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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春华梦之一萼红-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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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过後杨箫回来,得知凤绮罗还是病了,心下又气又怜,暗暗打定了主意,日後就是说什麽也不能放凤绮罗一人睡了。当然因了这事,凤绮罗也没少被教训,杨箫即便是不会多加苛责,约法三章之类的还是有的。

  但好在小侯爷的病著实是不值一提,被强逼著灌了几碗药,到了下午就又活蹦乱跳。只是秋素商就没那麽好运了,他本就体虚,这下病来如山倒,哪也去不成,只能安心躺在客栈里养病了。

  16。

  谁能料想的到,当年名动天下的国手匠人金林,如今竟是这副凄惨地模样。

  姑且不论那只能用一缕缕布条勾连在一起来形容的褴褛地衣衫,也不提那身上的污泥黑垢是怎样的好比泥巴上墙一层层糊上去的,单就说那湿湿黏黏伏贴在脸上有如隔了夜的糊面条般的头发,就没人能把眼前的老乞丐与世人口笔相传中“青衣布履纫兰佩”的金林联系在一起。

  “你确定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小侯爷一脸古怪,盯著眼前的人直发楞。莫说他怀疑不敢信,就是沧海苏七,也是存了七分疑忌三分困惑。

  杨箫附耳道,“种种线索都指向他了,是或不是,也待试过才知。”

  其余有可能的人他们已事先排除过了,就剩这老乞丐,半疯半癫半真半假,却是最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话是不错,可这要怎麽试?难道让他当场做个东西出来麽?”凤绮罗本想上前瞧个仔细,可实在是经受不住老乞丐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酸臭味,还是站在了原地不肯动。

  他捏著鼻子以手扇面,而後又抽出绢巾半蒙著面,最後还是难以忍受的背转过身去,嗡声嗡气地道,“还是先把人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说吧。”

  杨箫瞧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不是一直吵著要来麽,怎麽才来就想走。”

  凤绮罗闷哼了一声,自知理亏,再不作声。

  杨箫已上前拱手行礼道,“在下杨某,途经此地,有一事相询,不知能否请老先生过府一叙。”

  老乞丐坐在一方破草席上,嘴里哼哼唧唧,闻言朝杨箫咧嘴一笑,将手上的破碗朝前一递。“大爷赏几个钱吧,小老头腹中饥寒,耐不住饿啊。”

  凤绮罗朝沧海使了个眼色,沧海便放了一枚碎银在老乞丐的碗中。“老先生若不肯去我们府上小歇,那可否回答几个问题。若先生肯赏脸,定当重金酬谢。”

  如果此人真的只是寻常乞丐,重诱在前,少有不动心的。

  杨箫已捧了琵琶出来,这是经由高明的木匠仿造而成,与东荆河上碧莲假扮秋素商时所捧的那一把同出一人之手,几可以假乱真。

  “老先生不妨看看,这把琵琶有何异常之处,是否暗藏机巧?”

  老乞丐摸出碗里的那锭银子攥在手里,掂了掂,又放进口气咬了咬,突然猛地往地上一砸,骂道,“你们这些混人,欺负小老头目不识丁,居然拿个假银子来诓我。可怜小老头流落至此,饥寒交迫,今日还得遭你们戏弄取乐,莫说答上几个问题,便是有八抬大轿来抬,小老头也不去。”

  老乞丐声音嘶哑,似有痰涎哽於喉间,因而即便是当街叫骂,也不大引人注意。他骂了几句,哆嗦著搓了搓手,往破草席上一躺,就不再理人了。

  但杨箫已留心到,老乞丐至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他手上的琵琶,只在躺下时眼角的余光稍稍带过。

  沧海微红了脸,又重新摸出两锭银子放在老乞丐的碗里,回头就埋怨道,“这银子还有假的?!拿什麽说事也别拿我挑刺啊,他要是真想多要两锭银子,只管开口便好,给他个十锭八锭的都成。”

  凤绮罗一听就乐了,嗤笑道,“沧海啊,还好我的侯府里不是你当家,不然若是照你这般出手阔绰,我还不被你吃穷了。”

  其实以乐平小侯爷的万贯家财而言,哪有可能因为几锭银子就被吃穷。曾经有段时日凤绮罗喜欢玩石,珍乐斋的一块玉石卖到上万两银子,他一气就买了五六块,结果日後不是沈了箱底就是打赏了下人。若真要论败家之人,小侯爷才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只不过出面的都是沧海罢了。

  杨箫沈思片刻,瞥向苏七道,“你看如何?”

