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言-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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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心事的吟唱还在绕梁,他立在原地听了好一会,迥然双目中现出一丝悲悯。怯弱善良的太子,雨珠有泪,激昂能干的殿下,皓月当空,纵然相爱,却无法彼此传达自己的心意。即使近在咫尺,也触摸不到对方。
——即令殿下心中无我,我亦愿终生追随殿下,除此再无所求。
他自嘲的笑了,多么动听的谎言,所爱之人当前,又怎能别无所求?
十日之后深夜,武帝晏驾。
十一日晨,众皇子受招至宫内,遗诏下,传位太子李霁胜。二十七皇子李若离兴兵作乱,杀二皇子等三十五位成年皇子,太子侥幸得救。国舅徐迟带兵镇压祸乱,杀二十七皇子,扶太子登基,是为胜帝。
这些,皆是史书所载。
那一日的真实,已淹没于历史,唯有少数当事者记于脑海。
那日正合殿上,太监总管宣读武帝遗诏,废太子,传位五皇子。国舅徐迟指斥此遗诏为五皇子所撰之伪昭,另拿出一份武帝遗诏,宣昭传位太子。两份遗诏,孰真孰伪,无从判断。哗然之时,李若离猝然带兵包围正合殿,血腥屠杀。凡成年皇子,无一得脱。
斩草除根!
李霁胜人已全呆,木然无措。后拽着李若离苦苦求情,却被决然甩开,狠狠骂道:「我全是为了你!」
他捂着面孔,皓洁泪珠滴出指缝。没有,没有!他没有要他们为他杀了人,脏了手,从来没有!为什么总要以他为借口,无情的去伤害无辜?
端立殿上的李若离,秀身桀立,剑尖滴血,满殿血腥哀号,趁着他端丽容颜。继而,泪水逐渐模糊了一切。
他微弱的声音,传不进醉心红尘权欲的人耳中。
李若离不耐李霁胜哀求不断,又知他心软,看不惯这般血腥,着人送了他回后殿。
此番事变,他早与徐迟计划多时,又有吴忌全力相帮,可谓算无遗策,百无一失。
待到前殿事了,李若离更去染血衣装,复又恢复了往日笑吟吟的小皇子状,兴冲冲的往后殿去寻李霁胜。一入房间,只见李霁胜一人垂首独坐,他笑着迎上去:「大哥,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我都帮你料理好了,还不去前殿接受叩拜?你;」
话声嘎然而止,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李霁胜手中匕首。
匕首的另一端,笔直的插入了他的胸口。
鲜艳的花朵在胸前怒放蔓延,开尽一生的美丽,蚕食全部的爱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心在悲鸣,爱在流血,残酷的声音却还是在传来。
「多谢你了,离离,替我做了这两年的恶人,背了残杀手足的恶名。如今我将登基,也不枉我养你多年。」
不会的!不会的!八年养育,两载相恋,难道一切都只是场算计骗局?
黑暗逐渐鲸食一切,头发被人揪起,抬头望着李霁胜唇角那抹陌生无比的狠毒,心痛到无法呼吸。
「小子,为了今天,我已强忍了你两年,你的死期到了!」
李霁胜右手微一用力,匕首被更深的插入体内,鲜血奔涌出李若离双唇,活着两行清泪。
为什么?为什么?曾经用尽全心爱你的我,究竟算是什么?
意识在撕心裂腹的悲恸中渐渐远离,死亡,一步之遥!
