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5期-第1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阿来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抽完了半包烟。他呆了一会,突然想到一件事:有些事其实也是可以尝试一下的,包括一些从没想到过的事。比方说吸烟,吸烟给自己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坏,那么,别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去尝试一下呢?
阿来想阿春肯定在阿芝那里尝试过什么东西了,她只不过跟她呆了一天,就改变了那么多,她甚至都开始替阿芝说话了,她还接受了阿芝的建议,一把年纪了还丧心病狂地想着去嫁个有钱人,她们到底在一起做了什么呢?她尝到了什么甜头呢?
阿来越想越觉得那天的情况十分可疑,阿春是个老实的女人,老实人心眼儿实,一旦走上邪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阿来越想越可怕,他甚至想到,阿春也许已经跟那个建筑工头见面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所有的面纱都撕开过,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说不定他们已经把所有的坏事都做下了。
想到这里,阿来气愤地站了起来:好啊阿春,唯恐我找到你,坏你的好事,居然连个便条也不留一张,你够绝情的。
不管怎么说,阿来还是按捺下脾气,一个人在家呆了一晚,他想,我要像个男人,我要多给她一点时间,也许她会后悔的,她后悔了会跑回来找我的,我们毕竟是结发夫妻,我们的感情不会在一夜之间改变的。
第二天,阿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钟了,屋里还是没有阿春进来过的影子。阿来想,我再给她一点时间吧,我干脆等到十二点,也许她昨天晚上就后悔了,但晚上又不好独自出门,所以她会在今天早上出发,她还要去吃早点,吃完早点,说不定在街上看到什么东西,又触发了逛街的欲望。
阿来不停地看时间,好不容易捱到十一点,阿来又害怕了,觉得自己给她的时间太短。他想,她也许只是到阿芝那里去住几天吧,阿芝现在当了专职太太,又不缺钱用,正好留住阿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就这样自宽自解,一等再等,阿春已经离家八天了。
阿来终于接到了阿春打来的电话,阿春说阿来,我回不来了,我真的回不来了,我曾经想回来,可我实在回不来了,除非我根本就没有出来过。
阿来说阿春!
阿来,我也不想说对不起你,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想过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小鹏啊,没有小鹏时,我们盼着有个小鹏,有了小鹏以后,我们又是咬牙又是勒紧裤带。现在,小鹏没了,就像一出戏,主角都走了,我们几个配角还站在舞台上做什么呢?我们也应该走掉了。
阿春,我们十多年的夫妻感情呢?就没有一点儿意义吗?
我不想谈感情,小鹏一走,我觉得感情都是空洞的东西。
阿春,你说过的,有我在,我们可以逢沟过沟,逢坎过坎。
这道坎我已经过来了,我不再需要你的帮忙了。
你真的准备嫁给那个建筑工头吗?
我只能告诉你,我已经过过这道坎了。
为什么呀,阿春?我们经历了这么大的灾难,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对方,我们应该互相安慰着过下去呀。
阿来,你已经无法安慰我了。
谁能安慰你呢?
阿春没有回答,她在那边卡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阿来真的来到了引凤山。原来这山已经被一个人租赁下来了,但他一直让山荒着,什么也不做。阿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去跟他谈。那是个面容枯槁的家伙,头发胡子老长,根本看不出年龄。他睁着血红的双眼问阿来,你好好的为什么要来引凤山呢?阿来说我儿子死了,我要来这里陪我儿子。那人嘎嘎地笑起来,说好,好,那你就来吧。那人分给阿来一片山头,算是与阿来合伙租赁了。这样爽快,倒让阿来担心有什么陷阱。
慢慢地,阿来了解到,那人原是一个民营企业老板,一天到晚前呼后拥的,十分滋润。后来,生意突然就不行了,紧接着,老婆也跟别人跑了,就连原来由他供着上学后来帮他打理生意的亲弟弟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给他留下一屁股的债务和麻烦。好不容易收拾了那一摊子麻烦后,竟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从此遁入引风山,再也没有下去过。
他们不常见面。那人总是睡觉,过着晨昏颠倒的日子。阿来则像机器一样,整天在引凤山上开荒。有时一口气干到太阳落山,猛一抬头,见那人独坐在山头上,长头发大胡子,毛茸茸的像一头失群的黑羊。
也许是受他的影响,也许是忙于开荒,阿来也不大爱上理发店了,也慢慢成了个长头发大胡子的人。阿来理直气壮地想,呆在这山上,理发给谁看呢?刮胡子给谁看呢?
一晃两年就过去了。有一次回家,阿来迎面碰上了许老师,许老师竟没有认出他来,是他主动喊许老师的。许老师说阿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阿来告诉他自己在引凤山上开荒,已经开出很大一片了,他准备先种下一批冬春萝卜,然后考虑种树的问题。许老师沉吟了一会,说这样也好,换一个环境。明年植树节的时候,我也许可以把学生带到山上去帮你种树。
许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上次阿春来找我拿那个存折,说你们准备开一家餐馆,现在怎么样了?
阿春?她要在哪里开餐馆?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现在在哪里?