  “果然是个假乞丐。”苏七等的就是这一问,他眼力过人,方才不过须臾功夫,他却连不易察觉的细微处都注意到了。“他的双膝手肘处都没有老茧,显然并不常常跪乞钱物,倒是指腹指节处老茧深厚,是一双木匠的手。而且他骂人时实在太过文雅,连丝毫泼皮乞赖的感觉都没有,只怕这还是他第一次假扮乞丐。”

  杨箫拊掌笑道,“与我所想一处,应该就是他了。”

  老乞丐假托银子是假,实指琵琶是假,一番指桑骂槐,实则是向他们证实了他就是金林。如此看来,他们能如此顺利的找到人,想必是金林得了消息有意送上门来。

  翌日,一行人再去,老乞丐果然仍在原处。

  只是与昨日卧席乞讨不同,今日老乞丐架了土灶铁锅烧了沸水煮芋头,扑鼻的香气惹来野狗数条,这下就连沧海也躲得远远的,唯恐被野狗蹭了身。

  秋素商被碧莲搀著,略略不安道,“这是在哪?怎麽有沸水翻滚的声音。”

  其他人不语,也实在是有些摸不清状况,各自腹诽,这老乞丐葫芦里卖的什麽药,昨日还好端端的,怎麽今日就愈加疯癫起来。

  老乞丐也不理人,兀自哼唱著一首不知从哪来的乡野民谣,古里古怪,只大约是与芋头的吃法有关。

  “滚水,剥皮,抹酱,一口吞一个,香喷喷呀乐呵呵。。。。。。”

  杨箫反复听了几遍,心念一动道,“把琵琶给他吧,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琵琶怕也是出自他的手。”

  秋素商心里一紧,迟疑了下,还是把琵琶递了出去。

  老乞丐抬起头盯著秋素商,混沌地视线立马就变得清明,晶亮如明月照清泉。他面部肌肉抽搐,喉间发出诡诘地一阵喋笑,猛地抓过琵琶就扔进了锅里,操著木棍鼓捣了一阵,硬是将那琵琶同芋头一起在沸水里煮了半刻锺,这才捞起来又扔进另一锅冷水里再泡了半刻锺。再重新捞出时,琵琶的全身已变得如落日余晖般晕红。

  老乞丐摆弄了一阵,抽了中间的一根琴弦,以指尖捏住卍字形琴头的两端,轻轻左右一拔,琴身就被剖成两半,比用最锋利的刀切割的还要齐整。再拿毛刷沾了白醋在琴身内侧反复抹刷,待醋味风化开来,朱红地里板上就渐渐浮现出两排字来。

  “定王台前月,湘云楚水流,翠藤缠青竹,红萼未宜簪。”

  这正是他们要找的前半阙诗,暗指地,再合上已知的後半阙,暗指人,卷宗的所藏之处已是不言而喻。

  只是可惜了这把花梨木琵琶,再不能复原,即便是复原了,也弹奏不出原来的妙美音色。

  17。

  当今圣上年轻时心狠手辣,登基後迅捷铲除异己,大兴党阀连坐,一时腥风血雨,人人自危。此举历时三年後风雨渐息,当时的翰林院学士陈章以一本君德论上奏,陈请皇帝大赦天下,废除连坐制,改以德仁治国。帝阅後三日不寐,待第四日上朝,亲笔朱批准字。从此国无暴政,势昌运,民安泰。

  然而皇家宗室历经三年洗劫,子息凋敝,除静安王爷凤铭,得尚保住性命的多为旁支远宗。而长沙昌平侯刘颉则是少数几个异姓侯之一。

  刘颉之母湘云公主凤鸢本是皇帝|乳母之女,後被皇帝收为义妹,赐国姓,入宗庙,从此平步青云,真正的飞做枝头成凤凰。但奈何天妒红颜,湘云公主诞下刘颉後不久病逝,剩下鳏夫独子移居长沙。

