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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戏子-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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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一间竹屋,青竹做成的桌椅,墙面,排列的整齐有序,纹丝不乱。沾了清凉的雨水,在阳光下散发出好闻的新鲜味道。 
柔和的晨光从镂空的窗外射入,班驳的铺散在地上桌上墙上,和最角落的那个人微笑的脸上。 
他似乎是这家小店的掌柜。 
坐在偌大一间屋子的最角落,全身融在一团灰蒙蒙的阴影里,却突兀的扎眼,苍白如纸的脸清秀雅致,一头乌黑的长发水般流泻飘逸,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更是温暖如风,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还有七八个青衣人或站或坐围在一张桌子周围,声音压的很低,象是在赌博。 
九歌和我一进门,他们便齐刷刷的看过来,清一色的面无表情,神情呆滞。 
九歌径直在一张靠窗的桌前坐下,四周立刻无形中笼罩了一层冰冷让人不感贸然接近的寒气。 
我跟坐在他的对面。 
年轻的掌柜立刻过来,声音清朗:“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九歌头也不抬,把剑放在桌上:“干净的酒菜,可以带走的干粮,还有门外的两匹马。” 
  
我看看那些继续埋头赌博的人,再看看面前笑意融融的掌柜,正奇怪怎不见一个肩搭汗巾的跑堂,就听屋外传来一声清冽悠扬的哨声,吹的随性,却异常的活泼生动。
这种哨声很熟悉。这种哨子更是熟悉。 
曾经我也学着做过,是九哥教我的。 
用杨柳新抽出的枝子,拔出里面的杆,只留下表面青绿的皮,把一头削尖摩平,就可以吹出各种鸟叫。 
那时,我们饿的饥肠碌碌,他带我到郊外去摘槐花吃。 
他爬在树上冲饿哭的我笑,手里是新做的哨子,他喊,安生,你不要哭了,我学鸟叫给你听,你听,你听啊…… 
哨声于来越近,很快,就听到门外一声欢呼:“师傅,有一家小店!终于遇到一家小店了!最近一直翻山越岭吃干馍馍睡地皮,还有好多好多可怕的虫子,小郁要变土拔鼠了啦……” 
随着一叠声清脆响亮的埋怨,店门被大力推开,背着光,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只一瞬间,黑影后便跳出一个小小的人儿来,纤细的身子裹了一件大大的宽松袍子,全身笼在晨光里,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高高的大喊:“我要吃肉,小郁要吃肉!吃好多好多肉” 
两人交错,靠前一步,站在了阳光里,竟是一大一小两个和尚。 
隔了眼前黑色的纱;我看清进来的两个人。 
两个和尚都身穿月白色僧衣;一高一矮;一老一少;最显眼的是跳到前面的小和尚;年龄和我相仿;十六七岁左右。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娇好如少女;神情温文又带了小兽样的活泼灵动;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被浓密的睫毛覆盖;闪烁着俏皮狡黠的星星点点。他身形纤细;皮肤细嫩;僧衣过与宽大;被好动的他甩的象是戏服水袖一般滑稽可笑。 
后面的大和尚,面色苍白,双目无神,是个瞎子。 
他们两人跋山涉水,全身上下却一尘不染,竟象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再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小和尚从一进门就开始嚷嚷,上窜下跳,小猴子一般一刻也不肯老实。 
他拉扯着师傅在阳光最明亮的座位上坐下,就开始拍桌子敲茶碗:“肉肉肉!小郁要吃肉!”转眼看到了我和九歌,咧嘴一笑,调皮的朝我眨眼,然后又开始朝柜台叫喊:“老板,快拿肉来!好饿哦……师傅,师傅,你喝茶。” 
年轻的掌柜果然给他们端上大盘的牛肉,也不问和尚是否更应该吃素。 
他看着小和尚大快朵颐,大和尚慢条斯理,笑的如浴春风,似乎见怪不怪。 
  
名叫小郁的小和尚吃的很香,一张小嘴竟可以一开一合的那么快塞进那么多东西,简直象小狗一样,而且还发出恩恩之类满足的声音,让人哭笑不得。 
看着他吃饭,突然就觉得眼前的饭菜并不象刚才那样味同嚼蜡。 
只是头痛发热耳朵还在轰鸣作响,夹了几口青菜便再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对面的九歌一直在不停的喝酒,撒在他身上的阳光灼白明亮,将他的脸照射成一片透明,浓密的睫毛覆盖了他的双眼,看不清他正望向何处。 
“你为什么不吃?”他突然开口问我,这是他从森林出来主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一楞,然后有些手足无措的微笑:“已经,吃饱了。” 
他不再说话,埋头斟酒。清冽的酒水从细长的瓶颈中流泻出来,撞击到青瓷酒盅里,打着旋,发出莹蓝的光泽,突然就觉得有些眩晕,眼前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氤氲飘摇。 
不想放过继续和他说话的机会,我刚想要开口,只听身后一声怒吼,椅子倒地,有人打了起来。 
转身,是那几个赌博的人。 
其中一个有着落腮胡子壮汗拎着一较瘦弱的人的领子,叫嚣的猖狂,言辞粗鲁低下,似乎是那瘦子赌输了。 
“没钱就拿命!” 
