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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烽火恩仇录-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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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地消失了。

细细回想一下,他还感到后怕,从扬州的军部小白楼到现在置身的村庄,他真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

那夜,雪铁龙突然把他接到军部,他看到了在血泊中的叔叔,看到了叔叔留下的投降命令。他呆了,本能地抗拒着这严酷的事实,既不相信叔叔会死,更不相信叔叔会下投降命令。有一瞬间,他怀疑是王乾和张立信害死了叔叔。后来,王乾拿出一份令人沮丧的电报,说明了叔叔自毙的原委,他才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可能的。叔叔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为了城池和百姓,为了33军的五千残部,完全可能下令投降。这样合乎他爱兵的本性,他与生俱存的一切原都是为了33军。自毙也是合乎情理的,他签署了投降命令,自己又不愿当汉奸,除了一死,别无出路。他的死实则透着一种献身国难的悲壮,非但无可指责,而且令人肃然起敬。

然而,肃然的敬意刚刚升起,旋又在心头消失了,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33军的未来――难道他真的得按叔叔的意愿,投降当汉奸吗?他不能。31师的官兵们也不会答应。王乾和张立信的答案恰恰相反,他们手持叔叔的投降命令,软硬兼施,逼他就范。他的柔弱在那一刻便显现出来。他几乎不敢做任何反抗的设想,只无力的申辩了几句,便认可了王乾耻辱的安排。当时,他最大胆的奢望只是:在接受改编后,辞去伪职,躲到乡下。

不曾想,王乾一伙的周密计划竟被朱鉴堂打乱了,朱鉴堂竟然在决定33军命运的最后一瞬拨出了勃朗宁,果决扣响了枪机,改变了33军的前途。

当朱鉴堂用枪威逼着王乾时,他还不相信这场反戈会成功。他内心里紧张得要死,脸面上却不敢露出点滴声色。这既透出了他的柔弱,也印证了他的聪明。后来,朱鉴堂的勃朗宁一响,王乾、张立信一死,他马上明白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上了。他毫不迟疑地扑了上去,在胜利的一方压上了决定性的砝码。

这简直是一场生命的豪赌。他冲着朱鉴堂的一跃,是大胆而惊人的。倘或无此一跃,朱鉴堂或许活不到今天,他和33军的幸存者们肯定要去当汉奸的。

然而,这一跃,也留下了今日的隐患。

他显然不是朱鉴堂的对手,朱鉴堂的对手是叔叔,是王乾,而不是他。和朱鉴堂相比,他的毛还嫩,如果马上和朱鉴堂摊牌,失败的注定是他。聪明的选择只能是忍让,在忍让中稳住阵脚,图谋变化,他得忍辱负重,用真诚和情义打动朱鉴堂铁硬的心。使得他永远忘掉叔叔那张投降命令。维护叔叔一生英名。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他就获得了大半的成功,未来的33军说不准还得姓孙。叔叔的名字意味着一种权威,一种力量。只要叔叔的招牌不被砸掉,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变化。从扬州到这里的一切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未来的历史还将证明这一点。

他打定了主意,马上和朱鉴堂谈谈,把33军交给他,让他在满足之中忘却过去。

一扫脸上的沮丧和惶惑,他扶着落满烟蛾子的香案站了起来,唤来了11师的两个参谋,要他们再去找找朱鉴堂。

三十一 山重水复 卖义

三十一拔乱 真象山重水复  卖义

朱鉴堂显得很疲惫,眼窝发青,且陷下去许多,嘴唇干裂泛白,像抹了层白灰。他在破椅上一坐下,就把军帽脱下来,放到了香案上,闫铁柱注意到,他脑袋上的头发被军帽箍出了一道沟,额头上湿漉漉的,他一口气喝了半茶缸水。喝罢,又抓起军帽不停地扇风。闫铁柱想,这几小时,他一定忙的不轻,或许连水也没顾上喝。

“电台修好了吗?”他关切地问。

“没有,这帮窝囊废,一个个该枪毙。”

朱鉴堂很恼火。

“李玉梅呢?见到了么?我让他找你的。”

“见到了,在东坡上,我安排她和那个女记者歇下了。”

“那么,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朱鉴堂对着油灯的灯火,点燃了一支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我看,得在这儿休整一两天,等电台修好,和长官部取得联系后,再确定下一步的行动,你看呢?”

