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九侃by萨苏-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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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蹲了秦城。可老秦官小就没人注意了,在东四派出所这个地方就风平浪静一直干到退休,没受到什么冲击。所谓树大招风、火大伤身的道理在老秦身上也算有了验证。
要说老秦有什么缺点,据说就是长相不大雅观。关于秦所长相貌如何,老辈子人说,看过地雷战么?老秦那个长相,那个做派,就跟汤司令一个德行……
哪个汤司令?
就是那个“高,实在是高!”的汤司令啊。
长得不好算缺点么?这有些勉强。可要老秦所长不像汤司令,忽悠解放军的事儿也就出不来了,这里头李先生还给搅了进去。
李先生不是科学院的么?科学院在中关村,离着几十里地怎么和东四的片警打上交道了?
四、忽悠解放军(1)
这年头形容自己人跟自己人干起来,有一句新发明的俏皮话叫做“共产党打八路军”。共产党打八路军的事儿咱没见过,共产党的警察拿解放军开涮可是听邻居说过,这主角就是咱们派出所的秦老所长。
不过,事儿发生的时候,秦老所长还是秦小所长,人民警察队伍里的年轻骨干。只这脸是爹妈生的,并不因为年代不同而有太大差别,像不像汤司令不好说,反正和马天民那样的光辉形象沾不上边。
前边说了,这事儿和李先生有关。您说这李先生不是科学院的么,科学院在海淀中关村啊,和东四有什么关系呢?其实,东四这片胡同里,和科学院有关系的地方不少。东四四条胡同里面,原来军统大特务马汉三那个院子,是科学院图书馆的宿舍。四条对面什锦花园,是科学院光学所的宿舍。干吗把宿舍放这么远呢?盖因为郭沫若成立科学院,跟中央要宿舍,不过此时家底儿薄,中央也没有余粮盖新的,只好拿没收国民党各机关和要员的宅子充数。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各大学身上,比如人民大学的宿舍就在东四十条,其前身说起来极为风光,就是制造“三一八”惨案的那个段祺瑞执政府,那地方更早的时候是李鸿章中堂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我一个同学是人大子弟,自我介绍说“自幼生长在文物里边”,这话也一点儿没错。以当时的情况而言,这的确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李先生卷进这件事,却不是因为他住在这里,而是因为他的岳父楚图南先生来了个远方亲戚,要在派出所报临时户口。别看楚图南先生也算是国家领导人级别的,但在户口问题上并不是什么特权人物。
顺便说说楚图南先生,他家住在东四四条胡同东头的一个小四合院里。后来那院儿门口多了一块汉白玉的牌子“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这个牌子给楚家带来不少麻烦,经常有赤膊扛照相机的旅游者敲门买票,所以今天您要是去看,就会发现汉白玉牌子旁边还有一个墨笔写的说明——“不对外开放”,那就是李先生的手迹。楚图南先生性子平和,早年春秋有闲的时候,街坊们常看见楚先生在门口沿着一溜槐树散步,大伙儿对这大文化人起心里敬重,见面无论大小都尊称一声“楚先生好”。相对而言,同样住在这片胡同里头的邵力子先生就是另外一个风格。他的宅子在五条胡同幼儿园旁边,永远是大门紧闭。街坊们解释说邵力子先生当年是作过省主席的,虽然现在变了民主人士,依然威风不倒。个人认为这个解释未必正确,邵先生在国共两党之间周旋数十年,地位微妙,所以行事低调,不失为自保之术,恐怕这和架子多大没有关系。