  刘颉生性痞劣淫邪,骄奢成性,不思进取,素为皇帝不喜。但念在湘云公主的面上,待刘颉成年後,皇帝仍是封了他一个昌平侯,扈地长沙,一生衣食无忧,只是不许他在有生之年踏出长沙一步。也因此刘颉虽有侯爷之名,却不为世人所乐道,与皇族世子亲王也多交情浅薄。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头蛇似的人物,最懂得趋炎附势,攀富和贵。小侯爷此次到长沙,刘颉就亲自驾车到城门口迎接,将其一行人迎到府上,殷切招待。

  这接风洗尘的筵席本也平常,除了主客两方,在席的多是长沙当地的乡绅富商,虽比不得京城里的大人物,但到底也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席间察言观色谨守本分。只是不知是惧於乐平小侯爷的威名,还是得了昌平侯的授意,酒过三巡正酣时,就纷纷寻了借口退席了。

  两位侯爷坐的都是上座,刘颉就坐在凤绮罗的左手边,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亲自给凤绮罗满上。“小弟好酒量,堪称千杯不醉,哥哥佩服。来,再敬你一杯。”

  酒是上好的梅子酒,是采了新鲜的梅子腌过再酿酒,酒味不重,但後劲十足。

  凤绮罗接过酒一饮而尽,接著却把空了的酒杯挪开,这手法偏又做的明显,叫刘颉有心再敬都不成。

  其实小侯爷的酒量一点也不能称之为佳,只不过席上遭敬的酒都被同坐的杨箫挡下了,加上方才那一杯,他统共不过才喝了三五杯。而刘颉在一旁都看得明明白白,却睁著眼睛说瞎话,脸皮不可谓不厚,只可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使错了地方。

  刘颉见敬酒不成,讪笑两声,又厚著脸皮挨过来。“小弟难得来哥哥这一回,如今既然来了,不妨多住些时日,也让哥哥好生招待下,才不枉你我兄弟一场啊。”

  昌平侯这番话说得好生亲热,在场的人听了却多少有些忍俊不禁,凤绮罗也直皱眉,不肯应声。

  湘云公主仅仅只是皇帝的义妹,与凤氏并无血缘关系,刘颉此番已兄弟相称,实在是有些讨巧。再则即便是京城里的那些皇子,只要是母系身份稍显低微些的,也不敢叫小侯爷称其一声兄长,刘颉的做法无疑是有些僭越了。

  但刘颉只做不知,一味攀好道,“小弟此来有何事,只管跟哥哥说,哥哥能做到的定然全替做了,做不到的也自当尽力而为,必定不会叫小弟你失望而归。”

  两人的坐席本就挨的近,再加之刘颉有意的一再靠近,碰巧压了小侯爷委地的衣袖,凤绮罗便是一直不肯拿正眼瞧这位昌平侯,眼下也不得不抬眼看人了。

  这一瞧,小侯爷倒有些愣了。他知京城中有些桃面公子喜好在面上施以饼粉,且以春豔居之,但到底是有损男儿硬气,叫人鄙之。素来只有倌儿戏子才会堂而皇之的擦脂抹粉,与女子争豔,反叫人捧赏。只是不想这风流成性的昌平侯,竟也这端嗜好。

  刘颉猴瘦,他此刻整个前半身前倾,几乎是伸到凤绮罗面前。凤绮罗把他瞧了个仔细,他也把凤绮罗瞧了个细致,这会儿竟有些情不自禁,伸手就要去摸凤绮罗。

  “唉唉唉。。。。。。痛痛痛。。。。。。”刘颉的手腕被杨箫牢牢地锁在手里,进退不得。“这是做什麽?!放手啊,放手,要断了。。。。。。”

  杨箫冷冷地扫了刘颉一眼,松了手,神情自若地揽过凤绮罗,顺带把他的袖子从刘颉的另一只手下抽出。

  凤绮罗这会儿回过神,很快就通晓究竟,他心中一甜,就顺势偎进杨箫怀里,把玩著杨箫腰间纯墨的玉带。这玉带是他送给杨箫的,也是他亲手给杨箫系上的。

  刘颉遭此一遭,揉著青肿的手腕叫苦不堪,又心有不甘。他见凤绮罗这边显然是不打算再理会他了,便转移了目标。“这位想必就是秋家公子吧,我见秋公子手上抱的好似琵琶,想来定是精通乐理的高人,恰好我这府上的琴师也是个琴痴,二人不妨切磋下,以琴会友,也好叫大家开开眼界。”

