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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宋宣和遗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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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入内,徽宗问师师道个甚的。杨戬将奕柬呈上。天子览毕,交中使去拿那匹夫来。不多时,拿得贾奕到于金阶之下。喝道:“匹夫!你为朕一职之役,不以巡警为意,却入娼家造词谤朕,你得何罪”贾奕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俯伏在地,称:“臣死罪!微臣怎敢谤讪陛下望圣慈明察!”徽宗道:“你道不敢谤讪,且说这‘留下绞绡当宿钱’的,是谁做来”贾奕无词以对。徽宗道:“贾奕流言谤朕,合夷三族。余者皆令推入市曹,斩首报来!”昨日风流游妓馆,今朝含恨入泉乡。
    徽宗敕下,差甄守中做监斩官。是那晌午时分,押往市曹。却遇着谏官张天觉,问甄守中道:“今日杀的是甚人犯甚底罪”守中附耳与天觉低声道:“天子为私行李师师家,与贾奕共争泼妓;贾奕小词讥讽官里,是天子吃受不过,赐死市曹。”天觉分付甄守中:“你且慢用刑,待我入奏官家来。”道罢,拍马入朝,来见天子。
    天子问天觉:“卿不宣而至,有何事奏来”张天觉山呼舞蹈罢了,当口奏道:“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承祖宗万世之丕祚,为华夷亿兆之所瞻,一举动,一笑颦,皆不可轻也。奈何信奸谗贼臣之语,夜宿娼家,荒于酒色,使朝纲不理,国政不修,天文变于上,人心怨于下,边疆不宁,盗贼蜂起。陛下不以此为忧,顾与匹夫争一泼妓,轻肆刑诛,他日史官记之,贻讥万古。贾奕何罪,夷戮市曹臣恐刑罚不正,无以治民,欲望圣慈,曲行赦宥。冒触天威,罪在不赦。伏望圣鉴不错!”那时杨戬把那贾奕词与天觉看了,徽宗宣谕天觉:“卿看此词,再能容忍否”天觉又奏:“此乃陛下之过。孔子有云:‘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陛下高拱禁庭,事之正当,谁敢妄肆抵毁陛下既不以万乘之尊自尊,则在下小臣,得以无忌惮也。所谓‘君不君,则臣不臣’。陛下自悔其过可也,何必尤人”徽宗闻奏,未免惭耻,谕天觉道:“且看卿直言之故,姑赦贾奕之罪。贬贾奕为广南琼州司户参军!”
    徽宗遣殿官宣李师师入内,朝见毕,赐夫人冠帔,使师师衣着,仍赐绣墩,次坐于御座之侧。宣问张天觉道:“朕今与夫人同坐于殿上,卿立阶下,能有章疏乎”天觉泣曰:“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妇不妇,三纲五常扫地矣!人有礼则强,无礼则亡,陛下视礼法为何物孟子谓:‘合则留,不合则去。’臣谏不能从,言不见听,尚何颜立殿陛之间耶愿乞骸骨归田里,以终天年。”徽宗怒,拂衣而起。次日,御笔除张天觉授胜州太守,即日遣中官管押之任。张天觉朝辞之任,乃作词一首,寄《南乡子》:
    向晚出京关,细雨微风拂面寒。杨柳堤边青草岸,堪观,只在人心咫尺间。酒饮盏须干,莫道浮生似等闲。用则逆理天下事,何难,不用云中别有山。
    吟罢,行数十里,忽值路边老牛卧地。天觉长吁一声,依前韵又作一首。寄《南乡子》:
    瓦钵与磁瓶,闲伴白云醉后休。得失事常贫也乐,无忧,运去英雄不自由。彭越与韩侯,盖世功名一土丘。名利有饵鱼吞饵,轮收,得脱那能更上钩
