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7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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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的,而田医生之流则是被“占领”和被“改造”的对象,所以他对田医生说起话来,也就格外有底气。在田医生这一面,虽然不敢形之于言,但从骨子里也未必真的就瞧得起这些从农村来的“赤脚医生”,对他们搞的那一套“土法上马”,也未必真的就没有看法。因为有这一层因素掺杂在里面,所以她与朱医生的矛盾就容易激化。如此等等,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本是没有什么文章可作的,但作者却娓娓道来,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拽着你的眼球,让你用青白交替的眼光看完了这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之后,又把你带入到一个更令人匪夷所思的结局之中:田医生夫妇“协同作战”,终于为女儿争得了在医院注射青霉素的权利,不想唐医生最后却死于由女儿的体液传导的青霉素过敏。故事讲到这儿,已经有那么一点荒诞或曰黑色幽默的意味了。这种荒诞或曰黑色幽默虽然不一定关乎诸如存在的“尴尬”和“困境”之类的终极人生哲理,但毕竟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重要的生活启示。且不说从这样的结局反观这场冲突和争论,田医生为孩子所争得的科学的治疗方法,结果是祸是福,就是撇开这场冲突和争论,推而广之,科学就一定真的能拯救世人,包医百病吗,非科学的东西就一定百无一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吗。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问题,在今天这个反思科学主义的全球语境中,这篇取材于过去年代的小说,无疑也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最后,我要说到的,自然是两部与爱情有关的中篇小说,即晃影的《很小的世界》和邓晨的《1986,结束又重生》。像这种“涉爱”的小说,看起来容易,其实写起来很难,因为写的人多了,写得滥了,再写就难有新意、新招。再说,写男女之情的小说,如果不附着于其他世俗的社会生活或历史变动,或借以表现其他世俗的社会生活和历史变动,所谓“纯情”,是很难真正写得丰富生动的。即使是琼瑶之流,她的小说,在“纯情”之外,其实也是包容了很多其他方面的社会生活内容的。当然“涉爱”的小说,也有另外一种写法,即完全依靠写作的方法和技巧去演绎两性之间的感情,并不过多地涉及其他方面的世俗生活和历史变动,或无意于表现其他方面的世俗生活和历史变动。这样的小说大体也有两种写作的路数,一种是增加男女主角的数量,构成三角、四角或多角的关系,以显其情感丰富;一种是增强两情间的曲折回环,呈现一波三折、迭宕起伏的态势,以显其缠绵绯恻。上述两部中篇大体兼有这两种写法。晃影的小说所写的无疑是一个三角的爱情故事,但作者却很会作“稀释”和“切片”的工作,即把男女主人公的一股浓情,“稀释”到作者刻意营造的一种情感的氛围之中;将一个完整的情感过程切割成若干情感的碎片,以此来渲染、铺叙这个本无多少情节的爱情故事。需要特别加以强调的是,这部中篇在由楚阳、雪和梅所构成的情感三角之外,事实上还有一个残缺不全的第四角,这就是一开篇就被谋杀的冰。正是因为冰的存在,及其与楚阳所发生的若即若离、若断若续、似真似幻、似有似无的关系,为整篇作品营造了一种感伤而忧郁的悲剧氛围,同时也暗含了作者在这篇作品中所要表达的一种艺术题旨: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死一个看似与你无关的人,都有可能与你发生关系,或事实上曾经与你发生过关系,但真正与你发生关系的人,又有可能与你擦肩而过,或已经与你擦肩而过。当然,你也可以说,用一部中篇表现这样的艺术题旨,实在太不值得,也没有什么新意。因为说世界太小,何如“地球村”三个字说得彻底。但问题是,作者的用意并不一定全在表达这层意思,而是借这么一个“太小”的世界,搬演一段爱情故事,让你重新经验一回人生的痛苦和失意。
如果说晃影的这部中篇几近一个“纯情”的故事的话,那么,邓晨的作品就带有一点道德化的色彩。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而后又移情别恋,本是一种缺少“爱德”的表现,对这“别恋”的情人,复又始乱终弃,这就更是双重的不道德了。像这样的人生故事,原本是情场上司空见惯的,也是情爱小说的常见模式。如果仅仅把这两种模式套作在一起,那还见不出作者的手段。作者的手段就在于,在这两种套作的模式之中,又套进了一层道德的故事:即让杨子辉的初恋情人何瀿,为他抚养他与“别恋”的情人怡心所生的儿子(何瀿为他取名何默),尔后又让杨子辉回过头来与初恋的情人何瀿重续旧好,意欲与其结为夫妻。但这时的何瀿已与杨子辉的亲骨肉何默多年来以姐弟的名份相依为命,杨子辉最后所得到的,只能是命运的惩罚和良心的谴责。加进了这么一层道德的故事,作者又借何默阅读何瀿在电台所作的一篇广播小说,用故事套故事的讲法,把这几个部分套装在一起,就使得这个实质上一样是三角的爱情故事,显出了别样的风姿。虽然这样的写法,难免给人以生涩和做作之感,但出自一位中学生之手,毕竟也属难能可贵。