她什么也没说,怎么,你不知道?你们不在一起吗?
阿来突然流下泪来,他什么也不想对许老师说了。他知道,阿春一定有了难处,否则,她是不会去找许老师拿那个存折的。可她为什么不回来呢?为什么不回来找自己的丈夫呢?
春天像是在一个雨天的夜晚突然来到的。阿来得去山上播种了,播种的事让阿来暂时放下了阿春,他不能错过这个季节,错过这个季节就等于错过一年。
引凤山上完全变样了。种下的树苗成活了差不多八成,一派怯生生的绿意,让阿来看了好心疼。萝卜收拾完了,卖了一小笔钱,阿来用这笔钱买了新的种子。
阿来才发现种子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种子,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种下合适的种子,然后等着收获。阿来突然发现,农业种植也是一项很好的工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它可以让你忘掉一切,除了土壤和天气,什么都可以不在你的眼中。
山上没活的时候,阿来就在屋里收拾整理那点家什。他把小鹏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好,打成捆,钉成箱,他想在山上盖一间小屋,到时候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山上去。他还把阿春的东西也捡出来,另外打成包裹。想了想,又散了那包裹,重新把自己和阿春的东西混在一起打包。慢慢地,这个家就成了个包裹之家,所有的东西都被严严实实地包着。阿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急着打包,其实山上的房子还没影子。
有一次,阿来从山上回来,发现有几个包裹似乎被人动过了。阿来心里跳荡起来,他想,也许是阿春来过了。睡觉的时候,阿来感到枕头底下硬硬的,摸出来一看,是五万块钱。
阿来几乎肯定是阿春回来过了,她拿走了自己的东西,还给阿来留下了一笔钱,这钱肯定是那二十万里面分出来的。阿来抱着五万块钱,像以前抱着阿春一样,想哭却哭不出。
从此阿来除了上山干活,其余的时间就像个侦探一样埋伏在家里,预备着阿春的再次出现。
但再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阿春回来过。
又是几年过去了,引凤山上已经是生机勃勃,阿来的房子建起来了,还请了三五个工人。他还在房子前面建起了宽宽的游廊,傍晚,阿来喜欢坐在那里喝茶,眯着眼看太阳西沉的情景。他最喜欢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一边喝茶,一边观景,脑子里同时放映以前的一些生活片断,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常常是喝着喝着,一杯茶就变得有了些咸味。
引凤山渐渐有了些名气,周末,有些人喜欢到山上来走一走,交上几十块钱,摘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回去。
一天,山上来了四个客人。时间长了,阿来慢慢磨练出一副好眼神,他一眼看出那勾肩搭背的两对男女绝不是夫妻,他们只不过是在互相消遣而已。其中一个女人让阿来心里一跳。他手搭凉篷看过去,还是看不大清楚。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向那边走过去。
到跟前了,那女人也很注意地看了阿来一眼。阿来和她交臂而过,阿来感到她有些什么地方跟阿春特别像,只是,她看起来比阿春年轻许多,漂亮许多。
阿来感到那女人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阿来停了下来,女人正好转过身朝前走去,阿来看到了她耳朵下面的一颗黑痣,心里一紧,这是阿春的痣啊。
阿来紧走几步赶过去,仔细观察过后,又不敢肯定了,阿春的背影似乎比她要宽厚一些,腿好像也没有这么长,而她则细腰长腿,有若少女。
她要跨过那道坎了,她犹豫了一下,把手伸给旁边那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半蹲下来,先朝前探出一条腿,再站起来,稳稳地横跨在坎上后,才把另一条腿提过去。阿来喉头一阵发紧,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阿春就是这样过沟过坎的,她从不敢一个人勇敢地过沟过坎。
那男人的手丢开她的小手,顺着她的胳膊慢慢滑到肩头,再滑到腰际,最后,那只戴着大方戒的手停在了她的屁股上。
阿来抑制不住叫了一声:阿春!
前面的人没有一丝反应。
阿来大声叫起来:阿春!阿春!