    中使录其词,归呈徽宗。徽宗看罢,心知天觉为异人,悔之无及。自天觉仙去之后,朝廷之上,荡无纲纪。蔡京、蔡攸、童贯之徒,纵恣于上;高俅、杨戬、朱π之党,朋邪于下。徽宗悉听诸奸簸弄,册李师师做李明妃,改金钱巷唤做小御街,将卖茶周秀除泗州茶提举。盖宣和六年事也。
    宣和六年五月,金国遣使来,赵良嗣报使。良嗣至军前,金国阿骨打道:“平滦等州,若必欲取,并燕京不与汝家了也。”是时有左企弓者,为金国谋,尝献一诗。诗曰:
    并力攻辽盟共寻,功成力有浅和深。
    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由此金人要求不已,故无许燕之意。七月,金人来归燕山六州。那六州是甚州涿州,易州,顺州,景州,檀州,蓟州。既是六州地,童贯、蔡攸帅师入燕,初称交割,又称宣抚。燕之金帛、子女、职官、民户,尽为金人席卷而去。朝廷捐岁币数百万,仅得空城而已。童贯、蔡攸奏抚定燕城,燕城老幼,欢迎呼谒,南向烧香,上祝圣寿。其地自冬至及春皆无雨,才王师抚定,雨泽随降。王黼率百官称贺。于是降赦两河、燕、云等路。
    金国阿骨打死,其弟吴乞买改名晟,嗣立。八月,辽将夔离不犯燕山,我师伐之。后有人一诗云,诗曰:
    世事皆然未必然,是非谁定百年前;
    今人不恨宣和误,却恨宣和误伐燕。
    宣和五年五月,燕人张仕辽,知契丹必亡,尽籍丁壮得五万,密地教练兵卒为备。金人既取燕,粘罕谓参政康公弼道:“我欲遣兵擒张何如”公弼答曰:“若以兵加之,是趋其叛也。”公弼昔居平州,愿轻身见张,谕以金国招徕之意。谢曰:“契丹八路,今所留者,仅平州耳,怎敢有反心所以未释甲者,盖防备肃耳。”厚赂康公弼。公弼以其语告粘罕,粘罕信之,将平州改南京,命张同平章事。及是年,吴乞买新立,遂遣左企弓等归。
    时燕人怕远徙,私诉于张曰:“企弓不谋守燕,而使吾民流离至此。近闻天祚复振,若明公仗义,首图兴复,先责企弓等罪而杀之;纵燕人归南朝,宜必纳。如金人复来,内用平州之兵,外借南朝之援,又何惧乎”召翰林学士李石问之,石以为然。遂执企弓,数其罪而杀之。李石与三司使高履,同诣燕山,说王安中云:“平州形势之地,张总练之才,足以御金人,安燕境,幸招致之。”安中送李石、高履赴阙,诣王黼白事。朝廷从其请。张以平州来降附。
    金人听得张叛归我朝,遣毋国王部领军马二千人攻之。张统所部兵拒战。毋国王自知兵少,更不接战,大书于州门云:“今冬复来。”遂不交锋而退。张虚自张大,以捷闻于宣抚司。金人之叛盟,亦指纳张为南朝失信之罪也。
    且说那徽宗自得燕山之后,与高俅、杨戬、朱π、王黼之徒,无日不歌欢作乐。遂于宫中内列为市肆,令其宫女卖茶卖酒,及一百二十行经纪买卖皆全。有时上皇妆乞化贫子,行乞于中,以取其乐。又为长夜之饮,以宵达旦。及使民夫增修万岁山,重运太湖石,自苏、杭起程达汴,人家有一丁,着夫一名,两丁着夫两名,民不聊生,两河岸边,死于相枕,冤苦之声,号呼于野,上竟不知之也。
    后半载,徽宗与林灵素、李明妃,并高俅、杨戬宴于千秋庭。是夜月色如昼,徽宗与林灵素、明妃三人赏月,酒阑,令林灵素宿于禁内。徽宗与李妃寝睡不着,披衣而起,与国师闲话,坐于千秋庭。徽宗道:“见说月宫方圆八百里,若到广寒宫,须有一万亿,如何得到”林灵素闻言道:“陛下要看广寒宫甚易。”望空用手一招,见青鸾二只落于帝前。林灵素请天子上青鸾之背,林灵素也跨一只,“请陛下合眼”,喝声“起”,二人乘青鸾望乾方西北而升。
