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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国护士在美国-第4章

小说: 中国护士在美国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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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这些孝敬的儿女们参观老人院时,多数都由经理来接待,给他们做一些相关的介绍,并领他们到处走走看看。这项工作和我们护士助理毫无关系。 
  往往是到了老人入院的当天,我们有关的助理才会接到通知。刚好凯茜入院的这一天是我当班。我草草地看了看有关她的简介,那是由她的家庭医生写的——凯茜,女性,现年82岁,患有心脏病、轻度糖尿病。双目因眼疾作了手术,术后视力下降,目前近乎于失明。   
  一、勤慎肃恭(12)   
  盲人?!我和我的同事吃惊得大眼瞪小眼。我的脑子里马上出现的是沿街看到的导盲犬牵着老人,闲散地走着。而我也很快地意识到,从今以后我就是凯茜的那只导盲犬! 
  下午四时整,凯茜在女儿女婿的陪同下,准时来到了老人院。凯茜体态丰盈,面孔白皙,目光中不但看不出任何茫然和寂寞,反而流露出盈盈的笑意。优雅开阔的前额上,刻着时光碾过的印痕。她上身穿了一件乳白色的短衫,下身穿了条淡粉色的长裤,在上衣的外面,又加了件粉白相间的外套,脚上是一双白色的皮鞋,左手腕上戴了一串精美的用淡粉珠子串成的手镯。她走起路来,身体笔直,既没有82岁老人的苍老,也没有盲人的灰暗。相反,她的到来,倒像是带进来一束快乐的粉色光环。 
  当我领着她来到她的房间时,我告诉她,这是间既舒适又美观的房间。墙的四周是用那种最能使人心态平和的淡绿色漆成的。而窗帘是双层的,紧挨着玻璃的一层,是用半透明的白纱做成的,白纱外面是一层墨绿色的丝绒锤地窗帘。我告诉她女儿,下次来时可以给凯茜带个小电视和家庭老照片什么的,把这间屋子装点得更有居家的味道。 
  然后,我转身笑着对凯茜说,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希望她能喜欢。凯茜马上大声地回答我:“我喜欢,我喜欢,我视力虽不好,可我心里喜欢!”然后她又拉着我的手,好像是要肯定我理解了她的意思。她说:“我喜欢,就是我快乐。快乐是一种心境,是我自己决定和掌握的。这不在于这个房间的大小,家具的新旧,而在于我没来之前,我就决定喜欢这个新家了。” 
  凯茜确实是一个快乐的老太太。她眼睛虽不好,但耳朵却不聋,对外界的反应既敏感又准确。她在入院之后不久,就交了不少朋友。她对我们助理的工作,从不挑剔。凡是自己能做的事,绝不麻烦我们。 
  又一次,我和她聊天说到快乐,她说她自己一生的快乐原则是:心中不存憎恨,脑中不存担忧,生活简单,多些给予,少些期盼。 
  是的,那个时候,我初到美国,经济拮据,工作辛苦,心中常常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满。但是一位普通平凡的盲人老太太却用她的言行告诉了我,什么是快乐的真谛。快乐是一种思想,一种感受,天堂和地狱都在我心中。只要我想快乐,我就是一个快乐的人。而能够为自己快乐地活着,是一种洒脱,是一种成功和超脱的人生。 
  自从和凯茜成了忘年之交后,我的心情也慢慢地开朗起来了。然则,生活的真实性就在于它并不是处处皆美好。一家老人院就是一个大千世界的缩影,这里有着形形色色的老人。有快乐的凯茜,就有忧愁的桑德拉。 
  桑德拉是所有的护士助理都感到头痛的、难伺候的老人。 
  这里是有一定原因的。桑德拉多年来患有强迫症。强迫症是一种以强迫症状为主的神经症。患有强迫症的人,对自己的某些明知不合理却反复出现的观念、情绪和行为不能控制,无法摆脱。焦虑和痛苦常常驱使患者一次又一次地违背自己的意愿去重复那些毫无意义的观念和行为。 
