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李零读论语 :丧家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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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这是讲言和行的关系,即先干后说,并且能继续干下去。简本无“其言”。(子贡问君子)
少来这一套
2。14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比”是拉拉扯扯,“周”是和衷共济。北京人、东北人,和上海人、江浙人比,好像比较豪放。前者喜欢说,后者斤斤计较,什么都事儿事儿的,特别矫情,特别孙子。但这种豪放,有时很可怕。他说,咱俩谁和谁呀,一下就豪放到你的钱包里了。中国,要命的问题就是拉拉扯扯。
中国人和西方人比,最大不同,就是我们人多,喜欢扎堆,传播是非,制造矛盾,彼此的界限分不清。西方人特别认同上海人,上海人在待人接物上和他们有相近之处。在道德问题上,我对西方有敬意,主张进口道德,原因之一,就是我不喜欢吹吹拍拍、拉拉扯扯这一套。
读这段话,大家可以参看《述而》7。31的“君子不党”和《卫灵公》15。22的“群而不党”。“比”是朋党,小集团,小宗派。欧阳修有《朋党论》。小集团不好,我不参加。大集团,我也不参加。人,只有独立才有自由,但独立和孤立分不开。(少来这一套)
2。15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这是讲学和思的关系。学像吃饭,思像消化,一样不能少。光吃饭,不消化,不行;光消化,不吃饭,也根本不可能。“殆”有危殆之义,有困乏之义,有疑惑之义,学者有不同解释。杨伯峻说,以《诗?小雅?节南山》的“弗问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无小人殆”为例,主第一义,翻译成没有信心。何注主第二义,王念孙、王引之主第三义。这里,罔是迷惘,学而不思,会越学越糊涂,问题不大。思而不学,当然很危险,也会穷竭,也会糊涂,说起来,好像都通。但这两句既然是互文见义,似乎还是以第三义为长。学而不思,顶多是不明白;思而不学,是脑子空转,自己把自己绕在里面,那可是大糊涂。(学与思,一样不能少)
攻击异端是有害的(1)
2。16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这段话,历来有争论。旧说,研究杂书杂说,异端邪说,都是非常有害的,“攻”是攻治之义(《集解》、《皇疏》、《集注》),但宋孙弈认为,“攻”是攻击的攻,原文是说,攻击异端,则害可止,他是把“已”理解为止(《示儿编》)。程树德说,《论语》中的“攻”都是攻击之义,“异端”只不过是君子不为的小道,和异端邪说无关,“已”是语词,也跟停止的意思无关。〔2〕〔2〕程书,第一册,108页。如果照程氏说,原文就是说,攻击小道很有害。(攻击异端是有害的)
2。17子曰:“由!诲女(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也是“因材施教”。
“由”是子路的名,字亦作繇,他和颜回的爸爸颜无繇名字相同。古人往往重名,和今天一样。子路是孔门一期的学生,大师兄。他的优点是直率,缺点是莽撞。孔子呵斥他,意思是说,什么叫“知之”,我不是讲过了吗?你难道忘了吗?知道的就说知道,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这才叫知道。话有点像绕口令。我估计,子路肯定是说了什么冒失话,所以孔子才这么讲。
治学之难在于,我们常常分不清我们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特别是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什么。《庄子?齐物论》有一段问答,啮缺问王倪,有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万物是不是有一样的标准?王倪说,我怎么知道?第二个问题,你知道你不知道什么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第三个问题,万物不能互相理解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三问三不知。他说,我也想试着讲一讲,但我怎么知道我知道的就一定不是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就一定不是我知道的呢?孔子也喜欢说“不知”,但并非真的不知道,而是知道也不告诉你,借以表示不满(参看《八佾》3。11)。
老师是干什么的?他要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就是“知”与“不知”,界限在哪里。他常常不能告诉你最终答案是什么,却往往可以告诉你这个结果肯定不是什么,有经验和没经验,就是不一样。美藏在石头里,砍去多余,就是美丽,这是雕刻家的话。但我们常常无法知道什么是多余。(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2。18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此章与上一章有关。
