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4期-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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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茶座]
布莱德福·莫罗的艺术寓言............布莱德福·莫罗(美) 残 雪
[中篇小说]
家诗.................................许开祯
嫣红.................................梅 子
[短篇小说]
土妈的土黄瓜.............................晓 苏
脸面.................................赵竹青
天堂广告...............................王曼玲
谢豆的爱情..............................张永军
我在这儿,你在远方..........................蔡秀词
[散文随笔]
书人散记...............................严育新
马头琴的黄昏.............................王忠范
多情最是油城月............................曹建勋
岁岁成长写慈爱(外一篇).......................王 橼
[诗歌阵地]
雨并没有停住.............................江 帆
故乡的谣曲(组诗)..........................杜爱民
彗星(组诗).............................周 倩
永远的开始(组诗)..........................黄殿琴
天路.................................蒋育德
[理论与批评]
荒野中的求索与超越..........................蔡家园
天凉好个秋..............................岳恒寿
布莱德福·莫罗的艺术寓言
■ 布莱德福·莫罗(美) 残 雪
我和布莱德福·莫罗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他是个热情而随和的人,一头茂盛的、向四周张开的棕色卷发,棕色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也是一位相当有名的、多产的美国小说家。他写了多部长篇、一些短篇,获得过各式各样的文学奖。我曾翻译过他的获得欧·亨利奖的短篇。布莱德福·莫罗的小说风格沉郁、黑暗、恐怖而优美,他曾将这种风格的小说称之为“哥特式的小说”。这类小说的背景往往令人想起中世纪的教堂,窒息和颓败的气息弥漫在空中。我经常想,布莱德福这个人有着金子般的好心肠,从不忍心伤害任何人,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他待周围的人是那么的热忱。这样一个人,一旦静下来独处,他就被黑暗笼罩了,于是他在纯文学这个领域里尽力宣泄内心的恶魔般的奇思异想。我不清楚这位作家的个性产生的根源,但我的确感到了,他同我一样,是性格极为复杂,反差大到难以为人所理解的那种类型,这种类型的作家在美国是很少的。在我看来,过分推崇民族传统的美国同中国一样,大批作家趋向平庸、浅薄,他们中间的很多人目光都是“入木三厘”,根本进入不了深邃的精神世界。但在莫罗的作品中,最最缺少的就是平庸,和白日梦似的自我陶醉。他对自我的反省凌厉而严酷,那种紧攥不放的文风充满了现代意识,但又透出古典启蒙精神的底色。不过我在这里要介绍的,并不是他的主流小说。我带给读者的是他的寓言小说,他谦虚地称之为“床头小故事”的那种。这三篇小小说都写得很美,其特点都是将最复杂、最深奥的事物单纯化,抽象化,然后再返回具像,使其变得像童话一样抒情,朗朗上口。仿佛是出自纯粹虚构,却又有最古老的、人类诞生之初的风景的渊源。在作者的高超技艺的引导之下,受过一定现代艺术熏陶的读者将会身临其境地进入这个透明的,单单由人性建构起来的奇幻世界。在这里,我们就像真正回到了家园一样,心灵深处的那些柔软部分都被充分唤醒,升起一种久违了的奇异感动,甚至喜悦。
在他的主流小说中,莫罗是描写悲哀的高手,然而他在他的寓言小说中显示出了另外一副面孔。读这些寓言时,我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历经沧桑,脸上的皱纹如刀刻,却依然和颜悦色,满腹都是古老的,奇诡的故事的布莱德福·莫罗,令人联想到卡尔维诺提到过的那位穴居的故事老人。我隐约记得他似乎有意大利血统?我得去问问他。
莫罗的艺术寓言小说面向很多层次的读者,只要是爱好文学者恐怕都可以多少进入这个世界里头去冥想,去领略那种清新的单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的确可以将它们称之为“床头小故事”,因为它们将人带入古老瑰丽的梦境,使阅读者的身心变得朴素而平和。但在最深的意义上,他的所有的故事均描述着他朝思暮想的艺术——这个不变的爱和崇拜的对象,这,是这个世界上的某类艺术家的特征,他们每个人都很独特,但在这一点上是永不改变的。在这类作家的作品中,也许并不是每个读者都能看得出这一重意义,但我相信,读者之所以喜欢这类作品,正是由于作家的情感深度带给作品的多义性和挑战性。
在我这样的写作者看来,布莱德福·莫罗的艺术寓言故事描述着探索历程中的种种风景,以及探索者内心那不可解的矛盾,那决不妥协的对立面。当然,也有不时到来的短暂的欣慰。不论那风景是什么样的,讲述人那忧郁的声音总像出自某个不为人所知的山顶洞穴。这样的故事是探索者的脚迹,也是探索者竭尽全力向“中心”皈依的表演。
阿曼德和他的耳朵
一位聪明人曾经说过,每一种邪恶都是从一个最好的意愿开始的。那么,我们是否同样应当相信,所有的好事情都是以某种方式从坏的意愿而来的呢?
