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9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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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可以见了,谁知道一判把石柱判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永远失去了机会。小玉后悔死了,如果再坚持一会儿,看守的人也许会松口。
小玉想找局长。在小玉的意识中,局长什么都清楚。可转了一圈,也没找见写着局长的牌子。一个公安喊住小玉,问小玉找谁。小玉说找局长。那个公安把小玉带进屋,说局长不在,有什么事跟他说吧。小玉就说了,她想知道审讯时石柱说了些什么。公安显然想起了那个叫石柱的犯人,他奇怪地盯着她,问她什么意思。小玉说她想知道石柱为什么强奸那个女人。公安审视了小玉一会儿,说石柱是认罪伏法的,他在自己的供词里画了押。也没提出上诉。当然石柱的供词不能让她看,法律是严肃认真的,法律绝不会冤枉一个人。小玉听明白了,公安以为她怀疑石柱犯罪的真实性,她怎么会对那件事怀疑呢?她只想知道石柱说了些什么。公安极有涵养,他耐心地解释着,劝小玉回去,他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现在已经没必要弄清楚了。石柱肯定是犯了罪,法律是无情的,又赶上严打。
小玉没有放弃。中午时分,她走出公安局,在对面的摊上吃了碗凉粉,然后她坐在马路边上等待。下午,那个公安前脚进屋,小玉后脚跟了进去。公安苦苦一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他是同情小玉呢,小玉觉出来了,这使小玉添了几分信心。小玉说,我就是想知道。公安说,到了现在,你这么干还有什么意义?小玉的眼窝不由红了,她说,石柱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公安似乎被感动了,他打了电话,然后对小玉说,你明天来吧。
一个年轻的警察接待了小玉,他参与了审讯石柱的案子。警察把厚厚的审讯笔录推到小玉面前,说你抓紧看吧。然后就坐在小玉对面,紧紧盯着她,似乎怕她吃下去。
小玉有些紧张,仿佛这份审讯笔录要把她带到一个魔窟里。她的手微微抖着,额头上的汗密密匝匝地溢出来。
小玉看了一个多小时,她的脸由红到白,由白到红,额头上的汗不见了,但依然亮晶晶的,像是结了一层冰。小玉好歹也是初中毕业,识字不少,可她读得那么费劲,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小玉觉得自己是在悬崖绝壁上攀登,随时都会掉下去。
小玉终于抬起头。她感到痛,心被切开了口子,嘀嘀哒哒的声音击着耳鼓,她感到头晕目眩。
警察说,就这样吧,以前没有过这个先例。
小玉谢过那个小警察,一步一颤地走出来,她知道石柱不是说胡话,他强奸黄花的过程说得那么清楚,甚至黄花怎么喊他都记得。
下雨了,小玉的衣服很快打湿了,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大街上,只有小玉一个人,既不打伞,又不躲避,缓慢、吃力地行走着。
小玉想着石柱说的话,一个陌生的石柱在雨幕中向小玉走来。
3
石柱没费事,就在收购站寻了份活,他觉得很幸运。活儿是累点儿,可每个月能挣四百块钱,还管吃管住。在村里,他一年到头,就是累掉脑袋也挣不了一千块钱。领了工钱,石柱就装在内衣的兜子里,再用别针别好,回去的时候如数交给小玉,这钱是攒下盖房的。照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就能盖一处全砖到顶的房子。
