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仍在-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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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解除心结
虚像?
四时运转、昼夜递嬗、花开花谢、月盈月亏,纳虚弥于芥子!
“六波罗蜜大智度法……”苏子鱼傻了,师父居然用大神通对付他。
水月空华、影像无主,尽皆幻境!
心中万般滋味,还没等苏子鱼回过神来,慧远一声接一声的紧问:
“因何雷霆临头?”
“妄动神通,业力反报。”
“因何妄动神通?”
“救人性命”
“可知因缘果报?”
“知。因果是世间流转的真相,丝毫不差,不得违、不得避,避得一时,却无法避得累生累劫,今生不报,后生报,后生不报,来生报,因果现前迟早终有报。”
慧远点点头,指着不远处树枝上的麻雀问道:“如若你眼前之物,还报前世恶因,累积三世劫难,最后一世六道轮为麻雀,一条蛇已相中它为猎物。你恰好从树下经过,却算出这是它前世当偿的孽债,它入蛇腹前债至此了清,下世当从投人胎重修福报;你若救它,它下世再沦落畜生道偿还孽债,如今你就是不救?”
救是不救?不知三世之眀,如何妄断三世之理。苏子鱼张张嘴,心里堵得水泄不通说不出话来,低低地垂下了头。
慧远一尘不染的面容,挂着清淡的微笑,散入风际云间,融入万事万物,成为一抹隽永的风景,他抬手轻抚着小鱼的头。
“你还看不透吗?还为你父亲之事耿耿于怀么?”
“世间一切都有它的因果机缘,不乱不失,既然有果,那一串因缘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譬如你所救之人,你看得见他当下的苦难,看到见他诸世的过往吗?”
苏子鱼摇摇头,心下有些豁然贯通,因缘果报竖穷三际,横遍十方,学佛之人明知这个道理自己却偏偏不能正见,因此轻易就陷溺沉沦之境。
慧远看他这样,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见色如见心,子鱼现在可已离色境?”
苏子鱼怔了一下,忽而微笑道:“色是心所生之境,明心便明境,无心便无境,当下明心自已离境得解脱。”
慧远摇头道:“若要明心,无明之心,且问你无心如何离?”
苏子鱼心中一堵又答不出来,慧远叹道:“你时时记着心色如一,便是执着于心境。一心解脱,实质是无心解脱,”慧远静静的看着被震得说不出话来的苏子鱼,眼光中透出无限的慈悲,说出的话却是雪上加霜:“你知道因缘果报却不守因缘果报,是知无明却不解无明;知道一切悉无却碍于有无,这是知空性却不证空性。只有慈悲心,不解清静见,谈何济事救人普度众生?不息心而求性见,如拨波觅月;不了意而求明心,如索镜增尘。”
不知什么时候慧清带着奉勇三人已经离开了,树林里一派清静平和,苏子鱼却全身泛起冷汗,心中突突直跳。慧远的话是温柔的刀子,句句刺进心中脑海让他彻头醒悟过来。以前的自己就像一个小圆自立独善,一心自我解脱超越生死。下山之后经历世俗无常,心中的小圆慢慢扩大,证见跟不上认知的速度,小圆出现缺口险些引发的退堕,陷入无边烦恼,道心不守。扫地红尘飞,才著功夫便起障。
“我……”以后怎么做?苏子鱼憋得紧紧的神经,找不到宣泄的当口,一双眼睛不安地望着慧远,却问不出来。慧远温和的笑道:“心怀无常诸事如常。”
