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4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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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城很静。冬日的银城把什么都藏在了雪中，圣洁的雪，光芒四射的雪。　
　　刚到怀水巷楼口，突然冒出四个警察，恶汉一样扑住我，我的脸被蹭在水泥地面上，冰冷的水泥地，带着雪，还有刺痛。我听到一个声音，快说，老二跑哪儿去了？！　
　　我被反剪上双手上楼时，看到大安对门的女人，她一脸坏笑，正恶毒地冲警察挤眼睛。　
　　警察跟我说，老二逃走了。　
　　哈哈，老二就是老二，只要他想逃，警察是挡不住的，谁也挡不住。高墙深狱算什么，能从我们家逃出去的人，还有什么能阻挡住？　
　　那个女人死了，我相信是老二干的。　
　　大雪再次落下的时候，我抚着大安的长发，心说，如果她真的该死，就应该死！　
　　大安傻傻地笑了笑，她的笑化作一大片白雪。　
　　雪落雪融中，我再次看见爱情。　
　　雪纷纷扬扬，像飘摇的爱情，我看见裤裆巷，看见裤裆巷中那个一脸白雪的女子。　
　　猛地，我吓了一跳，老二会不会也把大哥那个干掉？
　　责任编辑　何子英
　　


嫣红
■　梅　子
　　1
　　
　　嫣红买了一套价值4000元的内衣，嫣红把这套内衣连同女人用品一块背在小包包里。嫣红像珍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珍爱着这套价值4000元的内衣。
　　生日那天，嫣红去蛋糕店订了一个大蛋糕，上面写着：“祝爱妻嫣红生日快乐”的字样，嫣红写下这排字时，眼睛里一片雾水，嫣红强迫自己把眼泪吞回去，强笑地把字条递给了蛋糕店里的服务员。嫣红办完这件事后，又去商场买了一瓶干红，这些都是李宁活着的时候给嫣红描绘过的场景。李宁活着的时候，对嫣红说，30岁生日那天，他们要搞一个浪漫而又性感的生日party，李宁是这样给嫣红描绘的：嫣红穿着一套紫色的内衣，用那张血红血红的嘴唇品着一杯干红，淡紫色的指甲星星点点如珍珠般天然，那头棕色的小卷发一泄而下，罩在一张成熟而又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肯定赛过那个以性感而闻名的舒琪。李宁尽管学的是理工，描绘出来的场景却带着浓烈的文人气息，李宁的骨子里有着太多的文人习性，这大约也是李宁一直愿意过一种两人世界生活的缘故吧。
　　李宁对嫣红描述这个场景的时候，两只手一直抓着嫣红的双乳，嫣红因为没有奶过孩子，双乳具有很强的动感效应，李宁每次抓在手里，就如抓着两只可爱的小兔子般，让李宁激动不已。
　　李宁为了寻找这样的一套紫色内衣，拉着嫣红去逛女人专柜。李宁在万联女人专柜里发现了这样的一套紫色内衣，李宁爱不释手，指着内衣对嫣红说，红，试试给我看看，怎么样？嫣红习惯性地低头去看标价，我的天，4000元，一套内衣值4000元吗？嫣红以为自己看错了，用手一个“0”一个“0”地数了半天，一共三个“0”，嫣红数了三次，直到最后一次，嫣红彻底地相信，是4000元，而不是400元。
　　嫣红没说话，拉着李宁想离开。导购小姐走了过来望着李宁说，先生，这内衣是高档商品，请勿用手摸。
　　我要给老婆买下，不行吗？李宁叫导购小姐包上。嫣红在导购小姐离开的空档里，拉着李宁快速地离开了女人专柜。
　　那套内衣太有质感了，穿在你的身上，一定非常非常美。李宁抱怨嫣红不该拉他离开。
　　李宁，你知道那套内衣多少钱吗？嫣红在回家的路上问。
　　我没想过价钱，只是很想看看你穿上那套内衣时的性感模样。李宁用手去摸嫣红的脸。
　　你就爱那点破事。嫣红避开了。
　　老婆，我是男人嘛。李宁嬉皮笑脸地拥嫣红的双肩。
　　那套内衣价值4000元，你买得起吗？嫣红突然很生气。
　　空气一下子在两个人的周围冷冻了一般，两人并排走着，谁也不再开口说话。快到家门口时，李宁冒出一句话来，红，你30岁生日那天，我一定要把那套内衣买下来送给你。我去我爸工地上打工，一天100元工资，苦点就苦点吧。
