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作者山冈庄八完结-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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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于三日离开京都、回到骏府。你回去告诉他，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听到抱曾孙子的消息……我会等待的。’
说到这儿，他才注意自己的双眼已流出了泪水，而慌忙地命令下人准备酒盘。
家康接受过秀赖的道贺之后，以欢喜的心情来到大厅，面对大家。
他以开玩笑的口吻，对这些年轻人说道：
‘我想，明年我大概不能在这儿接受你们的道贺了……时光是永不停留的。人潮总是来来往往的交替着，所以你们要好好把握每一天。’
于是，在十分奇特的宁静气氛下，大家举杯庆贺。
其中有的年轻人根本听不进去，也有的人听得泪流满面。
后者多半是把家康的这番话当成对‘死期将至’的顿悟吧！
家康在元旦接受了近百人的祝贺。到了二日，更接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使的贺年。不，不仅是使，就连院使也前来了。
宫内多半是听到家康准备于三日离开二条城，回东边的消息吧！特地将三日时，大泽基宿入宫道贺的顺序颠倒过来。
家康不胜惶恐地迎接二名使者。
（看来不仅是右府，就连宫里的人也很重视这次议和……）
这对家康而言，是一个难以言喻的光荣，同时也点缀了他的人生。
使是大纳言广桥兼胜和大纳言三条西实条；院使则是秋篠大弼。看来神佛确实看到了……）
快乐地迎接天下太平的，不仅是京都和大阪的市民们，就连家康所想不到的宫廷里，也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使回去后，家康突然显得急躁不安，仿佛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个高人的心境，应当是没有生死的。死亡只不过是不必再和活着的人为伍罢了。
在我离去之前……在我还活着的这段期间……有没有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在迎接令人意想不到的使的快乐情绪之外，还有一份内心的挣扎。
二日傍晚，家康唤来松平康安、水野分长，以及骏府的主管松平胜隆三人。
‘我叫你们来，为的不是别的，而是明天三日，我会让大泽基宿入宫道贺，到时候若从这里出发，明天就住在近江的膳所吧！’
松平康安心想，大概家康是要吩咐明天路上的警备工作吧！
‘这点请您放心……各个街道已经准备好了。’
但是家康只是笑一笑，说道：
‘谁提到什么街道啦？我要你们三人在我离开京都之前，带几个人前往大和的郡山。
‘大和的郡山……莫非有什么暴动？’
家康从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你们虽然年轻，却也有练达之处，所以我才派遣你们到郡山。怎么样？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派遣你们前往？’
家康眼睛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松平康安挺直了双肩，看了看胜隆和分长，只见他们低头，默默无语。
到目前为止，从纪州到大和之间，他们还没有听到任何有关百姓骚扰的传闻。
‘看来，你们是不知道了……’
家康高兴地继续说道。
‘现在大阪方面不是正在填埋壕沟吗？’
‘是的。’
‘光是破坏，是一种损失。所谓破坏，是要有非常的建设……这个道理，你们明白吗？’
‘这、这……是，明白。’
康安考虑后这么说，但是脸上却露出了不解之色。
破坏大阪城，却要做非常的建设……好像是这样解释的。
‘以往，我为了建设更好的东西、为了纠正错误的过去……煞费苦心。右府终于能明白我的用心了，既然他特别派遣使者前来，却不提及任何有关大阪城的事情，那么我也应该替他考虑、考虑。’
‘这……’
‘我填埋大阪城的壕沟，是为了天下……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够明了了，那么，我也该为他设想一下。’
‘这么说，您是要把右府移往大和的郡山……’
康安探出身子，试探性地反问道。
‘不错，以往右府似乎拒绝移封……现在我派遣你们到郡山。康安，你负责改善百姓的风气，使之能够适合右府居住。你要适当地疏导他们，使民心融洽。’
‘是。’
‘分长，你要显示武力，充实军备，不要让那些浪人们有任何的蠢动或暴乱。’
‘是。’
‘还有胜隆，你要策划改造城池，使之成为适合右府居住的地方。还有，要仔细盘算所需之费用，然后向骏府报告。当然，还要和奈良的奉行官好好商谈，并且调查大和一国的俸禄，表面上和实际上的差异，究竟有多少。总之，绝对要相当于现在的大阪俸禄。’