心里默念一遍,苏子鱼紧绷的神经轻轻放了下来,只觉得整个天地一遍风清日和,向慧远跪拜道:“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人世无常,或许事在人为,或许只能接受,只要心如朗月,总能照见前尘正途。多谢师父指点。”
慧远轻轻一托,拉着小鱼往雀梨寺走去:“你经历这些能够想到这点,也算你慧根深厚,悟性通达。”
就算苏子鱼脸皮厚似城墙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是觉得自己慧根深厚,悟性通达的,那知道一经检验才明白很多认知自己并没有真正体悟。
“你在山上时,自己用功便可通过八正道获大神通,但没有大觉心,至多能到阿罗汉果,非我莲宗目标,如今见识增长,要不要入空门可以自己决断。”听到慧远突然的允诺,苏子鱼愣住了,过去很多时候他闹着要出家只是为了堵一口气,怪慧远不承认自己,回想刚才幻境中所获,心中已经豁然开朗,转而说到:“师父,我已知道心行清净便可事事无碍,学佛修道应世利人,出世间和人世间没有界限,如今百姓遭难我没有竖穷三际的神通,留在寺中帮忙不如去朝中想法获取支援,解决根源才是长久之计。等此事一毕我再回寺中不迟。”
慧远眼映星河,慈爱地笑着,心中却暗暗叹息:自此一去便不可回了。
心结解后,苏子鱼留宿雀梨寺帮助寺庙组织富户布施灾民,眼看灾民聚集日复的增多,民间和官府的救济却渐渐显得乏力。就这么过了两日,苏子鱼带着奉勇三人动身前往洛阳,看能不能通过司马兰廷为救济灾民出些力,再则长沙之行虽然没有寻回层霄,自己现在却可以将释天总则誊写给他,也了去一桩挂心之事免得时时担心。
四人重新上路。经过七八日马程,这天正午眼看隔洛阳只有几十里了,马催急点天黑之前就能到达,偏偏天昏黑起来,天地间飒风涌动。像雪花一样满天飞舞梧桐果毛,海潮般翻动起怪异姿态的树枝,都宣告着大雨将至。
几人只得打马进了洛阳东南的双风镇,找了间客栈歇脚,等雨过了再走,今天能不能回到王府就是未知数了。
老天也没多少耐心酝酿情绪,四人还没踏进客栈大门,“哗”的一声雨点便直泼而来。雨点,雨线,直至纵贯天地的雨幕。
客栈里已经坐了好几桌避雨的过路人,闹轰轰着评论这场大雨。几个人扫扫沾上的雨水,奉勤还在马厩安顿马匹,奉勇嫌弃大堂嘈杂去向掌柜要了几间空房,带着小二上去整理了。
苏子鱼和奉毅坐在靠门的案桌边,看着密密麻麻的雨脚在地面上绽开水花,溅起的大颗大颗的水珠,晶莹剔透,瞬间即逝。心里感叹着要是这场雨下到长沙那边就皆大欢喜了。忧心忡忡间忽听得旁边一席坐上两人提到熟悉的名字:“……是啊,不过说起来那北海王自己就不比周小玉差。”说话这人四十来岁,体形瘦小皮肤干黑,坐他对面的也是个三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两人像是谁家府里或商号的管事,出门遇雨在这此躲避闲聊。
“我倒是远远见过司马北海,却不知道这周小玉是什么模样,只听得人讲貌胜芙蓉娇媚无双……”说着脸上一派心驰神往,迷醉智昏的模样。
苏子鱼看得眉头一皱,这两人虽然并无什么放肆的神态言辞,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旁边奉毅已经“呛啷”一声抽出配刀, “砰”一下脱手从两人头面中间斩下将桌案一劈两半。
两人吓得面无人色,惊惧的望着突然发难的奉毅。
“好大的狗胆,把我家王爷和娈童相提并论。再让我听到一句小心项上脑袋。”
苏子鱼奇怪的看看这两人,被吓得挺可怜的。又看看恐吓人的奉毅圆目怒睁,什么叫娈童……张张嘴还没等他问出声,门口拥进来几人,惊喜呼道:“二爷!可等到你了!”
