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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江文艺 2004年第07期-第1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4年第07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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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中国视野下的米兰.昆德拉.......................刘继明
[作家小辑]
  在香格里拉吃饭............................邓一光
  别动那些花..............................邓一光
  撞上了风(访谈录)......................邓一光 吴劭子
[中篇小说]
  孤证.................................云 层
  在美国过“神仙日子”.........................丁楚彰
[短篇小说]
  送官亭................................阿 成
  兽皮.................................曹军庆
  我叔叔的翻斗车............................潘能军
[新小说平台]
  每个男人都要有自己的房间.......................易清华
  除非你不在任何地方..........................青 锋
[理论与批评]
  我读《长江文艺》中篇小说专辑.....................於可训
  宝湘之恋——情深意笃.........................王新华
[散文随笔]
  羊年三记...............................张泽勇
  孤洲,你好!.............................张 同
  夜宿漳河...............................张 剑
  高楼月(外一篇)...........................管用和
  乡间往事...............................白德绳
[诗歌阵地]
  蓝天的风景(组诗)..........................张 隽
  随意张贴(二首)...........................荆 芥
  爱意表达(三首)...........................方良聘
[枝江酒页]
  在枝江当了一回祭酒..........................刘富道
中国视野下的米兰.昆德拉
■  刘继明
  前一阵子,包括网络在内的各类媒体谈论米兰·昆德拉俨然成了一个颇为热门的话题。有人言辞凿凿地撰文说,这股悄然兴起的“昆德拉热”已经从文学界、知识界,延伸和扩展到白领阶层乃至“城市小资”等时尚读书消费群体,成为了一种流行文化品味和身份的标志。但这是否就是新一轮“昆德拉热”业已形成的佐证?抑或仅仅是出版商们的一种广告攻势?不得而知。不过这倒勾起了我心底的一番感慨。毕竟,所谓的第一轮“昆德拉热”;距今一晃都十多年了,让人想起来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1990年代初叶风靡中国大陆的那股“昆德拉热”,显然与当代中国的政治和文化境遇有着密切的关联。作为从激进主义政治环境下走出来的中国人,与曾经同属于社会主义阵营的捷克人,在生存体验和精神遭遇上,都存在许多近似孪生兄弟和胎记式的历史记忆。这也是昆德拉在“后伤痕文学”时代的中国新一代作家和知识分子群体中获得广泛青睐的原因所在。而昆德拉穿越意识形态的小说叙事由于其艺术形式上的不拘一格和探索姿态,比如他对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复调小说的大胆借鉴,对博尔赫斯的情有独钟(众所周知,后者是中国先锋派作家们争相效仿倍受推崇的一位“作家中的作家”),在不少新进作家和知识分子的眼中,显然具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与亲和感,对他们来说,昆德拉不仅是一个意识形态意义上的“反叛者”,还是一个艺术上的先锋派。因此如果说昆德拉为当时的中国文学和思想史进程做出了一份特殊的贡献,如同萨特、加缪之于1980年代的中国文化界那样,堪称一位引人注目的“文化英雄”的话,丝毫也不夸张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1990年代的中国文化思潮,像三四月份的天气那样波诡云谲、一夕三变,很快将昆德拉远远地抛到了后面,在文学市场上,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几乎一夜之间抢滩登陆,他那部行销全世界的小说《挪威的森林》更是赢得了日益成为一个庞大的文化消费主体的中国白领和小资们的垂青,并成为了这些新新人类的文学偶像。而在思想界,取而代之的是曾经与昆德拉一起被视为捷克批判知识分子代表人物的哈维尔以及其他一些鼓吹自由市场经济理论的如哈耶克等西方学者。90年代的中国是自由主义市场理论大行其道的时代。在全球化的召唤下,迫切与国际接轨的冲动与幻觉,使中国的主流知识分子一边借重哈耶克为中国的市场经济和国家资本化寻求理论支持,一边加大了清算和颠覆传统政治话语结构的力度,后一种努力的结果,就是哈维尔在90年代中后期的闪亮登场。在对传统社会主义体制的批判和清算上,在对西方民主政治的执著程度上,哈维尔显然是一个更坚定彻底、更符合自由知识分子理想的“标准”斗士,相形之下,作为“前流亡作家”的昆德拉就黯然失色许多了。
  那么,此时的昆德拉在干什么呢?这位早已跻身于西方主流文化,过早地赢得了“大师”头衔的前流亡作家,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二臣逆子”,彻头彻尾的欧洲中心主义者,像一个标准的法国中产阶级绅士,仍然在巴黎这座世界文化之都埋头著述,萦绕在他心头的早已不再是他曾经在作品中反复揭示的捷克处境。恰恰相反,具有反讽意味的是,他一直在努力学会遗忘,忘掉自己的捷克身份,甚至忘掉自己的母语,将祖国的地理位置悄悄从“东欧”移向“中欧”,以便使他内心深处那种根深蒂固的“欧洲人”的身份诉求变得合法化,为此,他甚至在创作最新两部作品《慢》和《身份》时干脆使用法语,就像后来以法国作家的身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位中国“流亡作家”一样,并且获得了预期的成功,被誉为“最精粹的法语散文”。
  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文化市场上可能刮起新一轮的“昆德拉热”,我也完全相信。只是这个昆德拉已经不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昆德拉了。千万别再将他跟“知识分子的文化诉求”这类深奥的题目联系在一起。明摆着,此次昆德拉的重返中国,完全是以文化产品的形式出现在图书市场上的。是购买与被购买、消费与被消费的关系,而不是选择与被选择的关系。所以说昆德拉会更多地被中国城市小资和白领们接受与青睐,倒是一种符合逻辑的推断。
  写到这儿,我恍然意识到,昆德拉已经是年逾七旬的老人了。对于这样一个老人,我们还能够指望他走多远呢?