咣一声,一把钢刀砍在了桌面上。 
瘦子吓的发抖,一直在哀哀求饶,落腮胡子不耐,扭手将人按在桌子上,脚踩了他的后背,右手提刀,眼睛不眨,挥臂就砍。 
四周的人竟都无视一般看向别处,眼看刀起头落。 
就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把几乎已碰触到肌肤的钢刀脱手飞出,斜斜戳入竹墙上,而掉在地上的,只是一块小小的骨头。 
“谁?是哪个混蛋?”落腮胡子抖着手腕,青紫着脸环顾过来大喊。 
小郁手里捏着一根鸡腿,嘻嘻笑出声。 
落腮胡子大叫:“小兔崽子,笑什么?!” 
“嘻嘻,不可以随便骂人哦。” 
“骂的就是你,怎样?”落腮胡子挥挥拳头,作势要扑过来。 
“小兔崽子骂谁?”小郁嚼着鸡肉,眨着眼睛问。 
“小兔崽子骂你!”落腮胡子大喊,周围顿时几声哄笑。 
落腮胡子反映过来,憋的满脸通红,张牙舞爪的窜了过去:“奶奶的,敢耍你爷爷我!” 
“都说不可以骂人了,还这么不听话!该打!” 
一根骨头转着圈飞了出去,啪,刚好打在落腮胡子的额头上,动作迅速,根本看不出何时出的手,落腮胡子已经后仰,四肢大张,重重倒在地上。 
小郁拍手大笑:“好玩好玩,好象青蛙哦。” 
他蹬的跳下地,笑呵呵的对挣扎着要爬起来的人说:“你就是江湖中被成为赌无输的落冰洪吧?听说你赌博从未输过,今天让小僧来和你赌上一赌。” 
“赌什么?”似乎看出小和尚不简单,落冰洪竟没有拒绝,只是眼里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杀气。 
“就赌色子。” 
落冰洪眼睛一亮,快语问:“赌注……” 
“我赢了,你放过这个人……”小和尚指指缩在桌角的瘦子。“而且,我还要你的两只手。” 
落冰洪眯起眼睛,恶狠狠的问:“那如果你输了呢?” 
“我输了?”小和尚又嘻嘻笑起来:“我输了不但也给你两只手,而且……”他说着,从怀里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块偌大的红色宝玉,光泽温润,毫无瑕疵。一看就是价值连城。 
周围一阵吸气声,我看到九歌眼底有光突然一闪,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而且,这个也送给你,如何?” 
落冰红大笑:“好!我赌了!”