李先生正在办手续,秦所长就来了,说李老师您过来一下。然后问楚先生府上今天约了什么解放军的客人没有。李先生说不会吧,楚先生那些天在外地开会,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不然他的亲戚也就不用报临时户口等他了。
秦所长搔搔头,好像挺为难的样子。李先生热情,问他是怎么回事,需要的话可以和楚先生那边联系联系。秦所长苦笑一声,指指外边,说您看……
李先生往外一看,派出所院里石头凳子上坐着两个解放军同志,不过,军容实在不敢恭维。可能因为天热,俩兵的军装都皱巴巴的,背上透出湿漉漉的汗印来,其中一个摘下军帽来在煽风。
要说那时解放军军纪严明,这样的“邋遢兵”还是第一次见。后来才明白,解放军军纪严明不假,但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边齐呢。野战军里,颇有几支能打也能闹,“两头冒尖”的部队,当初萨娘在天津就有体会。打天津的解放军有华野有四野的,要说战斗力,那四野多半占上风。国民党的独立九十五师人称“赵子龙师”,在华野面前是一支劲旅,到四野地盘上连地都没踩实,塔山滩头一仗就打成了瘸腿残废。当然这里边装备不同应该算主要原因,林彪在锦州能用一千门大炮暴打范汉杰,这是其他野战军不能比的。然而要说军风纪,那华野就远胜四野。追着叫大爷大娘,赶着挑水帮包饺子,肯定是华野的,“人民子弟兵”名副其实。四野的就不一样,也不是说他们纪律不严明,只是一身杀气,状貌凶悍,让人不敢接近。
四、忽悠解放军(2)
也有人说这是打恶仗打出来的“霸气”。
这两位是怎么来的呢?捡来的。
原来,上午秦所长和几个大妈在胡同里讨论出黑板报的事情,说着话就见一辆军车从东口进来,在胡同里走走停停,司机还不时伸出头来向人打听什么,车子转悠一圈又掉过头来往回走。那时候北京的汽车不像今天这么多。萨小的时候有个乐趣就是坐在东四北大街马路牙子上数汽车,偶尔来个伏尔加都印象深刻。这说明当时的汽车之少,要是今天一堵几里地的架势,那还不数出毛病来啊。所以,有辆汽车在胡同里边转游,一会儿工夫秦所长就觉得不对了。他估摸着这军车八成从外地来的,也许是迷路了。
等到这车第三次开过来,秦所长就给拦住了,好心问人家:“同志你们这是上哪儿啊?”
车里的两个解放军就出来了,看看秦所长,小司机很傲慢地说:“找人。”
“你们找谁啊?”
“找我们首长,就住你们这条巷子。你帮我们找找?”坐在副司机位上的那个兵年岁大点儿,可态度也不怎么让人受用。
秦所长可就有点儿别扭——都是革命同志,你们怎么这个态度?看你们刚才跟路边老百姓说话也客客气气的,怎么就跟我这么横?我招谁惹谁了?不过他可没表现出来,挺热情地把两个解放军让到派出所院里,把管片地图拿出来问两位解放军——你们找谁啊,什么住址?
两位解放军略显尴尬,带点儿耍横道:你们巷子里还能住几个首长?你不知道还问我们?
这可就有点儿僵了。
事后才知道,这两位不说出首长是谁来,也有他们的苦衷。原来这两位解放军同志一位是司机,另一位是个营长,他们到东四四条,说起来有些假公济私。这个部队前身是一个地方上的独立师,师长姓刘,在部队里面是个小秀才。就因为他比较有理论水平,整编的时候把这位师长上调了,成了三座门总部的一个处级干部。师长走了老部下们挺惦记,这次该部队因为公事派车到北京办事,车上就捎了两头黄羊,还有几袋大豆,是给老首长送的土产。说起来这是一点单纯的战友之情,并没有什么走后门拉关系的意思在里面,比现在送礼的纯洁多了。但是,用军车捎私货,确是违反纪律的事情,所以两位说话不免支支吾吾。
那怎么会迷路呢?原来这位营长拿着个信封,上面有老师长的地址,快走到了才发现因为天儿热出汗,部队用的固体墨水质量不佳,一浸,信封上的字就模糊了,只能看出是东四四条胡同。按理说,想法和部队联系一下不就清楚了?这营长和司机都是愣头青,一琢磨,胡同,那不就是一条巷子么?到里面找老乡一打听,那么大个首长还能找不着?