以上,我逐个儿地阐释了这个“中篇小说专辑”所刊发的五篇作品,虽无太多的评价,但其中毕竟也隐含了我的好恶和倾向。我不敢奢求这五篇小说的作者和读者,都能接受我的这些阐释,但我觉得一篇小说如果能给读者留下一点阐释的空间,就应当是一篇可读的小说,也是一篇有意味的小说。如果这个阐释的空间更大一些,这篇小说的意味就更多一点,它的可读性也就更强一些。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中篇小说专辑”的作品,都是有意味的,因而也都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当然,如果就我个人的好恶而言,我是比较喜欢那种平平实实地讲故事的小说的,作者不特别地在故事中显示某种意味,故事的意味全靠读小说的人去咂摸。这样的小说是一种境界,一种功夫,就好比腌制的话梅,越咂磨越有味道,但却见不出它用了什么制作的方法和技巧。如果从我的这点好恶来要求,这个“专辑”的有些小说似乎还差了这么一点耐咂磨的功夫。
宝湘之恋——情深意笃
■ 王新华
史湘云是一个谜,她的感情世界同样是个谜。作为小说中的重要人物,她一直到第20回结尾才迟迟登场(程高本改为第13回)。此时,元春省亲已毕,宝黛感情日炽,因此,虽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这样明显的暗示,一般论者仍执著地探讨宝黛爱情、钗玉婚姻,宝湘婚姻几乎无人问津。今天,我要说的是:“宝湘之恋,情深意笃”。
人物出场时间并不能决定其在作品中的重要性,有先声夺人的笔法,也有补叙追忆的形式,还有落幕之前的压台好戏,史湘云属于后一种。史湘云出场时间虽然稍后,但在《红楼梦》的字里行间暗示她与宝玉的交情颇深。第19回中,袭人对宝玉自报简历:“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服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服侍了你几年。”这句话包含着以下几个信息:一、作为贾母(史老太君)的娘家人,湘云深得贾母喜爱,自幼(早在黛玉进贾府之前)就客居贾府,只有这样,老太太的丫鬟袭人才会以服侍湘云为主。二、湘云与宝玉的交情非浅,她是贾母的侄孙姑娘,黛玉进贾府后所住之地,此前应是湘云所居。她与宝玉从小同榻,加上宝玉一贯对女性的体贴呵护,不难想象湘云与宝玉两小无猜,结下深情。
这种分析在湘云初次出场后得到了确证。第20回中,一听到湘云来了,在宝钗处玩耍的宝玉“抬身就走”,急着去见湘云。黛玉知道宝玉是从宝钗处赶来看湘云时,立即嘲讽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了,不然早就飞了来了。”一个“亏”字,一个“飞”字,形象地描画了宝玉见湘云的急切心情。在湘云与黛玉追打玩笑的时候,宝玉生怕湘云跌倒,忙说“仔细绊跌了!那里就赶上了?”并将黛玉拦住,代湘云讨饶。湘云来的第一个夜晚,他与湘云、黛玉一起玩耍到二更天还不肯回房休息,第二天清早,头没梳脸没洗就赶到湘云、黛玉住处,这种须臾不愿分离的举动,充分表现了宝玉对湘云的依恋之情。紧接着,作者通过一系列富有生活气息的细节描写,暗示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宝玉见湘云睡态,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怕她又像从前将肩窝吹疼了,轻轻为她盖上被子。有论者将宝玉此举解释为“兄长式的体贴”,但如果宝玉的确将自己定位为兄长,他也就不会随后用湘云洗过脸的水洗自己的脸,缠着湘云给他梳头了。《红楼梦回评》(王希廉)中对此举进行了恰当的注释:“湘云剩水残香,宝玉以为鲜洁非常,描尽‘意淫’二字。”
没有很好的感情基础,也就不可能有前面的情景。此外,人物对话中也处处显示出湘云与宝玉的熟识程度。湘云的丫鬟翠缕看到宝玉洗脸的草率样子,说:“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宝玉在让湘云给他梳头遭到拒绝后,笑道:“好妹妹,你先时怎么给我梳了呢?”不断重复的“又”、“还”、“先时”这些都提醒人们,这种生活场景对读者来说是新奇,但对当事人来说既甜蜜又温馨。
一般来说,两个人交往越久,也就越少了些客套,可以直接指出对方的缺点而不使对方产生嫌隙。同样是面对宝玉吃胭脂的事情,林黛玉和史湘云的反映就大不一样。林黛玉见贾宝玉脸上有胭脂痕,一边替他拭,一边说:“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了也罢,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 黛玉虽然不满宝玉这种顽劣习气,但并不直言相谏,可见黛玉对劝说宝玉尚存顾虑之心。而湘云则一巴掌将胭脂打落,教训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喜怒爱憎皆溢于言表,可见其没有将宝玉当作外人。这也与宝玉在后来对湘云的仕途经济论调当面翻脸同一道理。