‘是。’
三人彼此相互看了一看，他们终于了解家康的用意了。
‘既然他已了解破坏的意义……那么，相对地也应该有相当的建设，所以我派你们三人前往，一面要加强治安，演练武备，同时还要切实掌握民生物资。’
家康将一些重要事情向三人做详细的指示之后，便于第二天，离开二条城，前往骏府。
在归途中的士兵和出兵时是同一组人。
家康在旅途上，将林道春叫到轿子旁边，不时地向他询问《论语》中一些章句的含意。
路边的风景，是寒风中凝成的严冬景象，但却让人百看不厌。
（这大概是我最后的旅行吧……）
这种感慨悄悄地自心中涌起，突然他想起了茶道中‘一期一会’的这句话。母亲于大的脸庞也浮现在眼前。
（现在我可以大步走到母亲面前去了。）
三日夜晚，依照预定停宿在膳所。四日，则乘船划过湖水，越过矢桥。
湖上特别寒冷，挡住寒风的幔幕，于隙缝中露出一层层的山峦，让人感动地几乎流下泪来。
与信长约定进京之事，恍若昨日。当时是一个四方皆为暴民暴徒的混乱世界……
而今船只抵达矢桥，两侧都是前来迎接的百姓和渔夫们。
（大家都喜欢这太平盛世……）
确实，每个人的脸庞都没有过去的暴戾之气，一眼就可看出他们是‘良民’。
（不变的大概只有山貌吧……）
当天，从矢桥前往水口停宿一夜。
第二天，五日，静宿在伊势的龟山。
六日，在桑名。
七日、八日二天，则停宿在以黄金象征其灿烂威风的名古屋。
离开京都后，他在这里接见了留在伏见城的秀忠的使者，聆听大阪填埋工程的进度报告。
根据使者的报告，填埋依照预定进行，浪人们的骚动并不严重。将军秀忠也预定在二十日后凯旋回到伏见、二条城。
家康对此十分满意，并对义直解说一些将来的计划之后，于九日离开，抵达冈崎。
冈崎又令他引起一阵阵的伤感，这里留有父亲的影子，祖母、母亲、叔母等的追忆，而今那些共度艰困的亲友重臣们纷纷离世而去，却留下家康一人……
（时间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啊！）
不论人是聪明、愚笨、有才或无才，依然不停地在人世间来来往往穿梭着……
这里充满了许多‘过去－－’，不是一、二天就能离去的。他拜访了祖先的坟墓、大树寺。比较一下现在和过去耕地的大小，并和现在的城主本多康纪的家人叙叙旧，不知不觉地过了十天。
（我生在此，但绝不会死在此……）
他要在其他地方与世长辞……若再留连下去，便会和秀忠的撤退同时进行了。因此，十九日他痛下决心地离开了冈崎。就在这个时候，秀赖的使者又从后面追了过来。
家康晚年中最感到充足的幸福日子，大概就是今年元旦见到秀赖使者之后，到二十九日抵达滨松，甚而到达远江的中泉的这三十天吧！
其中，以离开冈崎不久，见到从后面追来的秀赖的使者，可算是心情最‘高兴’的时候。
这次秀赖的使者，依旧是伊东丹后守长次。
长次骑马直追家康的行列而来，家康当天留在三河的吉良宅第，在此接见他，并住宿一夜。
家康心想，莫非是填埋工程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事实不然。此次的使者是前来探望家康健康情形是否良好。
同时，长次此次前来，还带了三件棉制的小袖。
其中一件是千姬亲手缝制的，上面的花纹乃是秀赖指定的桐叶染花。
看到这份礼物，家康几乎落下泪来。
‘太好了……太好了……’
家康不停地念诵着。
‘麻烦你告诉右府，就说江户爷爷如今可以安心瞑目，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还有……麻烦你告诉夫人……就说我哭的这样高兴……’
这种快乐不是出自驰骋在千军万马间的勇猛将军，也不是创造新日本的豪杰，而是出自一个平凡的、老好人的内心。
伊东长次也忍不住流下泪水，他没有想到像家康这样的人物，会像孩子般高兴地流下泪来……
当天夜里，家康和长次举杯同欢。二十日，家康突然改变了主意，心里盘算是否需要让秀忠等一下。
秀忠必定不知道秀赖和千姬的这一番盛情。
（你应该告诉他的……）
然而，吉良不是让将军秀忠等待的好地方……若二十三日从吉良出发，约二十七日可进入吉田城。
另一方面，秀忠于二十四日从伏见城前往二条城，必定会接受各方的欢迎，并整理军队、打道回府。
秀忠方面有许多事情要和家康讨论，土井利胜受了秀忠的指使，早一步出发，向家康表明秀忠有许多话要和父亲商量。
事实上，填埋工作并没有像秀忠所预料的那样顺利……
秀忠把留下来的部队交给本多正纯和安藤重信二人，并作一番交代后，便急急地追父亲而去。
当时大半诸侯已回国，剩下来的守备十分薄弱，大阪城内的浪人们再度呈现不稳的状态……秀忠的看法和家康完全不同。
秀忠不知道议和成立之后，秀赖在心情上有这样大的改变。
相反的，他听说强硬地主张开战、反对议和的是秀赖和他身边的一些年轻人。
浪人中包含了真田幸村和后藤又兵卫基次。当然，他判断这是因为和议后浪人们不稳定的情绪，种下了爆发战争的危机。
在这种判断之下，家康温和的处理方法更令他急躁不安。
秀忠绝不认为家康已经老了。
他也不曾担心家康温和的处置是出自对千姬的溺爱。
孙子往往比孩子更让人疼爱，但天下事是不容许被私情所左右的。
