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作者山冈庄八完结-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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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夫人原先叫做阿八夫人，她是家康的侧室当中，极少数由女儿身就开始当侍妾的人。因此，她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可能是因为她对世间不太有所顾忌的缘故吧！
‘城主，取名叫做竹千代先生，不就和城主的名字一样吗？’
‘对，这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祖父的名字，是一个很重要的名字呢！’
‘哦……’她露出怀疑的表情，连续地眨眼。‘要替他取一个这么重要的名字吗……’
‘阿八认为取这个名字不好吗？’
家康只容许这个阿胜夫人向自己撒娇，与其说他是喜欢阿八的美貌和才能，不如说是因为她从十三岁的少女时代就开始一直服侍自己，因此家康对她非常怜爱
‘不知是好还是坏，可是我觉得这和城主平常所说的话……有点不太一样。’
‘是吗？你认为不同吗？’
家康认真地转向二十七岁的爱妾，反问道：
‘你究竟认为有什么不同呢？’
‘城主经常说，人是需要锻炼的，因此在骏府的五郎太丸先生的生母，以及长福丸（纪州赖宣）先生的生母，都相当严厉的管教孩子。如果把这两件事情想在一起，我便觉得有些不太一样。’
家康没有笑，突然将视线移开，看看坐在旁边的板仓胜重。胜重垂下头去，因为他还推察不出家康会如何回答。
‘阿八说过想要养育孩子的事吧！’家康猛然改变话题，问道。
‘是……是。’
‘你所生的市姬没有养大，因此觉得很寂寞。你所养大的是长福的弟弟鹤千代，所以你希望鹤千代（水户赖房）有孩子，对吧？’
‘是……是。可是，这……’
‘我知道。这一次出生的竹千代，除了信吉很可惜地在去年去世了之外，有清洲的忠吉、忠辉、五郎太、长福、鹤千代等叔父。这些人都是从小受到严厉的教育长大的，因此可以成为很好的家臣来帮助竹千代。即使竹千代身体不太好，也足够应付的，因为有能担当大任的家臣，你明白吗？’
家康这么说着，板仓胜重和本多正纯对看了一眼，比阿胜夫人更先点头。
‘唔，退下去好了，还有很多诸侯会来呢！’
‘是。’
‘如果有人怀疑，你就说给他们听吧！因为已经有相当多很好的家臣了。因此，竹千代从一出生，就是竹千代殿下。’
阿胜夫人似乎也了解了他的意思。
‘遵命。’
她的眼眸闪着光辉，慎重地行礼退下。
本多正纯和板仓胜重也松了一口气，已经没有必要再询问什么了。看来家康的目的，是想使自己陆续出生的孩子们的生母，以及其周围的人们不做非份的梦。
长福丸才二岁，就已经决定当去年去世的五男信吉的继承者，同时也决定给他常陆水户的二十五万石。同时他的哥哥五郎太丸也受封，得到甲府二十五万石。
其中有些人看到家康分别给二岁和三岁的孩子们领地，就认为：
‘－－自己的孩子看起来比较可爱。’
可是，现在大家才知道，原来这都是为了秀忠的嫡子出生时所预备的，所以才这样分家。
贺客又陆陆续续地来到，等到告一段落的时候，江户又送来了第二个通知。
这回是请求家康决定新生男儿的乳母、监护、侍从等人选。
太阳已经下山了，大厅点上了烛台。家康派去江户的使者，也已经出发了。他是去转达家康的命令，叫秀忠替小孩子取名为竹千代。
听家康这么一说，大家才发觉，过去由于秀忠没有男孩，所以侧室当中确实有人怀着非份的梦想。
对女人而言，孩子就是自己的全部。她们一定梦想着，如果自己的孩子能够当秀忠的养子，以第三代的身份来继承宗家的话……
家康一定是在警戒这件事情。至少他想在新的治世教学上追求儒教，同时强要诸民分成士、农、工、商的阶级。因此他希望自己能够立下长幼的次序，以为治世之柱。
阿胜夫人也希望比长福丸晚一年出生的弟弟鹤千代，能够成为自己的养子。因此，或许她也有这样的梦想。
可是，当她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之后，就退下了。家康既然已经说出‘－－竹千代有好的叔父家臣……’，就已经完全断绝让别人做这种梦的机会了。
（是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连所有婴儿的领地都已经决定好了吗？……）
人生是要慢慢去体会的……一面体会，一面学习处理现实，这就是活生生的政治……最近板仓胜重深深有此感受，而相当努力的工作，他对家康说：
‘该来的大概都已经来了，大家到起居间去用饭好了。’
说完，跟在家康的后面，退出大厅。这时，他的心头有一种相当清爽的充实感。