他笑了笑:“我听你的!”

朱鉴堂心满意足地喷了一口烟,又问:“赵圩子的收容队赶到了么?”

他摇摇头。

朱鉴堂拍了下膝头:“该死,若是今夜他们还赶不上,咱们就得派人找一找了!说不准他们是迷了路。”

“也许吧!”

过了片刻,朱鉴堂站了起来,在香案前踱着步:“铁柱,明天,我想在这里召集营以上的弟兄开个会,我想来想去,觉着这会得开一开。”

他本能地警觉起来,眼睛紧盯朱鉴堂掩在烟雾中的脸庞,似乎很随便地道:“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么?”

“是的,得商量一下!不管电台修好修不好,能不能和长官部取得联系,我们都要设法走出包围,向长江西岸转进。自然,扬州突围的真相,也得和弟兄们讲一下的。”

他的心吊紧了:“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真相,什么真相?两千余号弟兄们冲出来了,33军的军旗还在咱们手中飘,这不就是真象么?”

“不,不对呀,老弟!” 朱鉴堂踱到香案的一头,慢慢转过身子,“这不是全部真象,33军的军旗至今未倒,是因为有你,我的反正,没有你我,33军就不存在了。这一点你清楚,你叔叔闫铁柱的命令,你看过,命令现在还在我手上,你我都不能再把这个骗局遮掩下去了!”朱鉴堂踱到他面前,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他肩头。

他将那只手移开了,淡淡地道:“有这个必要吗?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叔叔又死了,再翻旧帐,能给你我和33军带来什么好处呢?”

朱鉴堂仰面长叹道:“正义与良心比任何好处都宝贵哇!”

他心中却道:“好一个正义和良心!其实,谁不明白?这个满口正义,良心的人,实则是很不讲正义和良心的。他先是利用叔叔的死制造骗局,在达到目的以后,又在叔叔身上踏一脚。

他忘却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忍让原则,从椅子上立起来,反问道:“可当初你为啥要讲假话呢?”

“这是突围的需要!也是政治的需要!大局的需要!不客气地讲,你要学着点!”

他软软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明白了,今天我算明白了!”

朱鉴堂怔了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调门降了下来,手再次搭到他肩头上:“铁柱,我言重了,你别介意!我这决不是冲着你来的!没有你,就不会有咱们今个儿的突围的成功。也没有我朱某人的这条性命!这些,我都记着呢,永生永世也不会忘!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不能不道出真象!”

他挺难受,为叔叔,也为朱鉴堂。

“朱师长,你再想想,我求你再想想!这样做对你我,对33军究竟有多少好处?宣布军长是叛将,长官部和重庆会怎么看?幸存的弟兄们会怎么看?”

“闫福禄的叛变,与你我弟兄们无涉,况且,我们又施行了反正,没有背叛中央,重庆和长官部都不能加重我们,至于军中弟兄……”

“军中弟兄们会相信吗?假话是你说的,现在,你又来戳穿,这,会不会造成混乱?酿发流血内讧?你也知道的,叔叔在军中的威望是很高的,我们突围反正,也不得不借重他的影响和名声。”

朱鉴堂激动地挥起了拳头:“正因为如此,真象才必须公布!一个叛将的阴魂不能老罩在33军队伍中!”

