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史(一至四册)-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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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以来,通行五铢钱。孙权在江东铸大钱,一个当五铢钱五百,又铸当一千的大钱。东晋时沈充私家铸小钱,市上与孙权钱并用。宋铸钱极劣,一千钱长不满三寸,称为鹅眼钱。比鹅眼钱更劣的钱,称为(音延yán)环钱,入水不沉,随手破碎,商贾不敢行用。后来禁用鹅眼、环等钱,专用古钱(五铢)。古钱多被奸人剪凿破损,公家收税,必须圆大,人民纳两钱代一钱,或加七百买好钱一千,负担严重,因此犯罪受刑,冤苦无告。梁铸钱多种,轻重不一,币制纷乱,后废铜钱改铸铁钱,纷乱更甚。陈废铁钱,改铸五铢钱,一钱当鹅眼十钱。又铸六铢钱,一当五铢十,行用不便,人民愁怨。南朝钱法紊乱,轻重屡变,主要是造轻钱取利。齐武帝时孔觊指出铸轻钱的原因是由于朝廷“惜铜爱工”。所谓惜铜,就是用少量的铜铸多数的钱;所谓爱工,就是粗制滥造,不管质量的恶劣,归根是朝廷利用劣钱来夺取民众的财物。
繁重的徭役对农业生产是一种极大的破坏力。东晋范宁说:“古代役民,一年不过三天,今世役民,几乎一年不得三天的休息。”齐朝与北魏接境的扬徐二州,人丁服军役三中取二。远郡每人出米五十斛免行,仍须充杂役。梁郭祖深说,人民充军役身死,有的主将给死者妄加叛亡恶名,死无对证,按叛亡惩罚,全家同村,悉遭破坏。人民被迫或自斩手足,避免重役,或投靠士族做附隶,称为属名。这是因为士族有免役特权,附属在士族户下,为户主服役,比服官役要好一些。梁武帝曾停止各地女丁服役,足见妇女也不能免役。只看这些事例,再看范宁说的那句话,可以想见东晋南朝徭役害民的严重。
上述各种苛暴的剥削,都是以皇帝的名义,通过全部官吏来进行,所有劳动民众都得接受这种剥削。皇帝以外,还有两种主要剥削者,一种是从来就有的地主,一种是齐梁新起的僧尼。
地主——东晋南朝是少数大地主的政权,所以土地集中在少数大地主手里。晋刁协家有田一万顷。谢混家有田业十余处。宋沈庆之家财累万金,有产业在娄湖(在江苏昆山县),指地告人说,钱都在这里。孔灵符产业殷富,有墅(庄园)在永兴(浙江萧山县),周围三十三里,水陆地二百六十五顷,又有果园九处。当时大疾,都拥有广大土地,这些只是偶见的例证。
他们土地的获得,有所谓赐田,如王导有赐田八十余顷在钟山(南京城东北)西。有所谓求田,如谢灵运求会稽回踵湖,始宁休崲湖,决水为田。有所谓悬券,如萧宏放高利贷,借钱给人,文契上预先指定田地房屋作抵押,到期不还,驱逐业主,收归己有。更强暴的方法是霸占山泽。如刁协家专擅京口山泽,蠹害贫民。齐萧子良在宣城(安徽宣城县)、临城(安徽青阳县)、定陵(青阳县东北)三县封闭山泽数百里,禁民樵采。山林湖泽被势家占有,百姓误入捕鱼,罚布十匹,汲取饮水,刈割柴草,都有罚禁。甚至有些统治者也感到横暴太甚,民愤难抑,在法律上规定霸占山泽的禁律,事实上禁律依然是一些空文。
势家大族拥有部曲,作为私有的武力。部曲本是大地主胁迫本族贫人、佃户及附近农民组成的私人军队。大地主作将帅时,部曲当作亲兵随从出战,在平时,用部曲压迫民众,霸占山泽田宅。部曲有部曲将,这一种人是大地主的爪牙,是附属于大地主的一种剥削者。
