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2-09-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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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有时常识也会成为检验‘真理’的标尺之一,因为它正是我们长期实践的产物。”(《“纯粹文学”与“娜拉”》)尊重常识,相信常识,和尊重相信自己的直接经验,是同样意思。在文学艺术方面,“本质论”的权威,不像过去那么高了。但一些时新的理论或口号,否认我们早已掌握的常识,与“本质论”否认百姓耳目之实,还是一样。在这里,我们还是一样需要从认识论高度,强调“百姓耳目之实”的第一位的意义。也不是要否定女性主义对过去文学艺术的批评,而是要探讨怎么更全面地把这种批评保证在不违反大多数人常识的合理范围内,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把问题推进一步。
绪源将近年文章编为《见山是山 见水是水》一集,命我作序。目录上所列文章,我多未见,但是我很愿意就我所读过的,谈我所受于他的启发,作为此篇,以志我的感谢。能不能作为代序呢?
寻求智慧的对话
? 赵善华
上古时期,诗与哲学水乳交融。后来,哲学僭越于诗,于是就出现诗与哲学的分野。然而,三十年河东到河西,西方后形而上学消弭诗与哲学疆界,再一次将诗与哲学实行嫁接,开拓新的心路。乃至于有人断言:最高的哲学必然是诗化的,而最有价值的诗必然是哲性的。
以这种眼光考量庄子,他无疑具备了“诗哲”的资格,周身充盈一种潇洒的诗人气质。庄子是诗意地思,诗意地言,思想矿藏里包含了对自然、人生、历史、审美诸对象的提问和解答,而提问的兴趣远远大于回答。所以说,庄子的哲学是“提问”(question)的哲学,而提问之学必然是智慧之学。近日翻阅杨安仑的“庄学”一书(《中国古代精神现象学——庄子思想与中国艺术》),窃以为作者寻求的即是“智慧的对话”,因为该书书写出庄子“诗哲”身份,揭橥其“提问”大于解答的哲思。
在生命哲学的视野上,《庄子》一书追问了生与死、有情与无情、入世与出世这三大问题。庄子研究的重点在于人类的精神现象,他关注人生价值或生命价值,是对生命存在的哲学沉思和人生意义的美学关怀。庄子的精神现象学,其思辨的方式不同于西方的传统的形而上学,多以文学化的“讲故事”的方式来展开,寓言和象征、反讽和隐喻等修辞方法成为其思想的策略。所以,庄子哲学是一种诗化哲学。在许多场合,庄子凭借反逻辑的方式来表达自我的思辨逻辑。这一看法,反驳了学界多年来流行的中国古典哲学缺乏逻辑思辨的错误观念,有助消除长期存在于某些学者中间的对于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的偏见和误解。
日本美学家今道友信感叹道,“生死”问题为最高的哲学问题和最高的美学问题。庄子是先秦诸子中讨论生死问题最多且深的思想家,既不同于孔子和孟子的看法,也有别于老子的看法。比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庄子的内心,“生命本能”远远大于“死亡本能”,因此尤为关切生命存在的问题,显露出一定的畏死情结。后世道家的养生意识也源于此。庄子感到生老病死是人生的一大苦闷,人无法克服死亡的势能。所以,庄子的思想投影,蒙上淡淡的忧郁色彩,像一只在黄昏夕阳中孤独失意的猫头鹰,绝望地等待黑暗将要行使的权力。然而,黄昏中的猫头鹰,竭力寻求从黑暗的苦闷中解脱出来,以自我的冷静和智慧抗衡死亡的强大压抑。于是,庄子以寓言的方式调侃死亡和嘲笑死亡,希冀在对死亡的调侃和反讽之中,获得心灵的平衡和宁静。该著以富有机锋的笔调对庄子的生死观进行阐释,勾画出庄子对于生死问题超越于知识形式和日常经验的哲学玄思。
