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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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咬牙,强抑住杀人的冲动,急急转身,蹲到地上的冷血身边:“冷血!”
冷血脸色苍白,身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肩上一道暗红的伤口极其刺目。几日不见,竟消瘦成这样。追命心头狠狠一痛,伸手扶起冷血的肩,让他靠进怀中:“冷血你怎么样!”
这一扶便觉出不对,冷血的肩头触感怪异,竟是脱臼了。
追命恨得切齿,几欲转身冲上去跟凌小骨拼命。他曾经以为冷血葬身谷底,这几日里他跟铁手不顾一切地寻找,失去的痛无时不刻,随着呼吸,随着心跳,渗入身体的每一寸,虽然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绝望,但那种侥幸却如同行走在悬崖边,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其中的煎熬,磨得人心乱如狂。
此刻这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欣喜若狂,虽然他很想站起来一脚踢死凌小骨,但这怀里的重量,却是再也放不开。
冷血虽然没有说话,在看到追命之后,脸上却露出一个放松的神情,他此刻本就苍白消瘦,乍看之下,竟无端的显出些温和的意味。他叫他:“师兄。”
追命微微一愣。冷血极少叫他师兄,平日里本就很少说话,就算叫他,也是直呼姓名。但是此刻,冷血叫他师兄。
他紧了紧手中的力度,眼眶忍不住的有些热烫:“奶奶的!冷血你放心!师兄给你报仇!伤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阵脚步纷扰,铁手和大联盟的人也尽数赶到。追命和铁手在山谷下一早便碰到过大联盟的人,但双方都急于寻人,也顾不上再斗。此时既然已经找到凌小骨,凌落石也再无顾忌,手一挥,沉声到:“上!同我格杀勿论!”
大联盟的人顿时一拥而上,群起而攻。
站在后面的凌小骨突然出声:“要活的!”稍稍一顿,又悻悻到:“留下冷血,其他格杀勿论!”
铁手早已护在他们身前,挥起一对铁拳。
追命伸手去摸冷血的肩,略一拿捏,着力一扳!冷血低低地呻吟一声,追命低声道:“忍着点。”又摸到冷血另一边肩膀,将他另一边的关节也接回原位。
他让冷血靠在石上,沉声道:“我去帮铁手。”略顿一顿,又加上一句,“放心。”
他扶冷血靠上山石的时候靠冷血很近,冷血的下巴几乎搁在了他肩膀上,冷血轻声应到:“嗯。”平和,却不难听出其中的信任。
即使心中对大联盟的怒火已经烧得猛烈,但听出冷血的信赖,追命禁不住微笑。他立起身来。
凌小骨很愤怒。极其愤怒。
追命的手穿过冷血两腋,抱住他往上一提,让冷血靠在山石上。而冷血下巴搁在追命肩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样自然而然的亲密刺得凌小骨心头怒火大盛,几欲冲上去一刀结果了神侯府那些碍眼的混蛋。
这算什么?!
为什么冷血在别人面前能温和自然,在自己面前就只会那副死样子?!
他冷冷道:“爹,杀了他们!”
追命一脚踢向凌落石面门。
凌落石冷笑,抬手,一爪抓出,指上内力吐纳,直取追命脚踝。这一爪他做足准备,另一只手上也运起十分内力,只待抓住追命脚踝,便要一举折断这闻名天下的一双腿。
然而追命还没碰到他,身形便已往后滑开几尺。凌落石一惊,电光火石之间,铁手已经一拳砸向他伸出的手臂。
若是被这一拳砸中,手臂必断无疑。
凌落石反应极快,身体当即随着手臂,顺着铁手攻击的方向往下低去,然而追命此刻竟又是一脚踢向他的头顶。刚才只是虚晃一招,这一脚,却是加上了十分力道。
上下夹击。
千钧之际,凌落石手臂顺势往外一滑,虽然仍被铁手砸中手臂,但毕竟没有让那一拳落到实处,借势也化解了一些力道。他听声辨位,另一手在头顶上一格,硬接了追命一脚。
“砰!”这一下硬碰硬,凌落石往后疾退几步,一掌一臂上,痛入心肺。
追命站定,凌落石功力深厚,那硬接的一下卸下他不少腿劲,此刻也是痛得不由得甩了甩脚踝,自言自语到:“这老怪物,还真硬!”
