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江湖-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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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我眼尖地瞅到相思的脸色又开始难看起来,眼疾手快一把揪牢他的衣袖,尖叫,“你答应让我看的!”
“你已经见到了——放手!”
开玩笑,放的话还了得?就是吃准了相思面子比命大,拉不下脸当街和我这么拉拉扯扯,我才孤注一掷和他赌这把。否则,我有什么条件能和他谈的?当下里我拼着全身劲儿扯牢了,摆明了就是不放:“相思你答应我……”
“嘶啦……”
裂帛声,很轻的。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屁,全骗人的!周围熙熙嚷嚷的人群依旧菜市一般熙熙嚷嚷,时光并未为我而留驻。
我怔怔地瞅瞅手中半截水袖,呐呐地再望回相思:“相思,断袖耶……哇!”天旋地转,熟悉的被相思扛在肩头的感觉,耳边风声呼呼响,急得我手脚乱挥,碰到什么锤什么:“相思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一截袖子而已嘛,我赔你不成?……哇,相思别走这么快,真的真的我一定赔你,我的衣服任你挑……你要不喜欢,我偷师父的鲛绡给你……呜,相思不要走嘛,我真的想看看花会什么样子,我真的想看啊,呜……小的时候师父只带师兄出去,就不带我,我从来没见过花会啊,呜呜呜呜呜呜呜……所有的师兄都有关于花会的美好回忆,只我没有……他们都有东西可带回来炫耀的,只我没有,呜呜呜呜呜呜呜……你让我好好看一眼,记住了,回去在师兄们面前挣回一点点脸嘛,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要怪我动不动就掉眼泪,这一招近来对相思超有效。发现对手的弱点不加以最大限度利用的人,一个词:废物!
果然,相思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月光下,屋顶上,我对上相思清清灵灵、幽幽深深的眸。
小时候的我曾经幻想,有一朵绝世名花为我绽放。
可现在的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美得过相思的眸。
“……相思,对不起……”以为打死不会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的,飘散在风中。
于是相思的脸又红了。
我发誓,月下的相思,是我生平所见的最美丽。对于美丽的事物具有良好鉴别眼光和审美感受力的本大少发自于内心本能去接近美丽的事物,本也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的不是?
就着被相思扛着的势,我艰难地挺一挺腰,努力往相思美得朦胧的侧面凑——嘿咻——一二;嘿咻——一二……眼看大功告成之际——
“说句心里话,我本来不想管,也确实轮不到我管……不过你俩实在要当街唱戏的话,也拜托换个唯美点儿的方式成不成?”小美人的声音隔老远的从下面遥遥传来。
?啥意思?我眼珠子转转,哦,刚才说过,我俩停在屋顶上——啥时候街市中那些抢拼的家伙全停住了手齐齐仰头往上看,活似一大群被捏着脖子生生向上提的鸭子。下里巴人,真没见识!我摇摇头,在相思耳边陪笑道:“相思……妈呀!”
冷不妨相思揽着我的手一松,我从半空中直直摔下,慌得我双手双脚挥着指望抓着根稻草什么的:“相思你太过份了!——恼羞成怒也不能这么杀人灭口,泱泱之口也不是你能灭得了的……哇,相思救我啊!!!!!!!!!!!!!!!!”
