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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冷香(第二部)-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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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看到岛上那些居民困苦清贫的生活,我又放弃了那个梦想。 
  混江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几件沽名钓誉的事,博个好名。找些财路,或干镖局之类,都没问题。 
  但是,那些本来应该红润的孩子的脸,却是苍白消瘦腮都凹进去的,让我忍不住要插手。 
  鱼不能卖那么贱,冬天和夏天怎么能卖一个价?生丝也是,凭什么就只能卖给那些集散地的贩子,赚来的小钱还不够吃一个月的饱饭?有一个小小的瓷窑,却是停了火的。因为没有钱买料请工,而做出来的东西又没有销路…… 
  一切的一切,并不是人穷智短,只是因为,没想到过,没想到要去怎么做改变这一切。 
  小小的孩子,把一块我递给他的糖饼舔了又舔却舍不得吃,拿回去给更小的弟弟,当时,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麻木迟钝热情尽消的心底,又冒出一股酸涩的泪泉。 
  堂鼓被擂的山响,我站在鼓后面,小潘不时把目光投向我,我的目光则是一直盯著地下那张草席。 
  不到三尺长,微微的隆起…… 
  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吧!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的毒辣…… 
  只是为了扳倒章记,便可以将人命如此轻贱的使用? 
  他们……和皇宫中那些的吃人的黑暗相比,也不逊色。 
  原来,哪里都有这样的残酷。 
  世上并没有净土。 
  冷香七十九 
  刘头遣来的人小声向我回报,我脸上并不动容,又低声吩咐他几句,看他挤出人群去了。 
  衙役们分班站好,县官迈著方步上堂。 
  其实这种办案方法真的很有问题。以前我还跟龙成天不经意说起过一次。这个衙门是个行政机关,十年寒窗读书考举入仕的秀才书生,学一学官场文章,熟悉了这个工作流程,做个行政官长是不成问题。但是这个断案,是刑司的事,大多数的秀才们对这种事都是一无所知的,他们会断么?会逻辑推理?会勘查现场?还是会缜密分析? 
  大多的人不受专业训练,是做不来的。 
  不是什么事都靠大刑逼供可以得出结论。这样得出的结论,往往是个屈打成招的供状画押。 
  朗朗乾坤下,多少冤假错案,就是这么发生,又是这么了解。 
  那告状的自称名叫刘二。得,我跟姓刘的算是结下仇了,以前有刘福刘嫔,现在又有个刘二。 
  说那死的是他侄子,是吃了章记卖的点心死的,大夫说是中毒而亡,那孩子一天只吃了我们这儿卖的一样东西,明摆著是我们的东西有毒。 
  县官清清嗓子,还没说话,师爷先站了出来。 
  这个师爷年纪极轻,文质彬彬的。我让人给他送过几次钱物,他避而不收,不知道是嫌少,还是自恃清高。 
  现在的我,一身铜臭。钱买得动的人,我就很喜欢他。钱买不动的,我就有些厌恶。 
  〃刘二你以何为生?〃 
  〃小人家里有些祖产,勉强可以度日。哥嫂早亡,现在侄儿又被害死,还请大老爷为我做主。〃 
  〃你侄儿吃的点心,是他自己所买,还是你买来给他吃?〃这人问话按步就班,完全是衙门里的老一套。我目光在堂上游移,我想看到的几个人都已经看到,便又轻轻低下头,只是支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是小人买给他的。侄儿一向很想吃章记的点心……〃 
  后面人群中忽然有人起了一句哄:〃你一向对自己儿子又疼又纵,对侄儿视若眼中钉,怎么突然舍得买点心给他吃了?〃 
