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仍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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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知道司马兰廷很是精通些医术,但看看自己两月前在锦绣谷采药时跌出的伤口,仍旧非常怀疑:“什么了不起的仙药,才两天就能愈合成这样?”
司马兰廷生硬的说:“我修炼的内功也有助益。”
苏子鱼惊道:“就是那种采阴补阳、吃小孩吸脑髓的邪功?”
司马兰廷气得想举掌劈死他,好不容易忍住,凉凉的回答:“父王当初也练的这个,怎么没把你吸了?”苏子鱼心道父亲练的?那或许不是邪功了。可脸上还是惊疑不定。司马兰廷气苦,忍着解释道:“我练的内功源出道家的秘典《释天则》,虽然大功未成但已达生道合一,因为强化养生对于伤病具有治疗作用。”
苏子鱼听了,却有些不服气,你这么说法分明就是说道家的内功比我佛家的内功好了?忿忿不平起床早课去了。
等他早课回来,看见婢女正在服侍司马兰廷梳洗,便坐在一旁等他一起用早膳。
这两个丫头是欧阳健训练来专门服侍满芳庭贵人的,手脚灵巧动作麻利。将司马兰廷发束用淄帛缚起,左右编了小辫归在发顶,小心翼翼加上冠插上簪,丝缨垂在颔下,冠上明珠灼灼生辉秀美风神尽显无遗,看得苏小哥暗叫衣冠禽兽。
司马兰廷梳洗完毕,转过头来看苏子鱼随意罩着帻巾,便要他过来梳头总发,见苏子鱼不理当下也不勉强,吩咐摆早饭上来。
二人吃着早饭,苏子鱼突然说:“我当初几招便被你拿住,那是我心里没有防备一时失察着了你的道,你也胜之不武,不如我们吃过早饭重新比划比划如何?”
司马兰廷知他计较起床时番话,讥笑道:“趁人之危就不是胜之不武?”
苏子鱼一愣,想起虽然表面看上去已经无妨可他身上确实还有伤,未免落人口实只得作罢。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一拍桌子道:“不好!”吓得正给司马兰廷碗里举食的小婢筷子一松,剔了骨头的酱汁鹅掌险些掉在北海王身上,苏子鱼也不管他如何恼怒小婢女如何惶恐,抓住司马兰廷的衣袖急道:“当初你把我虏……当初我跟你走了师叔他们可不知道,一过多天这可害死人了,那个臭和尚发起疯来可不得了。”
司马兰廷狠狠打掉他的手,弹了弹衣袖,道:“你想怎样?”
苏子鱼差点跳起来团团转,慌道:“我得回去……”想起答应司马兰廷的话,改口道:“我得送个信儿回去好让他们不用担心。”
他其实一直惦记这件事,说早了怕司马兰廷心存他念不同意,直等到这个时候才提出。司马兰廷果然不推诿,点头到:“这是应该,你写两封信我叫亲卫快马送回。”
司马兰廷的近卫兵昨日下午已经到了武昌,他考虑周全示以大方表示不仅要送信给慧清还会同时告知庐山慧远。苏子鱼不再多话,吃罢早饭写了两封信挑拣着说明跟着司马兰廷到了鄂州要去长沙的事,哪些该说哪些信上不好交代还边写边与司马兰廷商议,司马兰廷初始惊诧旋即也大方给予意见,等信写就附上自己的名贴招来亲卫即刻送去。
苏子鱼看他表现得一派坦然,问道:“几时启程去长沙?”
