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乘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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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围的篱笆上开满了金黄色的花儿,密密麻麻的压得木头的枝架似乎都要倒下来。棉花糖一样的云彩飞得很低,似乎我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大块。我在花园里走着,看着,没有发现出去的路;于是我就躺倒在草地上,对自己说,这可能就是天堂吧;我为什么要出去呢 —— 再后来我在一棵树的树干上看见了一块大型的手表,上面的指针在一圈圈地倒着转;好多好多彩色的叶子从树顶上缓缓地落下来,很温柔,也寂寞,落到我的脸上,身上……
5月23日 我妈妈的生日。
我爸爸把我们带到一家酒楼里吃饭;我妈吃着喝着就哭起来,一只手抓着我,一只手抓着小华,她说如果我们俩少了一个她也就不想活了。我爸想安慰她,给她夹了螃蟹,还给她开了一瓶很贵的红酒,可是我妈似乎很不耐烦,对他的殷勤完全视而不见。
后来我妈倒底还是喝醉了,唱着黄梅戏一蹦一跳回的家。
5月24日 今天我开始怀疑我存在的意义。
我觉得其实我不在这个办公室里上班,这里的工作也不会有丝毫的损失,我在这个地方上班,也没有丝毫的收获。
我每个月有不到两千块钱的收入,不算多,也绝对不少,可是这笔钱倒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发给我,我实在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我认为我并不为这个世界创造任何价值和财富。
我是不是要一直过这种平淡无聊闷到死的生活呢。
我换个工作怎么样?
暂且不考虑我老爸老妈惊讶和愤怒的干涉,我离开这个职位之后,我能做什么?我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象样的学历,身上唯一可以夸耀的地方就是那个头上被修补过的大窟窿。我发现我在这个社会上是如此的多余和没有必要,真悲哀。
后来我决定我要写一部小说。可是具体写什么我还没有定下来,嗯,慢慢打算好了。
5月27日 去医院复查。X光片上我的骷髅一点都不恐怖。
5月28日
小华带我去一家制做文化衫的小店,就是可以自己决定在T恤衫上搞什么文字和图案那种。小华是个心性不定的人,她想了半天才决定要在胸口上写四个大字,可是用什么话比较能反映她的性格她的精神本质呢?
小华对我说,她不想给人一种她很嘻哈很前卫但又无知的感觉,但是叛逆和先锋是必要的。
小华对我说,她还要表达她气质中那种传统的古典的一面,最好能让人觉得她很侠义。
我对小华说,我有四个字绝对能完美综合你的那些要求。
20分钟之后,小华穿了一件绝对惊人绝对叛逆又绝对古典侠义的T恤出来了。
她的胸口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反清复明。
我的衣服和她的比起来在气质上就差了一大截;我印了一只大大的史努比在上面,然后再在它的脑袋上印了一个忍字。
我和小华十几年来都是我们家这条街上最酷的兄妹,可不是浪得虚名。
6月1日 儿童节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讨厌小孩,尤其是那种独生子女;被惯坏了的小孩。我觉得节日的伟大涵义就在于,享受这个节日的人能够理解这个节日的真正意义,例如五一劳动节是让我们热爱劳动,三八妇女节是让妇女们热爱自己;可是儿童节呢?当一个儿童懂得利用节日向大人和社会索取什么的时候,那他就不是儿童了。
儿童节就是玩具促销,就像中秋节就是月饼促销一样。
下班的时候路过小会议室,竟然听见我们领导评价我: “ 其实他在办公室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 ”
我知道他们指的是我的手术提高了我们单位知名度,晚间新闻记者来采访我恢复的状况的时候请了我们主任讲话。