朦胧中,似乎身体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强力鼓动的心跳清晰可闻。
不是大哥,他的胸膛,总是那么清清冷冷,莫名的含着淡淡悲哀,他的心,我永远抓不到;
李霁胜焦急的在后殿等待着,几次想要去前殿,都被侍卫强拦回屋内。最后,他终于绝望的坐倒。晚了,此刻前殿想必早已是血流成河,屠杀殆尽。
时间无情流过,终于门开了,他抬头望去,出现的却是舅舅徐迟。
「离离呢?」他问。
徐迟冷笑道:「没有什么离离,只有谋反被诛的二十七皇子。站起来,您该去接受百官跪拜,继承大位了。」
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发疯般死死拽住徐迟,状若疯狂,大声喝问:「你说离离怎样了?怎样了?他在哪里?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让我见他!」
「迟了。」徐迟冷笑道,「你母后生前便已安排下今日之棋,她料到自己若去,武帝必不肯传位于你,是以要我借李若离之手发动今日之变,杀尽与你夺位的兄弟。她又收买了天下第一易容高手郑爽,要他事成之后扮作你的模样,趁李若离不备之时杀了他,把这弑兄作乱的罪名,全部嫁祸给他,你便能干干净净的作皇帝了。」
「你说;离离;死了?」他艰涩的问。
徐迟皱眉道:「还不知道,郑爽本以得手,不想李若离的一个属下忽然闯了进来,救了李若离走。郑爽也受了他一掌,当场毙命。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武功好生厉害,怀里抱了个将死之人,一众大内侍卫居然拦他不下,竟被他轻松逃脱。不过李若离胸口中了一剑,想来也是死多生少。我已派人戒严全城,四下搜寻,总能找他出来。」
李霁胜似是懵懂,全然无法理解徐迟之语一般,只是茫然自语着:「离离;离离;」
声声呼唤,缠绵悱恻,痛心疾首。
恨自己,为何羞怯的不曾早些对他说句「爱你」;恨自己,为何不能给他多些幸福无尽;恨自己,为何笨拙的不知该如何原本传达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令他时时不安;恨自己,懦弱得无法护他周全,竟然累他为己送命。
徐迟却全然无动于衷,冷冷道:「什么离离?两年前,你母后便已对他起了疑心,派我去查这小子的来历。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小子;」
话未说完,门外有人通传,请徐迟速去前殿。徐迟不及再说,出门而去。行前,生怕这感情用事的侄子一时冲动,作出什么傻事,吩咐下人好生看守。
门内,忽而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如泣血,痛入心扉:「离离。」
(4)离别
深夜,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潜入皇宫。往来侍卫虽多,戒备森严,却全然难不倒他。几个起落,飞檐走壁,已至胜帝寝宫。
他,便是曾经化名「吴忌」的魔教教主百无忌。
那日李若离受伤,幸得他出手相救。徐迟戒严封城,却难不倒神通广大的魔教教主。他将李若离安置好后,又请来天下第一神医徐继茂,总算将李若离自生死一线的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是苏醒后的李若离却犹如神死,整日木然无语。即使是他向其表明身份之时,对方也无一丝的表情变化。
他的心,已被所爱之人的一剑刺死,即便是天下神医,也无法救活。
今日,李若离终于开口对他说话了,第一句,却是要百无忌带李霁胜来见他。百无忌虽然应下,心中却好生为难。
那日他见李霁胜要杀李若离,当即出掌,立毙对方于掌下。之后,宫内全面封锁,徐迟掌政,传闻新帝身体不适,连登基大典也一拖再拖,至今未举行。
百无忌猜测徐迟必是为了稳定朝局,是而对李霁胜之死密不发丧,暗中不知在计划些什么阴谋。
这些朝廷之事,他本不屑一顾,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李若离请求。惦记着李若离身体未复,又不敢实言相告,生怕再刺激他。
胜帝寝殿将近,百无忌心知,那里所有的,至多只是李霁胜的棺木。
忽而,他矫捷如猎豹的身姿僵硬了,流畅的动作停在那一刻。
静寂的夜中,清晰的传来李霁胜熟悉的琴声和吟唱。
他还活着?怎么可能?
