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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京味九侃by萨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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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他还抱一丝侥幸,所以急急忙忙端了兔肉到黑屋子看。看的结果——蓬荜生辉啊!

  所以,一出来王所长就叫了救护车。

  麻烦的是医生也说不准这是什么毒,甚至有毒没毒,只是到了暗处,能看得出老梁他们的确口冒火花很不正常。化验需要时间,只能尽量从最坏考虑。这样一说,警察们也都紧张起来,一阵儿觉得肚里不对付。就这样梁大盖儿一班人算是领教了灌肠洗胃的可怕,一天下来老梁掉了四斤多。可是医生还不放弃,叮嘱化验结果之前警察同志们继续洗胃,天天洗,直到嘴上不再冒亮光为止。

  与此同时,兔子的出身也查明了。原来送兔子的客人是东北一家兔肉加工厂的,干这个,难免每天要杀几百只兔子。去了骨头把兔子肉用兔子的膀胱包起来,都是蛋白质没肥膘,卖到香港换外汇。送来的兔子都是不合格的“劣等产品”,但是来路满正的,世界人民都吃它。

  找不到原因,老王发愁啊。

  正这时候,有人报告,说六十八号和像章工厂的打起来了。
十二、惊动了法医谢大拿(1)
东四派出所本来编制就不大,这一下走了六个警察去洗胃,人手不足,上下忙得团团转,有点儿事就得王所长亲自出马。

  原来,打架的起因还是梁大盖儿,他打了三个“妖怪”以后,变态地曝尸示众,炫耀武功,给广大居民同志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下来以后,有俩像章厂的工人就想起厂里的一档子事儿来。

  原来,这个厂子做的毛主席像,最近颇有一些无端损坏。他们厂做的毛主席像是立式,军装,姿势是一手挥起、一手背后那种,石膏胎子,上荧光颜色,很受欢迎。成品都放在车间阴干等包装,结果最近有相当多的主席军帽大衣被啃成渔网状。根据情况,厂里认为是闹耗子咬坏的,这还得了?于是向上申请,专门买了块腊肉拌耗子药打埋伏。那时候供应困难,腊肉是内部供应的高档食品,别说耗子,普通老百姓都吃不着。用这个稀罕东西做饵效果不错,每天都能捡到一两个死老鼠——这耗子算幸运,此时极左的劲风已过,还能留个全尸。要照“文革”初期的时候非得按现行反革命发动群众搞批斗不可,那结果就不知道是碎尸万断还是变肉饼子了。

  耗子虽然抓了不少,主席像被啃的问题依然如故,当时没有经济效益一说,可政治影响不是闹着玩的,看来这耗子真是有阶级仇恨,要不,怎么不啃桌子椅子,专对毛主席下手呢?

  看了梁大盖儿捉妖精,俩工人就琢磨了,这“犯人”闹不好不是耗子,是兔爷吧?

  俩人留了个心眼,晚上埋伏下,结果半夜里一头漏网的“妖精”,对梁大盖儿的“曝尸示众”不当回事,又溜过来啃主席的大衣,当场让两个工人打翻壮烈牺牲。

  第二天,趾高气扬的两个工人带着死兔子就上六十八号讲理去了。

  其实,这个事儿要是好好沟通,是个皆大欢喜的,毕竟汪家也希望这妖精早点儿落入法网才好,不然传出去六十八号汪家老往外跑这个东西名声也是不大好的。但两个工人埋伏成功,比较兴奋,说话就冲了点儿。汪老先生担着封建残渣余孽的高风险名声几十年,一看这事儿闹不好能和恶毒攻击毛主席挂上号就不干了,死活不认这兔子是自家的。死兔子又不会说话,确实不能证明是他这儿跑出去的——废话,活兔子也不能说话啊。

  双方一较真,就不免有了些肢体语言的交流。

  不过,汪老先生那么大岁数,俩工人手上也很有分寸,所以王所长赶到的时候,局面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里一堆事儿呢没功夫跟他们较劲,问明情况,王所长的处理干脆果断——没人能指挥兔子啃主席像,这事儿纯粹工厂方面不对。两个小伙子给人家老人道歉,跟着去医院看看有没有受伤,回来厂里内部教育……。最后,兔子,没收。

  俩工人蔫头耷拉脑地要走,王所长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等等,你们那主席像是荧光的?