  平日里,桑德拉的为人表现得十分拘谨,敏感多疑,胆小怕事,自卑自怜,过分注意生活中的细节。比如:平日里,她的房间和卫生间必须收拾得一尘不染,犹如生活在真空之中。各种生活用具也必须放在她规定的位置上,所有的衣服更要按她编的号码,纹丝不乱地放在柜子里。 
  不仅如此,最难办的是她每晚入睡前的晚间护理。晚上如厕之后,第一件事是刷牙,牙膏挤在牙刷上的多少,要由她来定。挤多一点,她说浪费;挤少一点,她又说刷不干净牙齿。接下来是洗脸的规则,她洗脸和洗手的香皂和毛巾都是分得清清楚楚的。脸和手的次序是:先用专用的香皂洗脸,再用专用的毛巾擦干;然后再如此这般地重复一遍洗手的过程。 
  等好不容易洗漱好了以后,她便坐在沙发上,先让护士助理给她按摩背部,手法过轻过重,都会引起她的反感。接下来,是让护士助理将润肤膏擦在她的两条小腿肚上。每一条腿要反复擦三遍,每一遍之间要有间隔的时间,时间的长短是由她从一数到五十的标准来定。这一切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只是强迫症的一种十分典型的症状而已。   
  一、勤慎肃恭(13)   
  当这一切都在她的强迫意识下完成后,就差换睡衣上床入寝了。美国各家老人院的睡衣,都是统一的。但桑德拉坚持不穿院里的睡衣,而是要穿自己的。这倒也没什么。可她从周一到周日都要换不同颜色的睡衣,并要求我们护士助理将每日要穿的睡衣的颜色记下来。我们建议她将睡衣也编上号,但她却毫无理由地拒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唯一知道的是,她的固执来自于强迫症。 
  要知道,我们护士助理每天不是只护理一个老人,每天都有那么多的老人,等着我们去照顾;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完成。我们怎么可能准确无误地记住桑德拉一周轮换着穿什么颜色的睡衣呢?常常是因为护士助理拿错了睡衣而惹得桑德拉大呼小叫。然后是她自己生气失眠,从而又给夜班的护士带来了很多麻烦。 
  最后一道程序是盖被。桑德拉大多数时间是盖两层,一层是被单,另一层是线毯。第一层被单,要拉到腋下;第二层线毯,要拉到腰部。高了或低了,她都会抱怨。然后要将她的床头摇到她指定的高度。 
  桑德拉每晚睡前的一通“奋战”,不仅是把我们,同时也把她自己折磨得筋疲力尽、不胜烦恼。但她的强迫意识却迫使她不得不这样做,否则她便不会安心。所以,这场戏仍要天天上演,永无完结。 
  为了桑德拉,我特意到美国的地方图书馆,去查找有关强迫症的资料,从而了解了强迫症的起因、治疗和护理。在护理的章节里,特别强调了对这样的病人在除了药物治疗以外,最重要的是心理护理,而完成心理护理的人主要是病人的家属。对于成年累月住在老人院里的桑德拉来说,我们这些护士助理就是她的亲人了。 
  我知道,桑德拉一直在服用抗强迫症的药物。但实际上,对于这种病人,光靠药物治疗而没有心理治疗,其效果往往不佳。必须双管齐下,才能收到明显的效果。而日复一日的心理护理,很明显的是要靠我们这些护士助理来完成。我想试着帮帮桑德拉。我采取了书上介绍的“顺其自然”法。我将桑德拉睡前的一切习惯,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每每轮到我护理她时,就看看小本子上的内容,久而久之也就都记熟了。 
  刚开始,桑德拉并不十分相信我。因此我每次护理她时,总是有意把动作放慢,格外小心谨慎,耐心温柔,尽量让她心满意足。 
  也不知道是我的脾气性格让她觉得很耐磨,还是我的柔声细语让她听起来很顺耳,抑或是我的认真态度让她深受感动,总之,她从开始对我的怀疑,渐渐变成了信任,最终变成了依赖。发展到后来,她决定不让任何人给她做晚间护理,只要我这个中国人来护理她,好“光荣”呀!我的同事们都乐得手舞足蹈,从此卸了桑德拉这样的一个“大包袱”,谁会不乐呢?! 