    不多时,交天子开眼,时过一大门楼,但冷光万顷,清寒袭人。徽宗与林灵素前行时,见一树清阴密合,见二人于清光之下,对坐奕棋:一人穿红,一人穿皂,分南北相向而坐。二人道:“今奉天帝敕,交咱两个奕棋,若胜者得其天下。”不多时,见一人喜悦,一人烦恼。喜者穿皂之人,笑吟吟投北而去;烦恼之人穿红,闷恹恹往南行。二人既去,又见金甲绛袍神人来取那棋子棋盘。徽宗使林灵素问:“早来那两个奕棋是甚人”神人言曰:“那着红者,乃南方火德真君霹雳大仙赵太祖也;穿皂者,乃北方水德真君大金太祖武元皇帝也。”言罢,神人已去。
    徽宗已备知天机事,无心游赏月宫,闷闷不悦。迅步闲行。俄至一城,见红光密合,有天丁守御。遂问曰:“此何城也”天丁曰:“此昊天大帝玉皇之城。”徽宗闻之大骇,与林灵素望天门路,恰待呼青鸾欲离天阙,忽值一人,松形鹤体,头顶七星冠,脚着云根履,身披绿罗阑,手执着宝剑,迎头而来。徽宗见了,思想这人好面熟,欲待询问。其人见了徽宗,大怒。此人是谁乃张天觉也。言道:“陛下看看遭囚被虏,由自信邪臣向此行踏。你也恋不得皇宫内苑,宠不得皓齿朱颜,虐不得万邦黎庶。有分离乡背井,向五国城忍寒受饿!”言讫,用手扯住天子衣,望天门,与一推。林灵素叫苦不迭。把天子推下九天来!不知天子性命如何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徽宗叫苦不迭,向外榻上忽然惊觉来,唬得浑身冷汗。李明妃问道:“陛下缘何惊惧而觉”天子曰:“其梦甚异。”上皇将梦中之事,说了一遍。明妃道:“梦寐之事虚无,不足尽信。”久而天明,徽宗将天上之事,说与林灵素。灵素道:“兴废分已定,盖不由人。”徽宗自此之后,朝欢暮乐,无日虚度。
    徽宗一日问林灵素曰:“朕昔到青华帝君处,获言改除魔髡,此何谓也”林灵素答曰:“今通天下之为教者三:曰儒,曰道,曰释而已。儒以夫子为宗,道以老子为宗,释以释迦为宗。孔子之道,垂法万世;盖曾问道于老子,其道本同。惟有佛氏之教,唐傅奕曾道:‘削发而不拜君亲,易衣而苟逃租赋,不忠不孝,非我中国之人,乃是西方胡鬼。’佛教最为害道,今纵不可遽灭,合与改正,将佛氏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为尊者,和尚改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徽宗依奏施行。有皇太子上殿争之,令胡僧一立藏十二人,并五台僧二人道坚等,与灵素斗法。僧不能胜,情愿顶冠执简。太子乞赎僧罪。圣旨:“胡僧疏放,道坚乃中国人。送开封府刺面决配,于开宝寺前令从。”当时敕天下,依准灵素所奏奉行。
    五台山寺长违命不从,以此官司拘刷抗命僧人,拘囚押至京师,奏闻天子。龙颜大怒,将僧下大理寺狱中去。有僧人带来行童见师囚了,一气走至汴河岸上,手中拿着个小红葫芦儿,往汴河中只一倾。不倾时万事俱休,倾下葫芦中物,不知是甚物件,只见就那汴河岸上,起一阵狂风,俄顷中间,云生四野,雾长八方,轰雷闪电,雨若倾盆,则见汴河水厌厌地长上岸来。排岸司官急申告开封府,开封府急申省,省官即时奏闻天子。
    天子闻之大惊,诏宣林灵素至。天子问林灵素道:“此水如何治得”林灵素奏道:“请我主同上城看水去来。”以此徽宗同文武官僚离朝直来城上看那水去。天子同文武官上得城来,则见那水便似千堆雪浪湖天滚,万派洪波合扇流,艳艳长上半城来!上皇及官里见了大惊,觑林灵素问道:“卿有何法可以退水”灵素登城治水,敕之不退,回奏:“臣非不能治水,一者事乃天道;二者水自太子赦胡僧而得,但令太子拜之可退。”遂遣太子登城,赐御香,设四拜,水退四丈。京城皆喜。