和石柱同在收购站的,除了司机老于,还有乔米和陆小照两个后生及会计黄花。老于经常出门,常在一起的就他们四个人。乔米和陆小照爱喝酒,几乎每顿都喝。他们让石柱喝,石柱说自己不会,他们说学学嘛,男人哪有不喝酒的?石柱没有参与,他不是不会,而是喝不起,尽管是零打酒,他也喝不起,乔米和陆小照还没成家,没负担,石柱就不同了。另外一个原因是石柱不想和他们来往过于密切,他认为自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乔米脑瓜子贼,言语不多,对石柱还算客气。陆小照长了一张破嘴,整天瞎说,没一句正经。先前,石柱不喝酒,陆小照也就说一句,攒下钱干吗?娶二房呀,后来熟了,就嘲笑石柱怕女人。他斜着眼问,你一年能跪烂多少搓板?我断定,你不把钱全部交回去,她就不让你睡。石柱听着寒碜,脸红了。陆小照得意地大笑,我猜中了吧。要么,陆小照就嘲笑石柱缺了根弦,你不吃不喝,活着有什么意思啊,就为了弄那几下子?下头舒服,上头也得舒服呀。陆小照把石柱当成了下酒菜。石柱每月回一趟家,那次回到站里,陆小照涎着脸,问他弄了几次,石柱没理他。陆小照说,要是只弄一次就太不划算了,找个小姐才五十块钱。石柱火了,陆小照不仅污辱他,还污辱了小玉。可陆小照马上拐弯了,老兄,我不过开个玩笑嘛,你咋生气了?算了,算我嘴臭。拍拍石柱的肩膀走开了。石柱也就不能整日和陆小照绷着脸。石柱人是老实,但绝不是小肚鸡肠。过不了半天,陆小照又那样了,他的舌头像在粪缸里泡过的。石柱不想听,就尽量躲着他。
石柱对黄花挺有好感,黄花长得漂亮,心地也好,陆小照嘲弄石柱,黄花常帮石柱说话,你怎么尽欺负老实人,洗洗你的舌头吧。陆小照不敢开黄花的玩笑,嘻嘻一笑,这也叫欺负?没事干,寻个乐子嘛。所以黄花支使石柱干什么活,石柱总是很痛快。可是,慢慢的,石柱对黄花有了成见。黄花像使唤仆人一样使唤石柱,而且大多是她个人的事,她支使石柱给她打水,背着大包裹往车站送。吃饭吃了一半,忽然想吃甜面酱了,便说,石兄辛苦一趟,你腿快。石柱抹不开面子,就得搁下碗筷给她去。石柱觉得黄花竟是一脸的不高兴。有一次,黄花竟然让石柱替她洗鞋垫,她说我都快累死了。石柱很不情愿,但还是接了过去。毕竟她只是让他干点儿活,而他又不敢得罪她,黄花是收购站的会计,每月的四百块钱都是从黄花手上领的。陆小照不止一次当着石柱的面,让黄花扣石柱十块钱,留作喝酒的费用。黄花当然没扣。如果黄花不高兴了,没准就扣了。黄花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扣,就是没有理由扣了,石柱又能怎样?
那个黑色的日子就在石柱的郁闷中不知不觉地降临了。那是月底,石柱像往常一样领了四百块钱。石柱很高兴,他打算第二天回家送钱。一个月中也只有这一天,让石柱挺直腰板。石柱曾有离开收购站的念头,又害怕找不上合适的活,就打消了。攥着那四张票子,石柱为自己没有意气用事而庆幸,不然,去哪挣这个钱?陆小照虽说爱嘲笑他,黄花动不动就支使他,但他们毕竟心眼不坏。
那天的晚饭很丰盛,不但多了几样荤菜,陆小照和乔米喝的酒也换成了二锅头,比零打酒自然是提高了一个档次。陆小照笑眯眯地对石柱说,这顿饭是老板请的,石柱怎么也得喝两盅,不然就亏了。石柱不喝,乔米和黄花也跟着劝。黄花说,不就是一杯酒嘛,还能辣死?她先灌了一盅。石柱也就跟着喝了一盅。他刚一放杯,陆小照哈哈大笑,冲乔米和黄花说,怎么样?我赢了吧。又对石柱眨巴眼,老兄,老板哪舍得请客,这是我掏钱买的,你怕欠人情,这下欠老鼻子了。石柱受了愚弄,不由狠狠瞪了黄花一眼。黄花和陆小照合伙捉弄他,这是石柱没想到的。陆小照还让石柱喝,石柱死活不喝了。这时,乔米和黄花又笑起来,黄花咯咯的,母鸡下蛋一样,甚至眼泪都流出来了。乔米说,你别听小照瞎说,这酒确实是老板请的,不信,你问黄花。黄花止住了笑,脸依然红红的。她说从这个月开始,老板给每人涨了十块钱,乔米和陆小照提议将这十块钱扣下,每月改善一次伙食。黄花说石柱太辛苦了,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所以她没告诉石柱,就替石柱做主了,这顿饭可以说是老板请的,也可以说是自己掏腰包,如果石柱不同意,下月就发给他。
