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克与美洲豹 作者:[美]盖尔曼-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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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很早的时候我就开始意识到了统一与多样性之间的紧张状态。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向父亲提出了这样一个古老的问题：人类是否可以通过只使用一门世界语就能促进普遍的和平？作为答复，他向我描述了在两百年以前的文艺复兴与法国革命时期，文艺复兴人物与浪漫主义运动的先驱，德国思想家赫德（Herder）的一段话：有必要为保护语言多样性而拯救处于威胁之中的拉脱维亚语与立陶宛语，这是两种非常古老而且与古代印欧语系很相近的语言。在当时本土作家如立陶宛诗人多涅莱狄斯（Donelaitis）的帮助下，保护那些大量文化DNA 的工作取得了成功。如今拉脱维亚与立陶宛又一次成为独立国家，两百年前从绝灭的边缘拯救起来的那些语言，现在是他们的国语。
极具挑战性的文化保护问题牵涉到土著人，尤其是那些因为其落后的技术状态而有时被称为原始人的土著人。许多情况下，这些土著民族要么受到疾病与暴力的威胁，或遭到驱散与排斥而被迫背井离乡，要么其文化遭到消灭。一个世纪之前，在美国西部一些地方，少数人仍然在周末射杀“野印第安人”。如阿尔弗雷德和梯恩多拉·克鲁耶伯（Alfred and TheodoraKroeber）所记述的那样，最后一个雅希（Yahi）人艾希（Ishi）就是这样悲惨地失去了他的家庭和朋友。如今，北美人对其他国家发生的此类暴行深恶痛绝。让我们期望，这种危险情形在现在能很快得到改善，使那些民族具有更好的生存与选择机会。要么任他们暂时保持现有的生活方式，要么帮助他们实现根本性的现代化，但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其文化连续性与传统。
世界各地的土著民族的风俗习惯与生活方式，以及他们所掌握的丰富民间知识，构成了一个关于人类组织与思想方式各种可能性的信息宝库。其中许多民族还具有关于如何在一个热带群落中生存的宝贵知识。（应该注意的是，另外有些民族还一直在破坏着自然环境，尤其是那些在从前没有人烟的大岛或小岛上生活还不到一两千年的民族。某些情况下，土著人民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观念只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可是，让我们试想一下，某些部落的巫师该掌握多么丰富的植物性能方面的知识啊！这些巫师有许多正面临后继无人的危险。伟大的哈佛大学的民族植物学家（ethnobotanist）理查德·舒尔特施（Richard Schultes）花了许多年时间研究亚马逊盆地上有药用价值的植物。他说，每死去这样一个巫师，就好比烧掉了一部文库。舒尔特施已经培养了许多年轻民族植物学家，他们将赶在那些文库全部消失之前从其中抢救出尽可能多的秘诀。他们之中一个叫马克·普洛特金（Mark Plotkin）的学者最近出版了一部名为《一个巫师学徒的故事》（Tales of a Shaman’s Apprentice）的书，记述了那些奇异的经历。经过数百年或数千年的试误式学习，人类提炼出了大量有关使用生物来为其衣食及治病服务的信息。学习的过程有时肯定是相当富于戏剧性的，比如亚马逊雨林中苦木薯被人们认识的过程可能就是如此。森林地被上生长的植物不多，因为上、中与较低层的树冠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在这种条件下，苦木薯（其块茎可提炼出木薯淀粉）就成了很有营养价值的食物资源。但是，未经提炼的块茎含有大量的氰氢酸，因而对人类有很大的毒性。只有通过加热使之分解，除去氰氢酸之后才可以食用。亚马逊丛林中各种群体或部落里饥饿的人们在学习如何使用苦木薯的过程中，肯定有无数人为此失去了生命。
通过试误式学习揭示出植物与植物药剂的有益性能的现象，并不仅仅是在这些比较不发达地区存在。民间医药对世界各地人们的生活有着巨大的影响。当然，并非所有的民间药方都有效，但至少其中一些已被现代科学所证实。在我父亲身上就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我爷爷曾经是位林务员，在我父亲小的时候他们居住在奥地利东部接近俄国边境的一片山毛榉树林中。一次，我父亲不小心用斧子砍断了一节手指。他找到掉落的那节手指，用水洗净，将它放回原处，然后用面包做成的糊剂将它裹起来。一个环状伤疤此后一直伴随着他，但那节手指头确确实实接上了。很多年以后，现代科学才认识到面包霉中的“特异青霉”（一种产生青霉素的真菌——译注）具有抑制细菌的性能；毫无疑问，正是这一性能挽救了我父亲的手指。