宝玉在儿女感情方面有自己的原则,即“亲不间疏,先不僭后”,这是他在安慰黛玉时郑重地提出的,显然他一贯以两个人相处时间长短和亲缘关系远近衡量感情厚薄。按照这个原则,宝钗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自然无法与黛玉相比,他也以此来打消黛玉对宝钗的妒忌之心。但如果将宝钗换成湘云,宝玉的话就有些“自欺欺人”了。从亲戚关系来看,湘云不能与黛玉比,但若以宝玉相识时间长短先后论,黛玉又不及湘云了。湘云自幼与宝玉在贾母面前嬉戏的时候,黛玉还在苏州老家,尚未与宝玉谋面呢。虽然幼年时的伙伴常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被新的朋友取代,但那种亲密的感觉却是难以抹去的,何况大凡忘却总是发生在长时间的别离之后,而湘云不仅与宝玉幼年时期吃住一处,即使黛玉进贾府后,她每年也要来上几次。只是前18回书中作者没有(或“忘记”)交代、记述。人们谈论她乱穿衣服的陈年旧事时,黛玉道:“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她来,住了没两日就下起雪来,老太大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一个新新的大红猩毡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睛不见她就披了,又大又长,她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到了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从这段话里看,黛玉和她也是老相识了,否则,湘云在第20回第一次被正式表现、刻画的时候,就不会自己选择到黛玉房中歇息了。也正因为湘云不仅仅是宝玉的童年玩伴,而且和他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所以史湘云在贾宝玉心中的地位并没有随着黛玉、宝钗的先后到来而削弱。第20回,宝玉训斥与莺儿争执的贾环后,浮想联翩:“因他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亲姊妹有元春、探春,叔伯的有迎春、惜春,亲戚中又有史湘云、林黛玉、薛宝钗等。他便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在湘云还未正式出场,自己进行此番痴想的时候,宝玉就将湘云放到了黛玉和宝钗的前面,可见湘云在宝玉潜意识中的重要性。
很明显,湘云并不是宝黛感情的陪衬,她在宝玉心目中的地位不在黛玉之下,这在第22回听戏一节中有明确的表现。王熙凤让众人猜那个得到奖赏的女戏子的摸样像谁时,别人知道都不肯说,只有史湘云脱口而出,说“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为此,贾宝玉急忙给她使眼色,但这个动作使她愤然收拾包裹要回家,称:“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这是全书中史湘云惟一一次生气,生气的对象是宝玉而不是黛玉,这也暴露了她隐秘的心理挫折。她离开贾府多日后再来,发现宝黛的关系亲昵非常,便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不免对宝玉心生埋怨,也对宝玉与黛玉的关系隐隐产生了醋意,在这种心态下,宝玉的一番好意自然就引起了湘云的误解。而贾宝玉在史湘云和林黛玉都不高兴的情况下,先是跑去安抚史湘云,表白心曲:“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屈了我。若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甚至发誓赌咒:“我要有外心,立即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宝玉发誓赌咒的时候不少,但都是对至亲至爱之人,湘云可谓其中的一个。湘云误解宝玉,黛玉却看得明白,所以她对宝玉给湘云使眼色同样是耿耿于怀,斥责宝玉:“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两个“与你何干”,恰恰反映了湘云确实与宝玉有关。
贾宝玉具有“泛爱论”的倾向,他对黛玉、宝钗等人,乃至府中丫鬟,皆怀有柔情蜜意,又生怕怠慢了这个、得罪了那个,不免难以分身,特别是对林黛玉这样的病美人,他更是小心谨慎,但对胸襟阔大的史湘云,他也表现出格外的关心。一旦湘云与黛玉处于同样情况,宝玉的天平就向湘云倾斜。第22回湘云与黛玉一起生气是如此,第57回湘云与黛玉同时生病也是如此。在黛玉犯了嗽疾,“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药不断”的情况下,宝玉先去探视湘云,再到黛玉的房间去。湘云健康的时候固然可以不用刻意照顾,但一遇到生病之类的重要事情,从探视的先后次序不难看出宝玉的感情倾向。
不仅宝玉对湘云怀有别样的感情,湘云也处处表现出对宝玉别样的依恋。在湘云第一次出场时,宝玉忙着对黛玉赔礼道歉,湘云感到自己受到了冷落,就追到黛玉房间,抱怨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幽怨之情显露无遗。在她第二次出场时,更是人没坐稳,就忙问:“宝哥哥在家吗?”以至于宝钗笑道:“他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憨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两个人“宝哥哥”、“云妹妹”的叫着,不改儿时习惯,相亲相爱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之间这种天然亲近感是无法用孩子式的淘气解释的。黛玉、宝钗都有长期居住贾府、与宝玉朝夕相处的便利,相比之下,湘云的行动受到自家叔叔、婶婶意志的左右,她在贾府的客居身份妨碍了她和宝玉的交往,时间和情势的落差反而激起了两人的相互思念,珍视相处的每一时刻。湘云对到贾府做客的渴望心情,和宝玉对迎接湘云的急切心情,都可以看出他们两人的非常关系。第36回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