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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过把瘾就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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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回到家,我仍无法从嗔怨的情绪中自拔,默默地坐在一边啃着指甲沉思。杜梅患了感冒没去上班,一天在家,吃饱了,睡足了,见到我回来心情雀跃。走过来往我膝盖上坐,整个身子仰在我怀里,头搁在我肩膀上亲昵地蹭我脸。
    “哎,你怎么一屁股就往别人身上坐?”我双手推她,“累着呐。”
    她赖着不起来:“你累什么呀?上班也是坐着胡侃。”
    “叫你说的,我们胡侃?我们胡侃这国家的经济生活早停顿了。”
    我双手托起她腰,自己一撤身,把她留在沙发上,自己另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她又跟过来,骑坐在我膝上,我腿一伸直,她像坐滑梯一样溜到地上蹲坐在我脚上,仰脸盯着我:
    “你就对我这样?”
    “别烦了,忙了一天那么累,你还添乱。”我把脚从她屁股底下抽出,令她一下坐在地上,随手拎过一张报纸遮住脸看。
    刚看了眼大标题,她就劈手把报纸从我手中抢走,站在我面前说道:
    “你还烦了?你烦什么?”“别闹,把报纸拿来。”
    我伸手去夺报纸,她把报纸藏到身后:
    “谁闹了?你先说,谁烦你了?”
    我没理她,随手又拿起一本书翻,她“啪”地把那本书打掉。
    
    “瞧你那无耻的样子。”我弯腰拣书。
    她一脚把书踢得老远,书页狂舞一番卷角皱边地摊在地上。
    “你非找我收拾你一顿是不是?”
    “你来呀你来呀。”她笑着退了几步。
    我看她一眼,毫无表情,扭脸看窗外树叶已经泛黄的树木。
    “给你给你。”她把报纸糊在我脸上,走开:“就显得你多关心国家大事似的。”
    我接住报纸,低头看起来。她在一边准备晚饭,在一个盆里揉面团,唠唠叨叨和我说着她们医院里的事,谁没按医嘱给药,病人出了问题,家属打上门来;一个老干部嫌医院对他的病不重视,把院长、政委臭骂一顿,还给后勤首长打了电话;保卫科查丢失的吗啡,发现所有护士的更衣柜里都有医院的纱布和敷料,“你那情儿”和保卫科长大吵一场。
    她现在提到贾玲,从不说她名字,只说“你那情儿”。
    我逐版看报,并不答腔。
    “今天谁来了?”她揉好面,拍着光洁圆润的面团用右手托在肩旁,直起腰问我。
    “谁来了?”我哗哗往前翻报纸头版。
    “我也不知道,出门就见满街旗子,不认识哪国旗。”
    “你今天出去了?”
    “下午没事上街做了头发。你没发现?”
    “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头儿。”我放下报纸,看了她一眼,“难看死了,怎么还卷了刘海?”
    “人说这是今年世界上最时兴的发式。”
    “你不适合,你说的是今年世界上老年妇女最时兴的发式吧?芭芭拉似的。”
    “你觉得不好?”
    “太不好了。跟谁养的什么宠物似的。”
    “那怎么办呀?只好明天去削了。”她把面团搁在案板上用力擀开,然后用刀麻利地切成一把把细细的面条,撒上干面,一根根抖落开。吃完晚饭,我撂下碗又爬上床躺着看书。
    她洗完碗,过来说:“今晚总政来院里慰问伤病员,在礼堂演歌舞。”
    “不去。”
    “‘腕儿’指著名演员。全来了,我想去。”
    “要去你一人去。”
    “哎,你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话,你就光看书,破书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说话,又翻了一页。
    “你放下不放下?不放下我可抢了。”
    “敢!”
    “哎,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她在我身边坐下,床垫往下一陷,“你们头儿又找你茬儿了?”
    “没有。”
    “那是你们办公室谁又提拔了没你份儿?”