南朝士族又拥有称为门生的一种人。晋陶潜有脚病,使一门生与二儿舁篮舆。陶潜是贫士,还有一个门生为他服役。宋徐湛之有门生千余人,都是三吴富家子弟,衣服鲜丽,随从徐湛之出入。谢灵运有门生数百人。齐刘瓛每出游,一门生持胡床随行。门生对主人似乎有些象亲随人的身分。梁顾协标榜廉洁,有门生新来投靠,不敢献厚礼,只献钱二千文,顾协发怒,赐杖二十。姚察有门生送南布(木棉布)一端,花綀(音束 shù葛类)一匹,姚察厉声驱出。顾协姚察不收礼物,算是例外,其余当是以收门生礼物为敛财的一个方法。东晋南朝最重门第,凡不入士流的微族,即使豪富,不敢僭士族,也不敢希望获取高的官位,可是出钱买做门生以后,得服事贵人,自觉身分提高。贵人出仕,更得随从到任,分润赃物。例如益州历任刺史,莫不大事聚敛,多至万金,随从宾僚,都是京城穷子,出去做郡县官,尽量贪污致富。刘秀之做益州刺史,整顿政治,人民悦服。门生地位比宾僚低,情谊却很亲近,他们跟随主人,自然也要仗势剥削。
佛寺——齐萧子良提倡佛教,南朝佛教开始兴盛。梁武帝时,佛教极盛。建康有佛寺五百余所,各拥大财产。僧尼十余万人,食肉饮酒,穷奢极侈。外州郡佛寺,不可胜数。男僧得收白徒,女尼得收养女,白徒养女不入户籍,免除一切课役。郭祖深说,天下户口,几乎失去一半。郭祖深主张革除白徒养女,准僧尼蓄奴婢。僧尼只许蔬食,婢女只许著青布衣。梁武帝正在大兴佛教,当然不听郭祖深的建议。
佛寺财产丰富,兼营高利贷。齐江陵长沙寺僧铸黄金为金龙,重数千两埋土中。甄彬曾持一束苎向长沙寺库房质钱,后赎还苎,苎中有黄金五两,问寺库知是有人持黄金质钱,管库僧误置苎中。小自一束苎,大至黄金贵物,都可以质钱,想见营业范围的广泛。后世典当业,从南朝佛寺开始。
上列从皇帝到僧尼,是一大群残酷的剥削者,长江流域经济不能有更多的发展,主要是受这群人的阻碍。劳动民众在这个阻碍下辛勤地进行着长江流域的开发事业。
小农——占有一小块耕地,农业生产以外,兼营副业,勉强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农民,在数量上是较大的,租税徭役,朝廷主要是从这部分农民取得。史载宋武帝刘裕微时的生活,可以代表这部分农民。刘裕是个农民,有时贩履卖芦苇,穿的是妻臧氏手制的短布衫袄。做皇帝后,保存所用耕具示子孙。在皇宫里仿照农民住屋造自己的寝室,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制的灯笼,麻制的蝇拂。他的孙子宋孝武帝看了说,田舍翁有这些,已经算是很好了。大抵普通农民,连葛灯笼麻蝇拂也是没有的。宋孝武帝时,山阴县人多田少(多被大族占有),孔灵符请迁徙贫民到余姚、鄮、鄞三县开垦湖田。当时朝臣全数反对孔灵符的建议,说山阴豪族富家,田并不少,贫民佣耕,可以谋生。朝臣代表大地主的利益,要贫民来充当佃户,孔灵符代表最高地主(朝廷)的利益,要贫民垦得一些田地,为朝廷纳租。宋孝武帝不听众议,移民垦田,都成良业。自然,这些良业终究还是被豪族富家占去。
东晋定制,官品第一第二,佃客不得过四十户,自第三品起,每品减五户,第九品五户。农产物主客酌量分配。都下民户多投王公贵人当佃客,朝廷制度,并不实行。士族有免役特权,民众为避免可怕的徭役,不得不投靠士族当属名。既然很大部分的土地为豪族富家所占有,佃客数量无疑也是很大的。
奴婢——南朝士族又多拥有奴婢。如晋陶侃有家僮千数,刁协家有奴婢数千人。宋谢混有奴僮千数百人,沈庆之有奴僮千人。其他大族所有奴僮数量当不相上下。普通士族家庭,也养奴婢当作重要的财产,兄弟分家时分取奴婢。奴婢主要用在耕田江苏南京出土南朝的男、女陶俑织布,所谓“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就是使用奴婢的目的。有时也派奴到远方去经商,不会逃走。五二五年,梁将元法僧逼迫彭城兵将三千余人来建康,都印额为奴。足见奴隶额上印着字,所以无法逃走。齐时,刘寅使奴当伯上广州,经过七八年还是回来。据说当时六斗米约抵钱五千,奴婢一人抵米六斗或值钱五千至七千。奴婢来源主要是破产农民,奴婢身价惊人的低也就说明农民生活惊人的恶劣。奴隶是劳动民众中最受压迫的一层,侯景作乱,奴隶成为侯景的唯一支持者。