继续着熟悉的从树上摔下的感觉,我绝望地看着屋顶上那个似乎时时刻刻都有可能随风而去的白点屹立如山,没有伸出援手的丝毫迹象,相思真的打算杀我……这么高摔下来,不死真的也会脱层皮。我叹一声,做好护头护脸、团身一滚的准备。姿势不雅是不雅,根据我多年来的爬树经验,用那种驴打滚之势,至少小命保得住。
或者,可以寄希望于在场有哪位英雄看在我是位美人的份上,侠义心动,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主意拿定,我再不看相思,转头俯视离我越来越近的芸芸众生,扯开喉咙:“大侠们,救——命——啊!……”
“哗——啦!”随着我的大叫救命,地上本黑乎乎的人头“哗啦”一声,自觉自动地空出一块空地——照这情势计算十成十我准掉那空地上!我眼睁睁估量着自己离那空出来的泥地越来越近,鼻子似乎已经渐渐嗅到了缠夹着一股子怪味的泥腥气——居然连个垫底的都不剩!?说到底是我不好,我错估了人心,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注定该有此报。体认到这点,我长长叹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
“扑!”没有料想中的痛,身子仿佛撞到了什么柔韧的物事上,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低低闷哼一声,我还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忙一骨碌睁开眼,登时热泪盈眶:由冰啊,关键时候同生死、共患难的原来只有由冰——难怪人说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世上只有兄弟好,没兄弟的家伙象根草!我双手双脚紧紧巴住由冰,刚感慨得一声“由冰大哥”,忽地想到——
这可不正是一个逃离相思的大好机会?
相思高高在上,摆明了不甩我,这时走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小美人混在人群中虽说有可能来招阴的,可他一向看我不顺,能借这机会手不血刃送走眼中钉,何乐而不为?
说走就走,时不待我!
我反手揽住由冰脖子,凑近他耳旁加重语气道:“由冰大哥,快,混入人群中,甩掉相思!——听我的,别问为什么!”
由冰没有回答,只紧了紧搂我的双臂,我看着他空中连换身形,姿势优美的落地,身形一闪,迅即闪入瞧热闹的看客当中。回头看时那屋顶上的白点动了,我好心情地挥挥手——不管相思是否看得到。
——只要一混入人群中,相思绝追不上我们,他无法忍受这股子污浊的人气,嘿嘿。
谁叫他是这么爱洁的相思哩?厚厚厚厚厚!
熟话说:“牙好,胃口就好,吃饭特香,身体特棒。”依我看,牙好不如心情好,心情好方能胃口好,我吴大用便是铁证。
和由冰在花会中一路走来,我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小吃一路吃来,吃得我稀里哗啦、不亦乐乎,真真只有看不到,没有吃不下。在连皮带骨啃了一只叫化鸡后,我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头,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哇,由冰大哥快看快看,那里是棉花糖——棉花糖哦!由冰大哥,那里那里啦!快点快点,你一根我一根,快点啦!”
由冰苦笑着掏荷包买了一根递给我,我斜眼睨他:“你呢?”
“我不想吃。”
正因为你不想吃,所以更应该买两根,这样你那份就可以让我完完整整、顺理成章、却之不恭地正式接收了。棉花糖化在嘴里,甜归甜,想到无形中损失了的那份,我越想越不是滋味,鼓起眼睛瞪由冰:“由冰大哥!”
“呃——啊?”由冰似乎被我难得的一本正经的样儿吓了一大跳,很好,首先在气势上我已以绝对性的优势压倒了他。一边舔着糖棒儿,我一边严肃地道:“小弟也知道这些天连累了大哥,委屈了大哥。大哥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说,别什么都憋在心底,小弟再不才,有对不住大哥的地方,在这儿先行道个不是了!”
由冰苦笑着挥挥手:“兄弟你说哪里话,我们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大哥为甚自那天后总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若是怨小弟坏了大哥的天赐良缘,小弟只管再找嫂夫人解释就是……”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把那根糖棒儿舔了又舔,眼角余光不放过由冰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如果他敢说“是”——只要他敢说“是”的话,我一定要他后悔居然敢把我吴大用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就是不乐意在自个儿高兴的时候看到别人哭丧着脸,咋了?
