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知识分子-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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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大学成员到人文主义者
中世纪的衰落
行将结束的中世纪是转折的年代。人口停止增长,接着由大饥荒和像1348年那样的瘟疫所加剧的衰退,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在为西方经济提供贵金属方面发生的麻烦,造成了先是对白银然后是对黄金的需求,战争又加剧了这一需求——这就是百年战争,玫瑰战争,伊比利亚半岛战争,和意大利战争。所有这一切都加速了西方国家经济和社会结构的彻底变革。封建地租在很大程度上发展形成了货币形式,这动摇了社会关系。在这一发展的受害者和受益者之间产生了一条鸿沟。城市各阶级之间产生了分化。当现在受剥削日益严重的手工业行会在某些区域(弗兰德、北意大利和其他大城市)一定程度上趋向无产阶级化,同时生活条件下降到农民大众水平时,同时靠刚形成的前资本主义的各项活动与新被吞并的地租为生的城市资产阶级的上层,同旧的统治阶级:贵族、修会修士和最上层的世俗的教士结成一体。他们的主要成功是,左右一种骤变的形势,使之有利于他们发展。在这个调整转变的过程中,各项政治因素起了重大作用。政治权力急速扶植经济势力。它将使大革命前的旧制度维持几百年之久。那是一个王侯的时代。人们只要为其服务,成为其官员或廷臣,就能获得财富、权力和荣誉。过去的大人们懂得这一点,跟专制政治与君主制度缔结了盟约。同时又有受王侯庇护的新的权力人物挤到他们中间。
在这一背景上,中世纪的知识分子退出了舞台。一种新型人物出现在文化领域的最前列:人文主义者。但人文主义者只是给他们衰落的前辈最后的一击。中世纪的知识分子并未遭到暗害,他们自己献身于这种死亡和这种转化。 14世纪至15世纪期间,绝大多数大学成员通过自我否定为中世纪知识分子的消失铺平了道路。
知识分子经济状况的变化
中世纪末期的大学成员,最终在归属劳动阶级还是加入特权集团之间,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在西方国家,将有几百年之久的时间,不再有任何的知识劳动者。或者不如说,理应得到这一名称的是地方学校的无名教师。虽然他们之中有些人在革命运动中,例如1378年佛罗伦萨梳羊毛工人的骚动中,发挥了作用,但他们在知识分子运动中没有占据任何值得一提的位置。
可以肯定,14世纪和15世纪的大学成员没有放弃他们从有报酬的工作中获得的收入。不仅如此,在这个艰难时世里,他们顽强地抓住这点不多的收益。他们越来越贪婪地要求大学生为听课付钱——教会在这方面最终已无力干预。他们增加关于赠礼的规定,这些赠礼是大学生为了通过考试必须送给教师的。他们对大学里所有可能增加他们负担的开支都作了限制。可以无偿地听课和攻读学位的穷苦大学生的数量,通过规章制度的形式,一再予以削减。15世纪初在帕多瓦,每个学院只有一个这样的大学生。这是个带有理论意义的措施,包含着教会所捍卫的原则。它近似富有的商人从其盈利中为救济穷人而向上帝捐献的金币。
与此同时,原来涌入大学的贫困大学生流逐渐停止,他们曾经是各个院校的活力所在。从此以后,他们之中能上大学的,只有那些得到一个庇护者供养并由此紧紧依附于他的人,或者是像维庸那样满足于把求知置于次要地位的流浪汉生活的人。
在帕多瓦,有一个关于民法博士学位的引人注目的决议,鲜明地反映出教师与大学生关系的这种变化。一项来自1400年的规章的新规定,引入了受教师们欢迎的大学权利中的浮动工资制度,与此同时,大学生的助学金被固定在一定比率上。这一大学政策因而适应从14世纪下半叶以来出现于西欧各国的普遍现象。由于物价上涨,管理机关和雇主们尽力冻结工资。他们毫不承认生活开销和报酬之间的相应联系,而这种联系能够导致引进浮动工资制度。另一方面,享用地租、利息和赁金的人,通过以实物结算,或把以结算货币单位确定的支付数目变成实际货币,经常能成功地使自己的收入同生活费用的价格相适合。
这一例子表明,大学成员已转到依靠封建的,确切地说领主的或也是资本主义的收入生活的社会阶层方面。
大学的成员们多数靠以上这种方式的收入,来积聚自己的财富。这方面首先涉及的是教会的领地,但也涉及不动产:房屋与地产。波伦亚大学的《规章》尤其表明了13世纪末令人注目的大学财产的结构。教师们已成为富有的土地所有主,尤其是他们之中最有名的、挣得也较多的教师,不过这种状况偶尔也适合于教师的大多数。此外他们还仿效其他富人的榜样,热衷于投机事业。他们变成放高利贷者。他们主要把钱借给急需的大学生,作为押金,他们收取价值比借款高两倍的抵押物:书籍。
