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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两个人的车站-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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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喷的气更大声了,看这开心的。“那没我不是更好?为什么说会更窝囊?” 
沈烟轻想了一下,说:“小雨,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哥,还是因为……”因为什么,他说不出来。但沈雨浓能明白。 
究竟为什么? 
亲情和爱情。你的是哪一样? 
“有区别么?”沈雨浓一转头,唇轻轻地扫过靠在他肩上的额。“如果你不是我哥,我就不会认识你,更谈不上喜欢了。这两种感情在我对你,本来就是一体的,不必分得这么清楚啊。真要问,那我同样的问题也问你好了。呵。” 
小雨,你真的长大了。沈烟轻无声地笑。 
“那我换个方式吧。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在兄弟和情人之间选一种,你选哪个?”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选呢?为什么不能都要呢?”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弟。 
“你知道这旁边栽的都是什么树吗?” 
沈雨浓没料到他又换题了,随意扫了眼,这么黑,能看到有树都不错了,还分得出种类?他又不是神仙。“什么树?” 
“法国梧桐。” 
“那又怎么了?” 
“这种树一到春天就开始飘絮,细细的裹成一团团小绒球,风一吹就吹得到处都是。” 
“那是它的种子吧?靠这样来播种呢。”对于包括生物在内所有会考都是A的沈雨浓,这种题目太小菜了。 
“对啊,它的种子,到处都是。”沈烟轻看了看那些树,低低地说,“你说,如果树有感情,它会不会想念这些不知飘落到哪里的孩子?如果它能走动,它会不会想去看看它们呢?” 
沈雨浓还真的去想了想,可是他不笨,瞬间就明白了。握紧了沈烟轻的手,久久才说:“哥,我们在一起,永远都会在一起。” 
沈烟轻叹了口气,忽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一张嘴开合了好几次,心念一转,才下定决心说:“本来不该今天说的,但我想了很久,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因为……但你还是该知道。小雨……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还没出世,他就……” 
手被猛地一捏,力道大得他差点叫出来,但很快就松开了。被拉起来放在唇边,两只手赶紧地轻轻给揉着,吻着。“哥,对不起。疼不疼?” 
“你疼不疼?”沈烟轻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揽过来贴在自己的颊边,低声问,“你疼么?觉得难受么?” 
“我……不知道。从来没见过他。” 
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永远也见不到了的父亲。也许还不如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更亲,可是,那毕竟是他唯一的,亲生父亲。 
小时侯看到别人爸爸的时候,魁梧,强壮,那样宠腻地抱着他们,能把小小孩一下子举得高高的。看着人家笑啊叫啊,说不羡慕是骗人的。可是他就不停告诉自己,没关系,我有哥,他们人人都有个爸,但就不是人人都能有哥。我有。我不比他们差。 
后来知道了,每个人都一定有个爸爸,否则哪儿来的自己?就又想,有一天我爸也会来。就站在门口,对我笑,说,小雨,我来接你了。 
可是,站在门口对我笑的,一直是哥。 
原来,他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原来,我还是个没爸的孩子。 
很奇怪,为什么心里能这么平静? 