  工人点点头。

  下午,王所长就把分局的法医谢大拿叫来了。

  东四这片儿治安良好,大案极少,很少有用得着谢大拿的时候,但我一直记得此人,因为他曾经和所里唯一的女警察冯姐打得火热,差点儿成一对。而萨对冯姐的警花形象也挺敬仰的,自然就多留了一个心。别想错啊,冯姐干警察的时候萨还上小学呢,就是一个纯粹的敬仰。

  俩人最后还是没成,人说是冯姐受不了谢大拿的大大咧咧。

  按说大大咧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冯姐自己也不是什么细致人,曾有年度射击测试走火一枪击穿旁边警察帽子的壮举,就有人劝冯姐凑合算了。冯姐说,那是能凑合的么?开完死尸不洗手就抓馒头吃,提醒一回忘一回。上回给他洗衣服,一掏兜,一节手指头……

  都闭嘴了。

  冯姐的话不无夸张,比如手指头是装在证物袋里的,但谢大拿的敬业精神可见一斑。论业务大家都非常信任谢大拿,人家有一条猪腿破一起凶杀案的光辉履历,都上了当年的《啄木鸟》杂志呢。
十二、惊动了法医谢大拿(2)
那案子别让大伙儿惦记了,不过就是罪犯想把死者塞进一个箱子里,但死者腿太长只好打断了塞,谢大拿弄了条猪腿,用嫌疑犯屋里的扳道钳砸断,得到了和死者腿骨一样的破坏特征,从而确定了凶器,让罪犯无可抵赖。

  所以这回让他看个兔子,谢大拿肯定觉得是小菜一碟。

  不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头部有钝器伤,皮下四方形凝血块,可判断致命一击是头部被钝器所伤,因伤及脑部动脉形成颅内大出血而身亡……

  王所长看得直上火,这个不用你分析,我早知道它怎么死的,我就想知道它有没有毒。

  毒?谢大拿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很有把握地说:发育良好,肌肉弹性极佳,神经系统无兴奋现象,没有中毒。

  就差说皇上六脉吉祥了。

  王所长终于松口气。

  事后的调查证明,这兔子之所以发光,就是因为啃了荧光的主席像,这种荧光物质倒是没什么毒性。也是,主席像上用带毒的玩意儿,弄不好就算罪名呢。那么,兔子怎么会啃主席像呢?兔子虽然是啮齿类动物,但和耗子不一样,没有到处啃东西磨牙的习惯。荧光材料也不好吃。这原因颇为有趣,原来是兔子在北京城混生活营养不平衡,食物主要是菜站和垃圾站的菜帮子,缺少矿物质。而主席像上涂帽子和大衣的染料里面,正有一些兔子需要的元素,兔子是为了吃染料才啃主席像,吃了荧光材料,纯属无意。

  就是可怜梁大盖儿一班人,无缘无故被大夫整得半死不活的,回来一听洗胃就哆嗦。多年以后小刘调到外地当刑警,据说有一次抓了个老贼,不供窝点。刘队长审了一夜一无所获,忽然发了神经,怀疑老贼吞了香烟屁股自杀,送去医院连续洗胃灌肠,充分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整整抢救了两天两夜。

  于是,老贼招了。

  这两件事有啥关系,那我可是不知道。
十三、动物园的友好单位(1)
大破兔子精的事儿讲完,似乎还应该说说梁大盖儿的擒拿功夫来历,这算是前面交待过的。

  梁大盖儿,本来不是这里的片儿警。原来他是海淀区白石桥派出所的,因为娶了我们胡同的英子姐,愣托熟人调东四来——要说警察就这点儿好,县官不如现管,那时候俺老爹也在海淀区上班,他就没能耐调回东四来。