  


在香格里拉吃饭
■  邓一光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劳力士,6点28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对方会不会准时,他有点儿怀疑。不是每个勇敢的人都懂得社交规则,比如在约定时间的前两三分钟到场什么的,就算懂了,也不一定会遵守。那个勇敢的家伙,他在到处找工作,眼角布满血丝,干皲的嘴唇起了泡;这样的人,大多敌视社会,就像不得宠而仇恨后母的孩子,他们才不会遵守他妈的什么规则呢。
  至于他自己,他会在关键的时候眼不眨手不软的出击,直到对手耗尽最后一滴血,被他从容地杀掉。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有修养的绅士,签字用老式派克,读桔红色纸张的《经济观察报》和进口铜版纸的《财富周刊》,按时服用供应商送上门来的安利系列产品,绝对不在公共场所叫应召女。而且他很坦率,比如,要是他不能确定那辆肇事的公用奥迪车一定会撞上那辆横过马路的三枪牌跑车,而骑在那辆昂贵的极品跑车上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儿子的话,他绝对不会从人行道上奔过去,阻止一场车祸。
  他这样的人,即使对家里的四川籍女佣,也会诺守时间。这和是不是勇敢无关。就像洗澡,有的人在大街上淋着,有的人喜欢泡在澡盆子里,有的人要去深山的温泉,而且是在秋天叶落的季节里。这么说,不是他这个人忘恩负义。人家救了他的儿子,他怎么会不领情?他真的感激不尽,所以才拿出—大笔赏金。
  “我不能接受这么大—笔钱,真的不能。”对方说。
  “为什么?你该接受。”他真诚地说。
  “我一直在找工作。你知道,工作很不好找。这个嘛,好像是不义之财。”
  “是吗?”
  “我这么说,有点儿不礼貌,你不会见怪吧?”
  “哪里,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总得有所表示吧?”
  “要不,我吃你一顿饭?”对方眼睛一亮,好像是突然见到了大白鲨。
  “什么?”他没明白,看对方。
  “随便说说,不行就算了。”
   “哦,不。那就这么说定了。”
   “实在不好意思。你不会觉得我是死缠着你吧?”
   “看你说的。”
   他没有想到对方那么羞涩,倒好像对方不是—个勇敢的男人。但这有什么呢,他答应在武汉最好的酒店,香格里拉的中餐厅,请对方吃一顿饭。他有很大的产业,钱多得自己都数不清,时装模特—样英俊美丽的职工几百号,儿子却只有—个。儿子比香格里拉珍贵。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有无奈的地方,这—点,他从来就不掩饰,当然也不会取笑对方。
  “怎么还不来?”她朝门口看了看,一脸好奇,光洁的裸肘撑在台桌上,用搅拌棒搅动杯子里的冰块,玩着红茶。
  他也朝门口看了看。红衫红帽的侍应生弯了腰让进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不是那个人。他没曾想让她来的。她—定要来,说是想看看舍己救人的英雄。
  “他长得什么样儿?”
  他也说不出来。“好像,没有什么特点。一个有点儿潦倒的中年男人吧。”他想了想,还真是的,那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特点。现在能说出谁有什么特点很困难,科技时代嘛。
  她撇了撇嘴,动人地笑了,纯洁地看他。“不自信了?”
  “算是吧。”
  “这也是平衡吧?”
  “什么?”