    “你怎么这么烦呀?”我撂下书露出脸,“你想看演出你就去呗,非拉上我干吗?”
    “准是,你们同年的都有当处长的,你连个主任科员还没混上。”
    我“啪”地把书往床头柜上一拍:“你少拿你那套庸俗观点来想我!我那么爱当那主任科员?我要想当司长也不是不可能。嘁,女人就是他妈势利!”
    “那你是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我愤愤不平重又拣起书,旋又立地坐起:“噢,没事就不能安静躺会儿了?心情寂寞,思绪惆怅,感时伤怀,小资产阶级情调浓郁——不行么?”
    “看你也像——无病呻吟。”杜梅下了床,对镜理妆,准备出门,“心情寂寞——又想谁呢?感时伤怀——对谁不满?”
    我一边看书一边对她连连挥手,让她快走。
    “你还别不耐烦,你再撵我我还不走了。”她继续嘟嘟哝哝地说,“摆什么臭架子,就你有情调?傲什么呀?一个小职员,挣的钱还没我多呢。惹我急了,撵出门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你少罗嗦!”
    “我就罗嗦!”她在门口一个转身,“人家有什么事都跟你说,你有什么事全藏在心里。要不说你老奸巨滑呢,一天到晚不知都在琢磨什么,阴得跟糖尿病人似的,哪天我叫你卖了还不知道呢。”
    我没有接茬儿,她自己忽然动了气,冲我嚷:“别觉你挺了不起的,有什么本事你倒是使啊?就会说。早看穿你了,典型的志大才疏,没什么本事还这也瞧不起那也看不上,好像天下谁也不如你。哼,琢磨也是瞎琢磨,气也是白气,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还告你!”
    我气得脸都白了,心里一阵阵悸痛,别人说这话犹可,你也说这种话。
    我由怒转为辛酸,连声冷笑:“看出来是吧,看出来就好。就我这种没本事的人,偏还有人哭着喊着赖上门来,我也不明白了,这种人怎么傻成这样?”
    “你还别觉得离了你不成。”她丝毫没察觉我的异样,反而洋洋得意,“追我的人多了。今天我跟你离了,明天我就能找个比你强百倍的。”
    “那你找去呀。”
    “找怎么啦?不新鲜,明儿我就给你领一打回来。我这样儿的,嘁,别人找都找不着,恨不得把我供起来,顶在头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在你这儿,什么都不是,连个丫环都不如。每天伺候你一句好话都得不到。告诉你,我对你真够可以的了,没我这样的,人家妻子除了穿戴打扮还有几个做饭的?他妈的我也真是贱,放着福不享偏来受你的治。离婚!我还不信天下再没有对我好的了——是个人就比你强。”
    她摔摔打打,嘴里一个劲嘟哝着乱骂:“什么东西?越对他好越不行。人就是不知好歹忘恩负义越老实他越欺负你。离婚,我下决心了,不过了……”
    “离就离,王八蛋不离。”
    “你就等着我说这句话呢吧?你就逼着、折磨我好让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呢吧?”杜梅恶狠狠地逼到我面前,“你早盼着跟我离婚呢吧?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这个。”
    “到底谁逼谁呀?又不是我先说的离婚。”
    “我说的都是气话,你说就是真的!”杜梅哭了。
    “好啦好啦,既然不想离,就别老说气话。”她一哭,我也肝颤,“我又没想离。”
    “离,孙子不离!”她倒来劲了。
    “你说你老这么说有意思么?你真敢离么?你要真想离那咱们就离,真拽着去又不去了。老拿这威胁人你不怕伤感情么?”