6月2日 今天没有看到关于我的电视新闻。
懒洋洋地坐着公车;看外面刮大风,那些迎风飞起的塑料袋和冰棍纸。没有坐多久,一对得意忘形的连体人挤上了车子;长头发的发出咯咯的傻笑声;麻子脸的丢出一卷钱买了票之后,就伸出舌头去舔他面前那厚厚一层粉的脸。热恋中的情侣就是公开的流氓,他们似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欺骗搞破鞋离婚这码子事……亲吧亲吧,在彼此还有机会的时候。
可能是被光污染的夕阳射了一下眼睛,我的后脑被针扎得一样痛起来。
下了车回到家,发现厨房里有晚饭,我爸和我妈出去跳舞去了,小华住校不回来,屋子里就我一个人,静静地。我一点不饿,趴在窗户上看下面的街道;巷子口堆了很多绿绿的大西瓜,小山一样。楚宁臭着脸,似乎被人轮奸了一样有气无力疲惫沮丧地出现在胡同口,我突然想起,他好像消失了好一阵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一向得意洋洋的他变成这个衰样特别有快感,一般我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今天难得有机会幸灾乐祸,于是扯开窗帘挥了挥手喊: “ 楚宁,你又被你妈给骂啦? ”
他愣了一下,在胡同当中迷惘地四处张望,好半天才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 这家伙今天怎么傻了。 ” 我细声说道。
他就那样抬起头看着我这边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约三十几秒钟之后,他身后推着三轮车的路人使劲推了他一把,好像还骂了他一句;被推进了墙角他也完全没有反应,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我怀疑他是受了什么打击,可能又失业了吧。这个时候电视里传来了我们地方新闻的片头音乐,我想看看昨天上午我上镜头的样子,于是匆匆忙忙地拉上了窗帘。
当中东地区冲突再次出现在画面上之后,我确定今天不会看见我自己了
电视不好看,我就拿出我的PS游戏机开始打电子游戏,我手术之前买的很多游戏都没有玩过,挑了一张RockmanX4开始打;这是一很很漂亮的小机器人,蹦蹦跳跳地开枪射击,要和很多强大的敌人武装机器作战。我玩得很开心,时间过的飞快。
快十点钟的时候我饿了,兴高采烈地跑到楼下吃羊肉串 —— 如果我妈在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的;我妈说那个东西与其叫烤羊串不如叫炭熏细菌。结果在昏暗的街灯下面我又看见了楚宁,这家伙一双大手里抓了满满的一大把烤肉串,红艳的辣椒末中滴下奶黄色的油,站在街道角落里一个人自顾自地吃着;我看见他脚下的竹篓子里已经丢了密密麻麻的一层烤肉签子了。他妈的,有钱人就是幸福,我只打算也只能买十串,十快钱的。
我乖乖地把我的人民币交给带着花帽的假新疆维吾尔族大叔;然后就呆呆地盯着看那烤炉上苍白的火焰。
“ 你妈妈不是不让你吃这个么。 ” 楚宁还是像一只大苍蝇一样靠了过来。
“ 关你屁事。 ” 我把手插在短裤里,看都不看他。
“ 给你吃。 ” 他把他手里那些拷好的肉串向我伸过来,好像手里拿着一大把丑陋怪异的花要献给我。
“ 不要,我自己有。 ” 我谨慎地咽了一下口水。他举了十几秒钟之后看我根本不动声色,沮丧地又缩回去了。我只留意大叔怎么烤我的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当我终于把自己的第一串肉串扎进嘴里之后,大叔说: “ 这是刚才那个人的包吧。 ”
我厌恶地瞥了一眼他那恶俗的蓝色水洗牛仔挎包,哼了一声说: “ 估计他一会儿想起来,就会来拿了。 ”
然而直到我吃完了后来又加烤的十五串肉,楚宁还是没有来;我抓起他的包决定给他送家里去。我不喜欢做好人好事的;可是毕竟他曾经也算救过我,我这样袖手旁观未免太不仁义了。空气中泛起闷热的潮气,隐隐约约我听见天上有打雷的声音,头顶的天空和老锅底一个颜色,我拎着他沉甸甸的发出乱七八糟响声的包一路小跑上了楼。
