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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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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自称山人,一则表明他无意功名利禄,标榜清高;二则显示风雅,抬高身价。自从他做了袁时中的军师以后,已经算是“出山”,所以不再以山人自居,但遇着想出奇谋妙计,心中得意,谈起话来,仍然不由得自称山人。这是因为,他在起义前常看民间唱戏,诸葛亮身为蜀汉丞相,仍然自称山人,给他的印象很深,被他模仿。现在袁时中等听他的口气,看他的神气,又听他自称山人,果然都信他必有妙计,心情为之稍宽。袁时中笑着说:

  ①蒙馆——教初学儿童的私塾或家塾。

  “但愿军师有神机妙算,使小袁营得能平安走脱!”

  刘玉尺站起来说:“老府耳目众多,我们不宜聚谈过久。”他又专对时中说:“将军,山人先走一步,晚饭请不必相候。晚饭之后,请将军在大帐稍候,山人再来与将军细谈。”

  他带着十分自信的神气,先向袁时中躬身一揖,又向朱、刘二人略一拱手,匆匆地走出帐去。他给袁时中等留下了一团希望和宽慰,但随即在希望中产生了疑问。朱、刘二人互相望一眼,又望望时中。时中挥手让他们出去,同时赞叹说:

  “军师常有出人意料的鲜着!”

  从袁时中的大帐回到自己的军帐以后,刘玉尺即刻找出他的一份未完成的文稿,进行补充和修改。这是他到商丘以后,猜想到李自成可能有吞并小袁营之心,私自利用夜间赶写的一篇稿子。他是一个用心很深的人,不到拿出来的时候,不肯对任何人提起,甚至对袁时中也瞒得很死。

  将稿子补充修改完毕,他吩咐一个职司抄写的新入伙贫苦童生,一班将士戏称之为“录事官”,就坐在他的帐中誊抄一份。这个童生看完文稿,感到惶惑,悄声问道:

  “军师,目前全营将士对闯王和老府多有怨言,你命我抄写这份稿子给谁看呀?”

  刘玉尺严厉地看他一眼,说:“你快抄吧,休得多问!”

  那位“录事官”凭着是军师的乡亲,固执地说:“这文稿倘若传布,对军师十分不利,务请军师三思!”

  刘玉尺嘲笑地问:“你说对我有何不利?”

  “不惟军师将不免遭将士们背后议论,恐怕也不能见谅于袁将军。”

  刘玉尺淡淡一笑,说:“你快抄写吧,不要耽误!”

  晚饭以后,刘玉尺带着誊清的稿子,来到袁时中的大帐。时中正在焦急地等候,并且嘱咐了中军,今晚同军师有事相商,任何人一概不见。看见刘玉尺进来,他示意叫他赶快坐下,然后低声问道:“玉尺,有何善策?”

  刘玉尺从怀中掏出文稿,请时中过目。袁时中就着烛光,将稿子看了一遍,心中大觉奇怪。他对文稿上的字儿大体上都能认识,只是对个别句子略觉费解,但整个意思是明白了。他怕自己文理浅,误解了稿子的真正意思,谦逊地说道:

  “军师,请你替我念一遍,有些句子你得讲解一下。”

  刘玉尺笑一笑,就替他一边小声念一边小声讲解。这是模仿《千字文》和《百家姓》的通俗四言押韵体,歌颂李自成的不平凡的出身:降生时如何有红光照屋,瑞鸟翔呜;母亲梦一穿黄缎龙袍的人扑人怀中,蓦然惊醒,遂生自成。接着写李自成幼年颖悟多力,异于常儿,常在牧羊时独坐高处,命村中牧羊儿童向他朝拜,山呼万岁。跟着写他如何起义,如何屡败官军,威震中原。下边有一段是刘玉尺的得意之笔,他不觉稍微提高声音,拉开腔调①,朗朗念道:

  ①腔调——从前读诗、词、古文,都是按照抑扬顿挫的腔调朗诵,有音乐节奏。

  诞膺天命,

  乃武乃文。

  身应星宿,

  名著图谶。

  吊民伐罪,

  四海归心。

  泽及枯骨,

  万姓逢春。

  德迈汤、武

  古今绝伦。

  袁时中叫刘玉尺停住,问他“诞膺天命”一句是什么意思。刘玉尺解释说就是“承受天命”的意思,是借《尚书》①上的一句称颂周文王的话。时中点点头,又问:

  ①《尚书》——“庭膺天命”是《武成》(《尚书》中的一篇)篇中语。

  “有人说李闯王是天上的破军星下凡,原是骂他的话。你这一句说他‘身应星宿’,怕不妥吧?”

  刘玉尺笑着回答:“有人说他是破军星降世,自然是人们因见他到处破军杀将,随便猜想之词。然而像他这样人,必应天上星宿无疑。倘有人问起闯王究系何种星宿降世,你就说是紫微星降世。闯王和老府的人们听到必甚高兴。”

  “说闯王是紫微星降世,有没有依据?”

  “没有依据。紫微星是帝星,是人君之像,所以这么说闯王必甚高兴。”

  “难道像这样大事也可以信口开河?”

  “自古信口开河的荒唐事儿多着哩。汉朝人编造刘邦斩白蛇的故事,又说他在芒砀山中躲藏的地方上有五色云,谁看见了?像这类生编的故事哪一个朝代没有?请将军尽管大胆地说,其结果呀,哼哼,只有好处,决无坏处。”

  袁时中仍不放心,又问:“倘若闯王和牛、宋等人问我何以知道是紫微星降世,我用什么话儿回答?”

  “将军只推到我的身上,说是听我说的。”

  “他们会当面问你!”

  “我但愿他们问我。”

  “你如何回答?”

  “我同宋献策一样,奇门、遁甲、风角、六壬、天文、地理,样样涉猎。我还精通望气,老宋未必胜我。我会说:多年来紫微垣帝星不明,正是因为紫微星已降人间,如今那紫微垣最北一星不过是空起来的帝座而已。”

  “他们会问你,你怎么知道帝星就应在闯王身上?”

  “我当然知道!到商丘以来,我每夜更深人静,遥望闯王驻地,有一道红光直射紫微垣最北一星,故知闯王身应帝星,来日必登九五①。”

  ①九五——指帝王之位。

  “别人为什么都未看见?”

  “将军,别人不懂望气,如何能够看见?”

  “听说宋军师也精通望气。他若不信,说你胡诌,岂不糟了?”

  刘玉尺狡猾地一笑,说:“将军也太老实了!李闯王自从宋军师献谶记之后,自以为必得天下,而老府将士莫不祝愿他早登大位。我的话一旦出口,谁敢不信?谁不拍手附和?宋军师纵然心中不信,他在表面上也不敢独持异议。他既不敢上失闯王欢心,也不敢下违将士心意。况且,他会明白,倘若他敢说他不曾看见有红光上通紫微,闯王和将士们定会说他不精于望气,枉为军师。我谅他非跟着我说话不可!”

  时中仍不放心,说:“牛启东十分博学,你如何骗得住他?”

  “牛启东虽有真才实学,但因他一心想做开国元勋,爬上宰相高位,对闯王只能锦上添花。”

  “李伯言不会信你的鬼话,你莫大意!”

  “我料到他兄弟不会信我,可是不足为忧。他们受牛启东嫉妒,兢兢业业,平时惟恐说话太多,岂敢在闯王的兴头上独浇冷水?”

  袁时中想了想,觉得刘玉尺的话都有道理,但仍不能十分放心。他沉吟片刻,说道:

  “闯王平日不喜听奉承话,你也是知道的。听说前年冬天在得胜寨时候,有一位王教师见他箭法如神,称赞几句,就被他当面抢白。我知你想要我将这篇稿子送呈闯王,以表我对他拥戴之诚。可是,玉尺,说不定我会反受责备。”

  刘玉尺说:“将军之见差矣。前年在得胜寨跟此时在商丘大不相同。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像我写的这些奉承话都没有超过未献策的谶记。他可能对你说几句谦逊的话,但心里一定很高兴。”

  袁时中到这时才放了心,笑着说:“什么闯王是紫微星下凡,你真会胡诌!”

