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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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
温惜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不能在其中找到一丝波动。他开始动手解桌上的白色包裹,把
绸缎逐层打开,沈白聿静静的看着。
最终,里面露出来的,是一把长长的纯银色方天画戟。温惜花把它持在手中,轻轻一挥,就有一股有
如烈焰般的劲气透出来,他道:“这就是洛阳温候的方天银戟,温家子弟,只有一人可以使用它,每次使
用,都必须是在公平决斗之中。——你曾说过想看一看它。”
沈白聿眼里有了一丝奇异的笑意,道:“我还说过,想看一看你真正动手。”
戟风直指,温惜花道:“我并不是因为你杀了方匀桢。”
沈白聿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在见到你之后杀了方匀桢。”
温惜花眼里也有了一丝奇异的笑意,微笑道:“你真的知道。”
沈白聿却慢慢的转过了身,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雨,许久之后,才悠悠的道:“你可以动手了。”
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沈白聿闭上了眼睛,心里突然闪过个念头,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就在这时,背后杀气大盛,一阵灼热的锋芒朝着他的后心破空而来。
第三折 尾声
八月初三,渭水之东。
周围已经零零星星站了近二三十人,日头愈升愈高,辰时已过。此时,人群才有些微骚动起来,一个
佩剑的大汉皱眉道:“不是说好辰时?怎么到现在了,两人连影子也见不着一个?”
旁边一个女子似乎与他相识,听了便答道:“不错。不过这次决斗此前变数已够多,相比之来迟已是
好的啦。”
那大汉听了就笑道:“柳三娘说的是,先是问剑山庄的沈白聿据说身中剧毒退出决战,后来他弟弟又
再次向方匀桢挑战。大伙儿还在议论这沈家什么时候出来个二少,方匀桢还真的接受了。”
柳三娘娇笑道:“可莫要瞧不起沈奕非,他虽说在武林籍籍无名,但手底下着实硬朗,听说之前‘富
贵金枪’等人其实都是败在他手下。”
大汉奇道:“这么说……”
柳三娘道:“正是。他是沈白聿的双生弟弟,两人除了神情不似,样貌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
以他的身份也无人怀疑。不过沈家果真卧虎藏龙,居然还有这么一招奇兵。”
那大汉笑道:“是奇兵也好、伤兵也罢,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漂漂亮亮比一场,莫要叫我大早就在这里
等的人失望。”
这边大家翘首盼望,远处渭河河水平缓,老梢公撑了一叶小舟,行的极慢。
舟上两人透过舱窗看向岸上,一个人忽然大笑起来,道:“我赌今天定要有人失望的。”
另外一人挑挑眉,喝了口茶又望出去,也不说话,嘴边却有丝奇特的笑意。先前的人似是不甘寂寞,
凑上去道:“不如我们来赌赌今天一战的输赢。喂,小白,我在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沈白聿又要伸手去拿杯子,手却被拉住了,他只得叹了口气,道:“温惜花,温公子,你也不给我几
刻消停。要赌输赢?——那我赌方匀桢。”
温惜花没有放手,人坐近了些,上下看了看他,奇怪的道:“莫非你知道我要赌你弟弟,所以有意说
出来气我?”
沈白聿皱起眉,微微起细长的双眼,有些困惑的样子显得很单纯,道:“你要赌奕非?为什么?”
温惜花也皱眉道:“你要赌小方?又是为什么?”
两人对看一眼,沈白聿慢条斯理的道:“自然是因为我给奕非送了个消息。”
这边温惜花也已经开口道:“因为小方托人告诉了我一件事。”
几乎是同时说完,两人都涌上荒谬绝伦的感觉,笑了出来。温惜花边擦笑出来的眼泪边道:“那今天
大家岂不是都白来了?”
