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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预约死亡-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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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一种亲属关系。
    “等到什么时候?”小伙子急切地问。
    “等她的精神突然好起来。眼睛会象涂了油似的发亮,说话充满感情。假如你的母
亲是个文化人,还会有诗意。她会突然说她想吃某种东西,嗅觉突出得好,会听见很遥
远的声音……到这种时候,就快了。依我们无数次的经验,从那时候起,大约还有一天
的时间。”院长谆谆告诫。
    “那就是……”小伙子思索。
    “是的,那就是回光返照。”“可是我刚看了。她昏昏沉沉的,好象完全失去了知
觉我叫她,摇她,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把睫毛闪了一下。”小伙子失望地说。
    “那是她在同你打招呼。别埋怨她,她只有这么多的劲,全使出来,只能动一动睫
毛你记住我的话,将来你老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提眼皮的那块股肉,距大
脑最近又最轻巧。它是人类随意活动最后的屏障。”院长解释。
    “院长。不要同我说我老了以后的事情,我不愿意听这个。我会老,我们每个人都
会老。在老还没有到来之前,让我们抓紧时机干点事。既然我们都会摊上那个结局,没
有必要说来说去。我们的道德总是太注意结局而忽视过程。我还没有向您介绍过我自己……”
年轻人激动起来。
    “我认识你,你不是21床的儿子吗?”院长道。
    “我是博士。在英语里博士和医生是一个词,可我不是医生是博士,是我的母亲把
我培养成博士的。我马上要到德国去学习,这也是我母亲清醒时非常引以为豪的一件事。
这是我的护照、签证,喏,还有一星期以后飞往法兰克福的机票……”小伙子把一大摊
东西铺在桌面上,棕色的护照象一大块巧克力饼,斜插其中。
    院长不由自主地向后躲闪了半步。东西太杂乱,要是碰掉一星半点,说不清。

                  ※               ※                 ※

    院长办公室的桌子很破旧,侧面都喷着税务局的字样。税务局如今都是鸟枪换炮的
机构,淘汰下的桌椅就以很便宜的价钱卖给了临终关怀医院。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只要了
十元钱,哪里找!
    当时,院长买下桌子以后,悠闲地在古老的桥墩底下和菜农讨价还价。在买了一把
新鲜的小白菜之后,她走上桥头。
    大妈!封凉台不?贴壁纸不?打家具不?
    桥畔的小工麋集过来,手里扬着光洁的木板。
    不打家具。光修。还油。干不?院长说。
    这是个苦活。看这半老太太的模样,家里一定不宽裕,手头不会太大方。
    小工们想着,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个小木匠,刚刚进城,没人雇他就得干掏饭钱。
他说,我油,我也能修。
    小木匠油得桌面浓淡不匀,象村姑搽的胭脂。在一块浓郁的褐黄处。躺着即将成为
法兰克福人的小伙子的钥匙链,上面只有一把钥匙了。
    “快收起来。我相信你的飞机票是真的。别丢了。”院长说。
    “可是因为我的母亲,我迟迟不能动身。从秋天到冬天,我一次一次推迟了行期。
再推下去,法兰克福就要取消我的资格。”小伙子忧愁地说。
    院长频频地点着头。这并不说明她赞成你,只是证明她很注意地听。
    “你们能否帮助我?”小伙子恳切地说。
    “我们当然很愿意帮助你。关于你母亲的后事……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是独子,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那么单位也行。”
    “没有单位,我母亲是家庭妇女。”
    “我是说你的单位。”
    “我的单位?因为出国的事,我已经同我的单位闹翻了。我是不打算回来了。”
    “那么就朋友吧。虽说这种事不太好办,但我们一定大力协助你。你请你要好的朋
友来一下,同我们取得联系。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地飞走了。你母亲的后事,我们和你的
朋友一起操办。我们会尽心尽意地去做。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把整个过程拍成录像,
给你捎去。一定象你在场一样肃穆隆重。”院长设身处地地说。
    即将成为法兰克福人的小伙子依旧眉头紧锁:“我相信你们,但这件事不能这样办。
我是独子,母亲含辛茹苦将我拉扯大,假如我不能亲自给她老人家送终,我的心灵背负
着沉重的十字架,悔恨无穷。这一辈子。坎我拿哪一国的绿卡,成了哪一国的华裔,我
的灵魂都会不安。骨子里我永远是一个中国人,有一套中国人的神经系统。我辛劳一生
的母亲应该有一个善终,她只能在我的怀里死去。其它任何一种死法我都不能接受。”
    见多识广的院长糊涂了:“可是那该怎么办?你是知道的,我们这里是不做安乐死
的。”
    曾经有一家子女把患皮肤癌的老父亲送到医院后,对院长说:“人就交给你们了。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医护人员顾不得说别的,先把人搀到床上去。一走动,癌被触
醒了?鲜血顺着老人的裤腿灌满了两只鞋。他的肢体象蜂窝一般烂着,腐败的气息把他
周围几十平方米的地域熏得象停尸房。
    “大夫,让他早点去了得了。他也省得受罪了。为他好,也为大伙好。大热的天,
您看苍蝇可劲地往这院里飞,红头绿头的直打架。跟您商量商量,让他安乐了得了。”
儿子边给院长递冰激凌边说。
    院长说:“你们的意见我可以理解。我的这所医院是唯一不以延长病人生命为宗旨
的医疗机构。但是我没法满足你们的要求,因为中国没有这方面的法律。假如实行了安
乐死我们说不清。”