  有人附合道:〃是啊是啊,那孩子见天照著三顿的打,还不给饭吃,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结果倒把孩子吃死了呢。〃 
  师爷眉毛不动,静静地问:〃尸首可验过了?〃 
  忤作捧著条子念道:〃孩子腹中有毒,七窍流血,确系中剧毒而亡,应是碱石之毒。尸首已硬,手脚作僵,肚腹如铁,该是已经死了四五个时辰。〃 
  那师爷道:〃店家何在?〃 
  小潘叩个头道:〃小人姓潘,是店家伙计。糕饼点心的柜台,是小人负责看管。〃 
  那师爷道:〃现有状告章记商行所售点心有毒致人死命,你一个小小店伙能负起责任来么?〃 
  小潘擡起头来,大声说道:〃大人明鉴,此乃有人诬告。〃 
  堂下有人跟著叫道:〃不错不错,就是诬告!〃 
  衙役们喝叱有声,底下人声静了一静,师爷问道:〃怎是诬告?〃 
  小潘胸有成竹:〃章记所售点心,出炉上包时都有人试吃过,一看口味好不好,二看其中有没有杂质不洁。昨日出炉点心,试吃之人无恙,上午便售卖一空,也没有一个来说吃出毛病来的。点心都是一炉所出,面团馅料香油都是一样的,怎么只单单他一家出事?〃 
  那师爷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刘二大声厉喝:〃你别抵赖。那孩子一天就只吃了你一家的东西!〃 
  小潘分毫不让:〃你从早到晚掰著他嘴看了?他什么也没吃过?〃 
  刘二道:〃他就是没吃!〃 
  底下登时又有人叫嚷出声:〃得,又把孩子饿一天。倒底儿子是亲侄子是远啊,一天啥也不给吃。〃 
  刘二脸皮涨红,冲身后喊道:〃哪个不三不四的说话,给我站出来!〃 
  后面的人哄笑道:〃你个泼皮,谁不知道你家的事。平时连稀粥都不舍得给侄子喝一口,倒舍得买点心了。〃 
  刘二分辩:〃那是掉地上了……才给他吃的。〃 
  后面人群笑得更响:〃那你一包的点心,你们一家吃了都没事,侄子吃一块就死了?〃 
  我*著柱子站著,尽欢轻轻碰碰我:〃公子,回去吧。姚先生今早还说不叫你在外头多呆呢。〃 
  我摇摇头。 
  他急的左看右看:〃有刘叔他们在,肯定没什么事儿。公子,咱先回去吧。〃 
  我摇摇头:〃尽欢,那个小孩子十成是让他这个叔叔害死的,你不觉得他死的冤屈么?〃 
  尽欢搔搔头:〃那我把他叔叔一剑砍了好了。〃 
  我失笑:〃剑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目光游移,看看这公堂:〃不过,如果这大堂不能给我一个公正,我们再动剑也不迟。〃 
  那师爷等人声平复,又问道:〃刘二,你说点心是章记所买,有何凭据?〃 
  刘二忙道:〃有,有,章记卖的点心包纸都有他家的字号。〃说著从怀里掏出张纸来。一边有衙役接过。小潘忽然说:〃大人,我看看这纸。〃 
  刘二拦说:〃大人,防他撕破了。〃 
  那师爷道:〃你好生看。〃示意人把包纸拿给小潘。 
  小潘看了两眼道:〃纸是没有错。上面还有蛋黄酥香味,是昨天早上第二炉的点心。这一炉卖的最快,这包纸是一斤包,想必刘二是买了一斤点心才给他这么包上的。不知道这一斤点心他侄儿都吃了么?〃 
  师爷看著忤作,那忤作摇头道:〃孩子肠腹刚硬,但胃囊不饱,应该是只吃了一块半块的。〃 
  小潘磕了个头,不卑不亢的说:〃那剩下的点心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真是有毒,留著岂不是害人。请大人派人查一本剩下点心的去处。〃 
  人群中忽然有个脆脆的童音道:〃不用查了,那些点心我见刘小宝抱著吃来著,还因为狗儿讨食踢了一脚黄狗,我在门口都看见呢。〃 
  小潘冷冷一笑:〃刘二哥,你家的狗欺软怕硬,连吃的也是。光毒死你侄儿,毒不死你儿子。就是不知道你家买没买过碱石?是不是你侄儿肚饿,一急把毒药也吃了?〃 
  冷香八十 
  刘二象被咬了一口一样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我毒死自己侄子了?〃 
  小潘针锋相对:〃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 