  刘玉尺说:“古人胡诌在前,我不过稍加更改耳。《后汉书》上说:刘秀做了皇帝以后,把他的少年同伴严子陵接进宫中,谈了一天,晚上留严子陵同榻而眠。严子陵睡熟以后,无意中将一只脚伸到刘秀的肚子上。第二天,掌管天文的太史官上奏,说昨夜客星犯御座甚急。光武帝笑着说:‘我同故人严子陵同睡在一张床上罢了。’御座也就是紫微星。兴古人胡诌,不兴今人生编么?”

  袁时中哈哈大笑,说道:“嗨,你们读书多的人,引古证今,横竖都有道理,死蛤蟆能说成活的!”停一停,他又问:“这下边几句是写咱小袁营的?”

  刘玉尺赶快说:“非有下边几句才能收尾,敲了一阵家什才落到鼓点上。”随即他小声念道:

  勉我将士,

  务识天命。

  矢勤矢勇,

  尽心尽忠。

  拥戴闯王,

  早成大功。

  子子孙孙,

  共享恩荣。

  倘有二心,

  天地不容!

  袁时中本来已经同刘玉尺等人决计率领小袁营脱离老府,现在见刘玉尺编出这篇文稿,明白了他的诡计,但是摇了摇头,小声问道:

  “军师,你以为单凭这个文稿,就能够使他对我们小袁营不起疑心?肯放我走掉?”

  刘玉尺说:“我已经将棋路想好,请将军依计而行,定可顺利逃走。”

  时中问:“下步棋如何走?”

  玉尺说:“将军今夜一定得到太太帐中去住,将文稿读给太太听,问她可有什么地方应该修改。”

  “我断定她只有满意,不会有什么挑剔。”

  “要紧的就是使太太满意,知道此事,明日上午就可以传进高夫人的耳朵。”

  “下一步棋如何走法?”

  “请将军明日亲自见牛、宋二人,请他们将稿子审阅修改,并说你要命刻字匠连夜刻出,印成小本儿,分发小袁营将士背熟。”

  “你真要命人刻版?”

  “当然,当然。”

  “牛、宋二人必会将此事禀报闯王,闯王不会阻止么?”

  “替他宣扬,他当然不会阻止。”

  “这两步棋都走了,闯王能信任我么?”

  “还得将军杀几个人。”

  “杀什么人?”

  “杀几个兄弟,也要杀头目。为要取得闯王在短期间真正化除猜疑,视将军如心腹,非杀几个人头不可。当然除此之外,还要责打一批人,直至打死。”

  袁时中的脸色忽然沉重,含着几分恼怒,默思不语,心里说:“我没发疯!”刘玉尺打量了他的神色,猜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一个亲兵进来,对袁时中说:

  “太太差人来说,她预备了几样荤素小莱,几杯好酒,等待将爷回去。”

  刘玉尺不等袁时中说话,代他吩咐:“你告诉太太帐下来人,说咱们将爷正在同军师谈话,马上就回太太帐中。”

  袁时中的亲兵说一声“是!”转身退出。

  袁时中抱怨说:“玉尺,你怎么这样性急?”

  刘玉尺说:“自从太太同将军成亲以来,很少对将军如此殷勤体贴,差人催将军早回她的帐中,而且准备了酒肴等待,断不可拂了她的美意。我怕将军犹豫,所以就赶快代将军回答。”

  袁时中苦笑说:“唉,你不明白,因为我近来少去金姨太太帐中,她已经哭了几次,所以我原想今夜宿在她的帐中。”

  刘玉尺说:“我何尝不明白将军的心思,可是将军几乎误了大事!”

  时中问:“如何说我几乎误了大事?”

