来,小手一一指点着周围,念念有词:“姥姥坐着,外公坐着,爸爸坐着,妈妈站着。”从沙发上滚爬下来,赤着脚,咚咚咚跑到墙边,吃力地搬起小板凳,又一路咚咚咚地跑过来,把小板凳搁在大姐脚边,频频拉她的裤脚:“妈妈坐,妈妈坐。”
  大姐大吃一惊,然后喜孜孜地坐下来。我简直气结:我还不是站着,怎么小满想都没想到我?
  晚上,大家七横八竖靠在沙发上看《还珠格格》,我有点累了,顺势躺下去,恰好枕在大姐腿上。才靠了一会儿,小满已经急急过来,双手按在她妈身上,表情严肃,大声道:“小满的妈妈。”——啊,是吃醋了。我跟她讲理:“只枕一会儿,不要紧。”她只管气滚滚地瞪着我,执拗地重复:“是小满的妈妈。”很委屈的样子。我试图说服她:“也是小姨的姐姐呀,都做了小姨二十几年的姐姐啦,小姨靠一下也不行吗?”
  她爬,爬,爬,好不容易爬上来,迅速整个人扑在她妈身上,小手箍紧她妈的肚子——那产后发胖的浑圆身段,岂是她那一双小胳膊小手围得满的——大声宣告:“是小满一个人的妈妈。”尽她的力气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
  我忽然放弃了,一切的理论与逻辑。
  大姐不仅是我的姐姐,还是丈夫的妻子、父母的女儿、上级的下级。就好像小满终究也会长大,渐渐地,她是谁的心上人、谁的妻、谁的母亲。
  生命如此广大,我们只是密如沙砾的凡人中那最不起眼的一个。却当人生如一幅绵缎刚刚打开的时候,母亲与孩子,互相完全彻底地拥有。
  她是妈妈的小满,而她,是小满的妈妈,除此,再没有别的了。