凌落石大怒,脚下急进几步,运起掌风便朝追命劈去。
追命足尖在地上一点,朝旁闪去。反而铁手迎上来,一拳直直挥向凌落石。
凌落石收手欲挡,余光却看到追命跃向凌小骨的方向,转瞬已到了面前,狠狠一脚踢向凌小骨。
凌落石心头一惊,铁手这一招他本能接住,但是这一分心,却让铁手的铁拳已经碰到了胸口。他急忙往后一退,同时架住铁手的手,掌上内力吐纳,勉强对了一招。一招之下,两人都往后退去。
那边追命一脚已经踢中凌小骨胸口。
追命这一脚原本是踢凌小骨面门,凌小骨急急闪避,往后一仰,身体稍微往下低了一低,仍是避不开,被踢到胸口,剧痛攻心。而追命脚踝一勾,足尖方向已经改变,又是一脚踢在凌小骨后背。
凌小骨喉头一阵甜腥,“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小骨!”凌落石顾不上铁手,扑上来扶住已经摇摇欲倒的凌小骨,“小骨!你怎么样!”
追命回头,跟冷血对上一个眼神,冷血微微点了下头。他急跃到冷血身边,扶起冷血,对铁手使个眼色:“走!”
大联盟的人欲追,凌落石大怒喝道:“不用追了!先救少主!”
三人跑到一处崖洞,眼看已经把大联盟一帮人甩得很远,总算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三个人在地上坐下来,一阵喘息。
追命一面喘息,一面坐近冷血身旁,担心到:“冷血。”
冷血在他问出来之前回答到:“我没事。”
追命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冷血大开的衣襟里消瘦成那样的身体,转头便朝铁手嚷到:“啊铁大头你赶紧给我们找点吃的喝的去!冷血也不晓得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铁手闻言站起身欲走,脚步却又一顿,迟疑了一下,仍然回过头来,对冷血道:“我上次怀疑你,还跟你动手,冷血。。。对不起。”
冷血静了片刻,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铁手还欲再说,追命打断他道:“得了得了,就你那智商,冷血不会跟你计较的。赶紧赶紧!啊?”如果冷血对铁手不加理会,也许是心中还有芥蒂。但既然他摇了头,便是已然释怀。说多说少,并无差别。那些个不痛快,也无需一再提起。
铁手转身而去。
追命看着冷血身上的血迹,越看越怒,越看越恨,怒火中烧。
但是他按捺下来,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冷血,。。。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好么。”
他伸手去将冷血本就没系上的外衣轻轻往下剥。
冷血微微蹙眉,抬了一下身子,但一动肩头便一阵剧痛袭来,他也就随他。
追命剥下他的外衣,将他肩头上缠着的碎布仔细的解开。
那碎布早已结起血痂,跟皮肤连在一起,追命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开,每多露出一点伤口,他的心就越往下沉一点。
“奶奶的凌小骨!老子刚才怎么没一脚踢死他!”碎布一揭下来,追命已经忍不住跳脚。他坐不住的走来走去,又是气,又是心疼,几欲爆炸。
最终他终于强自冷静下来,去前面的河边,将自己外衣撕下几大块来,浸满了水,又跑回冷血身边。
他开始轻轻给冷血擦拭伤口。
追命放轻了力度,慢慢地擦着。从肩头,到胸膛,到腰腹,他的手指隔着布料,感受到冷血冰凉的皮肤和坚硬的骨骼,到了伤口的地方,便极为的轻柔起来。干涸的血渍不易擦掉,便用足够湿润的布料,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一点一点的擦拭。
追命这个人原本跳脱活泼,要他静下来,那是比让冷血说很多话还难。但此刻追命万分仔细地做着这些事,仿似在精雕细琢一件玉器般,无比专注。
上一次冷血受伤回来,他也是这样帮他擦拭身体。
不同的是,冷血上一次昏迷不醒,但此刻——
追命偷偷抬起眼,去看冷血。
冷血很安静。
追命有些无可言说的感觉,冷血这样子,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无法理清。
冷血的眼神是他以前从未看过的,太过安静,安静到他不安。他忍不住出声到:“冷血。。。”
冷血转过头来看他
追命顿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口道:“。。。痛不痛?”