他这才明白朱鉴堂的险恶用心:他急于公布真相,并不是为了什么正义和良心,而是为了搞臭叔叔,打碎关于叔叔的神话,建立自己的权威。怪不得叔叔生前对此人看高三分,也防范三分,此人确是不凡,确是个有点头脑的政治家,他想到的,朱鉴堂全想到了,他没想到的,只怕朱鉴堂也想到了。他真后悔:当初,他为啥不设法乘着混乱把叔叔签署的命令毁了?!现在,事情无法挽回了。

然而,这事关叔叔一生的荣辱,也关乎他日后的前程,他还是竭尽全力争一争。

“朱师长,你和叔叔的恩恩怨怨,我多少知道一点,你这样做,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可如今,他毕竟死了,33军眼下是掌握在你手里的,33军现在不是我叔叔闫福禄的了,今个儿是你朱鉴堂的了,你总不希望弟兄们在你手里发生一场火并吧?!”他话中隐含着忍让的许诺,也夹杂着真实的威胁。

“我铁柱是抗日军人,为国家,为民族,我不能当汉奸,这你看到了。可我还是闫福禄的亲侄子呀,我也得维护一个长辈的名声哇!我求你了,把那个命令忘了吧!过去,我一切听你的,往后,我――我还听你的!”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朱鉴堂呆呆在他面前立着,半响没作声。

“咱们33军没有一万五六千号人马了,再也经不起一场折腾了!朱师长,你三思!”

朱鉴堂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铁青的脸膛被灯火映得亮亮的,额头上的汗珠缓缓向下流。

显然,这事对朱鉴堂来说也并不轻松。

沉默了好半天,朱鉴堂才开了口:“铁柱,没有你,我在小白楼的会议厅就取义成仁了。33军的一切你来指挥!但是,事情真相必须披露,我不能看着一个背叛国家,背叛民族的罪人被打扮成英雄而受人敬仰!我,还有你,我们都不能欺骗历史,欺骗后人啊!”

朱鉴堂棋高一着,他闫铁柱施之以情义,朱鉴堂便毫不吝啬地还之以情义,而且还抬出了历史,“历史是什么东西!历史不***就是阴谋和暴力的私生子吗?”

敢这样想,却不敢这么说:“他怕激怒面前这顽强的对手,这个对手曾经使无所不能的叔叔惧怕三分,曾经一枪击碎了王乾的周密阴谋,他得识点趣:“这么说,你非这么做不可么?”

朱鉴堂点点头:“不是我,而是我们!我们要一起这样做!闫福禄下令投降,是闫福禄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参加反攻,还在反攻中流了血,理应得应有的荣耀。”

好恶毒!

他进一步看出了朱鉴堂的狡诈,这家伙拉扯着他,决不是要他分享什么荣耀,而是要借他来稳住11师,稳住那些忠于叔叔的军官,遏制住可能发生的混乱。看来,石烈的报告是准确的,为这场摊牌的会议,朱鉴堂进行了周密的布置。

他被耍了--被昨日的盟友,今日的对手轻而易举地耍了。他羞怒难当,憋了半天,才闷闷地道:“既然你铁下心了,那你就独自干吧。我再说一遍:我是抗日军人,还是闫福禄的亲侄子,让我出来骂我叔叔是汉奸,我不干。”

朱鉴堂阴阴地一笑,讥问道:“你就不怕在会上发生火拼?”

他无力地申辩着:“真……真的要发生火拼,我也没办法,该……该说的,我都向你说了……”

朱鉴堂手一挥:“好,就这样吧!明天的会我负责,谁敢开枪,叫他冲我来!可你老弟,必须到会,话由我朱某人说!”

他无可奈何地被朱鉴堂钻入了精心布置好的陷阱,就像几天前被王乾按进另一个陷阱一样。这一回只怕没有什么人能帮他挽回颓局了。

他再一次觉察到自己的柔软无能。

接下来,朱鉴堂又和他谈起了下一步的西撤计划和电台修好后,须向长官部禀报的情况,快1点的时候,他才和朱鉴堂一起在大庙临时架起的木板床上和衣歇下。朱鉴堂剥夺了他最后的一点机会,他连和手下的部属见见面商量一下的可能都没有了。

昏头昏脑地快睡着的时候,他想起了石烈。明晨要开的是营以上军官会议。石烈是特务营营长,他要到会的,如果石烈在会上拨出了枪,只怕这局面就无法收拾了,闹不好,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去。尽管他并没有指使石烈如此行事,可石烈和他们孙家的关系,33军是人所共知的,只要石烈一拨枪,他就逃不脱干系了。

