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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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打小一块儿长大,唤著商哥、商哥唤到大的,若没有一点了解,岂不怪哉?别以为他会对这小小的改变没个知觉,甚至坐壁上观,李商爱玩,他难到就没点玩性?十七岁便入了宫正位,玩心可还没消著呢。
看看李商这笑是打何时起了?就从范谨入宫开始算来吧,在太和殿里同范谨以诗经大大地「论战」了一番时,他本还不在麽在意,不过就是旧计重施,大行整人招式,杀杀官员们的威风罢了,只是一个无意间,竟给自己瞧见李商将那久置高阁的诗经给重新解了冻,翻著那已然占是红色的评点迹子与破旧的书页就是一整晚时,就知这事情可是大大有意思了。
「诗经列於五经之一,自认是个读书人的都该读。」李商转的一点也不生硬,可却一点也不得永贞的意。
永贞瘪起的嘴没多久又生气满满而弯了起来。想想李商何时会如此说话来著?会挑这种话题拐弯,不像他啊!想至此,永贞更是放肆地拍桌笑出了声,有得意的笑,更是会意的笑。「嗳,就跟你说正经的,你近儿个都在读儿时便早倒背如流的诗经对吧?」
李商只是持续著他的从容不迫,拢了拢袖子,沾了点墨点在指尖上试了下墨色,难得没将「奴才」演的尽致淋漓,竟对皇上的话置之不理,充耳不闻,还自顾自地说著,「皇上,奴才给您调好墨了,看看这色和稠度如何?」
「搅什麽,别在那装奴才了!」先是一挥手,想挥去李商成天奴才、奴才挂在口边叫个不停的刺耳称呼,而後便又一个身子欺了近,拉著李商才拢高的袖口,如孩子嚷著要甜头吃似的──就独独那顿时染上灵灵大眼的机敏不甚相仿。「我同你说真格的!我看打从范谨一个入宫里来,你就难得雅兴大开,同他成天一块吟诗作对起来,这些个情况,我可全都看在眼里,今儿个你就别想呼咙我,装个不知就没事儿哦。」
有此种机会,谁能不把握?想想自己同靖一路走来,先不论猜测对方心意的挣扎好了,光是情意相属後,才自知是另一个艰辛的开端!李商那没处发的玩心全使在自个儿身上,还知特别挑在何时「玩」最过瘾。从江南一路玩到了宫里,朝中大臣也成了下手的目标,但却也没有因此分散了注意力,反而更加严密「察情」,三不五时地夜半里请安、送宵夜,连内侍宫女也拉了进来一块搅和,为的哪里是口中的「为求龙体安康」?全是成心闹著自己玩的。
而范谨的出现,似乎成功地勾了李商所有的玩乐性子,不只如此,这回看来,更像是连心都玩了进去,此不也表示著他那过往一路「颠簸」的感情路子……就将成为过往的梦餍了!从此能和靖恩恩爱爱过一生,若是能够早早让位给子逸会更好,介时就得已回到民间去过著悠云游的日子,那定是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啊!