‘来，大家来用膳。同时，请内藤正次来读大纳言所送来的人选名单。如果有不赞成的，不要在意，任何人均可将自己心里所想的说出来。乳母、监护、侍从等……这些都是与天下有关的大事。’
家康这么说着，就从自己面前的餐盘中端起了杯子。
一共有五菜一汤，今天还特别烧了小鲷。
这在家康内殿举行的宴会中，已经是相当罕见的奢侈品了。
被允许陪同进餐的有本多正纯、永井直胜、板仓胜重、内藤正次、成濑正成，除此之外还有卜斋和崇传。
内藤正次把秀忠带来的第二个通知拿在自己的手上。
‘乳母由稻叶佐渡守正成的妻子福子来担任，如何？这一位……’
正次正要加以说明时，家康摇了摇手，打断了他的话。
板仓胜重微微笑了。家康和胜重都相当清楚稻叶正成的妻子福子。当阿江与夫人还不知道会生男生女之时，就对板仓胜重说她想要在近畿找乳母。
由西边找寻乳母，就表示这个都城的女性认为，这一回可能又会生公主的想法……那个时候，福子便拿着养父稻叶兵库头通重的介绍信，从美浓来到了京城。
可是，胜重做过身家调查后，才发现福子是在山崎会战的时候，于近江大津被捕，在粟田口受磔刑的明智光秀的家臣斋藤内藏介的么女，因此胜重对她记得特别清楚。家康挥了挥手。
内藤正次很担心地反问道：
‘城主不喜欢这个人吗？’
‘不，很好，我的意思是很好。’家康说：‘如果是这个人，我非常清楚，假如把竹千代托付给她，她一定会终其一生，努力尽责地工作。我们曾经考虑过万一生男孩子时，要用她当乳母，因此，让胜重带来，我也曾见过她。这是一个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好好工作的女子，对不对，胜重？’
‘是的。城主所说的是送到内室的民部卿之局那里去的女性。’
‘那么，城主有没有异议……’
‘这是好的乳母，她是个很不错的人。’
内藤正次突然笑了起来，慌忙将脸别过去。
因为他想起了在江户选福子为乳母时的情形。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乳母人选，可是有很多人对于选择受磔刑的人的女儿当乳母，觉得很疑惑……可是，民部卿之局和阿江与夫人都不同意把福子换掉。
因为其他的两个候补者都比阿江与夫人美丽。
（夫人想要的是强壮、而不是窈窕淑女的京城女子。）
由此意义上来看，福子的确具有适当的容色，因此才使得正次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么，监护人的事也要现在说……
‘读读看吧！反正都是自己人，不必在意。’
正次由家康这句话就可以推测到，家康和秀忠之间已经商量过如果生男孩子时的事情了。要不然，家康不会这么开明的在这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那么，我就念了！那就是酒井备后守忠利、青山伯耆守忠俊、内藤若狭守清次。’
‘原来如此啊！每个人的想法都一样吧，好，没有异议。’
家康说着，又好像注意到什么似地，注视着正次的手边。
‘出生礼大概已经来不及了，可是上面有没有写庆祝满三七的宴会的事？’
‘不，这里没有写……’
‘这不行，既然叫做竹千代，就要依照滨松以来的家例。’
‘是。’
‘这是家里的喜事，所有的人都必须高高兴兴的，明白吗？你把名字记下来。当然，大纳言并没有疏忽，可是绝对不能有遗漏了什么人的情形。’
‘遵命。’
正次说着，卜斋立即站起身，把纸和笔交给他。
‘满三七的贺礼是在八月八日，是吗？这一天很好，就由松平右马允忠赖、松平上总介忠辉、松平甲斐守忠良、西卿新太郎康员、松平丹波守康长，松平主殿助忠利、本多伊势守康纪、牧野骏河守忠成、最上骏河守家亲、松平外记忠实，松平伊豆守信一、小笠原兵部大辅秀政、水野市正忠胤、松平周防守康重……’
家康闭着眼计算着。
‘不过，如果有人与满七的贺礼重复，就由大纳言自行裁定。’
对家康而言，他一定认为生男孩子是一个巩固太平世界的好机会。板仓胜重正凝神聆听时，家康的话使他心口觉得隐隐作痛。
（城主把一切都赌下了，只为求太平的世界……）
仔细想想，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现在还活着的诸侯当中，像家康这样呵护乱世被害者的人，已经没有了。
祖父被杀、父亲也被杀、出生一年半之后就与母亲别离。六岁起，一直到十九岁初夏为止，都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而且其后，家康的人生也受到了各种悲惨的袭击。
总算将势力伸展到远江来时，又在三方原打了一个惨痛的败仗。
但那个时候，他依然是气概万千。
‘－－我的战争之师是武田信玄，如果没有信玄，我可能就会败于其后的战争而死。’
他现在经常这么说，这正是一个最好的证据。
他的家庭生活最初也是相当悲惨。今川义元的外甥女筑山夫人，自从家康与信长联合以来，就一直对丈夫怀有敌意。
站在妻子的立场来看，这也是不无道理的。
丈夫家康不只是与杀了义元的仇敌信长和好并相互提携，而且还迎娶织田家的女儿来当自己嫡子信康的妻子。