我,阿曼德,本来决不会相信这种说法。然而,除非通过某种神秘的干预,我每天作为负担来享用的这些好东西都被拿走,我的例子总是印证着这种说法的。我希望它们被拿走,这样我的生活就能从外表上恢复正常,我就不会被我的巨大的好运气毁掉,并且可以返回到从前那种生活——那时我由于完全不想事,而能够享受愚蠢的快乐的清静的生活。
您也许要认为我,阿曼德,脑子出毛病了,居然希望自己做一个不想事的疏忽大意的人。但在您轻率地下判断之前,听听我的故事吧。等一等,读者,不要嘲笑我,要知道我渴望得到答案的问题,正是别人要逃避的问题。请您听了我的故事再笑,那时您可以笑个够,假如那能使您快乐的话。
我并不是生来就这么富裕、这么显要的。我既没有想到、也没有盼望过我会拥有这些东西:我在法国南部的山顶度假村;一座以阿曼德命名的小城,城里住着虔诚的市民,有吃不完的食品和酒类。我也从未盼望过自己在希腊拥有一个岛屿——阿曼德岛,岛上的柏树是如此的芳香,当我有一次旅游到那里时,我几乎醉倒在沁人心脾的香气里。还有我在尼泊尔和加拿大拥有的、这些命名为阿曼德的山脉;我的占据了巴塔哥尼亚的最肥沃的土地的牧场;我的位于北非的阿曼德沙漠。说起沙漠,便想起我在加勒比海群岛拥有的那些朴素的圣·阿曼德海滩。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我该如何处置麦里布山坡上那座梦幻般的城堡呢?那地方我从未去过也不打算去!我的管家杰米·杰海恩告诉我说,这些热气球队和喷气式飞机机组,还有仿古轿车,特制的自行车等收藏全都是我的了。可是我拿它们有什么用呢?钱啊,钱啊,我从来不想要这种东西。而我小的时候,从来也没有钱。
我,阿曼德,是在赤贫里头长大的。我什么苦都吃过了,这方面没人比得上我。我的母亲死于分娩,医生对我父亲说,是我杀死了她。可是我从来没有过那个念头。我还未满一岁,我父亲就把我丢给了奶妈,然后他自己走了。他同一个荡妇跑掉了,她住的茅房在马路对面,和我们的茅房同样破旧。可怜的格内琴,我的忠实的看护人,在我少年时代就去世了。在杰米·杰海恩进入我的生活之前,她是唯一的给了我一点仁慈的人。我想,这是因为她一味盲目溺爱,不去注意她的小阿曼德的肉体残疾吧。我还时常会想到,如果她还在,目睹了我的发财和我的惭愧,她又会如何对待我呢?
现在是告诉您真相的时候了——我这个人有些奇特。是的,我完全愿意承认这一点。我相信,如果您打算欣赏我的故事,那么,暴露我的残疾,以及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故事的时刻到了。
事情的起因是由于我的一只耳朵。您瞧,我的左耳比我的右耳要大,大得多,大得太多太多。
它的听觉十分好,好得不得了。
故事就从这里产生。没有什么事,我再强调一下,没有任何事是我所听不到的——不论在什么地点,什么时候。然而,假如您冷静下来考虑考虑,您就会认识到,这个特异器官虽然给我带来好处,但它也会给我带来坏处。
在我上学的年头里,我成了别人不停地嘲笑的对象。我受到了残酷的对待,只有孩子们才会因某个人身上有他们弄不懂的异常之处,对他进行那种惩罚。那段时间我的左耳还在加速度生长的早期,它刚刚长得高出我的头,而耳垂则落在我的肩膀上。它并不碍事。我特意将我的头发留得很长,然后将它向上梳成一个莫霍克式的发式,遮住耳轮,再让卷发垂下去盖住外耳壳和多肉的耳廓,这样看上去就很不错了。
但是我的伪装根本骗不了学校里的那些恶霸,那些下流的男孩和女孩,他们迫使我忍受了多少他们发明出来的、让人丢脸的恶作剧,我不愿在这里详细描述了。您只要设想一下,我是如何地因为窘迫而脸红,我的耳朵又是如何样发烧,就会想出我当时的样子了。
然而我成了个优秀的学生。我很快发现自己几乎不需要上课,我能够舒舒服服呆在家中听老师讲课,虽然那个家只是城里贫民窟中一间摇摇欲坠的陋屋。这太好了,您想想看,这一来我就不用害怕去学校受侵害了。我的考勤表上的记录不太好,但我出色地通过了每一项考试,我比我的折磨者们提前一年毕业,成绩优秀。
大约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杰米·杰海恩。也许我该说,他遇到了我。直到今天,我还是一点都弄不清他是如何出现在我的门口的。当时他提着一口小箱子,拿着一只食品袋。“你饿了,”他说,微微一鞠躬,然后从我身边擦过去,径直走向简陋的厨房。他在他的锅里搅拌,端出配了小虾的面条,我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我也十分感激他来陪伴我。后来,我总是带着狂喜和好奇,敞开我的平房的门迎接他。