弗朗西斯科·阿库尔修在布特里奥和欧梅托拉拥有财产,还有一所漂亮的别墅,别墅的浴室带有一个液压供水的轮型装置,这在当时几乎是奇迹。在波伦亚,他和他的兄弟们有一所带塔楼的华丽住宅,那是今天市政厅的右翼建筑。他和其他博士经营一家商社,商社在波伦亚和国外从事图书销售。他放了那么多高利贷,以致他临死时不得不请求教皇尼古拉四世的赦罪——这一请求照例被满足了。
老奥多弗雷多的儿子,阿尔贝托·奥多弗雷多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不是小小的,而是大大的(non
paeciol,ma sovrano)放高利贷者,除了许多地产,他还在一家亚麻企业里拥有股份。
1326年教师乔万尼·丹德利给了女儿诺弗拉600个金波罗尼尼的嫁妆,这是个惊人的数目。
但由于他们积聚货币,以及货币贬值与危机不断的中世纪末期的种种金融变化,这一收入带来了封建赋税与地租方面的亏损。许多大学成员的财富减少了,房屋与地产相继被出卖。因此他们寄希望于谋取别的方面的赢利:学费与考试费。因此也产生了一部分大学人员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更新。同样也是由于财政上的原因,最终把大学成员推向新的财富中心,推向王侯的宫廷,推向教会和世俗资助者那里去。
通向世袭贵族之路
然而大学人员的更新,由于大学成员要求根据继承权雇佣人员的倾向,部分地中止下来。早在13世纪,著名的法学家阿库尔修就已经为博士们的儿子们,请求在波伦亚大学得到空缺的教师职位的优惠权。但地方当局在1295年,1299年和1304年均拒绝了这样的要求。但成效不大。当1397年法学家学会的新章程规定,每年博士学位只限于授给一个波伦亚市民时,博士们的儿子、兄弟和侄甥都不计在内。由此他们反而有更多的位置可以得到。在帕多瓦,人们于1394年宣布,一个博士,只要他属于某一博士的父系世裔,可以免费加入法学家学会,即使世系中有一员不是博士也无妨。1409年规定,一名博士的儿子必须被允许免费参加各项考试。这种大学寡头政治的形成,导致知识水平大大下降,同时赋予大学人员一个真正的贵族特征:可继承性。大学人员成了一种特权阶层。
正像马克·布洛赫出色地描述的,大学成员们为替自己建立贵族体制,不得不求助于通常社会阶层与个人为进入贵族社会而使用的手段:他们过贵族式生活。
他们用他们的衣着和他们职位的标志,搞起贵族的象征。讲桌越来越多地装饰起华丽的华盖,使他们显得与众不同,高高在上,神气活现。金指环和博士四角帽,以及人们在“正式集会”(conventus
Publicus)或“开学”(inceptio)的日子献给他们的帽子,也日益变得不再是职务的标志,而成了荣誉的象征。他们身披长袍,被风的兜帽是灰鼠皮做的,经常还带着银鼬皮衣领,更重要的还有在中世纪作为社会等级和权力的象征的长手套。规章制度对博士学位申请人为参加考试而赠送博士们的手套数量要求得越来越多。波伦亚1387年规章的一段文字规定:“申请人有责任在取得博士学位前的适当时间,在教堂司事那里为教师学会的博士们送去数目足够的手套……这些手套必须有一定的长度与宽度,以便盖住手臂的中段。它们必须用上等鹿皮制成,足够宽松,保证双手能轻快和舒适地套进去。所谓上等鹿皮货,是指一打手套里至少有一双要用23(里拉)可以买到。”
博士学位通过后的庆祝活动,也越来越多地加上了贵族趣味的内容:芭蕾舞,戏剧演出,体育竞赛。
大学成员的住房变得豪华富丽。他们之中最富有的,像阿库尔修,其住宅有塔楼,这理论上只有贵族才能享受。他们的坟墓都是真正的纪念碑,就像那些至今仍在装点着波伦亚教堂的纪念碑,它们或者进而被安置在开阔地方。
波伦亚大学的院长们很快按规定过上贵族式的生活,其中人们也可偶然发现有出自勃艮第公爵家族或巴登伯爵家族的人员。他们获得携带武器和可以由五人卫队护送的权利。
那些较少受到尊重的“人文学者”至少也取得免服兵役的特权;如果大学生是够富裕的,他们还可以找人替他服兵役。
教师的头衔经历了引人注目的变化。起先在12世纪,“师长”(magister)是手工业的师傅,工场的领导。学校老师也像其他手工工匠一样是个师傅。他的头衔标志着他在劳动建设中的作用。但这很快成为一个荣誉头衔。配第一彭特的亚当就曾责骂他的一个堂表姐妹,她从英国最落后的地区往巴黎写信,没有用他所希望的头衔称呼他。13世纪有一段文字这样写道:“教师们并不教学生成为有用的人,而是要教学生怎样让人叫‘拉比’。”根据福音书,“拉比”是对主人的称呼。14世纪,“师长”就被人家跟“主人”(dominus)一样看待了。
波伦亚的教师们在文献里被称为“高贵的人”(nobiles
vin)和“头等市民”(primarii eives),平常则称为“法学家”(dominilegum)。大学生称呼他们爱戴的老师为“我的主人”(dominusmens),这一头衔令人想起封建时代的君臣关系。