两位都是第一次到北京办事,还真没想到这北京的巷子好几百米长,两边还净是蜈蚣一样的横胡同,里面的老乡也都懵懵懂懂,怎么也说不清哪儿有个姓刘的首长住着。北京老百姓实诚,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告诉人家,只好估摸着说:“那边有个大院,好像住了个大干部……”“往南,那儿原来是贝子府,贝子爷满洲国的时候跑奉天去了,说不好你们首长住那儿?”
许多年过去以后,中国大地上才出现一段顺口溜——“不到四川不知道老婆娶的早,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儿做得小,不到深圳不知道钱挣得少,不到海南不知道身体不好”。刘师长在地方上威风八面,到了北京可就不好说了,五六十年代少公车,这个级别在北京还有不少人需要挤公共汽车或者蹬自行车满街跑,不怪老百姓没反应过来。
两位同志就被这些不准确的情报忽悠得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三圈也没找着地方。那感觉,还是汤司令的老话——“八路的,在那边”“八路的,在这边”“八路的,在……”
正窝火想着这么热的天黄羊别臭了,秦所长就凑上来了。俩人开始挺感激,但一看秦所长的打扮长相,两位的态度就横起来了(人民警察和人民解放军不是一家么?怎么回事?后面再解释)
四、忽悠解放军(3)
话不投机,秦所长一抬头,正看见李先生,灵机一动,心想不会是楚先生的客人吧。要说首长,这胡同里也就楚先生最高了。
不料一说起来却满不是那么回事,老秦毕竟是管片儿的,脑子一转,就有了数。这胡同里自己管的,还真没有军内的首长,但派出所隔两个院子,是他管不着的地方,八成,这两位要找的首长就住在那里。
那地方日本侵华期间是驻北平宪兵队,解放军来了以后变成了总参宿舍,叫做“八一大院”。
想到这个,秦所长向外走,准备介绍两位到八一大院去打听打听。
走到门口,就听见两位解放军在那儿聊天。聊什么呢?就聊的秦所长。一听之下,老秦好悬没背过气去。
五、警察的愤怒
老秦怎么会差点儿晕过去呢?
敢情两位解放军同志正说他呢——
兵:营长,你别急啊,你看警察同志挺帮忙的。
营:靠他们?那黄羊早就臭了。
兵:营长你好像对北京的警察同志有意见?咱们都是革命同志……
营:跟他们是革命同志?哼哼,你不懂。
兵:咦,营长,这里头还有问题么?
营:说你个新兵蛋子不懂不是?你知道这北京的警察都是哪儿来的?
兵:哪儿来的?营长。
营:那都是原来国民党的黑狗子,想当初平津战役傅作义害怕了缴枪……(十分钟生动的我军战史教育,略)就这样,改造好了他们才接着当警察。我告诉你当初黑狗子怎么祸害老百姓……(十分钟生动的阶级教育,略)
兵:我说么咱们队伍里哪有岁数这么大的警察?
营:你说那个所长吧?这岁数,你再瞧他那模样,八成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就是伪警察汉奸。
听到最后一句,秦所长脾气再好也想撸胳膊上去理论理论了。还好,正往外走,东四派出所门厅里有面老穿衣镜,正好让秦所长照一照。
秦所长一咽唾沫,没了底气——算了,这脸长的……搁我也得这么想,不怪人家。前面说了,秦所长是天然演员的造型,不用化妆,就绝好的一个汤司令。
到底是干了多年人民警察的,让小脚老太太拿尿盆泼过,让两口子打架媳妇咬过,什么委屈没吃过呢?秦所长出来,已经是心平气和。见了俩解放军,呲牙一笑,说,同志们热啊,哈哈……
解放军同志看看他,没搭理,估计是刚刚酝酿的阶级感情还没下去呢。
秦所长不管这些,就告诉他们虽然查不着,自己估摸刘师长住在八一大院,愿意带他们去访一访。
这回俩解放军好歹说了声谢谢,那就走吧。
八一大院就在派出所往西没多远,车走了两分钟就到了。秦所长说,就这儿了,咱们下去问问?
