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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长江文艺 2004年第07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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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牛驾辕,马拉套,老娘儿们当家瞎胡闹”。这样,还是由大夫人操办着,把赛金花娶回洪府,成了洪家的第三位新夫人。爱情这东西不反则已,一反对就是千古绝唱!
  一干人在北京刚刚安顿下来,气儿还没喘匀呢,洪状元便被朝廷委任为出使俄、德、奥、荷的钦差大臣。这差事相当于现在的特命全权大使。为什么洪钧得了这么个美差呢?一是洪钧是有名的保守派,旧制的铁杆捍卫者,二是思想开放的“清流党”垮台了,以“江浙系官僚”为中心的“新清流党”又正式崛起了,清廷让洪钧这个老顽固派出使四国,无非是一种权宜之计,表明朝廷的一种开明的姿态,藉以假示天下之人。一句话,就是玩个策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嘛。其实,去四国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尽管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但是,安排洪钦差出使的仪式却搞得十分隆重。
  这次随洪钦差出使欧洲四国的随员也不算少,而且多数都是洪大人的学生。
  有个别学生希望出国时穿洋人的西装,年轻人嘛,新鲜,入乡随俗嘛。小猫咪见个蜻蜓还直扑呢。说白了,他们以为这次出使欧洲真的要开始西风东渐了呢。结果,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洪大人怒斥了一顿,并把这几个要穿西装的人从随员的名单中剔了出去。洪大人是很有政治头脑的,政治上相当成熟。学生毕竟是学生,太嫩!
  麻烦的是那些随行的仆人,一听说出洋,以为今生今世回不来了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想去。洪状元只好多付些银两,像今天公费出国的工作人员一样,开两份工资,国内给一份养家,国外再付一份任其潇洒。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这事儿总算安定下来了。
  从北京到天津,钦差大人和新夫人赛金花乘坐的是一艘庞大的龙船。那气派俨然希茜公主出嫁一般,龙船上彩旗招展,卫士森然林立。六七十位水手分坐长龙船的左右,奋力地划着桨。而且,每到一地都要收船靠岸,应酬一遍前来迎接钦差的地方官员。岸上的送官亭,鼓乐齐鸣,彩旗招展,少年儿童挥动着手中的彩带花束舞蹈着。那场面像日本的樱花节一样热闹、喜人。
  哪个地方都有送官亭啊。
  尽管如此,威严的洪大人在内舱还是个孩子猴样,年过半百的人没个正形,扮嫩,总跟年仅十六岁的赛金花闹着玩儿。其情其景,因为我不是写儿童文学的,没这个本事,写不像,故略而不叙。但洪钦差一出了船舱,神情威然,面色铁青,派头十足,吓得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惟恐出什么差错。
  这一条路上赛金花是激动万分、感慨万分哪,幸福的泪水落了一遍又一遍。她想啊,自己一个贫家女子,一个歌屋小姐,一个扫黄对象,就是做梦也没想到能当上状元夫人哪。
  赛金花在船上,天天面对佛龛焚香跪拜。
  龙船到了天津之后,钦差大人偕新夫人又登上海轮去上海,得从那儿出发去欧洲。当年,去欧洲只能坐海船,飞机好像也有,但正在试验阶段。
