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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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寿皱眉,“臣也想过火攻。可春夏之交,这一带风势向来多变,万一纵火後转了风向,反会烧我大军。”
冷玄缓缓道:“局势再拖延下去,只会对天靖越来越不利。虽说风陵第二次征战被瑶光用性命拖延住,迟早会再度起兵。你我说什麽也要利用这段时间先攻克西岐。”
头顶红日如火,照得他苍白面颊也泛出异样红光。清黑的瞳孔深处,若有烈焰窜飞。
雷海城和绿郎骑著马,出了十方城。
看著城楼上的天靖旗帜逐渐淡出视线,绿郎终於像是卸去了千钧重担,整个表情都轻松了。“雷海城,多谢你之前救了我。”
“不用谢我,我只是答应了你主人会让你平安回去,不想食言而已。”雷海城云淡风轻地手提缰绳,任马匹不紧不慢走著。
另一只手里,把玩著湛飞阳昨天送他的玉佩,倏地抛进绿郎怀里。“我只送你过前边的树林。出了林,你也该认识路自己回去坎离城,玉佩给你。”
绿郎惊讶地抬起头,“你不跟我一起进城看望主人麽?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再好的朋友也没必要天天见面吧?”雷海城笑著反问,“莫非你喜欢看我跟你的主人在一起,嗯?”
“不喜欢。”尽管知道雷海城是在揶揄他,绿郎还是很爽快地承认了,倒叫雷海城一愣後大笑。
够坦白的小鬼!也难怪湛飞阳嘴上不承认,实则对绿郎紧张得很。
他笑道:“真正的朋友贵在神交。你放心,除非知道你主人遇到什麽大麻烦,否则我以後不会轻易去找他。毕竟他是西岐要人,跟我这个挂名的天靖王爷来往会引火上身。”
“你的确是主人的好朋友……”
绿郎碧绿的眼睛里升起种难以言语的情绪,低垂著眼犹豫良久,最终深深呼吸,似下定了什麽决心。
“雷海城,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我在主人坐骑上藏毒物的事情,主人他……早就知道。”
一声惊马嘶鸣,雷海城的马匹被他骤然勒停,立起半个马身长叫。
雷海城先前的笑容完全消逝,双眸比黑夜里的大海更深沈,没有丝毫暖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每个字,都仿佛从牙关最深处迸出。
绿郎也勒住了马,刹那间竟错觉,只要他答错一个字,就会被雷海城生生撕裂。但他依旧鼓足勇气挺起了胸膛。
“我没有说谎。所有的毒物都是主人答应了,我才会放上去。不然几年来都穿著熏过药物的衣服,主人怎麽可能不起疑呢?”
“那昨晚,你们两人只是在我面前演一场好戏?”
雷海城说得很慢很轻,因为如果不用最强的意志力来压制住内心愤怒的话,他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自心脏开始向外炸开──
他始终深信不疑地认为湛飞阳是他在这异世最好的朋友,可那个人,竟然要取他性命?!
“为什麽?”他听见自己干涩没起伏的声音在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主人会把他的坐骑送给你。”绿郎被雷海城森冷刺骨的目光攫住了呼吸,几乎透不过气,猛地後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冲动点破秘密。
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是什麽滋味,他很清楚。
雷海城用力阖上了眼帘,再睁开,平静得让绿郎背心发凉。“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
绿郎碧色的眸子坦然回望雷海城,他知道雷海城在怀疑他的动机。“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欺骗的感觉,即使看到别人被欺骗也一样不喜欢。”顿了顿,道:“主人虽然骗了你,他一定有苦衷。雷海城,你答应我,不要伤害我主人,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雷海城此刻根本没心情去计较绿郎的威胁,冷然衡量著绿郎话语里究竟有几分真实,蓦地狠狠一鞭,击碎了周围的空气。“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自己来问。”
马匹仿佛感受到了乘坐者的怒气,放蹄疾奔。
谁主沈浮 第六十七章
更新时间: 05/09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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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雷海城第三次站在湛飞阳的房外。
不同於前两次的深夜造访。这回,是在大白天,他拿著湛飞阳的玉佩喝退一路上盘问的兵士,光明正大地走进守将府。
也正因为白天,他察觉屋檐凹陷处、廊柱後、院子隐蔽处比前两次多了暗中潜伏的兵士。
知道他来,所以特意增派了兵力?