一位语法学家,米诺·德·科勒,甚至对他的学生解释说:“大家如此渴望对知识的占有,比占有其他任何财富都更有价值;它把穷人从卑贱中提拔起来,它使一般平民成为贵族,并给他带来巨大的名声,它还使贵族成为优秀分子,胜过一般平民。”
从此以后,知识又变成占有与财富,变成权力的工具,不复再是无私的追求。
就像惠钦亚极其尖锐地指出的,中世纪末期倾向于把骑士制度和知识等同起来,给博士头衔像给骑士头衔那样同等的权利。“知识、信仰和骑士精神是维特里的菲利普的百合花冠(1335年)中的三朵百合,人们可以在布契考的马雷夏尔的实用手册里读到:‘由于上帝的意志,有两样东西就像两根柱子,为着支持神及人的法律秩序而竖立起来。这两个支柱就是骑士制度和知识,它们彼此配合得十分协调。’”1391年,弗鲁瓦萨区分了佩剑骑士和“法律骑士”。皇帝查理四世拥抱巴尔特尔,并授予他在波希米亚携带武器的权利。这一发展趋势的顶点是,1533年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宣布巴黎大学的博士为骑士。
人们懂得,这样身份高贵的要人就不会甘冒被混同于劳动者的风险。这就是说,根据《丧失身份法规》要放弃贵族称号,这是一项在法国尤其牢固,路易十一没有反对成的法规。知识分子赞同公众意见,对手工劳动表示极度鄙视。就像亨利·豪塞尔中肯地指出的,这一点到了人文主义时代,还会由于从希腊-拉丁作品滋养起来的偏见,变得更加恶劣。从此以后, 12世纪和13世纪城市里那种把人文的和机械的技艺综合为普遍的物力论的渴求,远远地离开了我们。就这样,在经院哲学中已露端倪的理论与实际、科学与技术相脱节的危险,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在医学界人士那里,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医师-教士和药剂师-调料商之间发生了分化,外科医生之间的情况也是如此。14世纪,法国通过一系列的公告和命令,认可外科医生的分化。第一道公告由“美男子”腓力四世签署,1311年发布。从此以后大家把两种人区别开来。一种是穿长大褂的外科医生,根据章程(其中我们熟悉的最早一个章程是1379年制定的),他们必须持有中等会考的证书或准许证,从而形成了外科医生贵族阶层;另一方面是理发师,他们理发刮脸,做些不起眼的外科工作:他们出售油膏和药草汤剂,放血,敷贴伤痛膏药,整治驼背,他们也给癌疡开刀。两个不同的兄弟会——宗教模仿社会组织——把他们分别组织在一起:对前者是圣柯斯马和圣达米安兄弟会;对后者是圣格拉勃茂兄弟会。不难理解,医学科学家阶层和开业医生阶层之间,科学界与技术界之间的这堵隔墙,会给科学的进步设置什么样的障碍。
学会和大学的贵族化
大学的贵族化也在学会的发展中反映出来。这里需要正确地说明学会的意义。作为慈善基金会,学会一开始只是为极少数享有特权的人敞开大门的,它们也不是后来被改造成的教学中心。虽然以后有些学会为自己争取到某些课程,导致如1257年罗伯特·德·索邦建立的学会同神学院合并,并以此命名巴黎大学;虽然以后牛津与剑桥的大学分化为学会,它们按照至今仍大部分有效的体制成为教学活动的基础,但总的来说,学会并没有充任人们事后试图派给它的角色。有许多学会很快就出了名:同巴黎的索邦神学院一起的有哈库尔学会(1280年)和纳代拉学会(1304年);1307年由阿尔博诺兹枢机主教在波伦亚创立的西班牙学会;牛津的巴利奥尔学会(1261-1266年),梅尔顿学会(1263-1270年),大学学会(1280年左右),艾克塞特学会(1314-1316年),奥利尔学会(1324年),女王学会(1341年),新学院学会(1379年)。林肯学会(1429年),1438年为悼念百年战争中阵亡的英国人的亡灵而创立的众英灵学会,圣女学会(1448年);剑桥的彼得家园学会(1284年),国王会堂学会和米歇尔家园学会(1324年),大学学会(1326年),彭勃洛克学会(1347年),贡维耶学会(1349年),三一会堂学会(1350年),基督圣体学会(1352年),上帝家园学会(1441-1442年),国王学院学会(1441年)、女王学院学会(1448年),圣卡德琳娜学会(1475年),耶稣学会(1497年)。尽管这些组织并没有自己固定的大楼,像自成中心的教学机构明显的组成部分,它们仍然跟人们习惯上把它们想象成的样子截然不同。它们成为领地统治的一种中心,租用或购买房屋,起初是在较邻近的地区,然后转向乡下和周围的农村,对它们进行商业性的剥削。它们承担起城区的执法任务,管理周围街道的交通。在它们的房舍里,尤其在巴黎,居住着大批高级官员的家庭,特别是议院的高级官员家庭。就这样,索邦神学院区变成了巴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