  小小的苏州女子赛金花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惊喜得像一只小海鸥似的。她没想到世界上还会有比湖还大的海。一路上跟洪钧说的孩子话不断。
  洪大人说,梦鸾(洪钧给赛金花新起的名,是爱称),这哪儿到哪儿,还有更大、更奇,更有趣儿的光景等着你看呢。
  到了上海,上海也有送官亭啊,上海的送官亭装饰得半中半西,响器班子既有中乐也有洋乐,交替演奏,欢迎的标语既有汉文也有洋文,当然以中为主,洋不为中用。虽说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毕竟是一种创新,一个新气象。欢迎的地方官员早已等候在码头上了。夫妻俩下了船,洪钦差与地方官员、绅士及领事馆的洋代表相互寒暄之后,便分别上轿,这时,突然三声礼炮,顿时把赛金花吓得面如土色,以为出了什么乱子了,差点没瘫倒在地上。幸亏女仆来挽住了她才没出丑。事后才知道,这是专门为迎接钦差大人放的礼炮。不是正部级以上干部想听还没资格呢。
  在上海,钦差大人和赛金花下榻在天后宫,天后宫,您瞧上海人这个聪明劲儿,知道将老夫少妻安排在天后宫。
  过了中秋节,一切准备差不多了,洪钦差一干人才正式启程乘海轮船去欧洲。
  这时的赛金花冷静多了,而且也找到当状元夫人的感觉了,市面见多了,也会思考了。她觉得,其实,只有刚刚离开海港,或者船刚刚接近陆地的时候,大海方才显得好看,显得波澜壮阔。但是,到了四周无垠的公海上,除了水还是水,也就兴味索然了。像个有须眉的、成熟干练的女散文家说的话,已经开始摆脱小花小草的那种小家子气了。
  乘船去欧洲那得好几个月呢。于是,老夫少妻该欢乐欢乐,该怀胎怀胎,女人嘛。再说这也是别一番海上生活嘛。
  赛金花在火轮船上除了研习一些欧人的礼节、学习吃洋餐的方法之外,洪钦差还派专人教她英、法、德、荷语言。这里倒是需要格外说一句,聪明的赛金花因有过目不忘的超人之能力,因此对几门外语能迅速掌握,连海轮船上的洋人教师都大感惊异。他们也多少知道点赛金花的出身,没想到的是她简直像法国的茶花女一样聪颖过人,魅力四射。
  不过,由于海上经常的风起浪涌,弄得晕船的赛金花吐得跟秽人似的。抵达柏林不久赛金花就流产了。
  算是因公流产吧。
  在德国的柏林,钦差夫妇受到了德国政府的盛情接待,并将一幢三层的德国公爵的别墅作为中国使馆。整个使馆内有曲径通幽的花园,有可以泛舟的小河(德国本身就是一个多森林、多湖泊的国家)。楼里、会客厅、宴会厅、办公室、卧房等都布置得十分讲究,且有中国气派。
  安定下来之后,洪钦差规定,所有的的使馆人员都必须着中国服装,一律不得穿洋服,否则严惩不贷,由于中国人清代服装鲜丽奇特,每当使馆人员出入必引起许多洋人的驻足围观。觉得远在东方的中国真是一个神秘的国家。
  赛金花作为钦差夫人,因此,穿戴打扮更是不同凡响。加上赛金花是花船上的清倌(即歌妓)出身,所以化妆、打扮,总有别出心裁之处。每每随洪钦差出入社交场合,赛金花都披上五彩孔雀毛的披巾,身穿有二十四条飘带的六幅湘绫裙,而且每条飘带上都拴着一个精巧的小银铃,走起路来银铃们叮叮咚咚清脆悦耳,俨然伴奏一样。更为别致的是,赛金花还亲手设计了一个凹型花样的鞋子,在鞋跟里藏着香粉,每走一步必要在地板上留下一个香喷喷的粉印儿,让洋人赞不绝口,他们都称赞说,赛金花是绝色的东方美人。洪钦差听了也颇为得意。老夫少妻,何况又是美妇,老头子的自豪自然可想而知。
  但是,洪钦差特别恪守中国的传统,到了国外更是有增无减,并视之为中国人的国格。因为这一点,他也得罪了不少在使馆当差的人,比如像杨宣治,杨御使,他就因为对此说了几句牢骚话被洪钦差撵回国去。当然,也有杨宣治总是直勾勾地瞅赛金花的缘故在里面。这叫一石二鸟。
