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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女心理师(全册)-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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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香说:“这个月不是大月吗,不是有三十一号吗!”

说完,她不再理睬房东老太太,贴着墙壁挤了过去,好在楼房墙壁上的浮灰早被过往的房客蘸净了,绛香并没有蹭上白灰。

上到四楼,打开单元门,对面的门虚掩着,知道有人在家,就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这套房子的大间由房东太太的儿子柏万福住着,小的租给了绛香。房子原本是准备柏万福结婚用,柏万福下了岗,根本就找不到工作,自然也就找不到老婆,结婚就成了镜中月水中花。房东老太太想,房子与其闲着,不如租出去,所得可观。况且一个大活人又吃又喝,柏万福的失业救济金根本就剩不下什么,房子像个不吃不喝的铁驴,光挣不拉,颗粒归仓。

这座楼位于市中心,地段极好。租房消息登记之后,来了不少看房的。老太太一看这情况,又动开了脑筋,打算借这个机会,利用地理优势,遴选房客。其狼子野心是——兴许两家变一家。

目的不纯之后,房东老太太招收房客的标准在外人眼里就变得奇怪。有个搞IT的小伙子,公司就在旁边,愿意出高价租下这房子,图的是加班晚了回来方便,早上睡了懒觉也不会迟到,但房东老太太就是不租给他,原因是他变不成媳妇。来了挺漂亮的姑娘,房东老太太用三角眼横扫了一下就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一眼就看出那女子不是操好营生的。别说人家看不上城市贫民的寒酸,就是屈尊想嫁过来,房东老太太还怕她生养出的孙子头顶杨梅大疮落草呢。一来二去的,房子就干晾在那里,每过一天,房东老太太就觉得自己肋条被人抽走一条,分分秒秒都是钱。

老太太让儿子到报社打听,登一条出租房屋的广告需要多少钱。柏万福回来的时候,头耷拉的能抵到第三颗扣子。眉毛宽的广告就得上百块钱,合着房子还没租出去,小半个月的房租就孝敬了报社。老太太索性央告人写了些小广告,熬了小半脸盘稀糨子,趁着黑天,像早年闹革命贴标语的林道静似的,把周围的街巷都刷上了传单。

正好绛香也在找房子,见了小广告就赶到了房东老太太家,不想当时有两个搞传销的女孩子也结伴来了。房东老太太一看有人争抢,很是高兴,摸着钥匙说:“一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三姐妹一块看吧。”

绛香暗自叫声不好,狼多肉少当然于租房者不利,但已经来了,还是先看看再说。看完房子之后,绛香基本上不抱希望,因为另一方表示十分满意,两女孩说还可以多给几十块钱,房东老太太眉开眼笑。再说要和柏万福合住,两个女子能够做伴自然不在乎,绛香还是有顾虑。出门在外不能太挑剔,可和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是不方便。

没想到房东老太太选中了她,还主动让了点房租,绛香摸不清这里头卖的是什么药,能省则省,住进来再说。

柏万福是个规矩人,没有大本事,但也没有坏心眼。平常绛香在外面忙,公共空间的卫生都是柏万福包了。柏万福每顿都到楼下房东老太太那儿吃饭,这边的厨房就成了绛香的一统天下。有时候绛香做点好吃的伙食,却不过面子,总要礼貌地招呼柏万福也一道尝尝,柏万福总是很有分寸地拒绝,不是说自己刚吃饱不饿,就是说自己不喜欢这样吃食,总之尺度拿捏得当。绛香原没打算长住,但相处尚好,地段实在方便,就一直住了下来。

柏万福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说:“贺顿,我妈拦住你要房费了?”他和他妈不一样,尊重贺顿对自己名字的选择。

贺顿说:“你不必再催。你们娘俩捏咕好了的,放心,我不会赖了房费。”

柏万福说:“我不是那种人,你知道。可我拦不住我妈,你也知道。你若是手边紧张,我这儿还有点钱,你先给了我妈,省得她一天卫兵似的看守着,我为她操心,也为你担忧。”