金泰和元年,少年才子元好问填了一阕脍炙人口的《雁丘词》,其中“问世间,情是何物?”可谓警策之句,亦为“词眼”。一个“情”的发问,缠绕着哲学和文学的双重青藤。惠子认为,人之为人,就在于一个“情”字。而庄子则提出悖论:人应该无情。“有情”和“无情”,为庄子哲学的又一命题,也是其精神现象学的追思对象。“情”,是人类心理的本质结构,成为文艺的永恒主题。几乎所有的中外文论,都鼓噪“情感”对于艺术的终极性的影响。然而,庄子却另有慧目。他在《齐物论》中将情感划分为八种类型,认为这八种情感是构成人类精神苦闷的重要根源,主张人类应该选择“无情”的生存方式,因为正是“情”遮蔽了生命的智慧,让人陷入不自由,招惹是非,惟有解除“情”之累,才能“是非不得于身”。对于庄子的“无情”命题,历代庄学均有不同的阐释,该著也有自己的独到沉思:“庄子为什么要主张‘无情’呢?那原因就在于他对于世情看透了,作为一个大思想家,他希望人们能够从‘有情’这一人生苦闷中解脱出来,做到他说的‘哀乐不入’,由‘有情’这种精神现象转化到‘无情’这种精神现象。”这一看法转变了以往研究者对庄子“无情”意识的简单否定。
庄子也是中国“隐逸文化”的代言人之一,逍遥山林,恬淡无为,这样的人生态度很诗意也很美学。入世与出世的论题,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无可回避的人生课题。作者认为《应帝王》这篇宏文,实际上是庄子的君王南面之术,或者说是他所提出的治理天下的政治主张。庄子的主张与儒、法、墨诸家完全不同,师承了老子的无为而治。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庄子的精神状态经历了一个由希望到失望以至苦闷和悲愤的过程,然后再由苦闷、悲愤寻求解脱,使自己的心理得到平衡和宁静,而达到平衡和宁静的方式就是:出世。因此,庄子并非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而是由于历史的客观势能迫使他选择隐逸之路,为无奈之选择而非同于存在主义的自由选择,所以,中国的传统文人谈隐逸往往包含着几分无奈,几分忧愁,几分虚假。
如果说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是着重从纵的方面勘探人类的精神现象和人的意识,那么,庄子则是从横的方面,研究当时人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的精神状态以及人与自然的精神关系。两者的思想,有如人类精神网络的经与纬。作者在庄子和黑格尔的比较之中,澄明庄子思想中被遮蔽的东西。从不同的思想轨迹,揭示人类精神现象的共同本质。这种殊途同归的方式,独到地阐释了庄子思想。庄子和黑格尔都是世界性的大思想家,是东西方的两棵思想之树上的硕果,但庄子早于黑格尔两千多年创立了东方特殊形态的精神现象学,即此一端亦可说明精神现象学并不是西方所专有。
庄子哲学,弥散着东方语言的智慧气韵,借助于“寓言、重言、卮言”带有诗意的哲学话语,极为玄妙机敏地传递心灵的隐秘。对庄子的理解只能建立在对庄文的细致解读上,否则只能流于大而无当的泛泛空论,甚至是随意性的“过度诠释”或误读与歪曲。深厚的国学功底、对传统文化的扎实素养和精湛的古籍考辨能力,使该著对《庄子》的微观辨析奠定在坚实的基础之上。以“内篇”为重点,取其诸篇精要,阐释义理,对各篇最富人生意义、最具有哲学智慧的范畴、概念,予以揭示与显明。以“外篇”与“杂篇”为辅佐,进行范围更广的具体考察,辨明庄子思想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这种层层递进从而将考据与义理、语言分析和逻辑思辨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令庄学奠定在一个宏观和微观相衔接的基石上。
微观考察的目的性在于最终达到对庄子的思想进行整体和深入的把握。作者在对《庄子》进行精心考释后,着重对庄子思想进行整体的综合,将他富于人生智慧的蕴含呈现出来:“庄子哲学在先秦诸大家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孔子、孟子的哲学本质上是一种伦理哲学,老子哲学则是一种政治哲学,而庄子的哲学则是一种纯哲学,就其性质而言,可以说是一种精神哲学。……所谓精神哲学,系指庄子哲学主要是对人类精神现象的哲学抽象,也就是为庄子所创立的中国古代精神现象学提供了哲学依据和理论基础,纯哲学是就庄子的思维水平来说的,精神哲学则是就庄子的哲学性质来说的。”