七央 
有一种花树;花瓣很细碎;在风中会四处飞舞;就象黄金急雨。 
它们会在每年七月的同一时间绽放,嚣张而热烈,将整个无忧谷变成漫天飞雪般的妖艳而瑰丽。 
我没有父母,三岁那年,被无忧谷谷主无忧在狼洞里发现。 
我赤身裸体,饮毛嚅血,脾气暴躁无常。 
我咬伤了他的胳膊和腿,他把我带回了无忧谷。 
他教给我剑术,称我为狼孩。 
我叫他师傅,彼此冷漠。 
他是个身材修长,目光清丽高雅的男人,永远带着一张青白色的死人面具。用剑毒辣决绝,毫不拖泥带水,他说,持剑目的就是为了杀人,谁能第一时间出手谁就是赢家。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杀人。 
那是个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的六岁男孩,名叫七央。 
我去杀他时,他正蹲在蔷薇花海中采摘花苞。 
那种四月蔷薇鲜红似火,芳香浓郁,可以沏茶养颜,消毒败火。 
他一身白衣,身材瘦小纤细,性格温良柔顺,是无忧谷最善良的药师,有着最美丽的容颜和最漂亮的手指。 
他对谁都会毫无防备的微笑,笑容安静而忧郁。 
我站在他身旁,他抬头对我微笑,他问:“狼孩,你的伤还痛吗?”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出剑削下他的头颅,扬起的血花象场温热的细雨,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手里的花苞散开,铺满他的全身,雪白上绽开多多嫣红,触目惊心。 
我持剑的手心有血渗出,手掌上缠着他昨晚为我包扎的纱布,纱布下是他熬夜赶制的最好的金创药,他是无忧谷唯一肯和我说话,对我微笑,会问我痛不痛冷不冷饿不饿的人。 
他昨天对我说,蔷薇花枝上的第一朵蔷薇花苞晒干包进枕头,可以助眠,那时,狼孩,你就不会再做噩梦而无法入睡了…… 
他说这话时很是高兴,目光温润如玉,唇角微挑,胜似莲花。 
他死了,身体淹没在猩红的蔷薇花瓣。 
无忧负手站在我身后远处,他对我说:“狼孩,你做的很好!” 
我不开口,因为我不会讲话。 
那夜,天降大雨,整个无忧谷的蔷薇花全部凋零坠落,直到我离开,再也没有盛开一朵。 
那片花地变成一片汪洋,成为一面镜湖,莹蓝色的水面盛开洁白的莲花,层层叠叠,经久不息。 
从此,我杀人从未眨眼过,心静如止水。似乎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滚烫的红,而是凝固的冰。 
十四岁那年,无忧谷第一次接见外人。 
骏马金鞍,气势恢弘。是天下扬名的沙漠孤城剑圣使者,他们要来接回城主的小儿子,七央。 
无忧拉着我的手,说:“他就是七央。” 
所有人都向我跪倒,黑色描金的衣袍张扬如墨。他们朗声对我说:“恭迎二少主回城!”声音清朗底蕴深厚,在空荡的无忧殿回声不绝。 
无忧第一次对我露出微笑,幽深的双眸清冷空洞满是讥讽。 
我知道,真正的七央,早在八年前就已倒在我的剑下,他的头颅和身体永远沉在那片冰冷蓝色的湖底。 
无忧说:“七央,从此你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人,看,多好……” 
家人? 
那是什么东西? 
做什么用? 
…… 
樱花初开时,我随沙漠孤城的使者浩浩荡荡离开无忧谷。 
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我见到了第一位“家人”。 
一一身雪白的衣衫,站在葱郁滴水的修竹下,一尘不染,风华绝代。 
光滑细碎的青石小路因为刚下过雨而清冷湿亮。 
他的眼睛如那人一样温润如玉,清澈干净。相似的眉眼,相同的笑容,美丽而不可方物。 
他似乎已经等了好久,远远的见到我便露出欣喜欢愉的表情,急急跑来,他对面无表情的我微笑,阳光般明媚耀眼,我突然听到花落的声音,晶莹大片的落花,洋洋洒洒,发出优雅细微的轻吟。 
他对我说:“七央,我是风谷,我来接你回家。” 
他拉我的手,我一把挥开,他一楞,即而微笑,环臂将我揽在怀里,他说:“小七央,我是你的哥哥,是最喜欢你的人,我们将永远住在一起……” 
他的身体温柔,有着好闻的花香。 
第一次有人和我如此接近,也是第一次被拥抱在怀里。 
我觉得茫然…… 
最喜欢的人,当时的我无法参透,直到后来我才真正明白……
永远生活在一起,当时的我毫无感触,直到后来,我才懂得其中的刻骨铭心…… 
只是那时…… 