司马兰廷正闭目养神,听他问话星目半睁开睛光闪动,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我不是受伤了么,总得养两天才成。”
苏子鱼暗自揣测,也不多问畅声道:“那你养着,我出去逛逛。”司马兰廷愕然:“你就这么出去?给你做的衣服就快送来了,换了衣衫头饰再出去。”苏子鱼原本的衣衫早已不能穿,一直套着司马兰廷的衣衫,虽然华美却有些显长。
苏子鱼听见这话不高兴了,拉着脸道:“不用费心,我觉得挺好。”
司马兰廷拦他:“传几个人跟着,别失了身份。”
苏子鱼冷笑道:“我从来就没有身份,你要是怕我跑了就自己跟着我。”司马兰廷不跟他争辩仍旧叫了张守正并两个亲卫跟着。苏子鱼本来不是使气的人,想了想自己瞎转也没意思,有人导游有人给钱又有什么不好的?也就不再推脱,带着人出了太守府邸。
十四章 两鼓相争
虽然跟着寺里的师兄师叔没少去过豫章郡,却从没这么鱼归大海般适意过,没人催没人管让苏小哥的兴致无限扩大了许多。第一次到武昌,纯粹一个游客心态。什么奇特想看什么,什么特产想尝什么,便问张守正武昌哪里最好玩,张守正是武昌郡土生土长的,想了想便答:“文人清客都说西山风景好,爱去那里。”
苏小哥小时候住岳麓山脚下,后来又在庐山长大,最烦听见个“山”字整俗人一个,什么闹腾就爱什么,正想委婉一点表示想去人多点的地方,就听见远处一片喧嚣的鼓声,欢喜道:“什么地方如此闹热?”
张守正听了片刻,笑道:“想是端午要到了,湖上练习龙舟的。咱们武昌郡别的没有就是湖多,端午之前各家出赛的龙舟可以自选湖泊练习,等到端午前后三天汇集在梁子湖上比赛,那才是热闹。”
这话正合苏小哥心意,自然眉飞色舞欣然向往,径直就往鼓声雷鸣处走去。远远看见湖里不过两队人马,湖畔却围了不少人。一打听,原来是武昌的士族大家,范家和祖家占了这片湖泊备战练习。
两舟一黑金,一红金。长约十一丈,龙口含珠,左右两根龙须又粗又长,龙角贴着龙身而下,船身的鳞片全是手工细细雕刻而成,在阳光下栩栩而立。
外形上两舟俱是花费千金,精雕巧作不相上下。几十个汉子肌肉矫健奋力划桨,吆喝声、喝彩声、锣声鼓声交织一片,轰闹中,苏子鱼却只听见黑金龙舟上那飞扬恣意的鼓声,惊涛裂岸,乱石穿空,起伏跌宕间压下所有的喧哗,锤锤敲在人心上,直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浑身鼓胀力气与敌方大战三百个回合。
鼓锤上长长的红色绶带被风吹的上下翻飞,在击鼓人手中像两条狂放激怀的长龙舞动,只这鼓声便划出一个铁马金戈的战场,指挥着手下的战士冲锋陷阵咆哮奔腾。雄浑恢弘、灵活激烈的擂鼓下,黑金龙船如脱疆野马,遥遥领先锐不可挡,相比之下,红金龙船的鼓声却显得阳刚有余豪气不足,硬是被压住了声势。
苏子鱼站在湖边只觉得鼓音扑面,畅快淋漓。对张守正振奋道:“畅快!畅快!这击鼓之人好生厉害!”
张守正也是听得精神抖擞,脸露自豪。对苏子鱼解释道:“这黑船是祖家的,击鼓的公子是祖家七少爷叫祖越名”
苏子鱼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片刻间想起来,笑赞道:“好一个闻鸡起舞的祖越名。”原来这祖七也是个少年成名之人,博览群书志气高远。习惯每日于寅时鸡叫时起床练武,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从不间断。传说他剑光飞舞,剑声锵然,是天下小有名气的文武全才。在庐山寺里慧远责怪苏子鱼懒惰时就常常举出此人为例以正视听。
看着两船一轮赛罢偃旗息鼓,苏子鱼心思忽动,到范家龙船边一阵交涉,等鼓声再起时众人已见到龙船上换成了一名少年鼓手。红船青衫迎风招展,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清晰透亮,手中鼓锤却敲山震石剽悍无比,首先是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厚重鼓点,在广阔的湖面上有如回声似地一声接一声,引得人的心跳和脉搏跟着颤抖。龙舟飞射而出,震天撼地的鼓声又随之一变,行云流水错落而至,倏急倏缓质朴厚实,像是发自你我他的心跳。
黑金龙船上祖越名被激得斗志昂扬,鼓声便如呼啸而来的浪潮且一浪高过一浪,大有铺天盖地之势重卷而来。人群沸腾了,人擂鼓、鼓催人,越来越多的人跑来围观,不自觉地加入欢呼喝彩的行列。
苏子鱼豪兴大起,一把掀下外衣,扎起裼衣抡着袖子,两臂隆起一个个小鼓槌似的肌肉左右翻飞,让人眼花缭乱。两处鼓声此起彼伏气势汹涌却渐渐从相争变到相融,以至最后分辨不出何为祖家鼓声何为范家鼓声,涌涌的水声、浆手的呼号声、风声欢呼声,整个就如一个雄伟而巨大、不知疲倦的鼓动声,湖泊内外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氛围一个共同的心情,那就是:前进!