不仅秀忠有这样的想法，就连家康本身也曾谈及此事，秀忠深深以此为戒。
（绝不能让父亲的最后生涯，为了阿千而留下污点……）
或许这是孝子秀忠的真实心情吧！
于是在家康准备离开滨松的正月二十九日，早秀忠一步出发的土井利胜追上家康，秘密地要求会面。
家康进入距离滨松有二里地的中泉斋，在这儿接见了土井利胜。
中泉在见付的南边，是远江的国府。
家康曾于天正六年于此建造行殿，每当他前往滨松时，便经常到此地休养、狩猎等等……
现在这个行殿被称为中泉寺，俗称御殿场。
家康心情愉快地进入寺内，立即唤来土井利胜，并摒退身边的人。
‘大炊，其实我也想透过你，向将军家传达一些话。’
听他这么说，土井利胜急忙低下头来。他已知道家康要说的是什么了。
‘是这样的，右府特地派遣使者前来探望，我在吉良见到了那名使者，你猜他们送了我什么？’
‘什么……’
‘是小袖，可不是平常的小袖哦！是右府吩咐织染的、由千姬亲手缝制的小袖，待会儿我拿给你看……’
土井利胜露出为难的样子。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事相告。’
‘哦，什么事……’
‘将军家要求右府夫人自杀，这个小袖或许是做为纪念品吧……’
说完，他急忙垂下头来。
人生中，似乎永远无法有平静的一刻。
家康猛然地探出身子，但又急忙地坐正了。
这番话中蕴含着特殊的意义，因此家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大炊……’
‘在。虽然这事说来令人无法相信，但确实是事实，将军家透过阿樱，要求夫人自杀，到目前还没有回话。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
说到这儿，只见家康伸出手来向天空张舞着，仿佛要拍打迎面而来的蝴蝶或蜘蛛似地。
‘这……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阻止了，但是他不听。’
‘混蛋！’
‘是。’
‘夫人……这孩子才刚刚享受到女人的幸福。’
‘我也这么认为。’
‘右府……右府……年轻人难免血气方刚，但是这可以用年龄来平抚的。现在右府已经冷静下来了，但是将军家却在这个时候，不和我商量，就要求阿千自杀……他是疯啦？’
最后家康大喝一声，便沉默了下来。
他和平常一样，注意到秀忠应当不会做这样的决定……平常秀忠也十分疼爱千姬这个孩子。
（他为什么非要让这么可爱的孩子自杀呢……）
若不问清理由，是不该怒加责骂的……
这时候，二人之间弥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炊！’
‘在。’
‘将军家有没有说为何一定要攻击大阪的理由……’
‘有的。他认为这里是天下治安的毒瘤，只有将毒脓逼出，才可求得太平之世。’
‘哦……那么，他认为有阿千在城内，就无法放心地进攻吗？’
‘恐怕……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你所指为何？’
‘他知道您也疼爱着千姬夫人……若和您讨论，一定不会被答应的。因此，基于孝道，他便没有和您商谈。’
‘荒唐。’
‘这……
‘他这么想，就太过狭窄了！如果你是个忠臣，应当在那个时候加以谏言，这算什么呢……大炊……他的想法实在有欠周详。
说着，家康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或许是因为这不到一个月的旅途中，家康的梦境过于完美，所以这样大的打击，才更不易接受吧！家康对浪人的看法，不像秀忠那么敏感。
他认为一旦转封，便可解决所有的问题。
在这个太合曾经号令天下的大阪城中，蕴含着多少浪人们的梦想。然而，一旦移往大和的郡山，事情就会完全改变。
当然，秀赖会把剩余下来的财宝加以分配，同时也会盘算往后的家计。对于那些有功勋，并有节义之气的人，家康可以介绍他们到各诸侯处。如此，三分之一的人就有地方得以安身。剩余的三分之一，多半会为了面子，离城而去。那么，丰臣家的负担就只剩下三分之一……只要像土佐和萨摩那样采取屯兵制度，让他们开垦、耕作，或许丰臣家的财政还可因此产生转机…
土井利胜不了解家康的计划，仍然继续说道：
‘将军家命令我赶上来，其实是让我向您报告大阪恐怕无法自主，现在的大阪城内，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大御所提倡议和的苦心。不，即使他们了解，也没有人能够让城内的浪人们统一，并加以说服之……现在浪人们已经开始从城外到京都之间召集同志了。’
家康无力地边点头、边叹气。
‘将军家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的。大部分的人对填埋壕沟、破坏城廓之事表示十分愤怒，但是他们不了解战争会因此消失……大部分的人只是一时地愤怒，充满了暴戾的情绪……事情一旦发生，他们必定会以淀夫人、右府和夫人为人质，占据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