  话又说回来了,不怪萨爹没能耐,派出所哪儿都有,中科院能每个胡同都设个点儿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顺便说一下梁大盖儿的媳妇英子姐,也是一位奇人,爸爸是军统特务,跑去台湾了,妈妈是被霸占的纺织女工。别以为解放前特务欺负人是瞎说,那时候的特务的确无法无天。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说那特务凶得很,连川岛芳子都吊过(这事儿沈醉先生证实过,抗战后军统特务敲诈勒索,让被拘押的汉奸们吃过不少苦头)。如此身份决定了“文革”中英子姐的矛盾,开会的时候,她一会儿是跟着她妈妈这边儿控诉国民党特务的罪行,因为老太太的喉咙被特务打坏了,说话含糊不清,得英子姐翻译;一会儿又变成特务家属跟着挨批斗。

  这时候梁大盖儿还是挺够意思的,不离不弃。当然等梁大盖儿调过来,英子姐受委屈的时候就少多了,一来胡同儿里头本来斗争气氛就不热烈,二来谁敢不买梁大盖儿的面子啊,那俩眼一瞪跟牛眼睛似的。

  梁大盖儿很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中国人对吃特别有兴趣,见面问好都是:“您吃了吗?”尤其是对稀罕东西,那更是非要一吃为快不可。福建人吃壁虎,广东人吃耗子,都是当世名菜,直到吃果子狸吃出了非典,才算收敛。有人说艾滋病比牧师更有效地维护着美国的家庭,那么,换句话说就是非典比法律更有效地保护着中国的野生动物。

  因为是白石桥调来的,梁大盖儿这方面很有牛皮可吹。一说就是,你吃过龙虾算什么?知道吗?咱吃过狮子肉!

  梁大盖儿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吃狮子肉?

  原因很简单,白石桥派出所辖境正毗邻北京动物园,照现在说法,双方是友好单位不免联络感情。现在大伙儿果子狸都不敢吃了,可动物园的规矩是死了动物除非做标本或者中毒死亡,都是兽医检验后一烹了之,这个传统到90年代依然如此,不知道今天是否照旧。

  所以梁大盖儿吃过的,不仅有狮子,还有斑马、羚羊,甚至海豹。这些吃,都和今天的腐败拉不上关系,不过是去谈工作,谈完了顺便在食堂买来吃。要说有点儿特别照顾,也就是园里给警察们换个饭票而已。根据梁大盖儿的描述,动物园的食堂里,看见“葱烧野牛肉”或者“清炖河马杂碎”大概并不稀奇,只不过敢吃不敢要看您的胆量了。这一点萨爹一位动物所的朋友曾予以证实,动物所的人到动物园贺年,中午吃饭的菜,就是红烧牛羚肉——牛羚,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这一头是游人喂食连塑料袋一块儿喂撑死的……

  那么,动物园周围那么多单位,怎么不见别的部门比如天文馆能攀上这关系呢?主要还是业务不沾边。

  您说动物园和派出所能有什么关系啊?小时候,我曾经以为动物园要靠警察们帮助才能降住狮子老虎,后来兄弟里面有人做了兽医,才知道动物园本身就是干这个的,用不着警察帮忙,动物们也毫无尊重执法人员的基本素质。

  倒是相反的例子是有的。

  警察会怕动物?那可没准,插一段吧,我那兽医朋友讲的。

  这位兽医朋友在华中帮人家开野生动物园,办理过一次进口非洲狮的业务。

  进口非洲狮,当时最近的入关口岸在广州,没办法,就它那儿能办检疫,要不,就得去北京。两头狮子到了广州,一番打针吃药以后,就要送动物园了。

  这东西怎么送呢?坐飞机太贵了,那是特种货物,要增压增温舱的,普通货机不行。坐火车呢?火车站不给狮子卖票。这是开玩笑了,实在是客车上没这个条件。您想啊,走卧铺过道里,忽然旁边一探头伸出一狮子脑袋来……
十三、动物园的友好单位(2)
唯一合理的办法,就是大型货柜车,一路北上。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们也干过类似的运输,就组了个车队,弄辆尼桑开道,两辆大沃尔沃货柜车装了狮子,救护、保安、饲养人员一半随沃尔沃车,一半开辆金杯跟着走。

  狮子挺老实,可没想到人不老实,走到湖南境内,车队让当地老百姓给截住了。

  老百姓要干嘛?