瞧永贞是散著一脸的幸福样,在以往准会登时激起了李商恶质的玩弄欲。看著这副模样,是想著和靖过著两人生活是吧?可这玩弄欲还没成个形,就在脑中全化了开,这还真是称了永贞的心了。是自己表现的明显还是这儿时玩伴多少有了点了解,竟将这一切都给看在眼里了。若非他的莲儿就正巧在这方面钝了些,他就能少个几次皮肉痛了。
「就知道你对范谨特别,花了大手笔。」永贞此时是将那迳自磨著墨的细指给收入了眼,缠在上头那一圈一圈的白还没给拆下。这让永贞兴味的眼染上淡淡朦朦的异色,拉著衣袖的手缓缓下移至那双白皙之上。「还给搞成这样……现在还痛吗?」
「小意思。」李商终於像是在回句话了,那甜美的笑拉了开,只是想消消永贞染上眼的歉疚之色,他看的不习惯极了。他从不怪永贞和永熹,毕竟这全是上一代的事,犯不著全揽在身上。「皇上还没试试这色如何呢。」
「什麽嘛!」永贞松了口气後,自知又给成功地给李商拐去了话头後,又将话死命地拉了回来,「你还没说你和范谨是怎麽一回事儿呢!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去了。」
似乎自知逃不了追问,李商这才停了磨墨的手,转而整整摺子一面道,「那不知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顿时,永贞的表情是有著那麽一瞬的停格,而後不满地抬手挥了一挥,「你当我耳根子软,只爱听好听的?」
「没的事,只是给皇上选择选择,做奴才的总要察言观色点。」李商又搬出了他当了几年「奴才」的大道理来。
永贞转转眼,怎知李商的美眸笑地眯成了线,想从其中打探什麽也只是徒然白费工,好一个李商啊,连这儿都想闹著他玩一把?要玩,就陪他到玩底。「那好,你放给我选,我就选个假话吧!我想这对你来说才好说出口……对吧?」
李商这下开了笑眯的眸子,似乎早知永贞会如是选择似的。排整摺子的手没停歇,李商也不拖磨地直言,果真是个顺著他性子的话。「奴才和范谨范大人不过只是玩玩罢了。」
「哈,这个好!」永贞听闻,双眼全亮了起来,好一个只是玩玩!这下果真将真心给玩下了!他还直想瞅著这种性子的李商会看上何方姑娘,没料到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当初尽是想著他同靖来个旁若无人的对望就醋意横生,现下一个名草有主了,他这下可以安大心,好好了解一下范谨这人物了。
只是此番对话只有两人会了意,并不包括本要出宫返家却又思及要事而折了回来,现下正巧行经於此的范谨。他耳中听到的,就单单这麽一句话。
『奴才和范谨范大人不过只是玩玩罢了。』
21
步伐一步步地向前,只管著向前,且愈发加快,甚至,从宫里独自如是走回家去,这路途,并不短。靴子和脚底板如此重重地磨擦著,每一步却又踏的沉重,险些让白色的里靴染上点血红。
这些都不是范谨此时此刻放在心上的事,也是无所谓的事。现下的脑中,只有方才的那一句话,不停地盘旋著。是只猎鹰,所到之处刮起阵阵烈风,也狠狠地、无情地一次又一次刮伤了那肉做的心,本满是爱的心。
回到了家,范谨将自己独自关在房里,对於门外三不五时前来关切一番的老仆们并非视若无睹,亦非置若罔闻,而是外界的一切是全然进不到他此时已然封闭的心。不吃不喝不动,就这麽地呆在桌前,双眼有的除了木然,更有连一颗泪也流不出来的哀。
他现在是怎麽著了?不过只是一句话而已,一句话而已……为什麽就有全身撕烈般的痛?那句话敢情不似仅仅为一根细针,是个巨斧,每吐一字就能将他的心劈得血肉模糊;再一个字,就能变得极为破碎不堪,失了原原本本实实的肉身,只剩一滩滩糊了、稠了、死了的血水。
一个贯穿胸口的刺痛让范谨难忍地双手紧抓著心口,弓起身子打著颤,额抵著桌面,因著艰难地喘著气而在案上结了层白雾。不停一开一阖的口中,竟吼不出一字半句,连个呜咽声吐不出口,像是顿时抽离了所有说话的能力。
死命地摇著头,范谨明白若是持续地沈浸於如此情绪,他必定会崩溃!他不能如此就倒下,不能……就算那总吻著自己、同他吟著情诗的人将他伤得体无完肤,就用著那句言语的利刃,一刀刀就将他的心给一片片地刮下,足已使他濒临崩溃边缘。
是啊,李商是只蝶,游戏人间这个大花丛的耀眼花蝴蝶,但从来不在围绕在周围的一朵花多做停留,总是莲步轻移地让每朵花都染上他的美丽芳踪,不论多少花儿想要留住都只是徒然,只能静待著自身一天一天地枯萎。那蝶不可能记著所有花儿,只因花只是衬著蝶的一种工具……无所谓的工具。
而自己,就是那供著蝶嬉游的花丛中,一根毫不起眼的乾草。
只想著游戏的蝶儿,破天荒地在乾草上多停了一会儿,而乾草竟因此而渐渐不满足起来,甚至想留住那蝶一辈子,直到乾枯的身子完全死於烈日之下……这样至少还是个美梦。
可终究只是个梦啊,从美梦中摇醒自己的,总是格外残酷的现实,也总令人措手不及。
捂著唇的手抖著,不知是否因著自己连句话都吼不出来而颤抖。指腹一颤一颤地触著唇畔,昔日总会因此而陷入茫然失神的举动,现今竟只感受到温度全然被抽乾的冰冷。范谨无法想像,若不是他折了回头去,他还会做多久的美梦,还会被这只蝶儿在心中嘲笑自己那可笑的自满到何时?