他在腹中冷笑,脸上却对开门迎上前的湛飞阳露出与平时无异的温和笑容,指著绿郎道:“人我已经送回来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湛飞阳身上穿的,仍然是昨天那身衣服,透著股酒气。眼中微带血丝,眼圈下两团黑色阴影,像一宿没睡,见到两人归来,他还是笑了笑。
“海城,有你保证,我当然放心。”他朝绿郎挥了挥手,“你先回自己房间去,有事我会再叫你。”
绿郎不安地看了两人一眼,唯唯诺诺地退下了,留下两人无言对望。
雷海城正在斟酌该不该直接开门见山质问的时候,湛飞阳先开了口。“海城,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他的语气异常地柔和,领著雷海城走进卧室。
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立即迎面而来。卧室里东倒西歪放著不少已经空掉的酒坛。桌上,还有个雕刻著精致花纹的紫金酒壶。
雷海城蹙眉,印象中,湛飞阳应该是个极能自律的人。尤其两国交战,身为主帅哪有如此酗酒的道理?
湛飞阳苦笑道:“这里乱了点,你坐吧!”踢开桌脚边几个酒坛子,自己先往椅子里一坐。
雷海城也慢慢在他对面入了座。
湛飞阳的目光,就一直盯在雷海城身上,执著地像要用眼光将雷海城的身体烧出两个窟窿。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受不了湛飞阳专注到近乎恐怖的注视,雷海城率先打破沈寂。
湛飞阳仿佛如梦初醒地哦一声,却依旧看著雷海城,忽然道:“海城,你可不可以把假胡子拿掉,让我再看看你的本来面目?”
雷海城皱了皱眉头,但仍是撕下两撇假胡子,满足了湛飞阳的古怪要求,连脸上涂抹的黑粉,也拿衣袖用力擦拭干净。
望著比记忆里更增俊美英气的容颜,湛飞阳的眼神越发温柔起来,伸出手似乎想抚摸雷海城的脸,被雷海城微一偏首避开。
反感一旦升起,便迅速占据了思绪。“湛飞阳,有话就快说!不然,我倒有事情想问你。”
想不到雷海城居然会用这种厌烦的口气跟他说话,湛飞阳眸子里划过丝失落,“你想问什麽?”
他取了两个酒杯,拿起紫金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送到雷海城面前,又朝自己跟前的杯子里倒酒。
注意到湛飞阳斟酒时,手指偷偷在壶身一个微凸的部位拨转了一下,雷海城的心,瞬息间冰凉。
生命里某样珍贵的东西仿佛蓦地被打烂了,他甚至几可听到自己胸腔里响起碎裂的声音……
雷海城慢慢拿起酒杯,不是那晚两人共酌时喝的奶酒,而是色泽深红。紧紧握著杯子,他一字一句轻声问:“为什麽要杀我?”
湛飞阳还在斟酒的手陡然顿在了半空,嘴唇抿成一直线,什麽也不回答。
“你早知道自己的坐骑上藏有毒物,却把马送给我,呵!昨晚看到我没死,还出现你面前,你一定很失望吧?”雷海城兀自轻轻地一个人在说,心里的裂缝也越扩越大。
以为湛飞阳会辩解,期盼绿郎所说的都是谎言,可是湛飞阳缄口不言,脸上的神色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雷海城,他猜测的全是事实。
幻想就倏忽破灭了……
内心深处的伤楚像下了水的石头,一直往下沈,沈到雷海城自己也无法再感觉的地方,眼眸一片沈黑。“是因为我的身份?”