冷血看着他,在他以为冷血不会回答的时候,冷血说:“不。”
其实并不是不痛。在谷底的这几天,他一身从来没有清爽过,哪里都痛。坐着也是痛,躺着也是痛,睡觉也痛,呼吸也痛,痛得久了,有时候,他会麻木。
还有一些时候,当凌小骨压在身上,他会痛苦到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楚。
身体的痛可以习惯,但心里的痛,永远无法习惯。如同跗骨毒虫,慢慢的侵蚀,慢慢的噬咬,永不安宁。
追命开始说话。
拉拉杂杂,东编西扯,全是废话。
冷血坐着,听追命在耳边聒噪,他知道追命想说的并不是这些,追命应该有很多事想问他,他看到追命的欲言又止,但他不想说。
他只是觉得自己此刻可以放松下来。警惕如冷血,从来没有松懈的时候,平日里连睡觉都警醒着,戒备已是最好的休息。在谷底的几天更是没有一刻能松一松那根紧绷的弦。但是此刻,追命在身边,他的无所依托,突然也想暂时找一个落点。
原来他也会逃避,所有人都以为冷血从来只识面对,只识不知疲惫往前冲,连他自己也是这样以为。却原来,有一些记忆,他也会想到逃避。
不提,不语,也不念及。如果第一次他还能刻骨铭记以提醒自己要报这血仇,这一次,谷底那段记忆,他连碰也不愿碰。
他连自己也无法面对,如何面对那些羞耻。
铁手提了只野兔回来,在地上升起火,很快开膛剥皮打理干净,在火上烤熟。
铁手撕下一块,递给冷血,冷血伸手想接,却被追命一手拿过去:“手才刚给你接回去,你别动,我来。”
冷血却一言不发又要从他手上拿回去,一拖没拖动,追命捏着不放手,冷血抬起头,望向追命。
相持片刻,追命无可奈何的松手:“好好好,你自己来。”顿了一顿,悻悻转向铁手:“再给一块。。。”
三个人在地上吃完东西,铁手道:“我们再休息一阵,就从原路爬上去,冷血有伤在身,我们早点回去神侯府。”
追命低声嘀咕了一声:“回去也是受气。”
冷血眼神一跳:“世叔他。。。”
追命没好气的道:“别提了,我都不知世叔怎么想,跟蔡京打得火热,跟失忆了似的,他以前教我们那些公理正义,我看他全忘光了!”
铁手皱眉:“你别胡说!世叔不是那样的人,他这样做,总有原因的。”
追命不以为然道:“什么原因?我看他现在就是想通了,他。。。”还想再说,却被铁手和冷血两记眼风扫过来,声音不知不觉就消了下去,“。。。不说就不说,我又没说错。
”
“你说世叔跟蔡京来往甚密?”