贺顿说:“谢谢你的好意了。你的钱哪里来的?还不是从你妈手指缝儿里漏出来的?只怕你妈把所有的纸币都做了记号,到时候我一把交上去,叫你妈火眼金睛认出来,既害了你又害了我。”

柏万福说:“我妈哪有你想的这般精明,不过是受穷受怕了,一分钱看得比磨盘大,格外地不讲情面。你要原谅她。”

贺顿说:“我原谅得着吗?她本来就没有欠着我,倒是我欠着她的。我住着她的房,本该给她房费的。我刚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待遇还不错,不过那边的工资是先干后结,一时我还拿不到工钱。我会想办法的。”

柏万福说着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贺顿的房门口挂着一张白布帘子,捂了个严严实实,他知道贺顿那屋里全都是书。贺顿进城也多年了,按说不该像刚进城的女娃,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因她把钱都买了书,顺带贡献给了各式各样的学习班补习班。贺顿通常的作息时间是——下了班回来,做了简单的吃食,就把自己埋在屋里看书。柏万福曾经非常仔细地倾听过贺顿屋里的声音,只有沙拉拉的翻纸声,而且翻得那样快,柏万福曾经用同样的时间测验自己能看多少字,结果是他刚看了十行,那边就传来掀页的声音。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貌不惊人,内秀心灵,终有一天她会从自己这里搬出去,住进高尚住宅。柏万福一般想到这里就不再往下想了,心开始痛。

明天是该交房钱的最后期限,可是,贺顿没钱。她把电话簿从后翻起,朋友也像馒头,刚出锅的比较热乎。名字不少,但都不是可以借钱的主儿。英雄不问出处,漂泊者萍水相逢,都把从前像莲藕般的掩藏在泥沼中。没心没肺把自己的身世说个底儿掉的人,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埋伏,一博同情甚至心机甚重。在心理师培训班里的柴绛香叫做贺顿,身穿从地摊上淘换来的假名牌,戴着盗版的香奈儿太阳镜,远方有富裕的双亲和安定的生活,哪能够伸手借钱!

贺顿的晚饭是方便面卧鸡蛋,放了几滴香油,将客厅连走廊染上浓浓香氛。鸡蛋是最后一枚,香油瓶竖起呈九十度,连敲带打才漏下油珠。贺顿吃鸡蛋先拣小的,残余的这一颗格外大,漂荡的蛋花婆娑起舞。香油瓶里的褐色沉淀物像一粒粒黑虱,貌虽不雅,味道更香。越是艰险越要把自己照顾好,孤身在外,病了岂不雪上加霜!

都吃完了,明天怎么办呢?贺顿不知道,但也并不特别发愁,最起码她还可以吃没有香油和鸡蛋的方便面,支撑若干天。在城市里,一天之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看着前面是一堵墙,笔直地走过去,当你以为被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却穿墙而过。那墙自动地裂开了或是此时地震了,对面闪出一道光……她现在已经是嘉宾主持人了,没有饭吃是暂时的,发了工资就可吃大餐。

当她想入非非的时候,柏万福从楼下吃完饭回来,耸着鼻子问:“借到钱了吗?”

只有面对柏万福的时候贺顿才是最真实的,她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作假,老老实实回答:“我连门都没有出,到哪里去借钱?讨账的事不是专归你妈负责吗,如今你接班了?”

柏万福说:“我妈又问起了这事,我说你没问题。我妈不信。”

贺顿叹了一口气说:“你妈比你有经验,你妈说得对。先别说房租的事了,我的面条做好了,你要不要尝尝?”

柏万福说:“将来哪个人娶了你,真是福气。如果家中只剩下一粒米,你会先让他吃。”

贺顿立刻予以回击:“真到了那种时候,也许是吧。可我是不会嫁这种人的。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知道这滋味,嫁穷人不如不嫁。”

柏万福转了话题,说:“贺顿你吃完了饭,跟我一块到河边遛遛弯儿吧。”

贺顿很吃惊,和柏万福合住许久,他从未提过非分之请,今天这是怎么啦?拉下脸说:“我刚找了一份新工作,业务不熟,晚上要好好看资料呢!”