  雪落无声爱有声

  三十几年前,他们在武汉一所大学相遇,一个湖北一个河南,却同姓。同学们起哄,说:“你们认个兄妹吧。”
  他说:“行。”
  她没做声。可是下学年开学的时候,她对他说:“俺跟俺娘说了,俺认了个哥!”
  他大吃一惊:“啊——”
  应该毕业那一年,恰巧是“文革”的开始,天下大乱,没人管事,他们就凭空多读个大六。那年没有功课,同学中多的是激进分子,一把把的“司令”、“总指挥”,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只跟着老师,勤勤恳恳地,在校园里的道路两侧,种下了许多棵小树。
  分配前便已宣布,所有的去向都是边疆艰苦之处,都是乡下孩子,都没什么阅历,面对一堆的名字:丰满、六盘水、玉溪、资水……像在抽签,抽取一生的命运,而琦丽的名字背后,到底有没有丰饶的身世?
  他到底灵活些,到图书馆借了地图册来研究,又挨个儿到老师家咨询。然后跑来跟她说:“我问了好些人,他们都建议说丹东最好。我们一起去吧?我给你也报了名。”
  她说:“好。”
  ——这就算求婚了。
  走之前,照例在蛇山上留个影。远远,浩瀚大江,一桥飞架南北,他依当时流行,做个指点江山状,而她只拘谨地抱膝而坐,黑白照片,也看得出她红彤彤的苹果脸,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肩上。两个人看上去,都淳朴、健康而傻气,像他们头顶明净无渣滓的天空。
  第二年夏天,生了大女儿,再隔一年,二女儿也来了。而那时,鸭绿江边的安静小城,天正寒,地正冻,积雪盈膝。
  仿佛一头撞在冰墙上,撞碎两砣冰块:没有。没有肉,没有鱼,没有新鲜蔬菜,凭了出生证领到五斤鸡蛋,其余,是空白。东北的冬天可以酷寒到什么程度,他终生不能忘。
  而在南方鱼米之乡长大的男人,在他的故里,女人坐月子要喝清甜的蛋酒和煮得奶白的喜头鱼汤。他心疼女儿的哭,心疼她的瘦——那样迅猛,像一脚踏空,从十几级台阶上一跤跌下去——却无能为力。
  愁在心里,也不改他爱说爱笑、喜交朋友的天性。一次去附近驻军办事,见一个小解放军在修收音机,工具摊了一桌子,却只会拆开来又装好,拼命地拍,又使劲儿地摇。
  他实在看不过眼,一句“我看看”,三下两下完工,喇叭里悠扬传出“我失骄杨君失柳……”小解放军喜得小心翼翼捧住,像捧了一盆易碎的珊瑚花,连连道谢。他也就走了。
  几天后正在车间里,忽然厂办紧急找他,他刚一进门,便有人跳起来指着他大叫:“就是他。”原来是前几天那个小解放军。旁边一个络腮胡子,说是营长。桌上,摊了起码十几个各式各样的小收音机。
  实在太多了,营长也有点儿不好意思,问:“你方不方便?不方便就算了。”他却一口应下。捧回家,开始加班加点儿、没日没夜地修,还自掏腰包购置零件配上。
  一个星期后,营长看着那些漂漂亮亮、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的收音机,简直乐得连胡子都飞起来,重重地拍他肩:“咱们往后就是朋友了,你有困难,尽管发话。别的不说,我们部队上,起码物资比你们地方上要丰富得多。”
  他心咚的一下,想起她逐渐消瘦的容颜。下班路上,便走了神,一跤跌滚,雪团轰然飞起,像他心里的起落:怎么能向人要东西呢,这成什么了?但是是营长主动说的呀,而且他的妻子在坐月子。
  到家时他已下定决心,明天就跟营长讲。可是凌晨醒来,缠绕终夜的犹豫重又袭上——好吗?营长跟他要好,常常到厂里找他聊天,豪爽的络腮胡子笑起来大幅地颤动,每次都说:“有困难尽管说。”他心里翻肠搅肚,却一次也说不出口。
  雪越发下得紧了,一个陡然放晴的早晨,他起来,她早已坐在窗边,回头看见他:“嘿,你看那太阳,黄黄的,像个荷包蛋呢。”他整个人僵在已经冰冷的坑上。
  他不是不想学雷锋,但是雷锋没结婚,也没有一个丑丑的二女儿,小脸红红,睡着了嘴还在吧唧吧唧,不知何时便惊醒,大哭起来。
  他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害怕打仗的逃兵,在他嘴里你推我搡,谁也不肯先出去,出了口,也是那么轻,像是随时可以化在空气里。
  营长答应得痛快:“要什么都行,明天拿袋子来装。”
  他却愣半天,仿佛听不懂,忽然中学生似的一个大鞠躬。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半路上,只觉得脚下越来越冰冷刺痛,他一低头才发现,他居然忘了换一双出门穿的厚鞋。
  南方人本来就不十分适应北国天气,那零下几十度的严寒,又绝不是一双家里穿的轻便鞋可以抵御的,然而他心里念念的是,万一去晚了呢?
  寒气沿着他的腿攀爬向上,仿佛树林里的杀人藤在捕猎它的猎物。他的脚底剧痛,漫漫长路,好似用利刃铺成,让他每一步都踉跄流血。茫茫雪野里,远远看见军营的轮廓,却好像是海市蜃楼的幻景,永远都走不到。
  一把拉住营长的手,他喃喃:“热水,给我热水泡脚。”人已不支地靠在门上。
  整个连队都乱起来,匆匆帮他脱鞋检视,又拿雪来搓脚——幸好没冻坏。营长急得跳脚:“你看你看,换双鞋再来嘛……”
  他说:“是我心急。孩子没满月呢。”
  营长问:“是儿子?”
  他答:“不,姑娘。”
  营长“噢——”又问:“头胎?”
  他的两只脚轮流收缩,咝咝吸气:“老二。老大也是姑娘。”
  营长一跺脚,“丫头片子,也值得?”
  他抬一抬头:“不是这么说,男孩儿女孩儿,不都是我的孩子?”
  那粗豪的汉子意外地愣住了,半天,习惯性地揩一把胡子。
  那天他走的时候,带了一大块腌肉、一个毛扎扎巨型刺猬似的猪头、一捆带鱼、十斤鸡蛋……营长拎来一双石头般厚重的军用皮靴,还有一袋袋动物冰糖:“给侄女们吃。”
  他推辞:“孩子们还小,不能吃这个。”
  营长瞪一眼:“还不兴长大了?”
  “咝啦”一声,他打了一个蛋,想想,又打了第二个,空气中充满荷包蛋的浓烈香气,他颤巍巍端到她面前,她俯下脸狠狠地闻了又闻,再抬起头,眼里全是流离星光……
  三十年后,她的小女儿问她最心爱的食物,她毫不犹豫地答:“荷包蛋。”
  而我,是他们的第三个,也是最小的女儿。那包晶莹剔透的动物冰糖甜过我们三姐妹的童年,那双军靴一直穿到我们都长大了,还没有坏。
  当年他们在校园里种下的小树,都已长大成材,那浓绿的树荫,在我整个的大学时光里,一直温柔地笼罩在我头上。