  说心里话,我也并不是那样心甘情愿地天天护理这样一个有“心理麻烦”的人,但我也并不讨厌她。我知道她就是一种病态,她处在迫不得已的状态中无法自救。 
  就这样,桑德拉成了我每天理所当然需要照顾的老人。每当她高兴,我又有空闲时,她也会拿出家庭老照片本子,慢慢地给我讲她家里每一个故事。看到她开心一些,我也会为她高兴。我们之间一直友好相处,平安无事。 
  然而,生活中常常会有着出乎意料、大起大落的变化,让人感到措手不及。就在我接手护理了桑德拉三个月之后的一个冬天的下午,天气阴沉沉的,漫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我按时下午三点钟去接班,刚刚走进护士站,一个同事就对我说:“萍,那个最喜欢你的人走了。”“谁?”“桑德拉!”“去哪儿了?”同事指指天。我吃惊地问:“去天堂了?怎么回事?”“心脏病!今天早上十点多走的。” 
  怎么会呢?昨晚上床时,她还好好的,和我道过晚安呢!我身不由己地冲到桑德拉的房间里,但早已是物在人亡。桑德拉那时已被送到太平间去了,床上空空的。我一个人轻轻地在那个十分熟悉的房间里,从卧室到卫生间,一切的一切,仍旧是按照桑德拉生前的“严格”要求,纹丝不动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每一件东西上好像还留着桑德拉的体温。难道物也有情吗?它们是不是也在和我一起追思着桑德拉夫人呢?我没有眼泪,有的只是内心无限的惆怅。我和桑德拉之间的短短的几个月的淡泊之交,在告别之际,竟是如此沉郁的一抹。   
  一、勤慎肃恭(14)   
  生命竟是这样脆弱。在让我感到茫然的同时,也让我感到时刻肩负着亲手把老人送上天堂的重任。也正因为如此,我更希望让我的老人们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芭芭拉是个中国南方的老太太,却有一个洋名字。她是我在老人院工作多年中,唯一护理过的一个中国人。所以,至今回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 
  芭芭拉两年前中过一次风,由此变成了老人院的轮椅阶级。 
  芭芭拉即便是在中国人里,仍属于那种瘦弱老太太,更不用说是在一群人高马大、体重超标的美国人中间了。外加上她衣着随便,身无首饰,素面朝天,灰蒙蒙的头发既短又薄。这一切都给芭芭拉带来了更多的苍老。 
  芭芭拉是个安静且要求不多的老人。平日里,她凡人不理,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坐在窗前发呆,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我试着和她打招呼,她也简单地挥挥手并不说话。为她做事,她也只是说声谢谢而已,从不多谈。有一次,我去为她换床单,见她又是坐在老地方倚窗呆望。我也好奇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想看看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芭芭拉,但却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窗外倒是有着一片极开阔的绿茵茵的草坪,和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中又有几朵闲散的白云,悠悠荡荡的,像是大海里浮动的白帆。蓝白绿以外,则看不见任何车影和人影。整个画面中唯一移动的东西就是那变幻不定的白云了。或许,芭芭拉是喜欢赏云的女人?想到我自己闲暇时也有望云遐思的爱好,便觉得我懂得了芭芭拉。 
  但是,细观芭芭拉,又可以看到她明显不愉快。而且就我在那里工作的日子里,从没有见过她的任何亲人。她是个孤老太太?无儿无女?会不会讲英文?她来自何方?为何不开心?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子里出现。有一次,我听到她在电话上用英文很生气地与人交谈,然后“叭”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原来,她会讲英文,只是不愿意和周围的人交谈。 