“对!”湛飞阳出乎意料地开口,手恢复了动作,继续缓缓向自己的杯中注著酒水,直等酒水快溢出杯口,他才放下酒壶,抬眼望向雷海城。
褐棕色的眸子,温柔依旧。
“你是天靖的定国王爷,是一人震慑住风陵数万兵马的英雄,是给风陵传授演算的奇士,更是天靖和风陵两国皇帝都竞相招揽笼络的人。海城,也许你自己还不清楚,雷海城这三个字,究竟代表著什麽,那我告诉你,连我西岐国君都说,若得雷海城,当能夺天下。”
雷海城断然否决。“天下局势绝不是凭任何一人的力量就可以扭转的。况且,那些知识只是他人的智慧,不属於我。”
湛飞阳笑笑,“海城,我知道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我国君不会理睬这些。他要的,是可以助西岐开疆辟土一统天下的利器。如果这柄利器不能为西岐所用,宁可毁之,也不能让它落到别国手中。”
“所以,你就奉命游说我,不成便要杀我?”
雷海城双眸如两点漆黑的冰晶,毫无温度地瞄著杯中酒。“湛飞阳,可惜我没能如你所愿,死在毒物吻下。那你现在想怎麽除掉我,好向你的国君交差?”
湛飞阳面露痛苦之色,显然内心也波动得十分激烈。“海城,你一定对我这个朋友失望透顶,可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在西岐,还有父母、亲人和上千族人,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受牵连。海城,你知不知道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一边高兴,一边有多难过?倘若你永远都不出现,我就不用逼自己做出选择。我们,还能是最好的朋友。”
他颤抖著握紧酒壶,极力呼吸让情绪稳定下来,涩然一笑,举起了酒杯。“现在我说什麽,你大概都不会相信了。海城,看在我们结拜一场的情分上,干了这杯,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仰脖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见雷海城面前仍是满满的一杯,未动分毫,湛飞阳长叹,靠在椅背上不再出声,眼神痛楚。
雷海城终於拿起杯子,笑声令他自己都觉得冷酷。“湛飞阳,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没办法来指责你。不过事到如今,你还想利用结拜的情义来骗我喝下这杯毒酒吗?”
用力一捏,酒杯在手里“啵”地破碎。
“你我之间,有如此杯,从此恩断义绝。”他望著湛飞阳苍白轻颤的嘴唇,面无表情地起身,拿出匕首,大步朝房门走去。
他知道门外处处设伏,然而此刻一股无法以笔墨形容的愤懑正在胸臆间横冲直撞,让他久经训练的神经也几近失控,只想狠狠摧毁身旁一切。
第一次敞开心怀,愿意去接受去信任一段友情,结果却──
“海城,外面有埋伏,别出去!”身後衣衫掠风,湛飞阳抢上来挡在雷海城面前。
“滚!”雷海城眼皮也不抬,握著匕首的手飞快挥出。
“唔……”压抑的叫声饱含疼痛。
湛飞阳弯著腰,紧抓住雷海城手腕,锋利的匕首已有大半没入湛飞阳左肋。
雷海城的手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动摇。“为什麽不躲开?”
湛飞阳吃力地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想对雷海城笑,几道细长的黑色血线却从他嘴里、鼻孔里淌了下来。
“你?!”雷海城震惊地松开匕首,後退两步,脑海里霎时一片茫然,见湛飞阳使劲捂著伤口,挣扎著坐回椅子里。
从指缝里渗出的血,也是暗黑色的。
雷海城陡然间明白过来,浑身都战栗著,声音也在抖,“你喝的,才是毒酒?”