石柱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他担心黄花像刚才一样帮陆小照挽套子。可黄花此时的样子,是极其认真的。石柱也就信了。但石柱坚决不喝了,如果再喝,陆小照更要嘲笑他。石柱扒拉了几口饭,出去了。
石柱想在大街上走走,平静一下。可那件事窝在心里,他没法不想。石柱虽说心疼那十块钱,但更为陆小照和黄花的态度生气。结果,他没能平静自己,胸口反鼓胀胀的,似乎要裂开了。石柱闷着头,直到有人喊他,方发觉自己走到车站附近了,这儿离收购站七八里呢。
喊他的是个狐媚女人,甜甜地喊他大哥,问他玩不玩。石柱知道这女人是干什么的,这一带到处都是。陆小照和乔米来过,陆小照还说要领石柱来开洋荤呢。石柱摇着头,快步离开了。石柱有钱也不往这儿花。走了一段,又有一个女人跟上来。石柱懒得理她,闷着头走路。那女人没有走开,而是跟在石柱身后,女人的声音很好听,说的话也中听,大哥,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有心事,去妹子那儿坐坐吧,我替你消消气。说实话,妹子我也不痛快,可我遇事总是往宽处想。石柱走得快,她也跟得快,石柱走得慢,她就把步子放缓了。女人说,咱们说说话也行啊,你这么个大男人,还怕我吃了你。石柱的身子抖了一下,妈的,这个婊子也轻看他呢。这当儿,他发现自己竟然走进了一条巷子。女人扯了他一下,大哥,去我那儿歇歇脚嘛。石柱心中那坨坚坚硬硬的憋尿突然被磕破了,流出了汤汤水水。妈的,去就去,老子怕谁。石柱豁出去了,鬼吹着似的跟在女人身后。刚拐过弯,女人猛地抱住石柱,石柱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两条汉子冒出来,石柱挨了一个耳刮,四百块钱也被搜去了。
石柱狼狈而屈辱。四百块钱,石柱要干整整一个月呢,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被抢走了。石柱明白掉进了陷阱,而且,这种事还不能说。石柱长出了几口气,尽量使自己自然一些,他怕陆小照他们看出来。
石柱回去的时候,乔米和陆小照都不在屋里,不知两人去哪儿快活了。石柱松了口气。这时,他想到一个问题,明天回家,怎么跟小玉交代。他想了半天,决定先和黄花借上,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黄花正在看电视,电视机是收购来的,七成新呢。黄花看得正上劲,她问石柱有什么事,眼睛依然盯在屏幕上。石柱就照直说了。黄花笑道,你刚才出去干啥好事了?不是把钱花在别处了吧?石柱突然就脸红了,烧着了一样。那个叫什么女人的电视剧刚好演完一集,黄花抬头触见石柱的样子,呀,你是不是真干了什么事?石柱说,你别说笑,我真有正事呢。黄花说,钱都让老板取走了,我这儿没有。石柱顿了顿,先把你的钱借给我,下个月我还你。黄花嗤地一笑,你没发疯吧?我的钱还有用呢。石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黄花就是不借。沉在石柱心中的那团气又浮上来,她平时想怎么支使他就怎么支使,现在他遇到麻烦,她竟是铁板一块。如果不是她和陆小照合伙捉弄他,他也不至于那么窝火,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见石柱没有走的意思,黄花下逐客令,这么晚了,我要睡了。还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石柱绝望了,僵僵地转过脸。就在这当口,黄花推了他一把。石柱突然转过身,抱住黄花,他是想最后再求她一次,可看到黄花惊恐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快感。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恶狠狠地将黄花扑倒……
小玉大叫了一声,清醒过来。石柱从小玉眼前消逝了,雨依然下个不停。小玉的衣服湿透了,她觉得刺骨般的冷。石柱呀,你怎么为了四百块钱干下这种事?