  要钱呗。这就是横行一时的所谓“车匪路霸”。可能是贫富差距造成种种矛盾,当地老百姓把经过的“国道”当成了“劫道”,时常拉上根绳子就收费。你交了钱呢,没走多远又一根,你不交呢?一声呼哨全村人就都出来跟你“讲理”。

  这回尼桑开道的小伙子是退伍军人,开惯了军车的本来就有点儿愣,再加上三番两次的被劫,终于按耐不住,和人家理论起来了,接着的场面正如前面逻辑所说,全村人扛着钉耙锄头就来和您讲理。出事儿的时候老板就耍了个心眼,把金杯派出去找当地警方联系去了。眼看要打起来,警察同志就到了。

  来了三个警察,但是并没有像老板想的那样问题就此解决。这村里的干部带着来闹,也算一级组织。人家地方警察不愿意得罪乡亲,又有经验,就建议老板多少给点儿解决问题了事。可是谈起来就没谱了,人家村民一看你居然还敢找警察?原来的钱数还不行了,非得到场的人人给“误农费”。

  说着,来的人还越来越多,这账就算不清了。老板咬死了不能再多给,三千块钱,一拍两散。人家说你打发花子呢?就有愣头青要上来动手。

  眼看警察同志们也拦挡不住,忽然只见村民们潮水一样奔逃起来,哭爹叫娘。

  再抬头看,只见那沃尔沃车的货柜门,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从门里伸出个大鬃毛的脑袋来……
十四、狮子王(1)
有关门放狗的,没有开门放狮子的,估计湖南老乡对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一定十分恼火。

  按照我那朋友的说法,湖南是老区,虽然多少年不打仗了但老乡们遗传下来的反应依然敏锐,很清楚凭冷兵器和这玩意儿玩命无异自杀,一声呐喊就散了大半。有句话叫兵败如山倒,但什么地方都不缺中流砥柱,所以在狮子门口五六米之内,还真颇有几个不肯走的——就是脸色变成了和路边庄稼地一个颜色。

  可能是在车里憋得久了,狮子伸出头来,就吼叫了一声。

  其实,从饲养员角度看,这狮子叫得毫无恶意,纯粹是抒情一下。就算是人憋久了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还会忍不住伸个懒腰长啸一声呢。这是喜悦的叫,快活的叫,充满善良和友好的愿望,根本不是针对某个人。

  可是周围几个不肯走的中流砥柱听了,完完全全地误解了,仿佛一下子反应过来,扔下家伙狂叫而去,特别是几个女同志婉转悠扬,那音量分贝就不是狮子能比的了,倒把这畜生吓了一跳。

  您看,这世界误会不是太多了?

  看人都跑光了,老板那三千块钱也就不再提,招呼一声,大伙儿清开老乡们丢下的各种奇形兵器,接着赶路吧。

  狮子没出来?

  当然没出来了,运狮子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其中保安措施尤其严谨,门儿开了,可狮子腿还用铁链子拴着呢,这个小插曲对狮子来说,也就是长长地理学方面的见识,呼吸口新鲜空气罢了。

  根据此后警方的调查纪录,这事儿,纯属村民们自己惹的祸,是因为有村民看到老板出钱不痛快,准备自己开车门取货抵押,结果会开不会关,弄出如此结果。

  从逻辑上说,完全说的过去。而且本地村民的确有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记录,不过,仔细想来,这里面很有些令人生疑的地方。比方说,货柜车上的锁头跟拳头一边儿大,强度上要保证狮子冲不出来,村民们如何能在几分钟之内将其打开?再有,村民们实施如此危险的行为,周围动物园的员工十几口子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是不是有些玩忽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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