再看俩解放军,一脸土包子的神色瞧过来,目光甚是怜悯。
嗯?老秦愣了,同志们,咱们下去问问……
那营长鼻子里边哼了一声,问老秦:你,没在部队干过吧?
没有。老秦挺诚恳,心想这有什么不对劲么?没在部队干过的多了。
就知道你没干过。那营长不客气地教训老秦,告诉你,师部的警卫员,最少也得一排房子呢,这种大杂院能是我们师长住的么?你这个什么大院门口连个岗都没有,你这不是糊弄我们么?
唉,这小同志怎么说话这么噎人呢?这儿又不是空军大院海军大院,哪儿会有哨兵站岗呢?秦所长要说没说,看这位的脸色,一副眼睛长到头顶心的样子,估计说了也白说——后来刘师长说了,他这个部队是野战部队,建国改编以后就是援朝,援朝之后就是剿匪,尽在人少兔子多的地方转战了,军事素质没的说,但是作风么,那就……
老秦虽然脾气好,到底是对着鬼子宪兵队的刑具也没服过软的血性汉子,让人家这么指着鼻子教训,想想自己辛辛苦苦主动帮人还让人家叫汉奸,腾的一下脾气就上来了。
这北京的老警察脾气要上来,你就等着惨吧。他一不会打你,二不会骂你,有的是拾掇你的损招儿。老秦脾气上来,主意也就有了。
有是有了,到底是首都警察,考虑得还比别人多一点。老秦问那营长,同志,您哪年入伍的?
六、抱头鼠窜(1)
四六年啊,怎么了?那营长张口就来,然后一愣,心想他问我哪年入伍干什么?
那就成了,老子我四二年就入党了,收拾你四六年的不坏规矩吧?老秦心里有了数,不等营长同志细琢磨,仿佛忽然开窍一样,恍然大悟道:“门口有岗的刘师长啊,我记起来了,他不是这个胡同啊,是这个胡同出西口,马路对面那个胡同里头啊。”
哦?你想起来啦?俩解放军互相看看,好像看白痴一样看秦所长——啥叫不是一条胡同啊?这条巷子过了路不还是这条巷子么?
不是不是,老秦认真地解释,这边儿叫东四四条,那边儿叫钱粮胡同……
别说名儿一样不一样了,(省略粗话一句)快带我们去吧。
老秦很客气,毕恭毕敬地带着“两位老总”(老秦原话)就奔了钱粮胡同,过了马路,不一会儿,看到一个白墙红门的大四合院。老秦一指——就是那儿了,不知道刘师长在家不在家,你们自己去吧,我所里还有点儿要紧事,不能陪你们了。
青砖院墙的四合院,高台阶大门楼,不但有哨兵还有传达室,很明显自己的师长在北京混得不错,两个解放军两眼放光,不再和老秦纠缠点点头过去敲门。
老秦掉头就往回跑。
他跑什么呢?兴许……所里真有要紧事儿吧。
后晌老秦干什么都有点儿发呆,沏茶烫了手,接电话拿板擦当了听筒,还不时往门口踅摸,神情渐渐不安,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就开始嘀咕了——老秦咱可是好人,为出口气把人家十年爬冰卧雪浴血奋战的前程都给废了,那可就不仗义啊。
这时候忽然有人骂上门来,老秦骤然松一口气。
因为骂上门来这主儿跟他太熟了,经常和老秦下棋的马胖子么。听老马骂得兴高采烈嗓门洪亮,就说明祸事闯得不是不可收拾。
马胖子上门来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