——何况可以预见,未来十天半个月内我能依靠的似乎只有那家伙。一天到晚对着一张先丧考后丧妣般的脸,本来好端端心情准被这么一折二折三折晴转阴,阴到雨,我得防患于未然。
由冰再度挥挥手:“兄弟想到哪里了,愚兄从未对那位花小姐有过任何非份之想……”
“可是大哥自从从花家出来后就一直愁眉不展——由冰大哥,好香的豆花味哦……”
我们俩坐在卖豆花的小摊前,我看着由冰一碗一碗,酒一般地往口中倒豆花。别人出银子的时候我自然也不能示弱,紧随其后,一碗又一碗。由冰似乎碰上了什么难以启口的事儿,倒一碗,润润喉,刚说得一句“大用兄弟我……”欲言又止,继续第二碗倒下去。第二碗倒下去后,迸一句“我那个愁啊……咳!”接着第三碗。于是乎,陆陆续续地,我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这位木头木脑的家伙担心在婚礼上一走了之会背上个始乱终弃的罪,回到武当山时无颜以对师尊。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人们说酒能壮胆,怎么豆花也能?而且想不到身材保持得这么好的由冰这么能吃,已经足足十三碗豆花下肚了哩,我早就甘拜下风,他却还在往口中倒。莫怪乎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对由冰而言,可能现在已经醉了。
“大用兄弟,你说,你说呃……”由冰双眼朦胧,连打几个大大的饱嗝,“你说我可该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呃!”
“怎么办?凉拌!”从我的角度实在无法理解他愁的是什么,“你傻子啊你?被设计的可是你,被下药的也是你啊!你才是被害者懂不懂?白痴!”
“可是,可是呃,女孩子的名、名、名节重重重重重重重于一切,我应、应、应该负、负、负、负、负责——”
“切!”我嗤之以鼻,伸手在由冰腰间掏啊掏的准备摸他的荷包出来结帐,“要我迷晕你后脱光了往你身旁一躺,你也要对我负责么?”
由冰先是一楞,然后吃吃直笑:“大用你是男孩子……”
“谁能保证跟你上床的女孩子一定就是你所迎娶的新娘子?傻子,做贼得拿脏。只要你咬紧牙关,死都别认,他们奈何不了你!”
经验谈。
由冰皱紧眉头,使劲消化。
我摇摇头,真是个傻的。
想当年入师父门下师父给我们师兄弟开课启蒙的第一句话便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接下来第二句是“捉贼拿脏、捉奸拿双”,第三句是“扬长避短、避实就虚”,最后综合上述真理得出结论:
“凡我门下弟子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绝不能落对方手里,就算落了对方手里说自己张三李四属武当峨眉哪个门派都好,反正打死都不能认是我门下弟子,否则,”师父咽下大师兄奉上的茶,阴恻恻地,“我让他用这一辈子剩下的时间来记住,什么叫做‘爱比死更冷’——听懂没?”
“听——懂——了!”
师父最后一句大吼气贯长虹,惊落树上寒鸦数点;我们的回答更是余音绕梁,雏凤清于老凤声。
凡此种种,铭心刻骨,此生若想相忘——难、难、难。
哈哈,摸到了!我快乐地把荷包掏出来,由冰却一把握住我双手,吓我一大跳,只见他眼泪汪汪:“可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原谅我……”
“只要你想办法证明你是对的不就结了?”
“可我不认为我是对的……”倒!我拿眼刀子拼命剜他:“你有什么不对了?明明是他们先设套套你的嘛!你说过不愿意的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就算被绑着被强上不愿意还是不愿意啊,就算连孩子都生得下来了不愿意依旧不愿意啊!强奸民意,屈上成亲,是他们有错在先!由冰你不能人太好,要人家先把肚子搞大了逮着你这呆头鹅去做便宜老爷子,你也傻呵呵地去做?我看那样你的师父才真的会气死呢!”
“……真……的?”由冰眼泪汪汪。
“嗯!”我用力点头——至少我的师父就这样。他一再教训门下弟子,吃什么都可以,亏可千万不能吃,老人家的想法大概相差不会很大吧,我想。
由冰仍旧不干不脆地红着眼,力气可大,攥紧了我的手不放,荷包怎么也抽不出来。我叹口气,挨近他,正视他眼睛,感性地道:“有我信你……不够吗?”