为了李若离几近疯狂的李霁胜被徐迟软禁在寝宫中,已然多日。
愤怒,悲伤,哀号,发泄之后,思维与情感全然冻结了。他不分昼夜不知疲惫的麻木弹着琴,指尖磨破,血溅琴案,他却浑然不知,只是继续的弹着。
如非如此,他怕自己早已疯掉,为了他的离离。
就在这时,眼前一花,一个黑衣人来至面前。他恍惚认出,那是从前离离身边的一个侍卫。黑衣人问了些什么,他麻木的答了些什么,接着,身上一麻,已被对方点中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已在一处陌生的房间中,穴道未解,依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向胆小的他此刻竟然全然无惧。
离离不在了,是他的懦弱害死了离离,早该去陪伴离离的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了起来。在他面前,出现了面色苍白的李若离。
离离——离离
他急切的想伸手去触摸,确定眼前并非幻想,却偏偏不能够。
李若离蹲下身来,冰凉滑腻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庞,孱弱的声音全没了往日的飞扬神采:「大哥,为什么你要杀我?为什么你要算计我?我一直以为,你是最疼我,最爱我的人。」
没有,我没有,离离。那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啊!
他拼命挣扎着,却全然无用。最终,泪水夺眶而出,潺然而下。
李若离抬起衣袖,温柔的为他拭去眼泪:「大哥,你别怕。我不会伤你,更不会杀你。我承认,让百无忌劫你来时,我确是想亲手杀了你的。可是真的见了你,我却根本下不了手。我会让他安然送你回去的,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看你一眼。大哥,我很爱你,你知道么?」
我知道,离离,我也是一般爱你的。只是,我太笨了,竟总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来。
「我好爱你,大哥,可也好恨你。有多爱你,便有多恨你。爱到想与你生生世世相守,恨到想一刀一刀的杀了你,可是,我却哪样都做不到。」
李若离终于哭了,豆大的眼泪无声落下,滴在李霁胜脸上,灼热无比。
李霁胜双肩不断颤动,更是泣不成声,泪如泉涌。心中焦急万分,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久,李若离终于拭了眼泪,漠然说道:「大哥,让我再最后叫你一声『大哥』吧。你骗了我,其实我也一般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什么二十七皇子李若离,我的母亲,只是冷宫中一个发疯的宫女,受了不知哪个侍卫强暴,生下了我,无名无姓,无人知晓,没人过问,在冷宫中自生自灭。真正的李若离,早在你来接他之前就已死去多年了。那个时候,你说要接我离开,笑着向我敞开双臂,我想投入你的怀抱,我想和你走,所以我骗了你,说我自己便是李若离。你宠过我,我爱过你,你想杀我,而我骗了你。以后,我们的账两清了,我不再姓李,不再见你,也不再见任何一个李家人。我们只当,从没见过彼此吧。」
他决然背转过身,对百无忌道:「送他回去吧。」
不要走,离离,不要抛弃我一人。让他解开我的穴道,我要告诉你真相,告诉你我有多么的爱你!无论你是谁,都只是我最爱的离离!