反正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一个一开始就缺席的角色,没有人见过他的演出,也就感觉不出他的好来。 
他哥的颊暖暖地贴着他的,手指滑进他的发间,单手揽着他的头,温温的气息吐进他的耳朵里,轻轻地说:“小雨,我爱你。知道吗?我爱你呀。” 
搂在他腰上的臂蓦地一紧,表面平静的心湖一下翻起滔天巨浪,翻涌着冲上来,涌出眼眶。泪水滑下来,一并滑过,他哥的脸庞。 
沈烟轻抚摩着他的脊背,轻轻地哄着,原来哥还是哥,永远也成不了爸。 
没关系,哭过这一次,你就不会再哭了。 
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啊。 
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脖子,有细细的水滴顺着流下来,透进衣服里。他抱着他,站在黑暗中。这个时刻,连时间都已经停驻。 
他们在巨大的虚无的吞噬了一切的黑暗里,如两根藤蔓相缠。 
互相依偎的命运,从沈烟轻接过那个包在衣服堆里的小洋娃娃时就已经注定。 
无声地哭泣。是下在他领间胸前的雨。 
慢慢地,沈雨浓才抬起了头,湿湿的鼻尖碰着他的,哑哑地说:“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像只可怜的小猫在下雨的夜晚,拼命要钻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跟着回到他们寝室,沈雨浓去洗了把脸就上了床。全程短暂而沉默。沈烟轻帮他把床帘下好,做了几个手势跟兄弟们解释出了点事,他心情不好。他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就把他带回来睡。大家表示理解,也没多问多想,只放轻脚步,小心动作,尽量减少响动。 
李嘉躺在床上看着他洗漱完撩起床帘钻进去。帘子没放好,透过角度正好的缝,还看得到里面他躺下来,沈雨浓就把头靠过来放在他的胸口,一只臂搭在他的腰上,跟个在撒娇的孩子一样。沈烟轻下巴贴着他的额,轻轻地说着话,一只手在身后把床帘一掸,才落了齐整。 
他盯着那遮得严实的素色床帘,要把它烧出个洞来。 
难怪大二沈烟轻以寝室长的身份号召大家挂床帘,说是跟女生那边学的,晚上开夜车不会影响到别人,而且寝室看着齐整,卫生检查可以拿高分。 
我呸!李嘉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床帘拉好,翻身看那本已经在手上拿了一晚上的书。 
从那两个人出去到回来,他才看了十页都不到。 

“哥,你是怎么知道……” 
“妈跟我说的。呵,咱妈挺天真,你以前年纪小,想等你大了再说,后来工作忙,又经常不在家。她有次悄悄问我,小雨现在怎么样?会不会经常问起自己的爸爸?我说他很乖,从来不缠着人问。她就说,那就好办了,这事儿不太好开口,本来这些年都没事儿的,就怕提起来反而不安乐了。要不就等他问的时候再说。我说小雨毕竟也是有爸爸的呀,这样一直瞒着他,你觉得公平吗?小雨,你现在怨我告诉你么?” 
轻轻地在他胸口摇头:“我怎么会怨你?再说,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好怨的。那个人,其实我都不算认识……” 
“不要这样说,小雨。”吻着他的发顶,“总有一天你会很想见他,很想认识他,我不能等到了那天才对你说。我不能让你恨我。” 
头埋在他的胸口,哭过的眼睛有点痒,像只小猫一样,蹭蹭:“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哥呀。” 
“因为……我一直也不想你认识他……” 
“哥!”是震惊。一扬头,惊讶的碧色琉璃样的眼珠对上他的,眼角斜飞的丹凤眼,美丽得甚至有些邪气。现在微微地低垂着眼帘,长翘的睫毛后透出忧郁的眼神。 
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忧郁。“一直也不想……在我还不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我总怕他会突然出现,把你抢走了。很窝囊,是不是?” 
“哥,”手环上他的脖子,脸跟着贴躺下来,认真地说,“谁也抢不走我,就像谁也不能把你从我手里抢走一样。你从来都不窝囊,你是最棒的!什么都好,谁不是这样说?” 
“那是因为我是你哥啊。如果没有你,我指不定颓到哪里去了。” 
要堂堂正正地保护你啊,要让人家知道,这个孩子虽然没有爸爸,可是跟哥在一起过得更好!我要证明,你不需要爸爸,只要有我就够了。只要个优秀的哥哥,就够了。 
一直这么想着。 
长大了。 
还记得在幼儿园给你出头的威武的哥哥吗? 
还记得给你脸上的齿痕上药的生气的哥哥吗? 
还记得为你跟霸王在黄昏的校园里打得你死我活的哥哥吗? 