柏万福局促地说:“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妈说了,要是你肯陪着我到河边遛一遛,你的房费就能缓缴。”

贺顿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散步还能当银两使?好在无伤大雅,先渡了眼前的难关再说。就答道:“遛弯还能创造效益,等我吃完面条,咱们就出门。不过有一条,你当哑巴,别跟我说话,我有事要琢磨。”

“好。我啥也不说。”柏万福一口答应。

为了这一天,柏万福把校正皮鞋早准备好了。他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好在跛得不严重,穿上特制的皮鞋,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第十六章 诅咒是对地位的变相尊崇

诅咒是对地位的变相尊崇

晚上,贺顿饿着肚子从地铁钻出来,赶到心理师备考班,来不及和任何同学说话甚至给出一个会意的微笑,铃声就响了。辅导老师发下卷子,说“今天是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了。过几天统一考核后,合格者就能发证书了。”

学员们不敢马虎。模拟就是演习,每一道题都暗含着机遇和分数。也有不紧张的,他们来上心理班,主要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拿不拿证书和文凭倒在其次,人就比较松弛。

教室里纸页翻飞笔走龙蛇。模拟卷子最近不断出炉,每一次都说是通过内线搞到的,来头如何显赫,大家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在这一点上,举办者和同学们同仇敌忾,都希望在未来的考试中,能有更多的人跳过龙门获取资格认定证书。心理师是个崭新行当,证书炙手可热。有了资格认定,一来可以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二来也能解决就业问题。至于主办方,更要以同学们的考试通过率来招徕下一届的学员,利益均沾荣辱与共。据说此次考试题目是心理学家姬铭骢教授所出,姬教授自从做了主考之后,深居简出,从此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为确保公平和保密,干脆就来了个人间蒸发,谢绝所有访问。他曾经带过的学生就成了众人追逐的目标,学生们当年被姬铭骢批改过的论文,哪怕是差等作业也都成了抢手货。贺顿几乎把未来的全部希望都押在了这一宝上。如能顺利过关,她就多了一块硕大的敲门砖,自己的症结也有望解开。

在班上,贺顿极其刻苦,和同学们也很友善,将来都是同行嘛!只是她很少谈论自己,她是一个有秘密的人。秘密就像海峡中潜藏的礁石,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你不可能云淡风轻地驶过大船。船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触礁翻沉,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不让船只深入水域。

贺顿有很好的人缘,却少贴心朋友。不过,沙茵是一个例外。沙茵在大学任心理教师,和大学生们的好关系也被她移植到培训班。贺顿单薄的身材,瘦小的体格,平平的五官,都让沙茵心生怜悯。在大学里,这样的女生就是学习再优异,都会自卑。更不消说这个身世不详的贺顿,眼神深处总有落叶一般的枯寂。

沙茵把贺顿当成了学校里的差生来关怀,当然这一切尽量做得天衣无缝。贺顿虽有察觉却并不拒绝,人在接受温暖的时候通常还报以热情。

沙茵交卷子之后,等了贺顿许久。她们回家的方向大体一致,每次下了课都是肩并肩走到公共汽车站,做伴加交换心得也是享受。沙茵问:“贺顿,平时你总是头一个交卷,今天怎么晚了?”

沙茵是白白胖胖的圆脸女子,表示关切的时候,眉眼眯得细长,有观音相。

贺顿说:“我被一道题目难住了。”

沙茵回忆:“哪道题目?我怎么没感觉?”

贺顿说:“就是那道题: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心理师?”