我敲门,门竟然轻轻地弹开了;里面传来很响的音乐声,我喊了一声楚宁你在家么,没人回答我。我恼火地迈进了客厅,嘟囔着说: “ 你把你的包丢在 ——”
接下来我看见的是我一生中空前诡异也是空前火爆的场面,在几个空啤酒罐包围的客厅角落里,楚宁这个家伙把自己仰在椅子里,把他的短裤拉到了几近地面,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小背心,他好像有点喝多了,脸色血红,紧紧地闭着眼睛,咬着自己嘴唇,一只手死死地抓和他两个大腿之间已经因为充血而高高耸立的重要的男性器官,陶醉而快速地摩擦着;他肚子上六块非常对称好看的腹肌因为出了汗而发出油亮亮的光。他旁边打开的电脑音箱里一个苍老的男人低声地唱着:
“ ……也许那一秒种会是永恒,也许我的心碎成焚…… ”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这么贱,开着自家大门就摆弄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嘴里的分泌物。我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觉得很精彩,总之呆呆地看了有一分钟,直到楚宁的头抬得越来越高,他身子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外面的雷声也越来越响 —— 我知道不好,再看下去今天能淋湿我的可能就不只是雨了。慌乱中我大声咳嗽了一下,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我,一扭身,他那个东西像坦克的炮管一样瞄准了我,我红着脸把身子转了过去。
房间里有大概一分钟的沉默;那音响里传来的歌声煽情死了:
“ 我最爱的女人再也不问他的男人的灵魂。 ”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流氓失恋了,就跑回家来喝酒打炮,真不知道这是龌龊还是痴情。我摇了摇手里的包说: “ 你把这个丢在……嗯,你的门没锁,嗯,我走了。 ”
“ 你别走。 ” 我听见他喊。
“ 神精病,再不走我就脑袋都被轰掉了。 ” 我心里小声窃笑着说,然后匆匆跑出了门。
6月3日
今天一天都在打Rockman的游戏,这个游戏好变态好难啊,敌方机器人火力强大,招术毒辣,但这些都还不是阻碍我破关的主要原因,因为我玩着玩着会笑起来,这个开枪发射子弹的游戏总让我联想起昨天夜里楚宁的骚样。我想我要是拿上相机,在那千载难逢的场合喀嚓几张,哈哈,以后觉得可以让楚宁为我为奴为俾,一辈子在我面前抬不起头。家里有钱了不起啊,博士了不起啊,去过美国了不起啊。哈哈。
小华今天心情特别好,她说她看见早上看见楚宁了。我说我也看见了,彻底看见了。
小华说你不要笑了,你笑起来好恐怖,让她想起我在救护车上送我医院的路上的样子。
破晓篇
文章内容列表 1 … 封面2 … 春季篇3 … 夏季篇4 … 破晓篇5 … 重逢篇6 … 落叶篇7 … 秋雨篇8 … 启程篇
破晓篇
6月6日 今天听说Nike和顾小盼同居了。
买了一张Norah Jones的唱片,这是我手术后买的第一张唱片。
一般来说我不太喜欢听欧美音乐,我喜欢的东西首先得能让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我的英文比我家仓库里堆了两年的萝卜都烂。所以很少去附庸那个洋风雅。可是我觉得Norah Jones的声音很好听,缓缓的,虽然不知道她在唱什么,但是感觉很成熟。
因为极其无聊,我用汉语给韩诗倩写了一封回信,包括三方面的内容,第一就是声明我根本不懂英语,那天去英语角只是一个偶然的错误;第二就是对她讲我大脑有问题,记不起和分不清很多事情;最后一点就是问她的胸怎么那么大。估计这样我可以彻底摆脱她。因为不管从那个角度看,那回信都是一个变态写的。
6月7日 今天的晚间新闻节目时间,我们全家除了小华张灯结彩,热情洋溢地团结在饭桌前收看了关于我的采访。
新闻主要内容就是关于我手术后的恢复状况和个人体验,可惜节目中只表现了我的身体状况而把我的个人体验言论都剪掉了,关于我评论医院护士小姐太丑和医生明明有口臭还喜欢亲切地靠近病人讲话的内容没有出现。