“大用!”由冰激动之下双臂一伸抱紧我,力道之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倒是和荷包一道被解放了,太棒了!
“大用我听贾公子说你口内伤势尚未完全愈合,吃太杂对伤口不好吧?”
由冰跟在我身边絮絮叨叨,我全当耳边风,眼风东一飘,西一搭:“他?他的话也能信?你刚才看到他想杀我的了?”
“可是,可是你刚才吃了这么多,终归怕消化不好吧?”
我“忽”地一个转身,怒目而视:“你咒我?”
由冰顿时手足无措:“不、不是,我担心你——”
“停!”香味,熟悉的。我一伸手捂住由冰叽里呱啦的大嘴巴,把全部注意力调集在嗅觉上,使劲抽鼻子。在那一片狼籍、惨不忍闻的混合气味中,渺渺茫茫地传来一缕缕令人怀念的香味。我说不上这是什么材料、什么气味,它宛若和遥远的童年记忆搀杂在一起,不能说它是妙绝天下的美味,可它的存在就象母鸡之于小鸡雏的存在一样,由于那是童年回忆、童年生命的一部分,叫人本能地生起亲近之心。
我不知道自己期望着重温什么、寻找什么、得到什么,可我却不由自主地沿着那若隐若现的香味一路寻去。
香味越来越强,与之相伴的,是心中的警兆越来越烈。
那是源于生命本能的警告,动物直觉般的求生本能。
十七年来我再熟悉不过的,每当一个会走路的危险接近时便油然而生的警告。
屡试屡爽。
我警觉地停下了脚步。
这时,我看到了香味的来源——牛肉串烧。
牛肉串烧不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却是我从小到大吃得最多的食物,因为那是某个手艺很拙的家伙唯一能烧得出来让人咽下肚不会闹肚子够得上“食物”标准的食物。
现在,这串牛肉串烧正执在一只莹白如玉的纤长指间。
皓腕如玉。
我脸色立时大变,本能一个转身,直直扑向紧跟在后的由冰怀里。由冰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问,一拥之下便发觉我全身打抖,二话不说将我紧紧拥住,看他那架势,似乎愿意用他的身体为我遮挡一切狂风暴雨。
由冰的胸膛确实很温暖,坚实有力的双臂也确实能给人可信赖的感觉,可是——
很驼鸟地把头缩在由冰怀里,我扯开嗓子尖叫:“相——思!相——思!——”
由冰全身一颤——糟了,他惨遭毒手了?我紧张地抬起眼,正正对上,一双写满凄苦与哀伤的眸。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大用,”由冰那双狗狗也似的温润眸子一荡一漾,水光潋艳,深深的,汪汪的,直把人吸进去的光景,看得我心都痛了。
可怜……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这双眼睛的主人就这么赤裸裸、无防备、全心全意地直视着我,“为什么一定要相思?我……不行吗?”
“这不是谁行不行的问题,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我小声嘀咕,除非大喝一声后第二由冰出得来,否则凭眼前这位,再来一打也不够瞧。
明知道由冰非常非常在意我即将出口的答案,然而大难当头,顾不得了!我深吸一口气:“由冰,相信我,走!”然后继续拼我最大的能耐,嚎,“僵尸(相思)!——僵尸(相思)!——僵尸(相思)!——”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咯吱咯吱”抖个不停,嗓子仿佛被小美人那把小剑直直指住——不,更森冷十倍,由内到外完全冻住,不过动动嘴皮子,却似耗尽了一生一世的气力。
这个时候我所倚靠的怀抱,是我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温暖。
显然我的答案不能叫由冰满意,他紧紧蹙着两道好看的剑眉。然而由冰不愧是我的由冰,他可以不问缘由、不究前因一声不吭抱着我就跑。许是冷意从我身上传了过去,由冰的手紧一紧,搂得我更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