前面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阿来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才放下搭在眉头上的手。就这在时,阿来看到那个女人又回头了,她面向阿来站了一会,开始边退边走,退了七八步的样子,猛一转身,向她的同伴赶过去。
小镇人物
■ 孙方友
殷老二和他的女人
镇里就一家姓殷的,在北街住,主人叫殷全富,人称殷老二,靠打锅盔过日子。锅盔是豫东馍类之冠,有锅盖那般大,寸厚,有用发面制成,也有硬面制成。味儿道有甜有咸。甜锅盔并不是放糖,只是不用盐,淡的。锅盔是温火炕成的,一面暄白,一面焦黄,其味焦香。尤其是硬面锅盔,久存而不变质,堪称豫东一绝,殷家锅盔也是两种,有咸的有甜的。炕锅盔用的是平底锅,下面是温火,火面很大,几乎铺满锅底。我从小爱看殷老二做锅盔,见他先将发面揉成长条,然后像蛇一样盘成一个圆,并在中间撒上碎盐和佐料,多是大茴、葱花什么的,盘成后,用双手托进平底锅内,上面又撒一层芝麻。等一切齐备,才开始盖上一个锅盖,慢慢炕。我不知道甜锅盔的制法,因为殷老二制甜锅盔多在家中制,第二天拿出来卖。听内行人说,甜锅盔的做法比较复杂,先用开水烫面提酵,不用碘不用碱,接面二三次,再用手反复揉搓,达到光滑油亮,色如雪团,方入锅炕贴,烧得一面暄白,一面焦黄方算成功。甜锅盔要比咸锅盔薄一些,上面有非常整齐的线条,将锅盔划成麻将牌大小的小块块儿,不但好看,又便于分开。由于制做麻烦,价格也要比咸锅盔贵一些。
我上小学的时候,殷老二已五十多岁,他个子不足五尺,街人都喊他武大郎。说来也巧,殷老二的妻子也非常漂亮。殷老二的妻子叫海花,据说解放前是大土匪陈三刀包的〃二奶〃,陈三刀被张占魁杀死在商丘后,此女子便嫁给了殷老二。如此一朵鲜花能下嫁给殷老二,传说自然很多。有人说海花曾有不少浮财,为怕贫农团搜走,多交给了殷老二保管。海花怕殷老二将浮财供出,就干脆嫁给了他。还有人说,这殷老二曾经救过海花一命,海花为感恩才屈尊成了他的妻子。至于殷老二何时何地救过海花,至今没人能说得清。
殷老二在镇里卖锅盔的地点在十字街北口,与马家胡辣汤锅挨着。有人喝胡辣汤,多要买一块殷家锅盔。锅盔大,切锅盔的刀也是特制的,要比普通刀大两号,又宽又长,很夸张。殷老二个子小,却卖大馍拿大刀,给人的样子就非常滑稽。而且他的嗓门儿奇大,一声〃来呀,焦锅盔〃能听半条街。在50年代初的那些日子里,殷老二的叫卖声曾是小镇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海花有时也来街上。海花来街上的时间多是早上。因为她不但长相好,也会打扮,每次上街几乎全是为了展示自己。海花一上街,就会吸引许多目光,不但男人爱看,女人也爱看。可以说,殷老二卖锅盔挣下的钱,几乎有一半用在了打扮海花上。殷老二说,把自己老婆打扮漂亮是为了让别人眼气嫉妒,一个男人活在世上若没有几样让别人眼气和妒忌的东西,那算是白活了。
海花来到市面上,除去展示自己外,还爱喝马家的胡辣汤。马家胡辣汤的主人叫马春,是个回民,头戴穆斯林小白帽,围着白围裙,很干净,连盛汤的紫铜锅都擦得锃亮。马春三十几岁,鼻梁高,眼睛大,长得很帅气。海花不但喜欢马家的胡辣汤,也喜欢马春。马春与海花有染在镇上生意人中是公开的秘密,唯有瞒住了殷老二。他们三人的关系很像西门庆、武大郎和藩金莲的关系,好在没有郓哥捣破,日子就过得非常平稳。
殷老二卖锅盔,不但在镇上卖,还常赶会。那年月会多,什么二月二龙会、小满会,中秋会……几乎月月有会。每处起会,多要请大戏。这殷老二是个戏迷,爱听梆子戏和越调,所以就挑着担子到处赶会。因为会上有夜戏,殷老二常常要来个〃连灯拐〃,每次回到家时,多是大半夜时分。这种时候,也是马春与海花的约会时分。等殷老二到家,马春早已走了。这海花有一条很守原则,就是红杏出墙但不嫌弃殷老二,对老二照顾得很贴心,这也是殷老二不起疑心的重要依据。
这一年冬天,离镇子十几里外的满集起了大会,殷老二中午早早地就走了,不想晚上突然下了大雪,雪下得很大,转眼间就落了半尺厚,世界一片白茫茫,殷老二也一直未回。第二天,海花带人去寻找,却发现殷老二已经冻死在了一口井内,十个指甲全抠掉完了,上面的血也结了红冰。可以看出,殷老二是在大雪中迷了路,掉了进去,为挣扎出来,顽强地朝上攀登,只可惜,井壁太滑,井水太凉,终于失败,丢了性命。
海花哭得死去活来,最后厚葬了丈夫,并为殷老二立了一块碑。殷老二死后,众人以为海花要嫁,殷家锅盔也从此消失。不想几天以后,海花亲自上街开锅营业,挂牌仍是殷家锅盔。几年后,海花仍未嫁,并要了个私生子,说是要让他继承殷家手艺。
海花与马春照旧约会,只是比平时更大胆了些。
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平和。
几十年后改革开放,镇上供销社的门面房拍卖,马春和海花各买了一片,都盖上了三层小楼。日子过得很小康,镇上上了年纪的人此时才想起海花手中肯定有不少钱,只是殷老二没福气享受,好了马春。
众人都说马春和海花是这个小镇里最聪明的相好者。
当然,也有人怀疑过殷老二的死,是不是有人故意将他领到井边,把他推了进去?
那一天马春去了哪里?海花在什么地方?因为是大雪天,众人各在各家,大雪弥漫,又没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