                  ※               ※                 ※

    一个外国同行的故事让院长痛心疾首。
    一个美丽的女人得了不治之症。治疗只是延长她受苦的时间,治疗本身更加得她的
痛苦。
    我实在是受不了。医生。从我患病以来,我求过您多少次,但这是我最后一次求您
了?我不能让我的所有感官,都成为储藏痛苦的容器。我不愿意生命的存在,只是为了
证明医学的威力。我的生命现时对我已毫无意义,它只是病的跑马场。我的意志已经走
到尽头。我除了消耗别人的精力与财富以外,唯一的用处就是感受痛苦。经过郑重的考
虑,我恳求帮助我,结束生命。
    那位医生冷静地说,女士,您刚才谈论的问题,应该去问您的丈夫。作为您的保键
医生,我只能告诉您,您对病的了解和预后判断,都是正确的。
    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现在我需要的是您的帮助。病人瘦骨嶙峋的手指抠住医生,传
达出毅力。
    我已经尽了我的能力帮助您了。
    那是以前。我说的是现在。请您帮助我结束自己的生命。您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胆
小的人啊!
    您是说,要我帮助你杀死自己?
    我不需要您亲手来做这件事。这也许会在我的身后给您带来麻烦。你只请求您告诉
我应当怎样做。它最好简单实用,像电子计算器的按键一样。只消轻轻一弹,一切就结
束了您知道,我是一个懦弱的女人。虽然决心已下,但我怕自己在最后的关头会手忙脚
乱。我的意志不会动摇,但我的手指可能会发抖。所以,那装置力求百发百中。
    还有最后一条……
    女病人突然显出羞怯,说,假如您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可以拒绝。就这我已感
激不尽。那就是您帮我选择的死亡方式最好不要使我很丑陋。
    女士,您让我想一想。这个问题很突然……我钦佩您的勇气和智慧。它其实是对生
命的一种尊重。但这一切,需要手续。
    我现在很清醒,完全是我的自由选择。但是您说得很对,我和我的丈夫将写出书面
文件。在最后的时刻,我指的是那个时候……女病人望着远方,好象那里翱翔着一只鹰。
    医生微颔首,表示他明白。
    我的丈夫会在场的。我们笃爱一生,他不会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走开的。谢谢您了,
医生!我们会衷心表达这种感情,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在物质上。这是您为我做得最后也
是最好的治疗。
    我不是为了钱才决定帮助你的。女士。我敬佩的是您的勇气。
    医生做了一个精巧的装置,类似儿童玩的弹弓。它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只要轻轻一
揿就会有一支锋得而强劲的针头射进皮肤。它携带着剧毒药液,可在几秒钟内致人死地。
    女士和她的丈夫选定了一个吉日。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的傍晚,空气中浮动着毛茸
茸的拨人打喷嚏的花粉气息。曝晒过一天的大地蒸腾着湿润的岚气,白桦林显出幽蓝的
色泽。
    医生和丈夫随着女人走。他们不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去。无论她到什么地方,他们
都只能跟随。
    就这里吧。女人如释重负地说。她的肌体已经十分虚弱,还要留有足够的劲道操纵
小弹弓。
    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斜倾的阳光象金色的绶带披在林间的木椅上,白桦树干象刚
出海的刀鱼,闪着银白鳞光。嫩叶象羽毛似的摇曳着,仿佛要脱离柔韧的树枝飞升。
    医生突然想丢掉他的小弹弓。让我们再试一试好吗?一切都重新开始。他满怀希望
地说。
    女人轻快地微笑了。她说,当第一次把这里当做最后的安息地时,我也动摇了。决
心象方糖似的融化了。但是,夜间频频发作的剧痛提醒了我。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我,
只服从病魔。不要再无望地延宕下去,趁一切还来得及。我现在还有力量为自己划一个
圆圆的句号,挣一个体面的死。我按照自己的意志完成了一生,我是胜利者。好了,开
始吧,我挚爱的人们。
    她吻了她丈夫,吻了她的医生。
    她对丈夫说,原来我是想让你坐在我的身边,陪我走到尽头。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
了,让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你们俩往东方去吧,那个角落里生长着美丽的孔雀杉。
你们可以静静地欣赏它绿云一般的枝叶。五分钟以后你们就可以回来了。是吧?医生?
您说过这么长时间就足够了。
    她天真地望着医生。
    是的。足够了。医生干巴巴地说。
    再见了!不,我应该说,永别了!女人优雅地挥了挥手。
    两个男人象伐去树冠的木桩,动也不动。
    喔,请你们走吧。我已经感觉到冷了。再呆下去,我会感冒的。女人说。是的。她
会感冒的,感冒还会转成肺炎。她的体质很不好,这是一定的。所以要快,我们走吧。
医生拉起痴迷状态的男子,男子梦魇似的跟着他向东方走去。
    才走了几步,医生又回过头来。
    还要打搅您一下,非常对不起。我有点不放心,关于那个弹弓。假如您操作的不完
美对您还是对我,都是一种尴尬。请原谅,您当着我的面再演习一遍。
    女士顺从地拿出小弹弓。它象一只温和的小宠物,蜷在女人的手心。医生换掉注满
毒液的针头,放上一枚空针。然后说,请试试。
    女士伸出自己骨瘦如柴的左前臂,那里布满芗注射的针孔,疤痕累累象一段蛇蜕。
只有肘窝正中还有铜钱大的一块皮肤,保持着少妇应有的光泽。
    那里有一根救命的血管。医院的护士们都有意识地为病人保留一截光滑的静脉,好
象母亲为穷孩子藏起最后一块钱币,留着山穷水尽时用。
    女人把针头对准这块未遭过荼毒的皮肉,果决地按下开关。针头在刚离开弹弓架的
时候,笔直向上。女人吓得闭了一下眼睛。但她马上就睁开了,很不好意思。就是射中
眼睛敢没什么了不起,剩下一只眼睛足够干这件事的。针头在盘旋了一个美丽的弧形之
后潇洒下滑,象流星撕破空气,稳稳地戳中女人的胳膊。
    不很痛,对吗?我在我自己身上也试过的。感觉很好,是吗?医生很耐心地问。
    是的。很好。只有一点轻微的疼,好象被牛虻叮了一下。女士说,她有些焦急,从
树叶间隙,看到太阳迅速下滑,接近地平线的一端已经模糊。
    我不得不请你们走了。很抱歉。她说。
    祝晚安。这是她的丈夫说的唯一的话。
    两个男人踏着厚厚的腐叶向东方走支。影子象黑色的路标引着他们。
    他们没有回头。不知是怕自己失了勇气还是怕那女人失了勇气。
    等一等!突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喊。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跑步声。
    你不要跑。我们就到你那里去。让我们回家!她的丈夫热泪盈眶。
    医生也被感动了。他发誓,永远也不给病人帮这样的忙了。
    他们和女人面对面地站着。女人的脸由于奔跑,现出娇艳的绯红。
    她剧烈地喘息,许久才平静下来。面对医生,她说,我再问您一遍,您一定要如实
地回答我。
    我一定如实地回答您,以上帝的名义。医生说。
    我要问的是……过一会儿,我……会不会很可怕?特别是我的脸……女人目光炯炯
地盯着医生。
    不会。什么都不会改变。一切都和现在一样,特别是您的脸,气色很好,一切都将
保持住。那将是一种凝固。医生冷静地说。
    那太好了!快!请你们快走!我感觉到我脸上的血正在往脖子里回流,红色就快保
持不住了。我需要这份健康的颜色。她说着用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以为能够阻止血液
的倾泻。
    男人们义无反顾地走了。他们看到了孔雀杉,绿色的羽翼遮没了半个天空。
    时间到了。医生说。
    再等一会儿吧。万一……我不能忍受。丈夫说。
    你应该相信我。相信科学。医生率先踏响了去冬留下的黄叶。
    女士很优雅地侧卧在林间的木椅上,脸上留存着永远不去的绯红。