试图寻求与古代圣贤建立跨越历史时空的心灵对话,是以哲学的智慧和美学的智慧得以沟通的。它需要广博精深的学养,深厚的人生阅历与生命体验,超脱现实功利的诗意情怀。显然,作者对庄子抱有强烈的精神仰慕,对古贤圣哲那颗苦闷而孤独、智慧而敏感的诗意心灵的体悟是深切的。
穿过黑暗的那一道幽光
? 林贤治
有些人的一生是堪作榜样的,有些人不;在堪作榜样的人之中总有一些会邀请我们去模仿他们,另一些则使我们保持一定距离来看待他们,并且包含某种厌恶、怜悯和尊敬。粗略地讲,这就是英雄与圣徒之间的区别。
——〔美〕苏姗·桑塔格《西蒙娜·薇依》
一
宛如一道光束,投向黑暗深处,使周围的人类现形。这是一道幽光,因苍白而显得强烈。
自从有了酋长及各式权威的时候起,人类便在另一种意义上被创造了出来,并根据一个被确定的目标不断地加以改造。结果,离自然人愈来愈远。所谓自然人,那是人类的童年,单纯、幼稚,却保持了生物学意义的自由,最起码的自由。中世纪把对自由的剥夺制度化了。你以为巴别塔真的建造不了吗?一个信仰,一个意志,一个中心,众声嘈杂最后演绎为一种话语,这样的社会秩序不是巴别塔是什么呢?历史教科书肯定夸大了十八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的功绩,他们虽然给神学以沉重的打击,把社会从迷惘中拖曳出来,却并没有解除对个体的精神禁锢。显然,巴别塔比巴士底狱更难摧毁。发端于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人性解放的洪流刚刚涌动起来,到了启蒙时代,便为理性的闸门所节制,个人的本能、欲望、各种活跃的情绪,只好在漩涡中悄然沉没。进一步,退两步。从整体主义回到整体主义。那时,几乎只有卢梭一人向自然人的方向逃跑。即便是这样一个反思——不同于笛卡儿式的思——的人物,你可以看到,他的背后仍然夹着一条理性主义的小尾巴。及至二十世纪,政党迅速成熟,意识形态急剧膨胀,无论是物质的人或是精神的人,都被高度组织化了。组织是不容玷污的,清洗异类当然要比宗教裁判所更具规模,也更为严厉。谁不知道古拉格和奥斯维辛呢?
这时,人意想成为自己已经变得不易,甚至是不可能的事了。不同的社会角色,一致把服从他者当作共同恪守的准则。譬如公民,你看众多雷同的面目,就知道那是一群复制品,模子就是法律;工人是操纵机器的机器,农民是驱赶牲灵的牲灵;政治家和革命家,其实也都是为权力原则所支配的人物。自古而今,角色定位大抵是由权力者和知识者进行的。知识者也是立法者。他们最喜欢标榜“价值中立”,实际上同权力者一直保持着暧昧的关系。总之,人被不同的角色分解了。表面上看来,人们都在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其实是根据角色所规定的范围行动,甚至将奴性内化为本能,行动着仅在于适合相应角色的定义而已。
不是人产生规范,而是规范产生人。于是,人类的每个分子变得彼此愈来愈相似,没有个人,只有人群。但是,你知道,人性中所有可珍贵的部分都是属于个人的:爱、同情心、自由意识、理想、信仰、尊严感,等等。在一个社会里,当自我成为必要的丧失时,价值世界便完全被颠倒过来了。崇高遭到鄙夷,卑贱变得高贵;同流合污是明智的,独立特行者是愚人;健全的被视为病态,畸形被当作完美。真与假、善与恶的限界消失了,连道德本身也成了可嘲笑的对象。人们习惯于生活在一个没有人的世界里,偶尔顾及历史的进步,还得看大人物的怀表。
人性的黑暗令人沮丧。
社会的进步,毕竟得依靠美好的人性去推动的。当你读了保罗·约翰逊的《知识分子》一类阴暗的书时,当会觉得纳闷:最优秀的知识分子尚且如此,人类还有拯救的希望吗?那么,读读薇依!你得相信:光就是光,光同黑暗一样实在,即使十分微弱,仍然暗示了未来变化的某种可能。读读薇依,读读这位圣洁者,你的眼睛想必会因她的照耀而明亮起来!