在人们作出这种有用发现的适应过程中，选择压力必然也与科学一样，提出了非常相似的一些问题：这一过程真的管用吗？人们能安全地食用这种食物吗？用这种方式包扎的伤口能愈合吗？这种药草能在预产期过后帮助妇女开始分娩吗？起源于交感巫术的民间疗法则又是另一幅不同的图景。建立在相似性基础上的传统疗法中，有一种是针对黄疸病（实际上是肝病的一种症状）的，它要求病人盯着一个石制杓鹬的金黄色眼睛。如果我父亲试用那种方法，那么除了有稍许心身效应之外，很可能不会有什么益处。在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地各民族中的交感巫术的发展过程中，正如前面我们已经强调过的那样，其选择压力通常不同于与在客观上取得成功的那些选择压力。然而，对那些民族来说，巫术与动植物真正用途的发现这两者之间，未必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巫医总归是巫医，即便他们的确教会现代人们使用一些天然药物，比如能从金鸡纳树皮提炼出用于治疗疟疾的金鸡纳霜（奎宁）。文化传统往往不可能轻易地划分成这样两部分，即其中一部分容易与现代观点相合，而另一部分则与现代观点相抵触。启蒙与文化多样性之间的紧张状态
启蒙所拟想的普遍性需要与我们保护文化多样性的需要之间的紧张关系，至今依然存在。在讨论地球的未来时，我们利用科学研究结果，并试图用理性的方法来思考这些结果的含意时，我们深为迷信的盛行所困扰。坚持错误的信仰更加重了这样一个普遍存在的时代性错误，即不能认识到我们地球人所面临的迫切问题。显然，哲学上的不统一，尤其是消极的排他主义，正以多种方式严重地威胁着我们。这种排他主义仍然以古老的宗派主义形式而存在于很多地方，但如今它可能还与国籍、语言、宗教差别或其他一些差异有关。这些差别有时如此之小，以至于局外人几乎察觉不到，但在适当条件下仍然足以引起极度的对立与仇恨。
但与此同时，文化多样性本身又是应受到保护的宝贵遗产：各种语言的混杂，宗教与伦理系统的大拼凑，形形色色的神话，政治与社会传统的大杂烩，而它们通常都伴随有多种形式的非理性与排他主义。人类面临的主要挑战是使诸如科学、技术、理性及思想自由之类的普遍化因素，与诸如地方传统和信仰以及资质、职业、地理差异等特殊因素协调起来。普遍的大众文化然而，世界各地的地方文化模式所受到的侵蚀，并不全是或甚至并不主要是由于科学启蒙的普遍化作用所致。大多数情况下，大众文化（popularculture）在抹去两个地方或社团之间的差异方面极其有效。牛仔裤、快餐、摇滚乐以及美国电视连续剧已风靡世界许多年。而且，普遍化影响不能简单地归类于科学文化或大众文化。相反，它们构成一个连续统，一个包括各种不同文化影响在内的整个范围。占据深奥文化与通俗文化之间一个中间位置的是有线新闻网（CableNews Network，缩写为CNN）这样一些机构。在某些地方及某些情形，CNN广播能为你提供在别处得不到的很有价值、及时、重要思想的来源，以及准确公正的信息。在其他情况下，它们似乎被认为代表一种娱乐形式，是普遍化大众文化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世界各地接收到的新闻广播与许多国家中日报与周报或周刊上发表的新闻文章，被认为是世界性“信息爆炸”（information explosion）的一个方面，此外，其他非小说性刊物与书也大大地增加了，更不用说迅速增加的电子邮件网络与即将到来的交互式多媒体通信爆炸。信息（或错误信息？）爆炸
不幸的是，上述信息爆炸很大程度上是错误信息的爆炸。我们所有人都处于大量资料、信息的包围之中，它们包括数据、观点与结论——其中大部分是错误的或被误解的，或简直就是混乱的。现在急需更多富有才智的注释与评论涌现出来。
我们应当高度赞扬这样一种创造性工作，即撰写严肃的评论文章与书，将可靠的与不可靠的信息区分开来，并以合理、成功的理论与其他图式形式将看似可靠的东西加以系统化与归类。如果一个学者发表一个科学或学业知识前沿的新研究结果，那么他或她可能会得到奖赏，或获得一个教授职位，或得以晋升级别，即便其结果在后来可能被证明是完全错误的。然而，仅解释过去已做工作的意义（或将值得学习与不值得学习的东西分别开来）是不太可能获得晋升机会的。如果对奖励结构作些修改，以使职业选择压力不仅偏向于信息获取，同样也对信息的分类工作有利，那么人类的前景将更加美妙。容忍不愿容忍的——这是否可能呢？那么，我们怎样对各种思想进行批判性审查呢？怎样带着对文化多样性的宽容——甚至带着赞美与保护的心态——去识辨与归类错误性的东西呢？我们已经讨论过每种特殊的文化传统怎样将一些不同的观点与信仰纳入自己的文化中，作为其艺术的主题，其特有的统一社会的力量，以及作为面对悲剧时的个人安慰感的源泉。如我们所强调的，这些观点与信仰中有许多从科学的角度来看是错误的（或至少是没有证据证明的），而另一些则描述了关于自然界、人类个体以及社会发展之可能形式的宝贵发现（或许还包括开辟神秘主义经验的新领域和促成物质欲望退居精神欲望之下的价值系统形成）。然而，文化多样性的保护必须设法超越这种差异。作为文化DNA 要素的图式或模式，不能轻易地划分成值得保护的与不值得保护的两类。