还记得那个春节……醉了也没敢吻你的哥哥吗? 
小雨,你知道现在还能安安心心地抱着你,我多幸福! 
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当你在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地渴望地看着别人的爸爸时,我这样对自己说。 
谁也不能。 

“这位同学,请念一下第二段。” 
到底是优等生对突然提问的反射神经强,沈雨浓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压着手枕留下的一条条红印。前发凌乱地半扫过眼前。 
很是迷茫的绿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人谁啊? 
第二个动作是直觉地站起来。 
等第三个反应传导到他的脑子里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该念的课文都快念完了。陈宪和李隽在下面做鬼脸,惊诧莫名。优等生就是优等生,哪怕在睡觉在梦游在思春,一样随时提问随时回答,半点卡儿都没有。完全的条件反射。这得是多少年的修炼才出得来的成果啊。 
周一的第一节课调课,把下午的英语跟上午的现代汉语换了,沈雨浓难得的没坐在前面,在最后一排找了个角落趴了就睡。李隽和陈宪在旁边竖着《英语精读》帮他把风。顺便聊天。 
这位怎么回事?以前没这样的啊。晚上做贼去了? 
不知道。陈宪伸手轻轻搔搔那麦色泛金的发,嘿,别说,别看这么多人去染发,能配上这种颜色还不难看的还真不多见。 
行了,你就别吵他了。他昨晚好像没回寝室睡觉。 
昨晚……哼哼,周六就没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去找他两次都没找到。那新买的衣服还丢在床上,袋子开都没开。舒彦说他去找他哥,就一直没见回来。 
…… 
老师下来的时候,他们正说到李隽刚加入的笛箫协会让他们买笛子,他嫌次……说得正热闹呢,大驾已经光临眼前,只来得及在下面戳醒沈雨浓。 
那个老师也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烦,就是把他从梦里提点出来,看他清醒了,点点头,又回到讲台上。 
下了课,收拾东西出去的时候,他跟旁边两人嘀咕:“这是我们英语老师吗?” 
谁知那老师就跟在他们后面,还耳力超人,半笑着答:“您睡得太死了,我跟你们王老师换班的时候都没敢叫醒您。” 
他立刻就红了脸,赶紧转身跟老师说对不起。 
那个老师笑笑,很宽容地拍拍他:“沈雨浓,你可是名人,我还没来代班就听说过你了。王老师身体不好,以后我会常常来代她的课,你可给我小心点。还有下次,我就让你站到下课。” 
他诺诺地应了,目送着老师的离去,越发觉得这个笑容实在眼熟。忽然陈宪学着老师一拍他,他的脑中立刻跳出同样一个被他拍时看到的画面,也没来得及理会陈宪那句“沈雨浓,名人啊”的调侃,只是想到自己联想到的种种,已经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么开不起玩笑?”陈宪觉得不对,又推推他,李隽也凑过来看看。 
“没事吧?想什么呢?” 
“没……”他对两人笑笑,“刚才那老师……” 
“啊,你不是真的被他恐吓到了吧?”陈宪笑,“他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看起来挺和气的呀,不过是王老师的爱人,铁定是会经常过来代班的,有了这次,你可真得小心点了。” 
午饭的时候沈雨浓一口气跑到5栋,刚好堵到他哥出来打饭,二话不说拉了就去了西区学生餐厅又一村。 
“哥,师姐的男朋友是……”他连口气都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 
“你看到他了?”他哥听他提了个开头就知道了,点点头,“我就猜到你很快会见到他的。他是王老师的爱人,王老师身体不好,他经常过来代课。” 
“你们的也是?”柳缨缨就是这样跟他…… 
“大一我们也是王老师,也经常是他代课,后来上了大二就是他的课了。他本来就是大二公共英语的老师。” 
“他都结婚了怎么还……师姐一开始就知道?”刚知道这种事情,他有点不知所措。明明不关自己的事,现在却因为那次无意地目睹而变得跟他息息相关似的。 
“你就放心吧,她心里明白着呢。这两人自己在干吗自己都清楚,我们外人就别管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沈烟轻下了结语,开始站起来打算去填肚子了。 
沈雨浓多年的伦理道德教育让他有点难以接受他哥的无动于衷:“你怎么这样?这是不正常的啊。” 
沈烟轻头扭到一半,又停下来了。缓缓地转回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轻声地说:“那我们呢?你以为就是正常的?” 