  北风乍起时

  看完电视以后,一整晚他都睡不好,第二天一上班就匆匆往深圳打电话,直到九点,那端才响起儿子的声音:“爸,什么事?”
  他连忙问:“昨晚的天气预报看了没有?冷空气南下了,厚衣服准备好了吗?要不然,叫你妈给你寄……”
  儿子只漫不经心:“不要紧的,还很暖和呢,到真冷了再说。”
  他絮絮不休,儿子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买。唆。”撂了电话。
  他刚准备再拨过去,铃声突响,是他住在哈尔滨的老父亲,声音颤巍巍的:“天气预报说,武汉今天要变天,你加衣服了没有?”
  疾疾阵阵,从他忘了关好的窗缝里乘虚而入,他还来不及答话,已经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
  老父亲急了:“已经感冒了不是?呀,怎么这么不听说,从小就不爱加衣服……”絮絮叨叨,从他七岁时的劣迹一直说起,他赶紧截住:“爸,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老人答:“还不是下雪。”
  他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在寒潮乍起的清晨,他深深牵挂的,是北风尚未抵达的南国,却忘了匀一些给北风起处的故乡,和已经年过七旬的父亲。
  人间最温暖的亲情,为什么,有时竟是这样的残酷?
  一代又一代,我们放飞未来,爱是我们手中的长线,时时刻刻,我们记挂着长线那端的冷暖。却还有多少人记得,在我们的身后,也有一根爱的长线,也有一双持着长线的、越来越衰老的手?
  传说北风是天空最小的孩子,最后一个被放出来,天空叮嘱他一定要回家。可是贪玩儿的北风,只顾一路向前,宁肯在大地上流浪,也不愿回顾,渐渐,它找不到回家的路途。
  所以每当北风乍起时,天空都有那样忧愁的脸容,风里有些低低的呜咽,我们从来不曾听到。
  是否成年之后的我们,都是那不肯回头的北风?
  他想,在下一次寒潮来临时,他仍会赶在北风之前,向深圳投去问候和叮嘱,可是他的第一个电话,应该是往哈尔滨去的。