“何止啊!大联盟的人还跟蔡京来往甚密呢!你这么掉下来,世叔也顾不上要找你,只吩咐我们下来,他自己倒跟蔡京每天好得跟什么似的。”
铁手叹了口气,知道跟追命掰不出个结论来,也就作罢。何况追命说的也是事实。世叔日后总会给他们一个解释,他可以等,但要从现在仅有的表象里做到理解,却仍是困难了点。
冷血淡淡道:“我们走吧。”
从谷底被救上来,已经月余。
凌小骨的伤好了大半。
此刻凌小骨在喝酒。
上好的数峰青,酒香缭绕,色泽清亮,他一杯接着一杯。风从窗边穿进来,烛台上的烛影一时印向左,一时印向右,起舞般摇曳生姿。
喝酒的时候,他想着的是冷血。
追命踢在胸口那一脚极重,他伤了内脏同筋骨,休养近一月,才勉强可以落床。但时不时的,伤处依然钝痛。
这样的伤势,本不应该沾酒。
但他想喝,神智迷蒙的时候,头脑里的冷血会更加清晰。
凌小骨旧日本不喜欢饮酒,即使喝,也是跟狐朋狗友虚晃几下。此刻他一杯急过一杯,将自己灌醉。
为什么想到冷血?因为他不甘。
回来之后,他才后悔,最初的最初,冷血失手被凌落石擒住带回大联盟地牢,他享用冷血的第一晚,他就不应该放冷血走。
养伤这段期间他有时会借故问起神侯府的种种,凌落石讲给他知蔡京的计划,讲给他知将要乾坤大变的时局,讲给他知诸葛神侯有多么可笑,被蔡京利用着而不自知,讲给他知绝世神兵即将到手。但始终没有一句关乎冷血。
那些事他并不关心,这一月里,当他失去冷血的消息,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急躁,急于再见的念头越燃越烈,却连自己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很多时候,他发觉自己想念的是那种感觉。
低垂颤动的眼睫,倔强又无助的姿态,以及火热的包裹。
凌小骨闭上眼睛。
他以前也想起这样的冷血,但那时是轻蔑嘲笑,看一条狗怎样被欺凌到尽,尊严如何低到尘埃里去。
但如今,却是怀念。
自谷底分开,他不见冷血已有一整月。此刻他在大联盟里喝酒,冷血又在哪里?可会想起他?
凌小骨有点想笑,因着自己的可笑。
这算什么呢?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这笑话当真好笑,好笑到刺得他心都紧了。
黑暗,隐晦,有什么压在身上,无可挣脱。
动弹不了,只有无尽的嘶吼,无声的梗在喉咙里,几乎席卷成狂风,却仍然冲不破桎梏。
他想动,手脚却冰凉而僵硬,无法伸展,也无法蜷缩,如同陷入一个黑沉的沼泽。
也许这是梦,他心里想着,强迫自己要醒来,梦中的黑影却仿似跗骨,压在他身上,阻止他一切动作。
似乎隐隐有一只手,从他身上滑过,他搏命挣扎,所有的力量却如同落入虚空,根本阻止不了身上的压迫。那只手慢慢地低下去。
冷血心中涌起无尽恐惧,在梦里大吼一声,终于醒过来。
冷汗淋漓。
只是一个梦,是梦。但是他渐渐无法平稳,冷血在急促的呼吸中无声的握紧了拳,窗外明亮的阳光照射进来,明明是中午,却有寒意从心底翻上来,简直想要颤抖。
那种无力反抗的逼迫,无法挣脱的压制,和面目狰狞的人。
屈辱,愤恨,羞耻,恐惧。
他心里那些苏醒的感觉。
甚至来不及去压制或阻拦,回忆已经形同呼啸,来势汹汹。
冷血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听到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一把抓过自己的剑,狠狠朝左臂上划了一剑。
混沌的头脑霎时一清,他的所有回忆终于被打断,全部精力集中到了手臂上,心内的喧嚣顿时被那痛楚慰贴下去。
“小冷雪姨叫你赶快出来吃饭。”
追命一贯的不敲门,而冷血应该是没有察觉,因为他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冷血一剑往自己胳膊上划去。
冷血的脸上满是汗水,即使在阳光下,也是隐不住的晦暗。
追命大惊失色:“你做什么啊?!”
他快步跑过去,拉起冷血的手臂,冷血胳膊上血流如注。
冷血抬起眼睛,看到追命慌神的气急败坏,下意识的要脱口而出“我没事。”但缓慢的呼吸间,疲惫突然涌上来,胳膊是真的很痛,刚刚是真的那么恐惧。掩饰的话,他终于没有说出口。
追命随手扯起一块毛巾给他缠伤口,心中却止不住发凉。
从谷底回来,他就察觉出冷血的不同。
他聆听,却不专注。他看着你,瞳孔中却印不出影子。他甚至连吃饭都仿似漫不经心。
其实他并不能说出冷血有多大的变化,冷血以前很多时候,也多是漠然。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