沈雨浓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下铺是行李床不要紧,可是邻铺的许华就受不了了,踢踢他的床脚:“哎,雨浓,想上厕所就快去!小心憋出病来。” 
他乖乖不敢动了,憋不住,只好拿手在墙上乱划。 
我们呢?是正常的? 
我们呢?是正常的? 
我们……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像敲钟一样回响。一字一字反复敲打着他的神经。又像鼓足了气被用力拍下去的球,一个个压着他的神经线在飞来弹去,让他不得安宁。 
他对他哥有超越兄弟的异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得了。这么多年来,早就分不清哪一份是这个,哪一份是那个。全都混在一起,融进骨血里,浓得发稠的,只知道是满满的渴望和爱。 
就像他自己说的,也许从看到他哥第一眼,他就掉下去了。那个小婴儿长到了这么大,也从来不认为对他哥的这份感情是不应该的。他爱他哥,是多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事,他从来没想过,压根没想过,这里面哪里有问题。 
一直以来,他哥就是他的天,要阳光和煦,要打雷下雨,对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管什么天气,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赖以生存的一部分。 
他最担心的,不过是他哥对别人的感觉。最在乎最耿耿于怀的是那个在他面前吻过他哥的王烨。而他自己,始终在想的是如何永远占据他哥心上的那个至高宝座。 
直到今天,直到他哥那样看着他,他才被从一直掩盖在块美丽的锦缎背后的真相吓到了。 
原来…… 
原来…… 
这是不正常的。 
真的是,不正常的。 
烟……轻,烟……轻,手指一笔一笔在墙上划过,桂花树下的甜腻,爱恋的芬芳,彷徨和忧郁,一点一点在指尖走过。 
不正常?不正常也认了。 
他哥吃完饭后,跟他慢慢走到篮球场边,说,爱情来的时候,像一场难解的疫病,会烧得人浑浑噩噩失去理智,智商下降,行动失衡。能救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义无反顾。 
柳缨缨跟田老师如此。他们,也只能如此。 

当星期三过了,一个星期就快过了。当十一月份过了,第一个学期也快望到了头。 
天气果然由极热转为极冷,在这个冬夏温差超过50度的城市里,暖气和空调一样重要。可是在学生宿舍,光是想,这些都是奢望。 
“唉,就差一点点!真是倒霉!”陈宪捧着杯热水暖手,不停地抱怨,“你说这不是明摆着偏心吗?长江以南就没暖气用,那也要看看是哪儿啊。要海南不装暖气我没意见。哦,我们都挨着边上了都不行?看看医大那帮人多滋润,就跟我们隔条江,这个天差地别哟。” 
“行了,你就别抱怨了,反正挨冻的不止我们一个学校。”沈雨浓翻着书背单词,头也不抬。 
不知道是教育部还是什么部的规定,长江以北的学校才给装暖气。同一个纬度的温度下,可怜了他们这些边缘地带的人群。武昌和汉口一水之隔,天上人间。 
武昌之所以被称为文化区,就是指全武汉百分之九十的高校都集中在这边。也许有的学校资本雄厚,学生的生活质量自然就高,但他们学校这样的,大部分靠国家拨款,各项资金已经吃紧,暖气这种东西还是能省则省了吧。所以学生自己解嘲说,如果硬要给有40年历史的宿舍楼上装暖气,恐怕有破坏文物之嫌。 
百年的老校,跟生活在里面的人们,大家一块沧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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