  秋素商还不待作答,刘颉所指的那位琴师已过来行了礼,闻这架式,他也知是拒绝不了,好在这琵琶虽换了新的,也应当是音色如旧。

  老乞丐走时送了秋素商一把新的琵琶,与旧的如出一辙,连卍字形的琴头和多出一根的琴弦也一摸一样,只是内里再无机巧。但较之他们先前另找人仿制的,又多了几分内敛无华的神韵,再拿来细细相较,便能发现二者实在是相差甚远。

  国手匠人的名号,到底是不同凡响。

  当时秋素商感激要拜,老乞丐却不受,他只说了句“欠债要还,天经地义”,便逍遥而去。一袭破衣裹身,竟也似仙人般且行且歌,好不自在。

  刘颉静候了一阵,见秋素商迟迟不见动静,催促道,“秋公子还待什麽,莫非是心有不愿?”

  沧海瞧不过眼,嘀咕道,“猴急什麽,有够败兴的。”

  她话音不大,但刚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刘颉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气得发颤,只是碍於小侯爷在,给忍下了。

  凤绮罗侧头失笑道,“沧海不该接话的,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懂得忍让为何物了。”

  杨箫也笑道,“这不都是你惯出来的麽,若不是你有意为之,他们也做不来。”

  “倒也是,就如你惯著我般。不过我很乖的,从不惹你生气,倒是你喜欢和我过不去,叫我平白受了那多委屈。”这种倒打一耙的话也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小侯爷的面皮想来也薄不到哪去。

  不过情人之间,向来就是愿打愿挨,尤其是对小侯爷而言,这种将己之过反赖他人的做法,实在是算不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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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关於那首诗~

  定王台:在长沙城东,汉长沙定王所筑。

  湘云楚水:指湘江。

  野老:村野老人,指隐者。

  侵寻:(时光)渐渐消失。

  PS:此诗是我从姜夔的词里乱改的,特此注明!

  18。

  一曲很快转终,那琴师琴技不俗,而秋素商的一曲《落花赋》也同样技惊四座。二人琴瑟和鸣,倒也相应成章,只是座下用心听者有几人,尚且不知。

  “妙,果然是妙。”刘颉抵掌笑赞。“只是这曲虽好,但未免曲高和寡,不如秋公子再奏上一曲,配上我送的大礼,才好祝兴。”

  他击了两下掌,随即有两队舞伎从旁侧鱼贯而入,一行十二人,有男有女,都是约莫十七八岁的韶华年纪。

  小侯爷瞧著冷笑,这想来就是刘颉所谓的大礼了,而且是专程给他们备下的。

  这些少男少女显然都是经过精心调教过的,绝不仅仅是舞伎这麽简单,单看那柔韧的腰肢,娴熟的舞姿,只怕都是在五六岁时就被选进府中,为奴为侍,从此再无以得见天日。

  凤绮罗以袖掩面,嫌恶道,“可怜这些玉人,入了这淫窟,一生怕是都要毁在这了。”

  其实小侯爷的恻隐之心从来就不多,他即便是嘴上说可怜,也不会人人都救之,各人有各命,谁也救不了天下苍生。但他有意把昌平侯的侯府说成是淫窟,就是大大地心里不喜了。

  杨箫听出凤绮罗的弦外之音,笑道,“昌平侯原本就声名狼藉,你我现下所见所闻,无非是作实了传言罢了。再则这一路行来,有官家养些歌伎舞伎的,也不差他一个。”

  皇族之中尚且有人大兴此风,上行下效,也的确不足为怪。

  “别人我懒得管,可他,我就是看不顺眼。”凤绮罗眉一挑,嘴一噘,摆明了是不肯姑息养奸。他做了一路的监察御史,除了奉命查清秋家的案子,下打昏官这点权利也还是拥有的。

  当然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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