伤感的是:我发现我不怎么上镜头,花了近十万元修补的脑袋并没有看起来熠熠生辉;我对我妈说,反正保险公司都给报销了,为什么当时不给我顺便整整容,把鼻子垫高点,眼睛拉大点。我妈不满地说你这是在向厂家投诉么,可惜保修包换期二十年前就过了。我爸也很恼火,他说你现在能有脑袋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脸。
后来他们又把话题转移到小华和楚宁越来越亲密的关系上,瞎子都看得出我爸妈对他们俩的关系抱以既罪恶又美好的希望。基本上在他们嘴里听不见一个损害楚宁形象的形容词 —— 人漂亮品德好有学问懂礼貌有家教事业心强最重要的还有一对有能耐有钱的爹妈。那意思就是我家小华是只幸运的麻雀被金凤凰给抓住了,他们日日夜夜祈求一切顺利老天有眼一定要麻雀咬住凤凰成功飞上高枝。
小华在八点钟的时候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她说楚宁又请她看电影了,看的是《美丽的大脚》。我很惊讶,恼火地把她拉进我的房间,训斥她: “ 天啊,你这孩子,真没家教,竟然和人去看三级片。楚宁也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
小华翻起了白眼,气冲冲地说: “ 谁和他看三级片了? ”
“ 还说不是,又是美丽又是脚的,我问你,看片子的时候,楚宁美丽的大手放在哪里?他要是敢 ——”
小华拿出人民电影院的票根砸在我脑袋上,哭笑不得地说: “ 你这个思想肮脏的家伙,这可是倪萍演的。 ”
我绝望了,不可思议地说: “ 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连倪萍也…… ”
小华更加绝望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摆摆手,叹息着推开我走了。我愤怒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楚宁的电话,在走廊里我大声骂道: “ 姓楚的,你给我滚出来,我有话对你说,就在烤羊肉串那里。 ”
二十分钟之后我看见楚宁西装革履地朝我这里走过来,没等他站稳我叫大喊:
“ 楚宁,别以为你穿上了衣服我就不知道你是个禽兽,我知道你可能又被人给甩了,在家里闲得发浪,我告诉你,我家小华可不是你想玩就玩的;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刚被人踢了三天就来勾引良家妇女,小华刚满十八啊,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啊,你也真好意思 —— 她孩子小不懂事,你就带她去看什么脚什么腿的,你什么居心?就你还受过高等教育呢,你简直就是………… ” 我说到一半被旁边羊肉串炉子上的烟熏得一阵咳嗽。
我旁边自称只懂几句汉语的假新疆维吾尔族大叔连火上的肉都不管了,好奇地盯着我们看。
楚宁呆呆地看着我,然后拿出手绢来擦了擦我喷在他脸上的唾沫,很文雅地清了清嗓子说:
“ 赵爱林我告诉你啊,首先那个电影是由倪萍主演的一部反映我们国家山区农村教育状况的影片,虽然整个片子演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起《美丽的大脚》这样一个名字,但是我觉得很真实感人,挺好看的。其次这个票是小华她们学校发的,她说她晚上一个人看完了电影回家,晚上七点多走那条她走了十几年的路她会害怕,在我吃饭吃了一半的时候拉上我去看的。 ”
“ 你别得便宜卖乖。 ” 我还想强词夺理,但是胸口里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 Ok;你是看见我在家里自慰,Sowhat?我是说,那又怎么样?这是成年男性很正常的一种生理活动,相信你也经常做。而且我告诉你,我也看过你,而且不只一次。 ”
“ 你胡说八道! ”
“ 是么,前年我回国探亲的时候,是谁在温水游泳池的淋浴间里 ——”
“ 我什么不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