还有更大的困难。许多地方思想与行为模式不仅与有害的错误及消极的排他主义结合在一起，而且尤为重要的是，这些模式还牵涉到针对那些支持普遍化科学与非宗教文化、强调理性与个人权利的人们的侵扰与迫害。不过也正是在这样一种文化中，你常常可以发现人们在原则上关心文化多样性的保护。
不管以什么方法，人类必须设法尊重与使用大量的文化传统，同时还要抵制传统中那些不时引起不团结、压迫与反启蒙主义的思想的威胁。第二十二章 向一个更加持续的世界转变生物多样性的保护问题与整个生物圈的未来问题分不开，而生物圈的命运反过来又与人类未来的几乎每一方面都有着密切的联系。我打算在这里描述一种关于人类及生物圈其他部分的未来的研究计划。不过，那一计划并不要求有威力无比的预言。它只要求各机构各行各业的人们一起来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即是否有一个渐进的方案，使21 世纪能向一个更接近于持续的世界迈进。这样一个方法更集中于研究将来可能发生什么，而不仅仅是作些简单的臆测。
为什么要从这么大的规模上来思考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把规划集中于世界情势的某一特殊方面，以便于更容易实现该计划吗？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专业化的年代，而且这种趋势有足够的理由。人类不断地从每个研究领域中学得更多的东西；每当一个专业形成，它都倾向于分裂成一些子专业。这种过程不断发生，而且这也是必要的和值得做的。然而，专业化也越来越需要以统合作为补充。理由是对于一个复杂非线性系统来说，我们不可能通过将它们分解为既定子系统或不同方面而完整地描述它们。如果那些彼此有着密切相互联系的子系统或不同方面被分开研究，即使是非常地小心谨慎，所得结果的总和也仍然不能构成一个有用的整体图景。从这一意义上说，“整体大于部分之和”这一古代格言蕴含着深奥的真理。
因而人们必须摒弃这种观点，即认为严肃工作仅限于将一门狭窄学科中一个定义明确的问题推翻，而将大胆的整体性思考放在鸡尾酒会上。在学术生活、官僚机构及其他一些地方，整体性工作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可一个机构的头头、一个总统、首相或首席执行官在作出决策时却要装出一付将情况的各个方面及其相互作用都考虑进去的样子。对于领导者来说，在向下层组织了解情况时，只接触有关专家，并且只是在作最后的直觉判断时才进行整体性思考，这难道明智吗？
圣菲研究所的科学家、学者以及其他思想家，他们都来自世界各地，而且差不多代表了所有学科。他们聚集在一起，研究复杂系统及复杂性怎样产生于简单的基本定律。这些人除用传统的方式来对系统各部分的行为进行研究之外，还敢于对整体作一个大致的考虑。或许，圣菲研究所能促进世界各地致力于世界情势特殊方面研究的机构，在通向一个更接近持续稳定发展世界的潜在途径方面，进行合作研究。上面所说的那些特殊方面通常必须包括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社会、意识观念、人口统计及环境等问题。一个比较适当的行动已经以2050 计划的形式开始实行，该计划在世界资源研究所、布鲁金斯研究所及圣菲研究所的领导之下，有世界各地的人们与机构参与其中。
那么，这里所说的持续（sustainable）一词是什么意思呢？在《镜中世界》（ThroughtheLookingGlass）一书中，哈蒂·敦蒂（Humpty Dumpty）向爱丽丝解释，他如何在每个星期六晚上（19 世纪时期工作周的周末）为一些词汇的使用权支付费用，然后用那些词汇表达他所想要的东西。现在许多人必然也在为“持续”一词花费薪水。例如，如果世界银行资助某个对环境有破坏作用的老式大型发展计划，那么那个计划就很可能被冠以“持续发展”的名称，以指望它能更加为人们所接受。
这使我想起蒙迪·皮同（Monty Python）的故事。一个人来到办公室为他的鱼申请准养证。在被告知没有鱼准养证这样的东西时，这人指出，他在询问有关猫准养证问题时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但后来他却有了一个。当他出示他的猫准养证时，他被告知，“那不是猫准养证。那是在一个狗准养证上将‘狗’字划去，再用铅笔将‘猫’字添上去的。”
如今许多人正忙于用铅笔加写“持续”一词。它的定义并不总是很清楚的，因此在这里给它指定一个意义应该说得过去。该词的文学意义显然不足以说明问题。地球上完全没有生命的状态可能持续稳定了数亿年时间，但这里的持续稳定并不是我们所指的。普遍流行的暴政可能延续了许多代，但我们指的也不是那个意思。假想一个非常拥挤与高度组织化，或许极端暴烈的世界，里面只有几种动物与植物生存着（它们与人类社会有着密切的联系），即使这些条件以某种方式持续下去，它们也与我们所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