4
是孟海把石柱推到小玉面前的。
小玉和孟海从小就一块玩。孟海淘气,他的作业多半是小玉替他完成的。作为回报,孟海总会逮一些小鸟呀、蝴蝶什么的给小玉,而小玉仅仅是看一看,之后便把它们放掉。于是他一遍遍地逮,她一遍遍地放,这种游戏一直玩到初中。村里离镇上十多里,每个星期六,两人相跟着回到村里,周日又相跟着返回学校。两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疯闹,话说得很少,大多是闷闷地走路。孟海总在小玉眼前晃。可小玉从来就不清楚孟海在想什么。初二那年,孟海被学校劝退,原因是往女老师的宿舍里放猫头鹰。那个女老师吓出了病。小玉一个人往返于村镇之间,她并没感到多寂寞。像村里许多女孩一样,小玉念完初中就回家了。
小玉和孟海又来往了。这时的孟海已不是一般村民,他是电工。孟海的物理知识少得可怜,他把电叫公电母电,给人接线时,总爱吓唬对方,别碰火线啊,火线里有公电,能电死人。他不是开玩笑,而是一本正经的。以至于村里的女人都拿这句话吓唬孩子。可这并不妨碍孟海成为一名电工,孟海的舅舅在电力局工作,安排一个电工是小菜一碟。孟海总是牛逼哄哄的,只有在小玉面前不摆电工的架子。给孟海说对象的人很多,孟海一个看不上,他说他只喜欢小玉。小玉向孟海提了一个条件:让孟海入赘到她家。小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知道这个条件对孟海意味着什么,可她不能不提。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她走了,谁照看母亲?她总不能把母亲带过去。孟海犹豫了,他说需要和家里商量商量。小玉想,如果孟海在乎她,这个条件难不住他。
小玉等来的是孟海和别人订婚的消息。
小玉平平淡淡的,她提了水,扫了院,然后拿着镰刀去割地。一进柳树林,小玉控制不住了,她挥着镰刀乱劈乱舞,疯了一样。柳叶柳枝的求饶声响成一片。
石柱就是此时从林荫道上走过来的。
小玉先是听见一个声音。怎么拿树出气,小玉扫了一眼,一个高高瘦瘦的后生,还戴着草帽。小玉并没住手,甚至气乎乎地想,你不走开,我连你一样砍。
石柱果真就过来了。他要夺小玉的镰刀。小玉不干,两人抽扯间,小玉在他的胳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石柱没有叫,他硬是把镰刀抢了过去,然后手一扬,镰刀勾在了高高的树干上。
小玉看着石柱渗出血的胳膊,有些呆。
石柱没有生气,他冲小玉扬扬手,说,你挺厉害啊。
小玉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石柱说,不认识我,总认识这些树吧,咋下这么狠的手?
小玉说,和你有啥关系,你有病啊。
石柱笑笑,咱俩谁有病呀?
小玉让他把镰刀取下来,石柱说可以取,但提出让小玉唱支歌给他。小玉不知他为什么提出这么一个怪怪的要求。小玉啐道,鬼话!我凭啥给你唱?她嘴上不同意,歌词已跑到嗓子眼儿了。小玉唱了一首电影插曲,唱着唱着眼泪就出来了。小玉背过身,她不想让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她流泪。小玉唱完,石柱已没影儿了。她的镰刀插在地上。小玉恍恍惚惚的,像是做了一个梦。
几天后,小玉去镇上卖地葫芦,镇上有个农贸市场,但小玉不进去,只在外面卖,进里面需要缴税。小玉刚摆开,就听有人喊,税收员来了。被税收员逮住,不但要补税,还要罚款。小玉仓皇收拾了一下,随着其他零散商贩一起往东跑。跑了几步,一个人从后边赶上来,说我替你背。没等小玉反应过来,他已夺了过去。小玉认出是柳树林里的那个人,就放心地跟在他后面。小玉有一种又惊又喜的感觉,它从身体里渗出来,像水一样洇开。等停下来,两人面对面站着喘气,小玉的脸烧红了。石柱冲小玉眨眨眼。小玉说,谢谢你。石柱说,谢什么谢,你送我十斤地葫芦吧。小玉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