  在德国期间,德国政府要给赛金花和洪钦差塑一对真人一样的蜡像,他们还没有完全把中国当成一个国家,在很大程度是看作艺术品的。但被洪钦差断然拒绝了。他觉得堂堂大清国的钦差和夫人,岂能像洋玩具那样陈置在博物馆里供人把玩!洋人要给他照相也遭到了他的拒绝。洪钦差甚至连袜子破了都不穿德国产的。总之,凡是洋人的东西他一律不用。用鄂人的话说“反正也搞不好了”,洋人就不扯他们了。不过,洪钧真是一个有政治头脑,善于宣传爱国之心的大角色。合该是个大用之才。
  然而,赛金花毕竟年轻,用现在的话说她还是个小女孩儿,十分喜欢玩儿。但按照大清国的规矩,在社交场合她只能由丫环们打着中国式的宫灯陪着出来露一下面儿,同外国人打个招呼,说几句客套话就得回去了,人家在那里该跳舞跳舞,该喝喝,该弹唱弹唱,该吻手吻手。赛金花回到自己的卧房,只能跟丫环和洪状元雇来的那两个德国丫环闲聊。
  不过,赛金花的德语水平却因此迅速得到了提高,倘有翻译不在场的时候,寒金花还可以给洪钦差当现场翻译呢。比如去德国皇宫拜见德皇和皇后,比如去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帮助普鲁士王国统一德国的俾斯麦宰相。这个俾斯麦宰相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不仅名震欧洲连大清国都知道他的名字,此人长得人高马大,声音洪亮,性格粗鲁,他当学生的时候就跟学校的同学发生过27次决斗,疯狗一样。他的信条是“铁和血”。能见到他,对赛金花自然是件荣幸的事。那次一块儿见的还有参加过普法战争的瓦德西将军,都是由赛金花给洪钦差当的翻译。这时,赛金花的德语水平已十分了得了。
  俾斯麦宰相和瓦德西将军都对赛金花的印象极佳。从那以后,他们每一次见到赛金花,总是按照洋人的习惯送给她一束鲜花,其中有表示欢迎的紫藤,表示天生丽质的红茶花,表示真美的白茶花,表示我爱的红菊。洋人的这种古怪的行为每每都会引起洪钦差的一番讪笑。
  在欧洲逗留期间,赛金花在德国的时间算是最长,她几乎把整个德国游了个遍,菩提树下大街,罗马大教堂,汉堡,慕尼黑,阿尔卑斯山等等,而且对黑格尔呀,贝多芬呀,康德呀,歌德呀,让·保罗呀,海顿,莫扎特也都有了一知半解的了解。这期间,她还随着洪钦差出访了俄国、法国、英国、荷兰等国办点公事,像边界划分问题呀,出入境问题呀等等。不过,洪钦差在与俄国人谈边疆问题时却出了点差儿。当时洪钦差还蒙在鼓里呢。总之,丈夫到哪赛金花也跟着。这一路,真是让这个苏州女孩大开了眼界。
  其实,在欧洲,洪钦差一天要做的事并不多,大清国毕竟离德国远着呐,他这次出使德国就像是处邻居似的,相互走动走动,客客气气也就是了,不是真的让你搞西风东渐来了。
  因此,洪钦差一天无所事事,看看书,迎迎客,研究研究学问,腰酸腿疼了,便到花园里去散散步,想想北京,想想苏州,想想大老婆,想想二老婆,想想儿子,也想想几个旧好,挺惆怅的。其实他也不愿意在德国呆,就像个别中青干部不愿到基层任职锻炼似的。但是,想到日后的升迁与重用还是要忍下来,忍下来。另外,洪钦差的年岁毕竟大了,年过五十,凡病都像债主似地找上门了。他又不肯吃洋药,中药在德国又大都配不齐,那儿不舒服了就那么挺着,好在夫妻的恩爱课程还照上不误,这多少也是个安慰。不久,赛金花生下一个女孩。因为是在德国生的,起名就叫德官。
  到了光绪十六年(1890年),洪钦差的任期终于满了。于是,他带着随员、赛金花、德官外加一个小火轮船、一个滑冰车(这两样都是打算送给西太后的),以及一些赠送亲友的洋玩艺儿等等,一干人等坐海轮回国喽。
  
  德国没有送官亭,按照中国人的礼节那就得现布置。须知,中国人把迎来送往看得很重。现今也是这样,领导要出差了,一伙人得去送行,饭店得摆几桌,祝领导一路顺风,多想着点我们,有什么指示打电话,我们立即办到位!领导回来的时候得接风,再整几桌。哎呀都想死领导啦,说句天大的实话,没领导真不行,咱脑子不够转儿,差太多啦,妈了个巴子的,完啦,咋整啊?领导。