杰米·杰海恩总是很忙,除了在晚上讲故事的时间,他允许自己短暂地躺一会儿之外,我从来没见过他坐下来。他让我吃过他做的饭,并宣布他愿做我的仆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装一部电话。我以前从来没看见过电话,我也从来不需要电话,因为只要我想偷听什么谈话,就可以听得到。我向吉米·杰海恩保证说,这部电话完全没有必要。但他坚持要装,并解释说,他装这个东西主要是为了自己娱乐,他愿意不时地同外界进行交流。我想,他没有向我提过其他要求,而现在,如果我非要将他和他的快乐分开不可的话,那是既不真诚也不明智的。电话嘛是一部红的,他用得很多。
与此同时,我的左耳又长大了许多。如果不是好杰米亲手为我做了这个支架的话,耳轮早就搭拉到耳壳下面来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的耳垂已经变成了一面很大的多肉的毯状物。吃过晚饭后,吉米·杰海恩就会放松地将自己的头部伸到那上面,给我读一个入睡前的催眠故事。这样,我就会忘掉我白天里听到的所有那些事,那些悲惨的、愚蠢的、恐怖的事,再一次相信,人的尊严是可能的。只有在那个时候,我,阿曼德,才能休息,才能入睡,才用不着倾听从各方面向我压下来的、没完没了的疯话。
我的耳朵现在已经停止生长了,我将这归功于(至少一部分)杰米·杰海恩。每天晚上我入睡前,他都在我耳边用柔和的声音讲述那些仙女的故事和寓言。有时候,我知道我不应当告诉杰米一切,那些外界的秘密啦,谣言啦,我所熟悉内情的事件啦等等,它们是我在长长的白天里无可奈何地倾听到的。还有密室或董事会议室里头的买卖啦,钱和权力开始世俗旅程之前的流向啦等等。但是他似乎那么喜欢听这些事,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将我知道的每件事都告诉他,即使(您可能已经猜到了)我看穿了他的把戏也如此。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听到更多的电话铃声了。我这里有红电话机啦,黑电话机啦,蓝电话机啦等等。我听到他往纽约、东京和伦敦打电话,听到他威胁国王和那些讨好的总统,听到证券的买卖,黑钱的流动,说不定我也听到过他正在同您,读者,达成某桩肮脏的买卖协议呢,谁知道呢?
所以我,阿曼德,我承认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拥有我们所拥有的东西。然而我还是要说,在面对杰米·杰海恩的需要时,我是毫无办法的。
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渴望能让我睡觉的催眠故事,那至少能给我带来一点点寂静,我至少还可以梦想:某一天我和他的事业的进展会卡壳。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希望,那位聪明人所说的、关于邪恶也有善根的话,被他们自己反转过来,变成:好事情是从邪恶中产生的。
阿曼德是谁呢?这个具有特异功能,多愁善感,由于每时每刻都不停息的自省和自我分析而夜不能寐,必须靠仙女的故事来获取短暂的睡眠;这个对世界心存善意,但又每时每刻不停地作恶,作完恶之后,又因愧疚而痛不欲生,但为了生存仍要继续作恶,怀抱渺小虚幻的希望的人,他究竟是谁呢?相信很多读者已经看出来了。当然,他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可能性——每一个渴望过一种艺术生活的读者,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成为阿曼德。这种生活并不具有通俗意义上的幸福,但它可以使我们战胜自身的庸俗和浅陋,进入一个广阔的认识领域,使我们的目光变得深沉,也使痛苦变得可以忍受。其实每一个人原先都是具有特异功能的,只因为我们太爱物质享受,太喜欢为一点点蝇头小利而沾沾自喜,我们的特异功能就渐渐退化了。现在我们还在退,退回到兽的状态中去。这篇故事就如一声警钟。如果不像阿曼德那样挣扎,如果连挣扎的本能都丧失了,就不配再被称为人!“原罪”并不能成为我们开脱的借口,不论我们在做坏事的时候有多么充足的辩护理由,坏事也仍旧是坏事,我们必须为此忏悔。
这样就清楚了,阿曼德是一名具有现代性的艺术家,他的工作是进行自我的认识。当他为了灵魂的存活而过着天堂与地狱的二重生活之际,他的认识就在这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