“子张学干禄”,“子张”,颛孙师的字。他是孔门三期的学生。孔门十哲无子张,但古人却说,他是孔子“四友”之一,“自吾得师也,前有光,后有辉”,和颜回、仲由、端沐赐并称(《尚书大传?殷传》)。“干禄”,是谋求官职,挣俸禄。他性格外向,为人豪爽,是个小子路。这种性格和官场不合。他向孔子请教吃官饭,孔子劝他慎言慎行,多看多听,少干少说,说话干事都要留有余地。这是针对子张的性格,叫他别冒冒失失。现在在官场混,孔子的话也灵,可惜他自己没混出什么名堂。
“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阙疑”是留下疑问,“尤”是过失。
“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阙殆”是留下困惑,“悔”是后悔。
上一章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就是这里的“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和“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子路》13。3,孔子骂子路,也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有趣的是,孔子教学生干禄的办法,后来也被当做治学方法。王国维给容庚的《金文编》作序,说古文字考释,用的就是孔氏“多闻阙疑”之法。宋明讲义理,动言错简,妄改古书,有思而不学、思之过甚的毛病,清学矫之,提倡阙疑,非常必要,但矫枉过正,也有学而不思、过于保守的一面。过去,容庚先生说,铜器真伪,或在疑似之间,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最好保留,因为假的东西被当做真的东西留下来,以后还可以往出择,但如果把真的东西当假的东西淘汰,再往回找,可就麻烦了。〔1〕
这个道理,对辑佚也适用。这是学风的一种。另一种是强调思考、假设和推测,如郭沫若,他提到古人的另一种说法,“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将通之”(《管子?内业》)。〔2〕
有人说,越是不知道,才越要想,不能丢在一边不管,这也有一定的道理。(子张问干禄)
注:〔1〕容庚《秦汉金文录》序,北平:1931年。案:但清以来的辨伪,却是继承宋学,目的只在废书不读,反而缺乏阙疑存异的精神。
〔2〕郭沫若《〈诅楚文〉考释》,收入《沫若文集》第1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386页。案:思、学都有明白和糊涂之分,可能通神,可能见鬼。
当领导要有当领导的样
2。19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措)诸枉,则民服;举枉错(措)诸直,则民不服。”
“哀公”,鲁哀公是前494年即位,孔子是前484年返鲁,他们的对话是在前484—前479年之间。
这是讲用人之道,好人不能放在坏人之下。参看《颜渊》12。22:“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直”是正直的人,“枉”是不正直的人。“诸”,等于“之于”,后面有宾语。这样的例子在《论语》中很多,下面不再说明。
如今的学校,多以官兼学,以学兼官,大官必为大教授,大教授必为大官。专让没学问的当学术带头驴,带大家学驴,这叫“冠履倒置,斯文扫地”。(用人要用正直的人)
2。20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此章似与上一章有关。
“季康子”,即季孙肥。孔子生活的时代,鲁国贵族,三桓最显赫;三桓之中,季氏最显赫。孔子年轻时,是季平子执政(襄、昭之际);中年,是季桓子执政(昭、定之际);晚年,是季康子执政(定、哀之际)。季康子是前492年执政,孔子是前484年返鲁,他们的对话也是在前484—前479年之间。
季康子问孔子,怎么才能让老百姓敬上、忠上,为上卖力。孔子说,摆出庄重的样子给他们看,他们就会敬重;提倡父慈子孝,他们就会忠诚;让有本事的教育没本事的,他们就会卖力。“庄”是为上者的仪表、容貌,肯定很严肃,端着股劲儿。“敬”和“忠”,这里都是下级事上的态度。参看《先进》11。21的“色庄者乎”。(当领导要有当领导的样)
2。21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这是孔子还没当官时的事。当时,有人劝他出来做官,孔子说,《书》上都讲了,孝友就是为政,我在推行孝友,这也是为政,何必非得当官,才叫为政。这也是推亲情为政治的想法。朱注说,此章所记是定公初年孔子还没出来做官时的事,有道理。我们估计,其讲话时间大约在前509—前502年之间。
孔子引《书》,见《书?君陈》。《君陈》作“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君陈》属于《古文尚书》,大家不敢信,所以把它称为《逸书》。(孝也是政治)
孔子的预测学(1)