三十六 城下灯红
张守正身上还滴落着水,标准的落汤鸡模样却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巴巴的往苏子鱼身边凑。苏子鱼急忙往旁边躲,把奉毅扯过来挡在身前。
“二爷,我就是淋湿了而已,你捏鼻子做什么……”
“早说嘛。”苏子鱼说归说,仍旧微微戒备的看着张守正浑身泥巴“你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算着你们这两天该到,这不让来接么。昨天已经等了一晚上都没见人,我们又怕走开就错过了,只有一直呆路边等,遇见这么大雨才进镇来躲躲,哪知道就遇见了,嘿嘿。”张守正热情不改,后面几个泥巴人也明显松了一口气。正巧奉勇刚安置好房间下来,几个人都是王府的旧侍见了面一阵高兴。
苏子鱼咕哝着:“他自己不来叫你们接什么接,有奉毅他们还怕找不到家不成。”心里却美美的露出笑容来。
张守正欣喜道:“这么着,我还是赶回去通知王爷一声让府里准备准备吧。”张守正后面一个泥巴人急忙接道:“还是我赶回王府通报吧。”上来给苏子鱼行过礼就要往外走。
苏子鱼拦道:“回来!急什么,这么大雨怎么能走。都上去歇歇等雨停了再说。”让奉勇又向掌柜要了两间房,给众人整理休息。张守正、奉喜、奉争等人换了奉勇奉毅携带的衣物,便聚集到一起闲聊分别以后诸事。
苏子鱼一边坐在窗边听他们闲谈一边从客栈小楼上望出去,天地间全没入升腾的雨气中,远处的山丘只可见模糊的轮廓。
这场雨一直下到申时才小了下来,奉喜悄悄离开时奉勇他们正商量着开晚饭,如果雨一直下不停估计得留宿一晚了。奉勇他们在房里赌骰子,苏子鱼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几个人也不敢拉他上桌。在去长沙的船上奉勇三个曾吃过大亏,他们丢的骰子自己都拿不准是多少,可苏子鱼就能一猜一个准,这还有什么赌头。还好,苏二爷是个不贪财的,否则裤子都得输没了。
雨幕渐疏。慢慢的,褐青色的山、塔、田地,沾满雨水的老树、白墙黑瓦的民居,丛丛苍翠的竹林,已经显出若隐若现的轮廓。远山脚下氤氲而起的水雾弥漫到山顶,轻纱一般,与如同淡墨晕染的天空连结在一起;山后还不时划过短促而迅疾的闪电,天际还隐约滚动着沉闷的雷声。
远远望着几骑人马从山道那边骑来,上了官道,转个角不见了。苏子鱼站起来慢慢踱到对面窗户边,那几骑人马正从前街过来进了客栈。
苏子鱼咦了一声,伸出脑袋却看不见了。他回头看见赌兴正浓的几个家伙,想了想自己转出了门口。楼下厅堂本来有好些躲雨的客人闹闹杂杂的,雨下小后走了几桌却仍有十多个人在喝酒望天,现在却是一片安静都呆呆望着才进来的这队人马。中间一人身形颀长,温文儒雅却有着剑锋一般的眼睛,从雨中疾驰过来却不见半丝狼狈,一袭精致的白缎袍也没有沾上半滴雨水。
不是司马兰廷。苏子鱼看着如此玉树临风的人却一阵心惊,这个人……好深厚的功力,除了衣服外其他大相径庭,他怎么会误认呢?
“这可不行客官,人都是先住进来的哪能赶人走呢。再说,这外面还下着雨呢。”掌柜的心里一阵郁闷,前头来那拨客人也不是好惹的主,难得靠雨天来了这么多生意可别生出什么事端啊。他那张桌子差点就没人陪了,还好那吃了哑巴亏的两个客官有良心。
四周席坐上的客人也小声讥评起来,嗡嗡的越说越大声。苏子鱼心里想着,原来又是个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
那白衣人眼光微动,向旁边的随从传了两句话,那随从点点头倨傲的向掌柜道:“即是如此,我们也不愿多做为难。你这客栈我们也算包了,前头进的人就算了,后面别让人再进就是。”
掌柜的见去了一场争端又拣了便宜急忙答应下来,亲自领着几人上楼安排房间。在楼梯口看见苏子鱼立在那里热切地请安道:“大人住得还满意吗?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苏子鱼微笑着应了,注意到白衣人听掌柜叫他大人时略微的诧异。两人在走道口交错而过,眼光碰触、相汇,分开。掌柜带着他们往右转去。
“这人看上去好面熟啊。”奉勤从身后凑上来道,一脸纳闷。
苏子鱼笑道:“是不是有点像你家王爷?”奉勤一呆随即拍着脑袋笑起来:“可不就是嘛。真是奇怪,明明长得不像的,但给人感觉就是有些相似……”
苏子鱼眯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走廊,脸上笑得有些毛骨悚然,搭着奉勤的肩膀往回拖:“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这就走啊?不如住一宿吧。”奉勤劝着,这雨还没停呢,又不着急,不用赶回去吧。
“这里睡着舒服?还是回你们府里住着舒服?”