心底这样惶急的喊着,却无法把这心声传达给分毫给所爱之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百无忌扛起自己,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李若离宛如低泣般的声音:「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不得长相守。」
李霁胜心头剧痛,一张口,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李若离。
第二年,他在宫女中偶见一人,非但相貌酷似李若离,那般绝然狠辣却又不失赤子本色的性格更是像极离离。当日,此女被立为妃,次年生子李显。
洪王朝五二二年,年仅三十七岁的胜帝忧郁成疾,病逝驾崩。太子李显继位三日后,二皇子李烽发动宫变,杀李显生母,李显不知所踪。
对于这个一时心软救下的李显,李若离既爱且恨。爱之深,恨之切,所为的却都非这小小孩童,而是那个曾经占据了他生命全部情感的男子。
他把这小孩子丢在深山中,只有每月几日相探,传他些武功,教他读书。
时光荏苒,十年岁月一晃而过,昔日孩童,已长大成人,一双清澈双眸,如沧海明珠,波澜不惊,温润似玉,清比冬泉,暖如春日。
李若离与百无忌早成爱侣,退隐江湖,可是在他心底深处,却始终有一处无法痊愈的伤口。他知道,终自己一生,都是不能忘记那人的。
直到一日,他偶然听下人谈起天下第一易容高手郑爽,其毙命之日正是宫中政变那日,而郑爽也是不明不白死于京城。再打听时,原来郑爽竟早投入李霁胜之母先徐皇后门下。他本就是精明之人,疑心顿起,质问百无忌。百无忌却也并不相瞒,全盘相告。
原来,那日他受李若离所托,入宫劫持李霁胜时,见李霁胜非但未死,连内伤也没有。以他掌力之浑厚,全无武功的李霁胜怎可能受他一掌却浑然无事?当下已然明白,那日害李若离的,必然另有他人。他逼问李霁胜,李霁胜好似失魂般的,机械道出了一切真相。
而这真相,百无忌隐下了。
他故意将李若离点了穴道带回李若离面前,使其不能为己分辨。而李若离心神俱伤之下,也全然不曾怀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若离问。
百无忌苦笑:「我爱你,想得到你,这还不够么?要我把你拱手送人,我做不到。」
那晚,李若离恸哭不止。他不知该怪谁,也不想怪谁,他只知道,他永远失去了大哥。他让至爱之人,一人孤单死去。而直到他死,自己都还在恨他。
第二天,他去了李显处,烧了禁锢那个孩子的茅草屋,放他下山。
许多年后,他和百无忌去看望过一次李显。那时,李显已与退位的楚逸岚隐居枫叶山庄。二人一弄箫,一弹琴,看着琴瑟相携的二人,他终于隐隐明白了昔日大哥的郁郁缘何,他所真正想要的,又是些什么。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挽着百无忌的手臂,他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可是心底却止不住的在痛。
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不得长相守;不得长相守;
真的悔吗?
不,他无悔。他曾经那么火热的爱过,倾尽了所有。
阳光灼痛了他的眼睛,抬头望着院中火红的枫叶,视线中逐渐清晰了那个向他张开双臂的文秀少年身影。
——若离?你就是若离吧?;别怕,我是你的兄长。过来这里,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只是;不得长相守!
(完)
后记:
终于写完了!
写作上,我是个极疏懒的人,很多作品都是写到一半就激情不复,不了了之。之前我另一部完结出版的小说,则是原名《恶霸》的《仙女哥哥咬一口》。字数不过本书的一半,完成时已是大喊辛苦,因此能够写完《莫》如此之长的一部小说,于我可谓破天荒了。
比起此文正文,我个人更加偏爱番外。大概是因为比起幸福的喜剧来,悲剧往往更令人印象深刻吧。有朋友看了之后泪斥我狠心,竟然拆散两个相爱之人。冤枉啊,非是小女子心狠手辣,而是李若离和李霁胜两个人本就不适合相守。在感情方面他们都是很笨拙很脆弱的人,虽然相恋,却不能彼此了解,不能守护爱情。而李若离和百无忌在一起,是被守护的,也是幸福的,只是难免有遗憾存在。
生活,总是有遗憾的,很难十全十美。
番外《长相守》是在正文成文一年后才动笔写的,一直想写若离君的故事,最终能够写出来很是高兴^…^
不过,我个人并不是悲剧爱好者,也不喜欢赚人眼泪。我对耽美的理解,是一种爱情童话。既是童话,总是要皆大欢喜王子公主快快乐乐才好,让看官得到快乐和满足。如李楚般历经重重考验与挫折的长相守,才是爱情的最完美童话。
最后,感谢你能耐心读完这个故事,希望你能够喜欢啰^…^
作者简介:
树梢,倒过来便是「少数」,沈迷耽美的小女子,大概原本就是少数吧。
因为这个笔名,我还曾经被读者误会是男生。其实人家是个很传统很温柔很纯清很纯洁的女孩子啦∼;∼;(谁拿臭鸡蛋扔我啊,我怒!)
嗯,其实我只是个很普通的喜欢男生的女生啦。生于双鱼座,有着双鱼座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