　　毛病。嫣红丢下这句话，没再理李宁。一套价值4000元的内衣，对嫣红来说太奢侈了，嫣红的同学王兰艳那么有钱，连400元一套的内衣都舍不得穿，何况嫣红和李宁只是工薪族，没有多余的钱来消费这么高档的内衣。
　　第二天，李宁不顾嫣红的反对，真的去了他父亲李大顺的工地上做了一名电焊工。为了那套内衣，李宁很努力地干着他的电焊工作，可李宁还是从工地脚手架上掉下来了。
　　李宁摔死的那天，嫣红在王兰艳家里打麻将。电话是李大顺打来的，嫣红接到电话后，丢下打了一半的麻将，和王兰艳一块赶到了医院。
　　嫣红到团州第一医院的时候，看到了李宁，一个被摔得面目全非的男人，那件咖啡色的外套，血迹斑斑。那是早晨出门时，嫣红亲手套在李宁身上的。嫣红实在不敢相信，这个血肉模糊的男人，这个再也不能开口说话的男人，这个昨晚还那么长驱直入地耕耘过她的身体的男人，可现在说没就没了，一个才32岁的男人，怎么可以说没就彻底地没了，嫣红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实的。
　　李大顺在郊外与几个股东一块投资办了一个厂，嫣红并不赞成李宁去李大顺工地上干活，嫣红认为李大顺那点破本事，不足以成就一番大事业。可李宁为了那套他心仪已久的内衣，不顾嫣红的反对去了李大顺的工地。做了几天后，李宁回家要嫣红参股，年终可以拿分红。嫣红不答应，为这事两人一直闹着矛盾。直到昨晚，嫣红妥协，夫妻两人才和好，李宁在嫣红身体里忙活够后，倒头就睡着了。一大早李宁就跟着李大顺上了他们的工地，在焊接时，李宁不小心摔了下去，正好摔进了工地的一个大铁筒里，两个小时之后才被人发现，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李宁就已经断气了。
　　嫣红一想到李宁在一个黑乎乎的大铁筒里的情景，就会不寒而栗，她甚至在想李宁在那样一个绝望的环境里，到底会想些什么呢？
　　嫣红在女人柜里又看到了那套紫色的内衣，仍然摆在那个地方，仍然吸引嫣红的眼光。嫣红不自觉地走了过去，习惯性地用手去感触这套价值不菲的内衣。
　　“大姐，这是高档商品，不能用手摸。”还是那个导购小姐，还是那句话。嫣红仿佛看到了李宁，就在那个导购小姐的身边，扬着头自豪地对导购小姐说，我要买下来送给我的老婆，我可以任意地摸个够。
　　嫣红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导购小姐再次问她：“大姐，你买吗？”嫣红像从久远的时代里醒过来一样，“我要买！我要买！”嫣红重复着这三个字。
　　嫣红从服务小姐手里接过包好的内衣提包，走向了付款台，嫣红在付款的时候，遇到了王兰艳，王兰艳站在付款机旁看嫣红一张又一张地往外数钱，王兰艳很不解地望着嫣红。
　　嫣红付过款后和王兰艳一块出了商场的门，你买的什么，怎么需要那么多钱？王兰艳问。
　　一套内衣。嫣红答。
　　嫣红，你没毛病吧，一套内衣需要那么多钱吗？王兰艳不相信地再次发问。
　　别问了，王兰艳，我要回家了。嫣红向王兰艳招了招手，就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王兰艳。
　　
　　2
　　
　　嫣红回到家里，认真地洗了一个澡，她把那套紫色的内衣穿在身上，镜子里很快出现了一个嫣红都不敢认识的女人，血红血红的嘴唇，淡紫色的手指甲，配上紫色的内衣，如雪一般洁白的身子，再加上没有生育过的躯体，一个性感女郎很快出现在嫣红的眼睛里，这是我吗？嫣红盯着镜子里的女人问，我有这么美吗？嫣红从来没有穿过配套的内衣。