手工业者也是开发长江流域的一个重要力量,炼钢、造纸、制瓷、造船都是他们特出的贡献。
劳动民众推动长江流域的经济前进,士族享受了这个前进的利益,其中一部分人在文化上作出贡献,算是对劳动民众提供了一种报酬。
隋唐文化继承南朝,隋唐经济也依仗南方。数全国财富,“扬一益二”,就是长江流域开发的结果。到唐中期,韩愈说“当今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长江流域地位更见重要。所以,将近三百年的东晋南朝,在政治上是偏安一隅,在经济文化上却有巨大的成就。
第三节 南朝文化的发展
西晋末年,中原士族逃奔江南,建立东晋以及后来的南朝政权。他们在政治上、经济上享受特殊的权利,生活非常优裕,地位非常巩固,因之黄河流域的文化,移植到长江流域,不仅是保存旧遗产,而且有极大的发展。中国古文化极盛时期,首推汉唐两朝,南朝却是继汉开唐的转化时期。唐朝文化上的成就,大体是南朝文化的更高发展。
一 文学
士族过着腐朽委靡的生活,反映在文学上,就是只讲求形式的美观,也就是用事务求繁富,对偶务求工整,声律务求和谐,说到内容则几乎是空乏或者是污秽。但是,单就形式美来说,对文学发展上也还是一个成就,因为没有南朝文士的讲求,便不能有盛行于唐朝的文学,至于真正代表东晋南朝文学的,显然不是这些形式美的文学而是违反当时文学习尚,较为朴素的作品。
诗歌——古体五言诗在建安时期是个高峰,在太康时期又是一个高峰,到了南朝特别是梁朝,成为大高原,由此转入律诗的新境界。宋齐以下,凡参与士流的人,都学作五言诗,梁钟嵘(音荣róng)《诗品序》说“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因为上自朝廷会同,下至友朋酬酢,都得赋五言诗,否则便被轻视。有一次,梁武帝在光华殿宴饮群臣,聊句作诗,武将曹景宗力求参加。梁武帝说,你技能很多,何必在诗上争能,意思就是劝他不必在士人面前出丑。曹景宗酒醉,力求不已。梁武帝给他竞、病韵。曹景宗作诗道“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宴会上人无不惊叹。这确是南朝唯一有气魄的一首好诗,比所有文士作的靡丽诗都要好得多,这也说明不入士流的武人,同样学五言诗。五言诗风尚如此广泛,不象建安太康时期那样限于一部分文士作诗,所以说象个大高原。
曹魏末年,清谈家何晏一类人始作玄言诗。所谓玄言诗,就是用些老庄的话头,做成浮浅乏味的诗句。西晋清谈家所作诗很少见,钟嵘《诗品》说郭璞“始变永嘉平淡之体”,可见西晋末通行的是玄言诗。东晋初,一些清谈家逃到江南,作诗用老庄语又加上佛经语,玄言诗愈益盛行。《文心雕龙》说,江左诗篇,沉溺在玄风里,没有好诗。但是,东晋初郭璞和晋宋间陶潜,却是受玄风影响又不受玄风约束的特出的作者。
郭璞非常博学,识见比那些清谈家高出无数倍。他看到大乱不可免,在刘渊起兵以前,去江南避难。东晋建国,看到内乱仍不可免,心情是沉郁的,冒死斥责王敦的叛逆,性格是刚毅的,他是有肝胆、忧世的志士,所作《游仙诗》,文采鲜明,异于玄言诗的平淡,寓意慷慨,异于玄言诗的浮浅,阮籍《咏怀诗》以后,《游仙诗》可称独步。
陶潜的情感是炽热的,他在《杂诗》里自述“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轻翮(音核 hé)思远翥”,又说“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咏荆轲诗》更显出他的心情,“雄发指危冠,猛将冲长缨,……其人(荆轲)虽已没,千载有余情”,这里惋惜刺客的失败,无非借来发泄自己的猛气。这些都可见陶潜本来很想有所作为,可是,环境迫使他不可能有所作为。