二
在巴黎,西蒙娜·薇依还做着小姑娘的时候,尖锐的个性和致命的自尊心就显露出来了。因为自觉天资平庸,不如哥哥安德鲁,她居然产生过寻死的念头。所以,你不明白:如此自爱的人,后来怎么会发疯般地爱起别人来,甚至让你觉得她只是因为爱别人而爱自己——这种转变是怎么发生的?
有关的传记好像缺少了一个中间环节。但是,你可以推测到其中至少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女性,在薇依那里则是女儿性和母性。她没有妻性。女儿天生柔弱易感,且倾向于独立;母性博大温厚,是无限的给予。教师品性可以看作是母性的转移。妻性不同,代表的是依附性、封闭性、奴隶性;她终身未婚,在意识深处是否潜在着对妻性的逃避?这是可能的。还有一个原因来自她父亲。那是一位医生,医生的周围都是病人。所以不幸者的痛苦、恐惧、隐忍、期待与死亡,会影子一般地纠缠她。
不过,爱之于薇依是有选择的。你注意到没有,她一生有两个偏好,除了嗜烟之外,就是爱穷人、工人、农民、流浪汉、犯人,爱底层的人,没有文化或智力落后的人,弱势者和不幸者。她说过:“爱就是愿意分担不幸的被爱者的痛苦。”她把爱,连同沉重的苦难负担起来,并以此为幸福。这是一种命定的爱。她一生没有离开过他们。
法国大革命创造了“博爱”一词。薇依对弱势者和受压迫者的偏袒与维护,在形式上,明显违背博爱的原则,其实,正是她这种倾心于社会底层的态度,使她成为大革命的最忠实的儿女。她的朋友,教士梯蓬用“抗衡”的概念概括她的政治和社会活动观念:社会在何处失衡,她就在天平的轻的一端加上砝码,随时准备做战胜者营垒中的潜逃者。这样,她就永远地把自己同那些喜欢把诸如“宽容”、“公正”的大词挂在嘴边的机会主义者分开了。
自巴黎高师毕业以后,薇依被派往勒浦伊女中任教。在这个小城里,她,一位年轻出众的学衔获得者尽可以安娴地享用她的荣誉,何况,校园历来是宜于安顿哲学的。可是,工人的贫困很快地吸引了她的全部的注意力。
为了了解褴褛的一群,她可以同清洁工一起呆上整整一个小时,甚至对清洗技术也发生了兴趣。她尽量设法下矿井、挖土豆、干农活,让劳作深入体内,有时上课还穿着沾满泥巴的士兵鞋。从外表看,她是个忧郁的人,但内心是热烈的。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穷苦人。平时,她的房间是敞开的,为的是方便失业者前来吃饭。由于她分掉了大部分的薪俸,致使整个冬季,房间就像野地一样冰凉,连生炉子的钱也付不起了。
穷人是一个陷阱。你知道,薇依迟早要掉进去的。事实上,她到勒浦伊不久,就被碎石工场的失业者给拖累了。当然,这种霉头是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