  再后来的一天,芭芭拉用了泻药,而没来得及去厕所,就把裤子全搞脏了。我一声不响地替她清理、洗澡、更衣。她大概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一遍遍地用英文说谢谢。我告诉她不必谢了,照顾她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我只希望她能过得顺心!她听了,不再说什么,眼里却蒙上了一层泪。 
  从那以后,芭芭拉开始把我当作朋友。她从坐在窗口改为坐在房门口。一看见我空闲了就招招手,让我到她房里去。她住在单人房间里。房间里除了一台老旧的电视机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桌上也是空空的。衣柜里也就几件常换洗的衣服,绝不像隔壁的洋老太太们,东西多得似乎可以从桌上、柜中流出来。 
  没有一样可以共同欣赏的东西,我们只好面对面地聊天。但芭芭拉是香港人,只会讲广东话;而我是北京人,只会讲普通话。无奈,我们只好用英文来沟通。她的英文是典型的带有港味的英文,有些怪怪的,要细心才能听懂。 
  原来,芭芭拉是个有儿有女有家的人。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中期,先生和她带着五个儿女从香港移民到美国。他们用了在香港的全部积蓄,开了一家中餐馆。那个年代,美国人对中餐虽还不像今天这样疯狂,但中餐馆一行,仍能做到收支平衡,小有盈利。她和她先生经营餐馆,虽然付出了千辛万苦,但收获是养育了五个儿女。 
  和所有第一代移民的父母相同,他们儿女接受的是全盘的美国教育。一个个学有所成,都慢慢地飞了,剩下老两口和一个餐馆。原本打算卖掉了餐馆,老两口也过过平安的舒心日子,可是人算赶不上天算,芭芭拉的先生因为肺癌不治而撒手人寰。当芭芭拉从悲痛中爬出来以后,感觉自己真的无力再支撑一家餐厅了,最终决定将餐馆卖掉,一人安心度日。 
  怎奈,过惯了繁忙日子的芭芭拉猛地停下来养老,却生出了诸多不适,生活百无聊赖。这时,她忽然有一种想与儿女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感觉。于是,她开始轮流在五个儿女家“做客”。   
  一、勤慎肃恭(15)   
  她的五个儿女中,有四个或嫁或娶了洋人,只有小儿子娶了个台湾的媳妇。芭芭拉试着和一群洋孩子过活,但总是因文化不同而生出各种各样的误会。唯一的希望是和小儿子一家生活,但婆媳之间又有百般的不如意。芭芭拉也曾想过要回香港定居,跟她那从没结过婚的姐姐一起相互扶持。但转念又觉得香港的气候又热又潮。正在芭芭拉举棋不定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突然中风入院急诊,后又转入老人院疗养。行事在人,成事在天。芭芭拉留在美国,似是天意。 
  很显然,芭芭拉是个辛苦一生、却不知如何享受的女人。即便是身在老人院,她心也不安。她埋怨儿子媳妇有钱去坐豪华游轮,却没钱带她去吃一顿日本餐。她不满女儿女婿终日忙自己的事,却没时间来看看她。她这也不满,那也埋怨,搞得儿女们都对她敬而远之。但他们越躲她,她就越是牢骚满腹,这种恶性循环的结果是,芭芭拉变得像个气葫芦,终年“定格”在老人院的窗前发呆。 
  说实在的,我并不知道该怎样劝芭芭拉,因为我在对她的儿女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决不会去对一群陌生人妄加评论。况且,如果我只是一味地帮芭芭拉发牢骚,那只会火上浇油,绝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我试着告诉芭芭拉,她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的健康,其次是要慢慢找到自己的生活。至于儿女的事,不必太上心。 
  我告诉她一家老人院就像一个小世界,走出她这个房间,外面热闹得很。我问她,在老人院里有没有朋友?她说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又问她,愿不愿意每天下午和其他的老人一起唱唱歌?她说,洋歌,她根本听不懂。那游戏呢?她又说从来不喜欢那些洋东西。我再问她,是不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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