沙茵掩着嘴笑起来说:“如果你要考会计师,他们就会问你为什么要当一个会计师?如果你考幼儿园阿姨,他们也会问你为什么要当一个孩子王?贺顿你挺聪明的一个人,会被这种题目难倒?拣着考官爱听的回答就是了。你若是考会计师,当然要说自己对数字有兴趣,如果你要当幼儿园阿姨,就要说自己对孩子有兴趣。依此类推迎刃而解。”

贺顿道:“那你是怎样回答的?”

沙茵说:“我其实是对这个位子有兴趣。我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搞学术或是当老师,都是实打实硬拼血本的行当,我觉得太残酷了。但我的长相让我特别有人缘,大家都爱找我谈谈知心话,好像我有多少能耐似的。其实,这世界上的道理,又有多少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呢?明明白白的,不过就是事到临头自己糊涂罢了。我也不晓得言语这个东西有多大的力量,想来当年老祖宗不辞辛苦地发明出来,一定是颇有深意的。你相不相信,一个人,只要是能把自己心里头嘈杂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一遍不解气就两遍,两遍不解气就再加一遍以至N遍,旁边有个人能安安静静地听,苦主的心事就会解开大半。爹妈既然给我生了这么一张惹人信任的脸,我就要充分发掘利用。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报考心理师的真正理由。”

贺顿若有所思道:“别看同学许久,我还真不知你的心思。不过,你真这样写了吗?”

沙茵用圆滚滚的粉拳击打着贺顿的前臂,不知道触到了哪一根神经,贺顿的手臂腾地跳了起来,倒吓了沙茵一跳。沙茵说:“我哪里能这样写,好像我好逸恶劳似的。我写的是:我爱我的学生,看到他们在痛苦中挣扎在迷茫中寻找,我希望用一种科学的方法帮助他们……等等啦,这还不容易吗?反正心理学最不缺乏的就是理论,随便哪个流派扯上一番,只要能自圆其说就是了……”

贺顿频频点头,目光笔直地注视着沙茵。头点的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下颌轻探不疾不徐地向前敲打着,好像信鸽在啄食一碟看不见的小米。

沙茵惨叫起来说:“贺顿,求求你!看在咱们是同窗好友的分上,你就别这样给我标准的倾听回应了,于心不忍。我希望看到一个真实自然的反应,你可以仰天长啸也可以呆若木鸡,只是不要这样给我一个面具。”

贺顿说:“难道老师教咱们倾听的时候,不是反复要求这种姿势吗?要知道,我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修炼过许久,才算基本合格。你要我改换门庭返璞归真,就会坏了我的武功。沙茵,虽说咱俩是好朋友,这件事上我也要置若罔闻。你知道吗,即使在睡觉的时候,我都要戴着心理师的笑容。”

沙茵是息事宁人的好女人,说:“好好,就让心理师的笑容变成你的第二张面皮吧。好在你千锤百炼的这一笑还中看,我也就忍了。不过说了这么半天,都是我在唠叨,你的答案可点水不漏,不公平!”

沙茵微笑着说这话,谁料贺顿突然不悦,说:“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觉得不公平了,那你生在城市,从小吃香的喝辣的,那么多和你一般大的女孩子,生在农村,吃不上喝不上的,有谁可曾想到她们的公平了?”

沙茵并不生气,要想让一个幸福的女人生气是不容易的。她笑笑说:“贺顿,看不出,你还是一个热血青年。如果你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一准会参加红军。你父母幸好是医生,若是地主,你会把他们的田地拿出来共产。”

这些话提醒了贺顿她是谁,就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起沁人心脾的甜香,不远处有一个烧制冰糖葫芦的摊子还没收摊,冒着气泡的冰糖呈现出令人欢愉的松香色,在冰冷的空气中为鲜艳的糖葫芦穿上透明的嫁衣。冰糖葫芦羞怯地看着过往的行人,不知道哪一口洁白的或是虫蛀的牙齿将让它粉身碎骨。

沙茵说:“我请你吃冰糖葫芦。你要山药的还是要栗子的?”

贺顿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但她矜持地说:“如果我吃,我要传统的山里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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