    我蓦地心酸了,眼圈也红了:“老说我对你不好,我除了有时候不大理人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你就什么混账话侮辱人的话都可对我乱说……”
    “我不是真那么想的,我就是气,你一不理我,我就心里急……哪么你骂我呢。”
    “你气我就不气?可我敢说么?我随便说一句什么你就觉得我别有用心。老实告诉你,我忍了多时了,我受过谁的气?和你结婚说句那什么的话我的自尊心男子气概……”我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使劲一吸将要流出的鼻涕,悲愤地仰起头。
    “那还不是因为我爱你,特别特别怕失去你。”她看着我脸色,小心翼翼地贴上来,见我没有拒绝,便一头靠在我的胸前。
    “没你这样爱的。你得把我当一个人爱,不能像爱件东西,这样你只能失去我。”
    “以后我改。”
    “你说过多少回改了?你改过一回么?过后就犯。”
    “这回是真的。你不相信我了?”
    “老实说,我不大相信你,但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和你决裂,我又做不出来,就这么凑合过吧。”
    她注视着我的眼睛,我和她对视片刻,把目光移开。
    “我不想你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不想也没办法,我现在没心情说你爱听的话。”
    “你讨厌我了?”
    我叹口气,紧紧搂了她一下,看着已经漆黑一片的窗外:“别胡思乱想了。”
    实际上我最激烈的思想活动没有告诉杜梅。那种令我齿冷令我感到受到严重伤害的感觉一直带到我们上床睡觉,甚至做爱也没有使我忘掉它。尽管我知道她是无心的,但我也不能原谅她。在这个问题上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任何人。我可以容忍别人对我的谩骂、攻讦,容忍别人怀疑我的品质,哪怕贬低我的人格,但我决不容忍别人对我能力的怀疑!此辈我定要穷追至天涯海角,竟我一生予以报复。我活着、所作一切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些曾经小觑过我的人逐一踩到脚下!
    我躺在黑暗的床上,旁边传来杜梅入睡后均匀的呼吸,我情绪激荡,亢奋异常,那些曾经羞辱过我的人的脸孔一张张在我眼前浮现,我想像着他们落入我手之后的情景,咬牙切齿地体验着复仇的快感。
    别美!我有一生的时间等着你们。
    当我想到将要对她施以报复之后的那个结果,我无声地恸哭了。
    她从包里拿出两条“牡丹”烟,又拿出条“中华”烟,都是那种老牌子不带过滤嘴的。现在这种烟在市面上已经不大容易买到了。她又拿出两筒上海产的“白玉”牙膏,这也是不大时兴的老名牌。
    第二天,她外出了一整天,回来照旧疲惫不堪,心情恶劣。
    她开始织毛衣,用那种结实的黑色纯羊毛线。
    贾玲单身住在医院宿舍里,有时没事或电视里有好节目,她就到我家看电视。医院干部食堂的伙食不好,但经常分一些牛羊肉鸡鱼什么的,她就拎到我们这儿来,吃的时候杜梅也把她叫来一起吃。一次她看到我书柜里有副象棋,便问我:“会下么?”
    “当然,高段选手,你会玩么?”
    她说她爸爸爱下,她小时候老在旁边看:“会走子儿吧。”接着邀请我下两盘。
    “哎哟,你真不知死。好好,陪你下盘指导棋吧。”我忙不迭拿棋清理桌面铺盘摆子,同时招呼杜梅:“杜梅,伺候棋局,倒茶。”
    我大模大样坐在桌前,点起一支烟:“虽然好久没下,但赢你还是有富裕,要不要让你半扇?”
    贾玲光抿嘴笑,不说话,开始有条不紊地走子。
    一会儿我就认真了,开始思考,贾玲笑了,望着我天真烂漫,叫杜梅:“过来看看。”
    杜梅打着毛衣过来看了一眼,说我:“现了吧?”