                  ※               ※                 ※

    ……您的例子不是很好吗?皮肤癌患者的儿子把水激凌倒了一下手,由于院长迟迟
不接,粘稠的奶液流淌下来。
    是的。对病人和对家属都不是一件坏事,可是对医生负不了这责任。不要说在我们
这个死亡教育很不发达的国家,没有立法,谁也不敢实施。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外国医
生,后来也被州法院传讯。最后以谋杀罪和制造杀人武器罪被逮捕……所以关于安乐死
的问题我们无法讨论。院长说。
    我们可以到公证处去。说明一切都是我们的选择,同医院无关。怎么样?这样还不
可以吗?你们还要怎么样呢?你们要我们熬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皮肤癌的儿子焦躁起
来。
    我很同情你。可是我不能。医院不能这第做。院长舔舔干燥的嘴唇。她每天要同病
人的家属说无数的话。在最后的日子里,家属同医生说的话,远比同他们垂危的亲人多
得多。?日言百句,其气自伤。院长回到家里,很少说话。就象厨师在自己家里,只吃
最简单的饭菜。
    你们做医生的,把人治活没什么本事,把人治死还不容易?找点抑制呼吸抑制心跳
的药面泡在滴瓶里,不就什么事都了结了吗?皮肤癌的儿子很内行地说。
    这种内行激怒了院长,或者说是潜伏在这种内行后面的冷酷。安乐死未尝不可,但
它由这样一位打扮过于精细挥着淋沥水激凌的年轻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她为那
奄奄一息的老人叹息。
    她的病人都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发言权。她要为他们说句公道话。
    “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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