  刘玉尺神色严重地说:“目前小袁营能否存在,能否伺机逃走,决于将军能否获得闯王欢心。今晚所议之事,全是为此。在此紧迫时候,只能百方使太太在高夫人前替将军多进美言,岂可惹她生气?况太太今晚如此举动,在别人家本是恩爱夫妻之常,在她却非寻常,其中必有缘故。”

  “什么缘故?”

  “我也猜测不透。总之必有缘故,请将军务必快去太太帐中。刚才的话,请听我简单扼要说完,不敢多耽搁时间。”

  “你快说吧。”

  “今日老王因酒后失言,被闯王斩了,在小袁营将士中颇多不平。从明日起,抓几个说出怨言的头目和士兵斩首,过三天再杀几个。另外还要重责一批人。借他们的人头和血肉之身,表将军忠于闯王之心。”

  袁时中犹豫地说:“这样事我不忍做。”

  刘玉尺说:“情势紧迫,请将军不要存妇人之仁,误了大事。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从前只想着是在战场上死人如麻,近来才明白战场外也不免常常死人。为着事业成功,不但要杀死敌人,有时还得狠着心杀自己人,杀自己身边的人,杀身边有功的人。老子说:‘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①。圣人把百姓当做刍狗,他还是圣人。该杀自己人时就得狠心,不能讲妇人之仁!’”

  袁时中无可奈何点点头,叹口气说:“你替我斟酌办吧。说实话,今日老王冤枉被斩,我现在心中还十分难过。”

  刘玉尺说:“你在太太面前,倘若她提到此事,你不但要谈笑自若,还得说杀得很是。”

  “这个……很难。”

  “不,你至少不能在太大面前露出来你的不平。汉光武的亲哥哥被更始①杀了,光武赶快驰回宛城,深自引过,不自称昆阳战功,不敢替哥哥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没有杀他,反而拜他为破虏大将军,封为武信侯。何况老王只是你的部下,并不是你的兄弟,何必为他的被斩难过?”他将那份文稿塞进时中手里,说道:“我的话说完了,请将军快去太太帐中。”

  ①更始——东汉南阳人刘玄,在王莽末年被绿林、新市、平林诸起义军拥戴称帝,年号更始,世称更始帝,后被赤眉军杀死。

  袁时中默默起身,在亲兵们的护卫中往慧梅的住处走去。

  自从见过闯王以后,慧梅对闯王听信宋军师和牛先生的主意将她许配袁时中的事,增添了谅解。另外,她觉察出自己已经怀了孕,往往在暗中思念张鼐时候,忽然想到腹中胎儿,那不可告人的感情就在一声轻叹中风消云散。她甚至责备自己不应再回想往日同张鼐之间的若明若暗的两好情意。她认为再这样在感情上藕断丝连,不惟对不起自己的丈夫,也对不起腹中的胎儿。她开始为着闯王的大业,为着腹中的胎儿,也为着忘却毫无用处的缱绻往事,半勉强、半自然地爱起自己的丈夫来了。她愿意在沙场上能同他一起杀敌,在家中多给他温柔体贴。

  今天下午,她从邵时信的口中听说了老王被斩的事,起初她认为闯王斩得好,假若她遇到小袁营中有谁敢酒后骂闯王和老府,她也是非斩不可。她暗中抱怨袁时中对手下人管教不严,纵容了邪气上升。但是过了一阵,她的想法变了。她认为,既然时中真心拥戴闯王,率部投闯,又同她结为夫妻,就不会对闯王怀有二心。她仔细思忖:他在她的面前从没有流露过对老府不满的话,更没有一个字流露出不忠于闯王的意思,就拿他同她结成夫妻的日子来说,他对她也算得上十分满意,每次来到她的帐中,不管她自己有时冷淡,他总是恩恩爱爱,甚至为得到她的欢心,几乎是低三下四(想到这里,她的脸颊不由得暗暗发红,眼睛里饱含着被新婚幸福所陶醉的神色,低下头去)。她想着,尽管他在同她成亲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妾,可是近来他为了同她夫妻情笃,如胶似漆,他压根儿不去孙氏帐中,也很少宿在金氏的帐中。根据以上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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