    “好汉不赢头一把。”我胡撸了棋盘重新摆子,“让你一盘,高兴高兴。”
    “你别让我,真别让我了,自个也高兴高兴。”第二盘我又输了,贾玲笑道。
    “那我就真不让你了。”第三盘走了半天后,我说:“这盘还是让你吧。”
    我夸奖贾玲:“进步真快。看到年轻人这么有出息,我比自己赢棋还高兴。你下棋真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
    “都第几盘了?”杜梅问。
    贾玲伸出一巴掌。
    “你得算臭棋篓子了吧?连女的都赢不了。”
    “你别着急,我招儿都没使呢。”
    第六盘我终于取得了优势,逼得贾玲苦苦思索。
    “我可以负责地讲:你没戏了。”我含笑站起身喝茶点烟,“不能光输就完了。我为什么这么跳马?这都是有讲的。”
    贾玲推盘笑说:“只赢一盘,得意成这样。我是不忍再赢你,怕你想不开上吊。”
    “不在赢多少,看出功力来了吧?”我送贾玲出门时对她说,“以后想提高,就来找我,别不好意思。我不像他们,没架子,爱教着呢。”
    “你不说我跟你下棋把手都下臭了。”贾玲笑着离去。
    从此我和贾玲隔三差五就要会战一番。她不来我都要去硬拖她,堵着她们宿舍门下战表:“输怕了吧?不敢下了吧?”
    一天周末,我和贾玲恶战了一晚上。那天我攻势甚猛,几次和她在局数上战成平局。我已经不满足战术性的胜利,一定要获得整个战争的全胜。我对这次胜利已经盼望很久了。11点半时贾玲要走,被我拦住了。
    “那好,再下半小时,12点我一定走。”
    
     12点时她仍超出我一局。
    “再下半小时,12点半走,你现在走不够意思。”
    “你就让他赢吧,贾玲。”杜梅说。她先还感兴趣,看了一会儿,奚落了我几句,后来电视节目都播完了,她就上床躺着去了。
    “我是想让他赢,可他赢不了,除非我不走子儿了,等着他吃。”
    直到一点,我看贾玲实在困了,也没情绪再下,就让她走了。
    “别走了。”杜梅躺在床上说,“又不是外人,就睡这儿吧。”
    “那只好你睡地上了。”贾玲笑。
    “快追去呀。”贾玲走后,杜梅躺在床上乜着眼朝我说,“她们宿舍今晚就她一人。”
    说完她翻身朝里睡了。
    下次我领贾玲来下棋,一找棋,棋不见了。
    “棋呢?”我问杜梅。
    “不知道啊。”她睁大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转身又找,哪儿都没有。
    “是不是你给扔了?”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杜梅笑了一下,立刻严肃起来,“我扔棋干吗?你自己搁哪儿了?”
    “我就搁这桌子上了,怎么会没有了?这屋里就这么大地方。”
    “找不着算了。”贾玲说,“没棋不下了。”
    “不该呀,怎么会不见了?”我看杜梅。
    “你看我干吗?我又没拿你棋。”
    “这家里再没别人,我是不会动吧?你要也没动那咱们家就是进来过小偷。”
    “算了,我走了,我还有事。”
    “我真没拿,你怎么诬赖好人呀?”
    “这事儿真怪啊。”
    “我走了。”贾玲开门离去,朝我们笑笑。
    她走后,我们都很不高兴,杜梅阴着个脸。
    “你还不高兴?”
    “你冤枉我。”
    “得啦,你那点小心眼谁还不知道?”
    杜梅把报纸一撕两半,下床就跑,被我一把薅住,声色俱厉地冲她吼:
    “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撕书撕报纸!”
    潘佑军一进门就对我说:“你看我给你把谁领来了?”
    肖超英微笑着在他身后出现,低矮的门框使他进门得低着头。
    “哎哟,超英,你怎么回来了?”我忙跳下床,高兴地迎上去。“听说咱们军官来了,怎么没穿军装啊?怎么着,中校了还是上校?”
    “人家现在是上校了,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上校团副。”
    “上校怎么还是团副?”
    “开玩笑你还真信。”
    “副参谋长在师里。”肖超英嗓音低沉地说。打量着我的房子,“你这儿真够难找的。”
    “咳,进门就上炕,就这条件。”
    “你媳妇呢?”潘佑军问,“上班去了?”
    “今儿郊外杀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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