  人家的儿女

  其实已经走过了,和我同办公室的老王又转回去,从派送广告的男孩手上接过花花绿绿的纸张,还认认真真地说一句:“谢谢。”
  偷眼一看,原来是些“难言之隐”、“济世良方”,我们不觉相视窃笑,老王觉得了,抬一抬头,解释:“不是我,是我儿子。”
  我们更是笑出声来,他等我们笑过了,才说:“我儿子,不是在北京读大学吗,上次写信回来,说找了个勤工俭学的工作,就是给人家发广告。”
  我们都愕了一下。老王圆圆胖胖笑起来:“信上说,可难了。好多人从身边走过去,看都不看一眼,有人勉强接了,立刻就扔,还得捡回来,重新派出去。两百张,要站十几个小时才发得完,才五块钱。
  “后来我给他回信,说,男孩子,无论怎么苦都应该坚持下来,可是我跟他妈……”老王一张脸仍是笑笑的,声音却不知不觉低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
  他扬一扬手中的广告:“都是人家的儿女啊。”那灰暗的薄透纸悉悉响了起来。
  我们都不由自主静了下来。
  只是这样简单、这样平实的一句话,可是那个把在路上哭泣的儿童送回家的陌生人,在生死来袭刹那将救生衣让给年轻士兵的将军,甚或那个喜欢给邻家孩子一颗糖,让他的一天都变得十分甜蜜的老伯伯,在他们心底,是不是,都有这样的一句话呢?
  前方,又是一个抱着大叠广告纸的少年,而我们一一接下他递过来的希望,并且郑重地回他:“谢谢。”

  抱紧啊,千万不能松手

  她一直觉得母亲不喜欢她,不然,为什么还会想生一个弟弟呢?
  父亲在省城打工,家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了,然而每当母亲叫她帮忙做事时,她总是装着没有听见,宁愿溜到门外小树下玩。
  那棵小树就在她家的窗下,是她出生那年种下的,今年也是七岁,却还只有杯口般粗细,树叶稀落。她看着这棵细伶伶骨瘦如柴的小树,想起弟弟出生后自己会遭到怎样的嫌弃,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涌了出来。
  那晚,是阴历六月十六,月色明如水洗,她偶然看见,远方有一条黑线正迅速地推进前来,正转身喊母亲:“妈妈,你看那是什么?”洪水已在顷刻间席卷而来。
  哐一声,门窗尽破,巨大的洪水直泄而入,来势汹汹,她吓得大哭起来。母亲一把抱起她,奋力举出窗口,水流急劲,把她全身打得火辣辣地疼,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抓住小树。房子上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在颤抖,母亲拖着笨拙的五个月身孕的身体爬出窗口,终于也抓住小树。
  一切只发生在不可想象的瞬间。洪水迅速盖过她的双脚,母亲用一只手用力把她往上抬,一直抬过自己的头顶。而她们身后,洪水已将房屋完全吞噬。
  大水里,小树是她们唯一的依靠。然而那样纤细幼弱的生命如何承担得了两个人的重量?急流里,小树的腰肢深深弯下去,像一叶风帆般摇晃抖动,枝桠发出破碎的声音。
  母亲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放开了手。
  激流里,母亲浮浮沉沉的身体迅即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却还挣扎着回头喊道:“抱紧啊,千万不能松手……”
  她还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世界就已全盘改变,她只能对着夜空徒劳地哭叫:“妈妈,妈妈呀……”水势急速上升,淹没她的腰部。突然,她觉得手臂上一阵冰凉,低头一看,不知哪来那么多的蛇正沿着她的身体游行而上,很快地,小树的每一根树枝上都爬满了蛇。
  她吓得尖叫起来。月亮渐入中天,照得四周一片汪洋,她又冷又饿又害怕,嗓子哭哑了也没人听见,却一直牢记母亲最后的嘱咐,紧紧地抱住小树,一刻也不曾松开。
  十个小时之后,从太阳升起的方向,开来了小舟。当解放军将她救上船时,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儿,已经衣衫尽破,小手弯曲僵硬,许久许久都伸不开……
  她是灾区第一个被救者,可是她的母亲,却永永远远睡在失踪人员的名单里,连同她的从来不曾叫过一声姐姐的弟弟。
  或者,她要到很多年之后,才会真正明白母亲最后的一眼里所蕴含的全部深意。而她在漫长的一生里,耳边都会时时响起母亲的呼唤:“抱紧啊,千万不能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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