曲起的背抖著、撑著,让额头硬是移开了桌面。案桌上的黄澄色摺子模模糊糊地印入了眼。这,就是将他从美梦中拉回现实的东西。自己本要出宫返家,因为接过这一个工部主事托著他呈上的摺子而收回了返家的脚步,也因此成了打碎美梦的利斧。
他不知自己出了宫之後走路回家是什麽个样子,亦不知心口化为血肉模糊之际为何还有力气支拄著整个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只知听到话的一瞬间,除了生了根似地定住了自己向前的脚,让他将摺子抱在胸前紧扯著,还给了他仅存的力气走回家,竟没因此昏死在半路上。
可过了今天,明天呢?他一点也不敢想,更遑论去面对。李商是个光辉刺目的蝶,他怕,过了今天後再度去面对这麽样的蝶时,又会被其张的温柔之网包的牢实,甚至再一次忘了自己不过只是一只将枯死的乾草,亦忘了那网只是一个游戏中必要的棋子,事後令人难堪不已的游戏道具。
范谨抖著手,朝眼前的笔墨探去,艰难地磨著墨;艰难地摊开一张纸;再艰难地提起毛笔沾墨,宣纸却履履被墨渍一再晕开不成个字,让范谨一再地重覆著磨墨、拿纸、沾墨的艰难。习字与浸淫於圣贤经典之中向来是他所爱,只是至今习字已成举笔为艰,亦无心无力读下任何一个字。
一笔一划中有著隐隐然的颤抖,在字字句句间更有著他的流不出却早已溢出满腔满脑的血泪。范谨将其中一张摺好,放入摺子之中,另一张则卷好置於袖里,不顾现下已经午夜,又持续著如返家时的木然,推开门就往外头走。
「少主子?少主子这麽晚了要上哪儿去啊?少主子?」一个个老仆显然无意不刻地不注意近来反常的范谨,才会在现在这人人早应入梦乡之时醒著。无奈成群的仆人们挡不住只管往前走的范谨,甚至看著范谨走入街头的黑暗之中,直至於隐没。
范谨拿著摺子与置於袖中写满的字字笔迹,晃荡在大小街道後来到了宫里。似乎一转眼间,因著如此沉痛让他一夕之间消瘦到成了深宫中的一缕游魂。虽然迎面而来的内侍与宫女们惊讶於范谨此时的出现,但碍於持有皇帝亲下的批文,也没多加拦阻,只能由著他去。
「德公公。」范谨晃游至离皇帝寝宫还有一段的距离,出口就是低沉又乾涩异常的声音,唤著此时正於此当班的小德子一声。
「范……范大人?」可笑啊,竟是与他没什麽交集的小内侍发现他此时的异样,或许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像是死人复活,面色青紫惨白的难看吧。小德子的面孔从模糊到渐渐在范谨的眼中成了形,就是那张惊异莫名的模样。范谨不禁在心中苦笑再三。
伸手,范谨将手中的摺子递了上,那只手,也与面色的惨青不相上下。「麻烦呈上了,说是正六品工部主事方大人的摺子。」
「……这……是。」小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手,可眼也没从范谨的面上移开,眼中惨著许多担忧与挣扎。担忧於范谨随时都可能昏倒於面前,挣扎於满腹的疑问不知应不应该出口。
「谢过。」范谨似乎连倾身的力气都顿失,只是点了点头就足以令他难受地皱起眉头,但内心的那股倔强让这只是一闪而逝。在小德子还没反应得及,范谨的身影就继续往前飘移了走。看著黄澄的摺子,小德子又一肚子疑惑只能往心里头压。
持续著木然一步步向前的范谨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这里是宣徽院,他一次又一次在那张迷人的情网上沉沦的地方。面对著紧闭著的大门,范谨只能在门外透过窗口向里头望著。