  虽说而今没有送官亭了,但各大酒家就是送官亭。群雁高飞头雁领,咱们的头雁,咱们的领路人,咱们的领导阶层又特别的知书达礼,讲究礼节,不像咱们小老百姓,没文化,就知道“上马饺子,下马面”。饭店的饺子一斤才14块钱,半斤7块(能吃饭店的饺子么?自己包多好,又省钱),挂面条一扎3块,半扎1块5。2两小烧6毛,加起来不到10块钱。送行的时候还动真情,真哭,就像那首声嘶力竭的歌唱的那样“梅——我不让你走”,滑稽,俗。
  给洪钦差送行的时候,德国政府不少大官都来了,送行的仪式搞得十分隆重,还有几个洋人在岸上耍狮子,放鞭炮。送行的人都对洪钦差说。欢迎他们再到德国来。赛金花还破例按照洋人的规矩与瓦德西将军等几个人拥了抱,左一下,右一下,贴了脸儿。
  这次,洪钦差倒是很宽容,笑眯眯地看着,并说,欢迎洋大人有朝一日到北京去,咱们相会在北京吧。
  只是送行的人没有流泪的,更没有什么儿女情长生离死别的场面。都是公家的事,热热闹闹的玩一气氛就可以了,用不着看着钦差大人回国的轮船儿没影了再离开。
  赶着洪钦差站在船尾向岸上看时,只见岸上的洋人已经把欢送的旗子都拽下来了,一副人走茶凉的景象。这让洪钦差心里很不痛快,甚至觉得洋人不可信赖,简直是拿中国人不识数。这不是看不起我,是看不起大清国!
  洪钦差一干人坐船回来了,大小官员都到接官亭去接。一看,嚇,不仅是洪钦差,大大小小的一干人全是大清国的打扮,一点样儿都没走,了不起。一个字,服。
  远渡重洋回到北京,洪钦差略事休整后便立即向西太后述职,并把小火轮船、滑冰车之类献给了西太后。西太后见了这几个洋玩艺儿很高兴,封他为兵部左侍郎,并且还让他督造东、西两陵和天坛等几处大工程。这自然是个肥缺。就像现在的建筑队似的,能干上这么大的工程,得特别会使关系走路子才行。在西太后那头呢,她也是想着给洪钦差一些补贴。须知,光是一只小火轮船就得花不少钱呢。
  在送礼这方面,咱们老百姓就不行,不会送,一送不是几瓣大蒜,就是一大包蘑菇,是,土特产。不收吧,好像忘本了似的,收吧,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呢。你看人家洪钦差,一送送只火轮船。这回报也大呀,兵部左侍郎,相当于副总参谋长啊。所以,送只火轮船不为过。
  到了北京,洪钦差还得把家安顿下来,不能安家岂能治国嘛。先前,他们住在前门外的小草场那儿,但现在从国外回来了,又提了官儿,无论如何那房子都觉得小了,跟德国的那个有山有水的公爵别墅没法比。于是,洪大人又在东城的史家胡同买了一个布局好、间数多的大宅子,他还计划再拆去后面的一部分,盖几幢洋式的楼房。一中一西也是一种宣传,一种别样的建筑语言,表示一种保守、一种开明,不偏不倚。可以做到,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理。赛金花想,当官的人脑瓜子里想的就是多、复杂、鬼、周到,有韬略。想必那些当官的累就累在这儿了。
  由于洪大人刚刚远涉重洋回来,又被西太后委以重任,便天叮天的被人请去吃酒(不去不好看)。另一方面他还要坐着轿子东跑西颠地张罗朝廷交待下来的几个大工程。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宅子修建,门生的恳谈,同僚的串通,公文的批阅,晚上呢,还要陪精力旺盛的赛金花说说话什么的。一个人扛这么多的事,就是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下来呀。结果,没几天的工夫,洪大人哐当一下,病倒了。开始,洪大人得的是一种叫“痧气”的病。正好洪家有一个会针灸的工匠,他曾亲手治好了不少人。赛金花的意思,就请他过来给洪老爷扎两针。洪大人开始不同意,觉得有失身份。赛金花说,“嗨,常言道,偏方治大病,草药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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