鼓声一绝,两位鼓手浩立舟首相视对笑。苏子鱼提着衣服下船时,见祖越名已在一旁等他,潇洒任达,朗声道:“好一副胸襟,好一手鼓艺!今日一会何其有幸。”
祖越名欣然一礼道:“武昌祖越名,字非子。今日一会甚幸!”抬眼细细打量,苏子鱼眉目俊朗,皮肤黝黑,一双眼睛湛湛发亮,分明弱冠之年却随意扎着帻巾,衣衫不整却自有慷慨不羁的风骨,暗道这人倒好似哪里见过。
佛寺长大的苏子鱼本来没有字号,听见这个名字意念微动,有心迎合,还礼道:“苏子鱼,字非马①。”
祖越名略微一愣,长笑到:“好一个非马,子鱼果然妙人。”也不计较真假,心中欢喜非要做东邀请苏子鱼,两人当下把臂而去。
西华楼上,临湖而坐,苏小哥却有些怯场了。
七少爷大手一挥,店小二热情洋溢的搬上一坛坛好酒,苏子鱼原本象捡到金子的脸当即象丢了百两金子,差点挂不住笑容。心里一个劲的咒骂家里那几个老和尚,害他长这么大昨晚上才第一次沾酒。一沾酒才知道自己酒量奇差,一喝一个马趴,哪里还敢逞能。你说这天下但凡自以为名士风流的怎么都好这口?早知道先向司马兰廷要点解酒的药也好,今天这个脸看来又丢定了。
这苏子鱼本是吃素的,往日里不过是偷着捂个鸟蛋烤条小鱼啥的。自从跟着司马兰廷到了这里已经放开了禁忌,却还是不大习惯荤腥,眼见一道道菜上了桌,满心思都放在酒上,肚里计较能撑几杯,倒把这茬忘在脑后了。
看着祖七谈笑风生一派肆意,不禁为之心折。暗笑自己小肚鸡肠,一咬牙到:豁出去了!
注:
①苏子鱼在这里将非子认为非指。指、马是先秦时候的著名辨证论题,《庄子》里有“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句,意在提醒人们不必斤斤计较彼此、人我的事非争论。
十五章 名士越名
正午,本来有些燥热的天气突然阴凉下来,漫天的阳光被厚厚的乌云盖得严严实实的。司马兰廷一回满芳庭就交代下人准备热水和干爽的衣物,估摸着苏子鱼淋成落汤鸡回来用得着,可午时过完,雨从淅沥下到细密再变到喧哗大雨也没见到苏子鱼精瘦的身影。
午膳后,欧阳健来请安,司马兰廷与他交代了几句,等他走后靠在躺椅上假寐,到了未时苏子鱼回来了,是被人架回来的。司马兰廷微一皱眉,抬眼询问跟着去的张守正,张守正急忙解释:“公子跟祖家七少爷在梁子湖上比赛击鼓,结果两个人成了好朋友,七少爷请公子喝酒,公子喝了两坛突然就倒在席上了。”
两坛?看来才一晚上酒量就进步了,司马兰廷声色不动:“喝的什么酒?”
“屠苏。”张守正刚想回答,门外已有人率先接口。但见一旷达不羁的青年公子迈腿进来,轻发光润,上额宽阁方峻,丰莹明净,一派功名早成富贵之像:“我排开6种好酒让子鱼选,他偏偏挑了屠苏。知道名字后,非但不忌讳还更欢喜,现在果然被‘屠’倒了。”向司马兰廷行礼后又诚恳致歉:“子鱼跟我说过他不胜酒力,我看他喝酒的架势却没有相信,害他醉成这样。”
司马兰廷心道屠苏是以药入酒,否则他倒得更快。邀请祖越名入座,二人互相之间暗暗打量。
祖越名出身士族大家,先辈在汉朝时期就是有名的官宦大户,累世的显赫名声对于当朝的皇族司马氏并没有一般人的至尊之感,加上他本来是个超迈之人行为举止就更显得落落大方。司马兰廷对着祖越名自然就想起嵇康、阮籍之流,挑眉问到:“早闻祖越名有大志向,难道现在却要学弥衡么?”