谁主沈浮 第六十八章
更新时间: 05/09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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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飞阳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终於堆积出一个微笑。“我,我说过,会给你个交代的……海城,给了你那匹马之後,我就後悔得不得了……我没法再,再对你下手,只能自己死。”
他吃力地朝雷海城伸出一只手,目光里写满乞求。“海城,能靠近点吗?我想再抱,抱一下你……咳……”
他一直在笑,气息逐渐弱了。
雷海城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此刻心情,中了魔似地定在那里,直到发现湛飞阳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才猛然惊醒,拖著沈重如坠铅的双腿走到湛飞阳面前,半弯著腰,让湛飞阳等待良久的手不用费力抬高就可以摸到他的脸庞。
在他脸上流连轻抚的手掌,冷得像从冰水里打捞上来。
雷海城牢牢抓住湛飞阳的手,嘶声道:“为什麽要这样做?我可以替你去救你的父母亲人族人,甚至杀了西岐国君也行,不让他再来威胁你。”
一根手指轻轻横在他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说。“海城,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西岐人,永远,都不能背叛……有你这番话,已经足够了……”
指尖依恋地在雷海城颤栗的唇瓣上摩挲著,湛飞阳满足地从胸腔里呼出口气,慢慢垂下了眼帘。
“外面有伏兵,从,从书柜後的地道走……”那是他留给雷海城的最後一句话。
冰冷的手掌从雷海城手里滑落,再无动静。
湛飞阳的眼耳口鼻,都流出黑血。
雷海城还维持著弯腰的姿势,死死地看著湛飞阳灰败扭曲的面庞。
这个魁梧如雄狮,总是用调侃的、火热的、爱慕的目光追逐他的男人,就这样死了?……
他不信。即使再也听不到湛飞阳的呼吸心跳,他仍拒绝相信。
良久,西沈的斜阳残照透过窗纸爬上桌椅,雷海城终於直起背脊,走去床边用力一推那看似沈甸甸的大书柜。
一个与人齐高的入口呈现眼前,地道蜿蜒伸展,通向无名幽暗。
雷海城转身,对湛飞阳凝视半晌,拔出尚插在湛飞阳左肋下的匕首。尸身已冷却多时,匕首抽离,只带出几点血。
他细心地用衣袖为湛飞阳抹干净脸上凝固的血迹,伸手背起了男人沈重的身躯,用腰带将尸身牢牢绑缚住。
“我们,一起走……”
这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湛飞阳不是抱怨说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吗?那麽这次,他绝不能再扔下湛飞阳一个人。
地道狭窄深长,沿著平缓的坡度倾斜向上。借著火折子的光焰,两侧石壁的苔藓闪著青森森的光。
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但雷海城一下也没有抬手去抹,只是机械地听著自己的脚步声,踩在地道浅浅积水里,溅起水花。
“湛飞阳,你真傻。你明知道,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为什麽还要为我把命赔上?你真的很傻……”
他就一直很温柔地跟背後的湛飞阳说著话。声音在地道里回荡,嗡嗡地,像快要哭出来。
他怎麽可能哭?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他,就算被人用最恶毒的话辱骂,被人欺负得再狠,他也从来不哭,只用拳头为自己讨回尊严。之後苛刻的特种训练更让他将眼泪归为懦弱的标记。
那些滑过脸庞的,都只是头顶滴下的水而已……
地势逐渐升高,前方通道隐约透进的光线盖过了火折子的亮度,还有风挟著新鲜空气灌入地道。
转过最後一个弯,他朝著露出初升银白月光的地道口走去,仰起脸,让风将脸上的水迹吹干。
就快到尽头了。可失去了异世里最好的朋友,没了心灵深处那份寄托,他究竟还要在孤独寂寞里漂泊多久才是尽头?……
雷海城深深闭上了眼睛,品尝著弥漫在周围的死寂,蓦地,停住了脚步。
除了他自己,附近,还有呼吸声。
声音是从出口的方向传来的。仔细辨,有好几个人。
月色里,夹闪著刀锋般的寒芒。
雷海城静静地拔出匕首,凝望刀刃上那抹暗黑,湛飞阳的血……就让这把沾染过朋友热血的凶器在被他抛弃前再痛快地饱饮鲜血吧。
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还在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