  刘二急道:〃我可从来没买过碱石那种东西!我家里也没有耗子要杀……〃 
  那县官一拍堂木:〃肃静。〃 
  底下人重又静声。 
  县官道:〃刘二无真凭实据,你侄儿一天究竟吃过多少东西,谁也说不清楚。章记点心有口皆碑,品质无差,虽然你侄儿死了也是可怜,但章记却也没什么有亏的地方。由章记商铺送你几两银子烧卖发送,把孩子埋了吧。〃 
  这个官我早知道他糊涂,两边抹稀泥,草菅人命。 
  堂下人众啊一声,百般滋味在这一声里表露无遗。 
  我早知道章记不会有一点儿事儿。可是,这个死去的,被所有人注目的可怜的孩子…… 
  忽然那师爷道:〃大人,这个孩子的死因确有疑点,有待详查。大人就此结案似有不舀。〃 
  我精神一振。 
  这个人说出了我想而没说的话。 
  不由得对他改观。这个不收红礼,又直言不讳的师爷,与我一般印象中的师爷幕僚完全不同了。 
  尽欢有些不安,看看我又看看堂上,嘴唇动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我猜他是想劝我回去,姚钧不太乐见我去人多的场合。 
  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我们站的角度。刚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张面孔,一边迎光,一边在背阴里,明暗交界清晰而鲜亮,这个人的身上有种光彩,布衣青衫挡不住的莹润光彩。 
  我突然觉得有些心惊,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向后退了一步,没有站稳,尽欢扶我一把:〃公子,怎么了?〃 
  我定定神:〃让刘头盯好回头无论怎么样,一定好好把那孩子葬了……晚上你去把这个刘二和他背后的人收拾了吧。〃 
  我的声音轻的仅能听个大概,尽欢耳力不凡,一一点头。我挤出人丛,大口喘了两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著那个师爷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龙成天和明宇。 
  这里虽然是水乡小镇,但是并没闭塞到不通外事的地步。 
  皇后猝死,七八户高阀外戚下狱抄家,杀放并用,打击是沈重的几乎灭顶。 
  我知道那场伤害我,却也成就了我的大火,一定是某个人的计划。 
  只是一直没有去想,那到底是谁的计划。 
  谁最得益?从刘嫔之后,后宫中的女人鲜少与我为敌,无不是恭敬客气。即使是洛贵妃,她女儿被我苟刻恶整,她也一声不敢吵,只好借著病由不送到我这里来。 
  其他人呢…… 
  以前曾经听人说,谁是最大得益者,谁就有可能是幕后的那只黑手。 
  最得益的,是龙成天吧? 
  ……明宇,伤势还好吧? 
  不止一次的在心里牵挂。 
  明宇的伤势极重,不知道有没有痊愈了?这种想法是个折磨。有的时候想著想著会唾弃自己,被那样的欺骗利用过,还会担心他人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过,那场熊熊的大火……明宇本来是没理由出现在那里的。 
  他是……为我而去。 
  不管怎么往坏处去揣测,都不能抹去这个事实。 
  他是……去救我的。 
  他可以冒著生命危险到文史阁去,我也将生的机会又还给了他。 
  虽然,是两不相欠,他对我的欺骗还是抵不消。 
  不觉得恨或怨,也不觉得伤心失落。 
  只是单纯的挂念。 
  想起许久之前听过一支歌,是个女歌手的。有这么两句词:〃对你的恨已经慢慢变少,对你的爱依旧无法衡量。〃 
  我对明宇,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深爱。当时的伤痛来的太快太重,一下子心里身体都麻掉,没觉得痛。 
  后来,一切时过境迁,不再看旧时风物旧时人,不再去提起旧时事,也不觉得恨。 
  越来越多想起的,还是曾经平和愉快的心境。 
  当时的快乐,当时的沈迷,当时的明月光,曾经那么灿烂的照耀心房。 
  明宇现在,好不好呢? 