    次日,有童子再把葫芦一倾,水势越涨,将欲平城。徽宗出黄榜召人退水,见一行童将榜收了,有看榜大使即时同行童来城上见天子。天子见道:“尔小童如何得治此水”行童曰:“小行不会,俺师父善能治水。”天子见说,道:“这和尚见禁在大理寺。”即时交宣至。天子也不问抗敕之罪,便将僧人罪赦了,交治水去。僧人既见免其罪犯,即引行童往水边,望洪波起处把行童与一推在波心里面。天子见了大惊,看时却见行童在波心中,涌出半截身体,一只手把个红葫芦,一只手拍着葫芦口道:“业畜不要作业,收来收来!”不多时,风恬浪静,水势合漕,行童亦不见所在。天子见了道:“这和尚必是南方二会子左道术,使此妖法唬朕。交金瓜簇下斩讫报来!”道罢,武士一发向前,正欲擒那僧人,则见霞光耀目,不能近前,只听得响亮一声,见僧人腾空而去,立在云端之上,言道:“徽宗无道之君,看看被掳,犹自不省!”见虚空中滴溜溜遗下一幅纸来,僧人乘云而去。近臣拾得看时,上有几句言语云,诗曰:
    尼父金仙白发公,愚迷谩说各西东。
    若还尽悟无生法,总在灵山一会中。
    又:
    道君好道宠灵素,天下伽蓝尽灭形。
    极乐上元欢事罢,看看身死五云城。
    天子见了道:“知他是甚言语”遂罢。众官拥从天子回驾。
    林灵素为见退水,不及五台僧人灵验;又思遭遇徽皇,圣眷甚厚,出入禁中已久,屡蒙朝廷颁赐金帛甚富,乃上表乞骸骨,归温州营造青牛观,修真养道,祝延圣寿。徽宗不允所奏。十一月,全台奏林灵素妄议神霄,妖惑圣听,改除释教,毁谤大臣。灵素即日携衣被出宫。徽宗降诏与宫祠温州居住。
    灵素至温州营造青牛观已成,一日,携遗表一通,见温守闾丘鹗,乞为缴进,及辞州官亲党而别,回归本观,与其徒曰:“某荷圣恩,有希世之遇。将来我逝之后,可将七宝数珠托观主藏之,恐他年朝廷有命取索,谨以献焉。其余物件,汝辈可罄吾所有分之。”生前自卜坟于城南,嘱其随行弟子皇城张如晦云:“汝可扛舁我棺出城南山,遇地拆处,即是穴也。可就坼处掘深五尺,见龟蛇便下棺。”师卒后,其徒如其遗命,扛舁棺木出所分葬地,果然地自发坼。掘深数尺,不见龟蛇,下视其穴,深不可测,遂下棺葬埋。平明视之,四望坦然,不知葬所。及靖康之变,朝命下温州监伐灵素之墓,不知所在,命遂寝。
    十一月,冬至后,徽宗又感起乐事,且为一年四季,好景良时,不容虚度,且如一年内:
    春乘宝马,芳径闲游;夏泛画船,长湖恣赏;
    秋辰采菊,龙山登高;冬月观梅,兽炉畅饮。
    且说世人遇这四季,尚能及时行乐;何况徽宗是个风流快活的官家,目见帝都景致,怎不追欢取乐皇都最贵,帝里偏雄:皇都最贵,三年一度拜南郊;帝里偏雄,一年正月十五夜。州里底唤做山棚,内前的唤做鳌山;从腊月初一日直点灯到宣和六年正月十五日夜。为甚从腊月放灯盖恐正月十五日阴雨,有妨行乐,故谓之预赏元宵。怎见得有一只曲儿唤做《贺圣朝》:
    太平无事,四边宁静狼烟杳;国泰民安,谩说尧舜禹汤好。万民矫望,景龙门上,龙灯凤烛相照。听教杂剧喧笑,艺人巧。宝宫前兄水书符断妖,艮岳傍相竹林深处胜篷岛。笙歌闹,奈吾皇不候,等元宵景色来到,恐后月阴晴未保。
    东京大内前,有五座门:曰东华门,曰西华门,曰景龙门、曰神徽门,曰宣德门。自冬至日,下手架造鳌山高灯,长一十六丈,阔二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中间着一个牌,长三丈六尺,阔二丈四尺,金书八个大字,写道:“宣和彩山,与民同乐。”彩山极是华丽:那采岭直趋禁阙春台,仰捧端门。梨园奏和乐之音,乐府进婆娑之舞。绛绡楼上,三千仙子捧宸京;红玉栏中,百万都民瞻圣表。且如前代庆赏元宵,只是三夜。盖自唐玄宗开元年间,谓天官好乐,地官好人,水官好灯。上元时分,乃三官下降之日,故从十四至十六夜,放三夜元宵灯烛。至宋朝开宝年间,有两浙钱王献了两夜浙灯,展了十七八两夜,谓之五夜元宵。怎见得昔人有只曲调,道是:
    帝里元宵风光好,胜仙岛蓬莱。玉动飞尘,车喝绣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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