当自己的娘家消灭时，媳妇的娘家却逐渐的繁荣……
可是，必须杀第一个妻子的家康，内心也是很苦的。
不只如此，因为三郎信康是诅咒织田家、诅咒丈夫的筑山夫人的儿子，因此当他有与武田胜赖结合的企图时，家康也命令嫡子三郎信康切腹自杀……
板仓胜重很清楚，现在只要家康默默沉思时，就是在想信康的事。
也就是说，家康是一个祖父、父亲、母亲、妻子、儿子都被乱世夺走的被害者。在某种意义上，他一度是人生的失败者……
如果这个家康不为太平而努力，他一定又会被这个悲惨的时代所践踏。
可是，家康绝不会重复同样的失败。一度为凄惨悲苦噬过，接下来就要紧紧抓住成功的契机了……
胜重于去年正月问家康说：
‘－－请告诉我，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是以所司代的身份来询问治理人民的事情。家康这么回答着：
‘－－所谓人生，是任重而道远，不能急……如果把不自由当作是自然的情形，那么就不会有什么不满足了。心里面有希望的时候，就应该想想困穷的时候。’
家康说完，唇边稍稍浮现笑意。
‘忍耐是长久平安无事之基，愤怒就是敌人。只知胜利而不知失败，最后必会受到伤害的。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这也是家康严格的自戒，他慎重地将之抄写下来，每天早上诵读着。
家康以征夷大将军祖父的身份，拥有了一个幸福无比的孙子。不管如何地兴奋，他都不会忘掉工作。现在的幸福，也就是家康这样争取来的……
今晚的家康，大概是忘掉了所有的事情，表现出一副慈祥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样，他从来不会在拿着酒杯的时候，讲出这样重大的事情。
可是，这些事情都与‘治世’的问题有关。
当满三七的贺礼所要邀请的人选决定了以后，家康的心情愈来愈好，就开始谈到选侍从的事情。
‘江户的城主所提议的是永井先生的三男熊之助。’
正次看了父亲直胜一眼。
‘其次是水野市正义忠先生的二男清吉郎；还有福子夫人的儿子……也就是稻叶佐渡守正成的三男千熊……’
‘什么，福子的儿子也入选了吗？看来大纳言最近有了改变。’
‘哦？这倒是令人惊讶！’
板仓胜重深感意外地插嘴。
‘福子夫人与佐渡守不和，已经离婚了。’
‘所以这才伟大啊！律守义理的大纳言已超越了人情界线，连离婚者之子都能采用……这点是很重要的，不管夫妻间的感情如何，对女子而言，孩子总是可爱的。让她带其中的一个孩子来……如此一来，阿福就会由衷地感激，而尽心服侍了。如果不能令人高兴，对方就绝对不会出全力来帮助。’
家康说着。
‘你说福子有几个孩子？’
他问胜重。
‘我记得好像有三个男孩子。’
‘三个男孩子……哈哈……这样她还不喜欢丈夫吗？真是一个好强的女子啊！就看她忠勤的程度，再把其他的两个人也带过来好了……正次，你要对大纳言这么说啊！’
‘是。’
‘那么，其他呢？’
‘这里就只写了这三个人。’
‘这样太少了！这些侍从要从这个婴儿什么事都不懂的时候就跟在身边……这样所培养出来的情感才会不同。三个人不行，对了，大纳言的乳母、大姥之局的兄弟冈部庄左卫门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么儿。对、对，好像是叫做七之助。你告诉大纳言，把这个人也加进来。’
‘遵命。’
‘你刚才说直胜的三男也加入了吗？’
‘是的，他叫做熊之助。’
‘好。对了！这个熊之助是几岁？’
‘今年五岁。’
‘这么说，七之助还稍微大一点。这些人都必须留在竹千代的周围，因此不同年纪的人愈多愈好。对了，松平右卫门佐那里也有孩子啊！好像叫做长四郎（后来的信纲）。他是养子，原本是大河内金兵卫的儿子，由于聪明伶俐，所以松平右卫门佐将之收为养子，那个也不错！另外还有啊！阿部左马助的儿子，也是一个人才。也就是说，要培养很多个人物在竹千代的周围，跟着他。你告诉大纳言，要以这种心，更广泛地去找寻……’
他说到这里，还是继续有关人选的事。
板仓胜重不由得暗自窃笑。
或许人类的器量，可以由人们执着的对象是什么来决定的。
板仓胜重所看见的世界当中，每一个人所执着的对象都有所不同。
例如，住在大和的小柳生之里的柳生石舟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不论看到什么，都会与兵法的修练联想到一起。不管碰到禅僧、列于茶席，或者出现在儒学的讲筵上，以及接触到国学神时，他似乎认为所有的事情都与兵法的领悟有关。
也就是说，以他的立场来说，兵法就是生命。就因为他执着于此，所以才能成为兵法上的权威。
已经去世的淀屋常安在开垦中岛的时候，就成了开垦之鬼。当他开始从全国买进米来时，又忘我地致力于订定米的市价上。
（总之，贯彻执着的，一定会悟出清澄的美感……）
信长和太合对于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