“差不多吧,不,还是府里舒服点……”
等到上路都快过了酉时,雨已经停了。夏天的夜晚来得迟,四周景物还清晰可辩,但过不久天便完全黑下来,几个人都是内力精深的好手,夜视能力强外加到洛阳这条路都是走得溜熟的,也不担心走失了道。但不管再怎么快,到洛阳城下也得亥时以后了。泥泞的道路只能倍加谨慎地驭马,张守正是功力最差的一个,为了不被拉下到后来只得跟奉毅共乘一骑。看见大家疲惫不堪苏子鱼心里有点后悔,但见了那个白衣人之后,不知怎么的就想快点见到司马兰廷,现在想来却是冲动了。
“看见城头了”在前面领路的奉勇欢呼起来。
苏子鱼精神一震,轻夹马腹赶了过去,前头的奉勇却牵扯缰绳缓了下来。本该紧闭的城门洞开着,巍峨的城墙下一架牛车静静的停着,牛车两旁红灯悬挂,荧荧淡淡的光照见掀帘而出的那个人,秀丽如春色的面容轻轻浅浅的笑着,彷佛漫天灼辉都映在了那笑里灯里。
心不禁抽动了,苏子鱼想起雀梨寺外林里慧远慈爱地说:所有的苦难都是春天的滋养,总会结出福报的果实。他觉得幸福好像就是这种滋味。
怀揣着满心满脑说不出的滋味,乱着、感动着提缰骑到牛车近前:“你在这里接我们吗?要是今天我们不进城怎么办?”
司马兰廷站在牛车下,浅笑着缓缓伸出一只手臂,坚定而安全,强大而温暖:“我知道你今晚会过来。”
苏子鱼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却没有问出口。用力握住司马兰廷的手跳下马来,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这个冲动的行程获得了司马兰廷怎样的感情。
三十七 三个要求
苏子鱼长高了却瘦了。原来也瘦却还结实,现在怀里的人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吃了怎样的苦?司马兰廷用力将小苏扯进怀里,心疼着叹息着:“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笨蛋弟弟。”
苏小哥眯着眼睛靠在司马兰廷肩头,又闻见久违的兰花气息。跟师父的清远慈爱不同,跟师叔的搞怪添乱不同,司马兰廷是可以让他全然任性撒娇的人,本来咧着嘴傻笑着享受着再见的亲昵,听见这话不高兴了,但想一想自己可不就是笨蛋么!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没听见他回嘴司马兰廷颇为意外,心下又有些了然,拉了他的手回到牛车上吩咐驭手进城回府。
牛车上铺了厚厚的皮垫子,比骑马舒服多了。半明的车厢中看见他哥笑盈盈的眼睛,苏子鱼也不懂得客气,张嘴就说:“哥,我求你几件事成么?”
司马兰廷也张嘴就说:“好。”
苏小哥后面的话一个断裂,愣了:“你都不知道什么事就说好。”
司马兰廷笑着,揉揉他抬着的眉,满脸都是宠溺:“你说什么都好,要什么都可以。”
苏子鱼拿眼斜睇着司马兰廷,怀疑他哥傻了:“我要你穿女孩子的裙子给我看,你也答应?”
司马兰廷是傻了,心疼苏子鱼心疼傻的,听见小苏这么说也没恼,换了别人几个脑袋都砍下来了,只是装着不悦不轻不重的责了两句胡闹。
“那你说什么都答应。”这是苏小哥成心找茬了,压根忘了自己才是求别人的那个。
司马兰廷想了想:“那我答应你三件事,你可想好了再说,胡说八道浪费掉可别再开口。”
苏子鱼“哦”了一声,思度着说:“第一件,长沙到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