东晋自司马道子当权以后,变乱纷起,晋宋交替,变动更大,陶潜眼见世路的险恶,宁愿隐居园田,避免横祸。《归园田居诗》里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乱世的俗,既不肯适,又不能抗,那末,顺适本性也就成为唯一可走的道路。《与子俨等书》说自己“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可见他归隐是出于不得已。他在《咏贫士诗》里说,安贫与求富两个念头,常在胸中交战,安贫乐道的念头,总是处于战胜者的地位,所以他那种躬耕劳苦、饥寒交至的生活,和他那种清静恬淡坚贞不移的性情,能够融合无间,因而发为诗(四言诗、五言诗)文(赋、辞),处处见真性情,处处见真生活,使读者自然发生对这个高士的爱慕。何晏一类人的玄言诗,用老庄的辞句掩盖着一团欲火,他们怕流露出真心,掩盖惟恐不厚,作诗者的真心既然见不得人,人也无心去看他们的诗。东晋玄言诗流传极少,都被合理地淘汰了。陶潜诗也有玄言诗的色彩,但由于蕴藏在内心的是洁净的热情,足以振起平淡的文体,平而引人入胜,淡而饶有余味,就是因为平淡的外形包裹着热情的内容。陶潜诗几乎篇篇有酒,但并不引起读者的烦厌,也正因为酒在陶潜诗中是热情的表现物。“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显然这种酒与酒徒的酒、纵欲人的酒大异其趣。萧统作《陶渊明集序》,说“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就是说酒在陶诗中的特殊意义。《诗品》评陶潜诗“文体省(简洁)静,殆无长语(平淡),笃(厚)意真古(质朴),辞兴惋惬”,“古今隐逸诗人之宗”,是恰当的评语。
东晋人作诗,“诗必柱下(老子)之旨归,赋乃漆园(庄子)之义疏”(这里诗赋虽分谈,实际都是依附老庄,不必拘泥),玄言诗流行了一百年,当然不能不变。晋末宋初谢灵运颜延之改变诗体,谢创山水诗,颜创对偶诗,对玄言诗说来,都是新开辟的诗境。谢灵运性爱山水,作诗主要是描写景物,景物之美也确实被他精刻地描写出来。如《游南亭诗》“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登江中孤屿诗》“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等句,非经深思搜索,不能得此佳句。谢诗全篇每以繁芜、雕琢为累,但秀句挺出,亦复清新可玩。颜延之作诗句句用故事,也句句相对偶,《诗品》说“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文心雕龙》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都是指颜诗专在对偶上用功夫。《诗品》又说颜诗“喜用古事,弥见拘束”,对偶与用事是不可分的,没有充足的故事,句子就对不起来,就是对起来,也只能称为“言对”,属于低级的一类。颜谢在宋初并称大家,谢诗比颜诗高,颜诗却比谢诗容易学。学谢诗必须摄取自然界的美,非身临山野,不能有所领会,也就不能学得谢诗的长处;学颜诗只要多读书,多记故事就可以,这是士族人能做的事,因此颜诗远比谢诗盛行。《诗品序》里说“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宋孝武帝年号)泰始(宋明帝年号)中,文章殆同书抄”。梁武帝曾和沈约比所知关于栗的故事,沈约比梁武帝少三条。沈约出宫,对人说,这个老翁爱面子,不让他一些就会羞死。后来梁武帝听说,大怒,要治沈约的罪,沈约不久被逼死。一个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