　　嫣红穿着这套内衣，自己给自己过生日。她把李宁的遗相摆在餐桌对面，她轻声地对李宁说，宁，我穿上了你想看的内衣，宁，这是你要喝的红酒，宁，这也是你想吃的蛋糕，宁，来吧，我们一块庆祝30岁。宁，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在想等我30岁生日这天，给你怀一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宁，你听到了吗？我好后悔，我没有留下你的种子，宁，我好悔呀。宁，听到了吗？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妻子，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宁，我一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嫣红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红酒里，嫣红端着酒杯的手开始颤抖，李宁的遗相在嫣红的视线里，被无限放大，放大。
　　宁。嫣红把李宁的遗相抱在怀里，一口干掉了那杯干红。这天晚上，嫣红抱着李宁的遗相睡到了阳光升起的第二天。
　　第二天，嫣红买了一套价值4000元内衣的消息不翼而飞，嫣红的小姑子在吃饭的时候问嫣红，嫂子，4000元的内衣穿在身上的感觉不错吧，嫂子还是蛮有钱的嘛，不过，嫂子，打扮得这么漂亮小心别把色狼引进门来了。
　　嫣红低着头吃饭，她没有理小姑子，她和她又能说什么呢？嫣红的大嫂接过小姑子的话说，小玉，话不能这么说，嫣红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我们拖儿带女，想收拾也没空。何况嫣红一个人占着两套房子，一年租金就够嫣红花费的了，保险公司还赔了几万元钱给嫣红，她当然要挑最好的穿。
　　
　　嫣红抬头想说点什么，却看到李宁的大哥李辉的眼睛老在她的胸前丈量着，嫣红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索性不再理任何人。饭端上来的时候，小姑子对嫣红的婆婆说，妈，你就是偏心，这些菜都是小嫂子爱吃的，是不是看她有钱了，就巴结巴结她。
　　　大嫂也不甘示弱地说，小玉说得对，妈就是偏心，我爱吃小扁豆，对妈说了好几次，妈就是不买。人家嫣红现在有钱了，每餐都有嫣红爱吃的溜黄瓜。
　　嫣红再也坐不住了，她放下碗往外走，被李大顺叫住了。嫣红，既然大家今天把话挑开了，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的，你看看，是不是把你名下的房子让一套出来给小玉，你一个人有一套房子足够了，你说呢？
　　爸，李宁在的时候，已经把这两套房子的户主改成了我的名字。两套房子都是我的，与你们无关。嫣红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泪不争气地拼命往下流。
　　
　　3
　　
　　刘俊来团州看嫣红。刘俊当年在学校时一直追嫣红，嫣红不是不想谈恋爱，而是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谈恋爱身上。王兰艳、程青青和李琼都有自己的男朋友，三天两头地吵架，整个宿舍成了她们几个人的战场，时不时听到她们中的哪一个说着狠话，下次再理某某，我就不是人。
　　嫣红当时不理解这样的狠话，嫣红也认为这种话很无聊，我们都是人，怎么样做都是一个人，这样的狠话，对嫣红来说，实在是玩不起。嫣红尽管心里对刘俊很有好感，却总是硬生生地切断刘俊暗示爱恋的所有言语和举措。
　　嫣红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去见刘俊，地点是王兰艳定的，在文化宫三楼的桃花源包间里。
　　王兰艳最热衷于张罗这样的事，每次有同学从远方来，王兰艳家里都是集结地点，王兰艳失业后在保险公司里找了一份工作，因为跑保单成绩突出，在保险公司就成了一个说话很牛逼的人。再说这两年，她的男人创办的典当行生意异样火红，王兰艳成了团州有名的款婆，王兰艳家里自然而然地成了同学集合的中心地带。
　　王兰艳第一个通知的人当然是嫣红，嫣红这两年没有上班，当初的锐气已经被磨得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也已经淡化得差不多了。嫣红总是想，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和王兰艳、李琼们搅和到一块的呢？嫣红从骨子里看不起王兰艳和李琼，可是每次喊打麻将的时候，嫣红总还是义不容辞地去了。