  “书上说的,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有的人这方面强,有的人那方面强,古奇波迪原理。”
  他不想接她的话。她是那种知道自己漂亮但不知道自己浅薄的女孩子,他不可能和她讨论经济制衡论方面的话题。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知道节省精力,所以,他不会揭穿她,比如问她,你漂亮的脸蛋儿后面,还有挺拔的小胸脯后面,有些什么货色?他不傻,不会在这个时代还去寻找共鸣。
  “你救过人没有?”她叫过侍应生,续了一杯薄荷水,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了,扬起迷人的脸蛋儿问他,“在水里,或者是火里?”
  “年轻时候很想那样做。好像一直没有机会。”他抬腕,再看了看劳力士的指针。6点32分,时间过了。落地窗外,无数的车从钢化玻璃外默片—般滑过。一个白裙长发的音乐学院女学生开始轻轻地弹响了钢琴。
  “想救谁?”
  “当然是美丽的女人,最好是白裙长发的少女。”他坦白道。
  吃吃地笑,她眼里有了一丝生动活泼的潮湿。“救了以后呢?再怎么样?会不会和她上床?”
  “也就是争强好胜罢了,没有想那么多。”他坦白说,“不过,要是少女愿意,瞒着父母,也只能以身相许了。”
  “那,你救我一次。”
  “在这里?”
  “现在。”
  “不行的。”
  “我要一大杯柠檬水。”
  “干什么,你已经喝第二杯了,一会儿该往洗手间跑了。”
  “我端着柠檬水,朝门口走去,连杯子泼在那个大个子保安脸上。”她狡黠地看着他,“这样你就有机会了。”
  “没有看出有什么好玩的。”
  “我衣裳单薄,保安—撕就破。你遮掩我,他把你推开,带我走。你不让,他叫很多保安来。他们很有经验,围着你拳打脚踢。你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在地上打滚,满脸是血,还呕吐。也许肋骨被踢断两根吧。挺好玩的嘛。”
  “我不年轻了,就算世界小姐的衣裳撕破了,也不插手。也许可以试着拨l10报警。你再考虑考虑,重新找一个帮手。”
  “你们这种老男人,没劲儿。”她不理他了,蛇一样转了身子,脸朝另一个方向,一会儿站起来,撇下他,向弹钢琴的女学生走去。两个人低声嘀咕了两句,白裙长发的女学生停下,离开钢琴,站到—边。她坐到琴凳上,开始弹奏。自言自语的爵士改了活泼灵动的乡村,是《瓦多集市的雨季》。她这种女孩子,根本没有障碍,过江隧道没贯通,她等不及了,也能拎着鞋子趟过隧道口的积水,从那里穿过去。
  他第三次抬腕看了看劳力士,已经6点47分,约定时间过刻钟了。他倒不是生气。毕竟是恩人嘛。儿子长到14岁,那是多少个一刻钟?对方有资格让人这样等。
  话又说回来,年轻的时候,他真的想过做英雄,而且想得很厉害。有一次和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吹牛,人小,天花乱坠,他大着胆子痛恨了一回母亲,嫌母亲没有把自己生在战争年代,要是这样,母亲当初起码可以考虑嫁一个非洲人或者中东人什么的,然后他们生下他,那就不同了。
  “你儿子的车太漂亮,纯黄色呢,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颜色的跑车,撞坏了挺可惜的。”
  他不太相信对方的话。他也是面对过危机的,知道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比如,他宁愿损失两百万也不会得罪一个年龄不到55岁并且没有冠心病的职能部门官员。13000块人民币的三枪跑车,品质就算不错,怎么也不能和大活人划等号,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生活潦倒嘴唇上生了火泡的中年男人。
  “就是下意识啦,真的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想。再往下问我就得编话说了。”
  这么说,他的念头倒是复杂了,要判断公务奥迪会不会一定撞上三枪,要分辨三枪上的少年是不是自己的正版儿子,纯粹理性主义。古茨塔夫·豪克在他的《绝望与信心》中说人需要幸福,不仅需要思维和情感的无拘无束,而且也需要秩序和安全感。要不然,就是他和古茨塔夫都错了?这也没准儿。
  她弹完《瓦多集市的雨季》,把琴凳还给白裙长发的女学生,两个人窃窃地笑了两声,像一对走失了刚找回来的亲姊妹。她琴弹得很不错,有人零零落落地给她鼓掌。他朝那边看了一眼,是两个身体已经开始发福的男人。也许是官员,但也不一定。现在的商人个个像官员,官员反而把自己弄成商人的样子。世界完全乱了套,孔夫子和王安石要活回来,肯定会晕头转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回到他身边,在软背靠椅上坐下,从他手里夺过“农夫山泉”,喝了好几口,把水杯塞回到他手里。她情绪好多了,脸蛋上红扑扑的,下巴上挂着水珠。她的孩子气让他莞尔。
  “我已经没有幻想了,手指都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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