  尽欢尽职的跟著我,我走他走,我停他停。 
  我忽然回头问了一句:〃尽欢,当年我和苏师傅的事,知道的人多么?〃 
  尽欢想了想说:〃很不少。〃 
  我沈默了一下,还是问了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宁氏家族,究竟是什么背景?〃 
  尽欢眨眼的动作很笨拙。 
  我原以为他不会说,因为姚钧每次讲到这个都是含糊欺辞,避重就轻。 
  尽欢得他耳提面命,口风想必也紧。 
  这么问,也只是个对未知的渲泄和对过往的好奇。 
  尽欢咬牙再咬牙,最后说了一句我万万没想到的话:〃公子,那个师爷有些面熟,挺象 
  以前认识的人。〃 
  我心里本来就余悸犹存,有些紧张的追问:〃象谁?〃 
  冷香八十一 
  〃很象大公子……〃他没头没脑的说:〃就是有点象,不过不可能的,大公子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大公子?我是公子,那大公子是? 
  我试探著问:〃大公子是我哥吗?〃 
  尽欢点点头:〃嗯。大公子对人很好的,就是身体不太好,总生病。所以原来族长就把公子一直当做继承人的。〃 
  我想了想:〃应该是你认错人,咱们走吧。〃 
  他点头答应,跟著我踏上回岛的路。 
  其实,人死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比如以前的我,不也是已经死了么?已经埋在高贵的皇陵里,成了一个古人。可现在我不是还站在这里么? 
  我之所以不追问的原因……是因为一些说不清楚的惶恐。 
  宁莞的家世一定惊人,不然不会有那样厉害的内功,姚钧一语带过的庞大家族。还有,森严的家规。 
  我对这种厚重严谨的身世背景,没有太大的挖掘的兴趣。 
  已经到了傍晚,我们在小码头上了白帆尖头的船。 
  老伍动作纯熟的扳桨划水,船无声的滑进湖的深处。 
  一直觉得很奇怪。一个眼睛看不到的人,是怎么辨别方向的?老伍他眼睛混浊早已失明,却能在大雾中辩识方向,在深夜中送客归航,从来没有过迷途的事情发生。 
  〃尽欢。〃我轻轻喊了一声。 
  〃什么事公子?〃他应道。 
  我愣了一下,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要说的话。 
  我只是觉得耳边太静,只有单调的划水声。 
  〃姚先生这次是不是要出去好几天?〃我随口问。 
  〃是啊,先生他说这次可能走远一点,要几天才能回来。〃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抱著膝头坐著,初悉的夜晚,湖上的凉意已经很重。 
  觉得寂寞。 
  姚钧在的时候,可以和他谈天说话。 
  但是也不敢说多,因为他太精明,怕言多有失。 
  和尽欢倒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因为,一大半的话他听不懂,另一半,他听懂了却不往心里去。 
  只是他不会回应。 
  和他说话,与同水说话同空气说话一样。 
  没有实质感,没有共鸣。 
  叹了口气。 
  如果说有共鸣…… 
  最让我有知已之感的人,竟然是龙成天。 
  我不会做自欺欺人的事。 
  是,没错,就是他。 
  那些被人认为匪夷所思离经叛道的想法,在他看来都有闪亮可取之处。一句话只要说个开头,下面他立刻全部意会。这个人的眼光高远,头脑聪慧,胸襟宽阔…… 
  可惜,他是个皇帝,我是颗棋子。 
  水声单调的重复著。 
  船身轻轻一震,靠上了乌岛的栈桥。尽欢跳下船伸后来接我。 
  夕阳已经全部没入西边的一片芦花丛里,湖上昏暗,大雾已经弥漫起来。 
  我回头说:〃伍叔,今天湖上说不定有雨,您老别留在船上了。〃 
  他摆摆手,却依然将船撑离了岸。 
  尽欢扶我一把:〃公子,快回去吧,天都黑了,你也一定饿了。〃 
  他不说我还真没有发觉。 
  吃饭的时候不见了尽欢,我问人,回说,尽欢去办我交待的事情了。 
  我想了想,原来是那个刘二的事。 
  我倒真把这个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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