　　嫣红，刘俊在文化宫门口，你去接一下，先带到桃花源去，我忙完手中的这笔生意就过来吃饭，顺便把团州的同学都喊上。王兰艳在电话里居高临下地吩咐嫣红。
　　有钱就是爹。嫣红想。这两年嫣红没有上班，就害怕有同学来团州，每次嫣红和男人李宁总是去吃一些蹭饭，嫣红在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每次有同学来，嫣红很不希望男人跟着，可男人也是嫣红的同届同学，他不去说不过去，去吧，他那个经济实力远远不够买单的资格。
　　嫣红总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尴尬失落，当初她要是不执意拒绝刘俊，今天会比王兰艳过得差吗？听说刘俊在广州考了张硕士管理文凭，年薪达到了20万。这样的问题，嫣红问过不下一万次，不过，嫣红有嫣红的目标，嫣红那个时候一门心思地在考工程师。这个目标一旦成形后，嫣红就觉得她比王兰艳、李琼，包括程青青，当时班上唯一可以和她对峙的才女，都要活得有意义，有价值。
　　嫣红到文化宫门口时，一眼就认出了刘俊，快十年没有见面，刘俊除了脸上有几根皱纹外，没有太大的变化，和刘俊站在一块的还有三个同学，有一个嫣红不认识的一个女人和孩子，嫣红敏感地意识到，那可能是刘俊的老婆和孩子。
　　嫣红。刘俊走过来，叫了嫣红一句，嫣红。刘俊又叫，然后伸出手来和嫣红握手，嫣红把手伸了过去，嫣红的手很凉很凉，刘俊握在手中，心疼了一下。刘俊的老婆出现在两个人之间，嫣红快速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嫣红看到了刘俊老婆眼里闪过的一丝不快。
　　嫣红借故带着这几个同学上了桃花源。王兰艳赶来的时候，团州的同学都来得差不多，王兰艳和程青青、李琼她们开始闹酒，嫣红坐着没有动，余光里满是刘俊的所有举动，只是刘俊没有再看她一眼，这多少让嫣红有些失落。整个酒局，在王兰艳的推动中，程青青成了与男生对酒的中心人物，来看嫣红的最初理由已经被酒精冲得所剩无几了。
　　没有人注意嫣红，也没有人来闹嫣红的酒，嫣红坐着很无聊，在闹酒之中，悄悄地溜了出去，嫣红站在走廊尽头看窗外灯火辉煌的团州城，嫣红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团州的夜景，这几年嫣红忙着厂里的绘图，忙着考工程师，失业后又忙着打麻将，很少有心情来看看团州的夜景，嫣红发现才几年的时间，团州变得像个贵妇人一样妖丽。
　　嫣红，不要太难过了，活着的人还是要坚强地活着。黑暗中，刘俊站在了嫣红的身边。嫣红很想哭，扑在刘俊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李宁走了以后，嫣红觉得家中像冰库一样寒冷，嫣红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去看李宁的遗相，去看她们结婚时的照片，两种照片总会在嫣红的内心产生巨大的波澜。嫣红想，她要去工作，她不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可是李宁走了才一个月，李大顺会同意她去工作吗？王兰艳、李琼，包括程青青都会骂她神经病，生在福中不知福。
　　李宁的死赔了25万，这个数字对于嫣红来说是个宏观概念，她的下半辈子都有着落，也就是说，嫣红不需要工作，她拥有李宁用死亡换来的钱，就是不工作，这些钱也够她花费半生。只是李大顺把这25万全部存进了银行，李大顺没有把存折交给嫣红。王兰艳说，等过半年，让嫣红一定要把这25万转到自己的账上去，嫣红没有想好，她不想为这个钱去争要什么。
　　刘俊，我想去工作。嫣红说。刘俊会理解她，在学校的时候，刘俊是唯一理解她的人。在学校的时候，程青青她们三个人总爱攻击嫣红，说嫣红读死书，死读书，说嫣红连男人的鸡鸡都不知道长在哪个地方，当时嫣红哭得很伤心，就是刘俊代表团支部把程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