现在李商该在里头睡的深沉,甚至是梦了几个美梦了吧?范谨笑的苦极了,没想到他到了这种地步,还是没法停止在意李商。不知的何时,脑中所想的一切早就被这耀眼的蝶给占了满,现在,心被伤的伤痕累累之时,亦不可能一时间就将那美丽的蝶从脑中趋离。再过个十年半载,亦是挥之不去。
范谨扶著窗棂,眼中似乎正一幕幕地重回到了过往他们在这里的一切种种,然而现在已因著那句话,注定成了过往云烟。李商的感情游戏太过迷人,太过使人当真而陷落,是个危险如灯蛾扑火的游戏,他玩不起,也玩不下去了……
拿出袖中的写著诗句的宣纸轻轻放在掌心,一阵风吹过,顺著飘了进去,静静也躺在案头上,就像当初也是经著风,将他那不愿承认的感情往李商那儿送一般。只是今非昔比,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徒曾伤痛。
而他,现在所该做的,就是离开。
永远地离开。
从此宛如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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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迎接一天之始的并非和煦的朝阳,而是风暴将至的阴霾。一早的天公不做美,不若前几日那般烈日刺目,但却阴郁的骇人。化不开的乌云间劈下了道闪光,雷声随之顿时隆隆作响。如此的阴沉,竟完完整整地在李商那美丽的面孔上反映出来。虽是带笑依旧,却远比破口大吼而大爆怒气还更令人震慑万分。
李商白绷带紧缠的细指此时将手中的宣纸抓的牢实,若非有著绷带的缠绕,细致的手上必定可见爆出的青筋,还隐隐地发著颤。这些全看在永贞的眼里。此时的李商脸上毫无打趣玩笑的促狎,有的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深沉。永贞明白这是为了什麽,连天都同他一块变了调,大打怒意的闪雷。
晨间如往常般批著摺子,眼见摺子中落下一封范谨意欲永不复职的辞官信後,便什麽摺子也无心批阅,只管往宣徽院里冲去。只是他似乎是慢了李商一步,印入眼的李商早已然变了样,笑的冰冷,让他竟一时间只敢将那信往袖里头收,选择不将之入李商的眼。如此般骇著人的面孔他并非仅在今日见得,早在两人尚为年幼之时便曾经亲眼见识到。就在自己被邻人的孩子讥嘲了一句:「这是哪来的野孩子」时。只是现下所见,阴冷犹更胜一筹。
永贞与李商对坐著两相无语许久,谁也猜不透此时挂著笑容的李商真正想著什麽,向来灵灵的目光总是有著令人出期不意的整人鬼点子般的狡黠之色,只是现在这些个全给赶出了那双黑瞳,有的除了沉,还是沉。
将李商搅的死紧的细指一个个松开,抽出已皱了的宣纸,其上虽非字句血书,但却字字可预见到范谨写著此信之时是如何地颤著双手,用他所喜爱的诗经写下一句句的心痛与诀别。
此时,一直无语的李商竟悠悠地开了口,道出那封范谨留下唯一的只字片语,笑颜仍旧,只是口吐苦涩异常。「我日斯迈,而月斯征。行道迟迟,中心有违。言顾之,潸焉出涕。爰其适归?鲜我觏尔,我心写兮。尔不我畜……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巧言如簧,尔不我畜……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闻其声,不见其身,其为飘风,只搅我心。君子秉心,维其忍之。我心忧伤,涕既陨之,惄焉如,其谁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