忧上加惊,这一夜他根本没睡。

渐渐白亮起来的天光夹杂着湿漉漉的雾气,从没掩严的门缝里,从屋檐的破洞下渗进了大庙,庙里残油将尽的灯火显得黯然无色了。光和雾根本无法分辨,白生生,一片片,在污浊的空气中鼓荡,残留在庙内的夜的阴影,一点点悄然遁去。拉开庙门一看,东方的日头也被大雾吞噬了,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一夜之间,连那莽莽群山也化作雾气升腾在天地间了。

好一场大雾,闫铁柱在被露水打湿的石台上,悲哀地想;看来天意如此了,老天爷也在帮助朱鉴堂,朱鉴堂决定今天休整,山里山外便起了一场大雾,日本人的飞机要想发现隐在雾中的33军是万难了。决定未来的会议将在一片迷蒙之中举行,他自己也化作了这雾中的一团。他不开口讲话,11师的部属们就不会行动;而他若是奋起抗争,这迷蒙中就会响起厮杀的枪声。朱鉴堂是做了准备的,他只能沉默,只能用沉默的白雾遮挡住一个个狰狞的面孔。然而,只要活下去,机会总还有。这一次,是朱鉴堂,下一次必定会是闫铁柱。一场格杀的胜负,决定不了一切天地的归属,既然天意决定朱鉴堂,那么,他就选择明天吧!

为了明天,他不能不提防石烈可能采取的行动。吃过早饭,他和朱鉴堂商量了一下,派石烈带特务营二连的弟兄沿通往赵圩子的山路去寻找收容队。

朱鉴堂对此安排很满意。

9点多钟,营以上的军官大都到齐了,大庙里滚动着一片人头,《南京晚报》的女记者李玉梅也被搀来了,手里还拿着小本本和笔,似乎要记点什么。他起先很惊诧,继尔便明了,这是朱鉴堂的又一精心安排,朱鉴堂显然不仅仅想在军界搞臭叔叔,也要在父老乡亲面前搞臭他。在扬州,朱鉴堂一口答应带上这个女记者,只怕就包藏着祸心。

大多数与会的军官并不知道马上要开的是什么会。他们一个个轻松自在,大大咧咧,彼此开着玩笑,骂着粗话。不少人抽着烟,庙堂里像着了火。

大门外是十几个手枪营的卫兵,防备并不严密,与会者的佩枪也没缴,这是和扬州小白楼军事会议不同的,由此也可以看出,朱鉴堂对会议的成功胸有成竹。

快9点半的时候,朱鉴堂宣布开会,他把两只手举起来,笑呵呵向下压了压,叫与会者们都找个地方坐下来。庙堂里没有几把椅子,大伙儿便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席地而坐。那女记者,朱鉴堂倒是特别的照顾,他自己不坐倒把一把椅子给了她。

他坐在朱鉴堂旁边,身体正对着大门,朱鉴堂的面孔看不到,朱鉴堂的字字句句听得真切。

“弟兄们,凭着你们的勇气,凭着你们的不怕死的精神头,咱33军从扬州坟坑里突出来了,为此,我和闫师长向你们致敬!”

朱鉴堂两脚一并,把手举到了额前。

他也只好站起来,向弟兄们行礼。

“有你们,就有了咱们33军,不要看咱今个儿只有两千多号人,咱们的军旗还在嘛,咱们的番号还在嘛,咱们还可以招兵买马,完全建制,还会有一万五千的兵员!”

响起了一片掌声。

“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能骄,败;不能馁,更不能降!今日,本师长要向诸位揭示一个事实,在扬州,在我33军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在民族需要我们握枪战斗的时候,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将军,竟让我们投降!”

朱鉴堂果真不凡,竟如此诚恳自然地把紧闭的天窗一下子捅亮了。

庙堂里静了一阵子,继尔,嗡嗡吟吟的言论声响了起来。朱鉴堂叉腰立着,并不去制止。

244旅的一个副旅长跳起来喊:“这个将军是谁,是不是长官部的混蛋?咱们过了长江,就宰了这个龟孙!”

“对,宰了这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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