2。23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孔子的历史观有两个特点:第一,他生于春秋晚期,正是周道衰落的时期,他的历史观察范围主要是距离这一时段较近的夏、商、周三代,在他看来,唐、虞最理想,但太远,想学也学不来;第二,三代当中,他更看重周,周像三段论的合题,是更近的目标。古人研究历史,主要靠因果链,往是因,来是果,鉴往知来。占卜、赌博,靠归纳胜率,也使用类似的方法。孔子看历史,主要看三代损益,即后面的礼比前面的礼,增加了什么,减少了什么,除去增加减少的东西,就是始终不变的东西。他是靠这种加减法预测未来。〔1〕战国古书,时髦讲三代损益,这一风气可能与孔子有关。我们都知道,王国维和陈梦家讨论过殷周制度的不同。
过去,大家觉得,商周很不一样,后来发现,还是有继承性。苏东坡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前赤壁赋》)。“自其变者而观之”是强调差异,“自其不变者而观之”是强调连续。孔子认为,只要掌握了历史的加减法,在连续中控制差异,就能做长程预测,不仅300年的事可预测,3000年也行。
三代加起来,大约有1300年。
“十世”,每世按古人的说法,一般是30年,十世是300年,“百世”,是3000年。孔子死,到现在,还不到3000年。现在的事,他做梦也想不到。(孔子的预测学)注:〔1〕历史,技术变,制度变,但人性未必变,或变化不大,这也许是孔子损益法的一种考虑。他更关心的是不变。2。24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这两句指什么?前人有不少猜测,他们认为,这是孔子在骂当时的事。古代祭祀,本来都是祭自己信奉的神祇和祖先,不是,绝对不能祭。他们相信,鬼神对献祭的食物,不是用嘴吃,而是用鼻子闻。如果不是自己的祖先,祖先不接受,连闻都不会闻,这叫“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左传》僖公十年),“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左传》僖公三十一年)。但《左传》之所以强调这类原则,正是因为,春秋战国以来,例外的事越来越多。前人举过很多例子,如郑、鲁易田,鲁国替郑国祭泰山,郑国替鲁国祭周公(《左传》隐公八年),等等。还有反映民族同化趋势的禘祫之礼,也是把不同族姓的祖先搁在一块儿祭。这种祭非其鬼的现象,孔子看不惯,认为是拍马屁。“非鬼而祭”,后来是拍马屁的代名词。“见义不为”,“义”是宜的意思,即该做的事。该做的做是勇,不该做的做,胆再大,连命都不要,也算不上勇。比如古人说,如果胆大妄为,危害君主,这种人的灵位,不准摆到明堂里。〔1〕相反,该挺身而出,不挺身而出,也不对。孔子认为,这是缺乏勇气。他老人家认为,当时的世界太不像话,怎么就没人出来,都死绝了吗?溥仪当伪满皇帝时,曾拜日本的天照大神和祭杀害中国人的日本官兵,就是属于“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中国和韩国很愤怒,但日本有日本的解释,军人的天职就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都是勇士、烈士,你们的冤魂孽鬼,算账算不到军人头上;算到天皇头上吗,美国又不让算。其实,美国又何尝不是如此,韩战、越战,死了的都是勇士、烈士,他们说,Freedomisnotfree(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响应国家号召,为保卫自己从不知道的国家和为从不认识的人民打仗,是死得其所,和日本人的烈士观大同小异。我们的观念是,不义而死,就是再勇敢(日本的士兵很勇敢),也不配叫“勇”。
现在,治安太坏,警力不足,怎么办?有人说,还等什么?见义勇为呀,赶紧。这就像假货太多,没人管,也管不过来,就劝大家多学点商品知识、法律知识,增强自我保护、自我防范的意识,是一个道理。可是执法人员靠群众,群众靠自己,行吗?(见义勇为)
注:〔1〕《左传》文公二年:“《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死而不义,非勇也。”语出《逸周书?大匡》“勇如害上,则不登于明堂。明堂所以载道,明道惟法”。
丧家狗 里仁第四
仁者安仁,智者利仁(1)
4。1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智)?”本篇皆短章,全是道德格言。它们几乎全是孔子的语录,只有4。15是讲给曾子听,4。26是子游的话。这些短章,按主题不同,可以分为若干小组,如4。1—7讲仁,4。8、4。9、4。15讲道,4。10—12、4。16讲君子、小人之分和义、利之辨,4。18—21讲孝道,4。22—24讲言、行。但其他,4。13讲礼让,4。14、4。25讲闻达,4。17讲见贤思齐,4。26讲君、友之道,则相对分散。
“里仁”,就是“处仁”。里,本来是古代的面积单位,即长宽各300步。古代计里画方,安置居民,很有传统,里是居民组织的基本单位。里的面积大小和人口多少没有一定,但一般比较小。现在有些小地名,仍以里为名。“择”,古书引用或作“宅”,作“宅”更好。前人注释此章,一般都是照字面理解,认为孔子强调的是,跟什么人做邻居,一定要慎重,不选仁人,不行。我们现在买房子,要看地点、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