祖越名只微微一愣,也没恼:“弥衡才华横溢鼓技出众却并非心甘情愿,无可奈何只能击鼓骂曹出口恶气,哪有我跟子鱼率性而为如此痛快。” 反笑道:“或者是王爷想学魏王?”
司马兰廷眼中冷峻一闪而过,正好婢女捧着铜盆给苏子鱼擦了脸出来。屋外还下着细密小雨,祖越名身上却没有多少雨渍,想必是先在那里打理过才进来的,司马兰廷一边吩咐婢女奉上热茶汤一边掩饰自己急转的心思,端正道:“曹操当世枭雄,却未免气度狭隘,犹豫造作。若我遇弥衡要么不用,用必敬之,决不斗无用之气更无以貌取人之理。”话虽说得斩钉截铁,随即却想到苏子鱼身上,心底有个声音轻轻问到:这是说曹阿瞒还是说我自己?我就不是气度狭隘,犹豫造作吗?
祖越名看他敛眉沉思,微微惊讶,这个北海王不是太会做戏倒是太过认真了,对他这番话当就信了大半。也不多做纠缠,得体应对道:“齐王之子自然有这个气度。”
司马兰廷听见父亲名号,越加正视祖越名,这说明祖家对司马攸多有推崇,小辈中人才会心中存下倾慕,念念不忘。司马兰廷原本最不喜欢士族中嗜酒放纵之辈,现在看祖越名却愈发顺眼,发现其动作举止竟有几分象苏子鱼,便转了脸色带着一丝欣然道:“越名倒有些象我二弟。”他与苏子鱼在人前都有了默契,只说是结拜的义兄弟。
祖越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子鱼有些眼熟,原来是自己与他有符契之处。王爷,子鱼是个妙人,与我义气相投,我想请你们到我那里盘桓几日,不知王爷是否嫌弃。”他其实想邀请苏子鱼到他家小住,但对这位手握实权的当朝亲王也不好太过生疏。
他的心思,司马兰廷自然清楚,微微思忖,诚挚说道:“虽然非子邀请我们只为朋友之谊,但如今新君方立,掌权之人明暗相夺,恐怕我这一去祖家就有审时择势之嫌了。”祖越名听得心中一跳,正想寻适当的话来应对,司马兰廷又说:“不过,也不能让朝堂之事影响朋友交往过重,子鱼在武昌这段时间还请你多与他亲近,陪他出去多见识见识武昌的风土人情。”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句句为他人考虑,祖越名心里暖烘烘的,对他印象改观不少。两人又笑谈半饷,苏子鱼始终酣醉不醒,祖越名终于告辞离去。
司马兰廷抚着下巴,眼睛深沉的望着远处,心中打定什么主意后才缓缓起身,到厢房去看苏子鱼。挥退守在一旁的婢女,在床帐前沉默良久,突然笑了,怀着无奈的释然。用手抚平苏子鱼睡梦中皱着的眉头,长叹道:“天天醉酒,有这么做和尚的么……”捏开下颚,喂了苏子鱼两颗醒酒药。
苏子鱼酒醉醒来天色已经漆黑,桌上点着烛灯,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口中还留有药味,头脑沉重脚步虚浮,苦笑道:“天天醉酒,这和尚是越做越远了。”推门过正室,看见临窗席几上已经冷掉的茶汤,端起来喝了个精光。
起来这一会儿里外都没看见半个人影,仔细听了听又朝西阁书房走去。推门一看,两天不见的灰狼一脸疲惫,靠坐着桌案与司马兰廷正谈话。司马兰廷背对门站着听见他推门的声音才转过身来,苏子鱼本来想退出去,看司马兰廷脸色平和并无不愉又打消主意迈进门来。向灰狼笑道:“你怎么累成这样,好象几天没睡似的。”语气如跟朋友打招呼一般热切。
灰狼微怔,才回悟他是跟自己打招呼,有些诧异的望了望司马兰廷,看他没有任何示意还隐有笑容,只得闷头不语。
苏子鱼也不觉得尴尬,更热切的说:“真这么累?或者我给你按摩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