落冰洪一把抓过六粒色子,一粒一粒抛入桌子中央的碟子里,用上好的碗盖起,挑眉道:“色子的赌法也有许多种,不知你……” 
小和尚笑嘻嘻的说:“赌小,点子少的为胜。” 
落冰洪咧嘴:“赌大赌小,都是一样的,你先请。”他刚想把色子送过去,小和尚却已在抓起另一根鸡腿啃起来,他嘴巴塞的满满,口吃不清的说:“不用,你先摇吧。” 
落冰洪皱眉:“同点……” 
小和尚咽咽口水:“恩,同点作和。” 
落冰洪咬牙,点头:“好。” 
他手一扬,一阵清脆的色子声顿时响彻竹屋。 
只见他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将空盖在耳旁不住摇动,色子在瓷盖中滚动着,发出一阵阵另人断魂的声响。 
竹屋中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已紧张的透不过气来,那小和尚却自顾自坐在桌子上,摇晃着两条小腿,吃的吧唧吧唧作响,津津有味,心满意足。 
看落冰洪的手法娴熟,确是不俗,我望望正在舔手指的小和尚,他抬眼看到我,笑的灿烂。下一瞬已倏的窜过来,带来一缕竹香:“喂,你为什么戴着这么大的帽子遮住脸?不觉得热吗?”他伸手要掀我眼前的黑纱,凭空突然横出一柄长剑,九歌冷眼看着他,小和尚嘻嘻一笑,缩回手。 
“砰。”身后传来一声脆响,落冰洪已经将空盖放在了桌子上。 
大家凝目看去,数十双眼睛都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那只苍白的右手。 
他的手缓缓扬起,空盖打开,露出了那六粒色子— 
竹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六粒色子竟都是红的一点,在白瓷的碟子里,嫣红如血。 
六粒色子六点,已不能再少,落冰洪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嘴角高扬,笑容得意嚣张。 
我看看小和尚,他居然依旧面不改色,笑嘻嘻的开始啃不知是第几对鸡翅膀:“不错啊。”他说。 
落冰洪更加得意,说:“你请吧。” 
小和尚点头:“好。” 
好字刚出口,他手里突然弹出一样东西,速度快捷凛冽,带了寒气迫人的凉风。 
落冰洪一惊,以为他要动武。哪知那闪电般飞出的物什竟准确的弹入碟中,与色子相撞,“嗤”的一声,色子直飞了出去,“夺”的钉入碧色的竹壁中,整个嵌入,只露一面,恰是一点,而碟中的溜溜打转的竟是一段小小的碎鸡骨头,被他咬的干干净净,莹白可爱。 
众人瞠目,小和尚已弹出第二块,第三块,就只见眼前一阵乱花飞舞,那六粒色子已转眼间全没入竹壁,第二粒将第一粒色子打进去,第三粒将第二粒打进去,最后一粒色子嵌入,赫然鲜红一点。 
竹屋顿时一片寂静。 
“我六粒色子只有一点,落冰洪,你输了。”小和尚说。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扭头,朝我扬眉;调皮的眨巴眼睛。 
落冰洪面如死灰,跳起来大喊:“这不算!这样当然不算!” 
叫喊之间,已抽下深入桌面的大刀,扬臂欺身过来。 
眼见那刀就要落在头上,小和尚却不躲闪,只原地弯腰扭身,右手一出,顺势托住落冰洪的手腕,挥臂带过,身体宽胖的落冰洪竟象陀螺般转了起来。 
啪啪两声,落冰洪终于定身站稳,左右脸颊已多了两道鲜红的耳光印痕。带了油花,更映的他一张肥肥的胖脸狼狈不堪。而那把刀,却早在小和尚手里。 
“嘻嘻,我劝你还是不要耍赖了,乖乖的把两只手留下。省得真惹火了我,不要你的爪子却要你的脑袋。” 
小和尚笑,手中的大刀比他的手臂还要长,看似笨重,拿在他的手里,却象根糖葫芦样轻松。 
“等一下。”我站起来。 
竹屋里的所有人都望过来,小和尚也笑嘻嘻的看着我:“怎么,你也想来赌一赌?” 
“不错,我也想玩一玩。”我走过去,伸手挡开已拍在落冰洪脸上的刀锋:“还是刚才的赌法,你输了,就放过他。若我输了……”我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如果我输了,就把这个免费送你。” 
“啊!”小和尚惊跳起来:“我的血玉!” 
摊在我手心的,确是刚前小和尚的那块猩红玉壁,晶莹剔透,在苍白的指间发出温润清澈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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