沈白聿也用手撑着桌子,唇边弧度微扬,道:“所谓关心则乱,他们两人今天注定要让江湖群豪失望
了。”
温惜花已渐渐止住了笑声,他索性半躺在沈白聿身边,用手指去玩沈白聿漆黑的发,叹了口气道:“
关心则乱……谁人不是如此……”抬眼迎上沈白聿看向他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暖暖的和风
拂过,轻轻合上眼,温惜花柔声道:“小白,算我求你,下次再也莫要那样做。你这什么都不说,一个人
把事情担上的个性真会害死人。”
沈白聿低下了头,好久才很认真的点点头,然后轻声道:“没有别的办法,那时我确实以为方匀桢已
经死了。”
温惜花也摇头道:“你也是,你弟弟也是的,说话只说一半,这难道是沈家的顽疾?不过我也有不对
,那时若我能听清楚你的话,联系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也不会……”话到这里,似乎是在害怕,他忽然
握了握拳,又轻轻放开。
沈白聿没有觉察,他只是沉吟了会儿道:“这件事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我知道奕非有古怪,是因为冷
紫隽告诉我他在明月快要生产时,居然不在问剑山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奕非极擅易容不说,你此前也
根本没有见过他。”
温惜花笑道:“没有见过?不,我见过。那日我回温家去找大姐问点儿事,被家人围追,从后门落荒
而逃,结果在那里见到一个仆役端着食盒从花园里穿过。一见他的背影,我心头就有模糊的熟悉感,却一
时想不起来。结果那天一冷静下来,我就记起了:会觉得熟悉,只因那就是你、也就是你弟弟的背影。”
沈白聿反而有些吃惊的道:“奕非他真的躲在温家?”见温惜花不解,他才苦笑道:“我也想到为了
不被楼家追查,温家是最好的藏身之所,是以才在几乎晚晚都去那附近找他。只是没想到他真如此大胆,
若被发现了,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温惜花点点头,笑道:“既然名为‘影使’,又可以在青衣楼多年而让你不发现,他的易容术怕已达
神鬼莫测的地步。况且他藏身的又是温家外室住的小院,鲜有人至,若换了我,光凭这些已可勉强一试。
”
沈白聿微微一笑,摇头道:“是,他这人胆大心细,不怕冒险的地方倒和你有些像。不过,掌管青衣
楼近十年,却连自己的弟弟也没发现,我这楼主做的也真是失败。”
温惜花笑道:“他不是也不知道你是谁?你们俩这算是扯平。”
沈白聿肃容道:“魔教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中原找一个武功心智超群的正派人士来做青衣楼之主,
这样做可谓高明之极,也险恶之极。”
温惜花也正色道:“不错,你们给他们做运筹调度,必要时甚至亲自出手,一方面,魔教不担心会透
露什么秘密给你们;另一方面,他们更不怕你们反噬。”
沈白聿苦笑道:“这圣泛羽真可谓是个天才。正因如此,青衣楼才可以始终保持隐秘低调,更竭力不
能和魔教扯上半点关系。若不是我急需压制沈楚慕,维持问剑山庄的力量,又给他们知道姬魅儿是先祖沈
放天之妻,也不会受人要挟了。”
拍了拍他的肩,温惜花道:“姬魅儿和沈放天?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这样就知道为什么沈家会
有十花九叶果、鸠尾赤香草,你又知道碎真茯苓花的解法了。那日你给我的,并不是冷紫隽的药丸,而是
沈家的独门解药吧?”见沈白聿点头,他道:“果真如此。不过此事非你一人之过,何况过去数年来,被
青衣楼拉下水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忽然见到沈白聿忍俊不禁的表情,温惜花奇道:“小白,你还好吧?”
沈白聿笑了出来,道:“还好,我只是想到你说被青衣楼拉下水;说实话,我为了从中脱身,也拉了
一人下水,此事只好说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实在没资格责怪别人。”
眼睛一转,温惜花已想到了,他失笑道:“你给自己找的继任,莫非是冷紫隽?”
沈白聿大笑道:“无错,正是她。”
温惜花只好摇头,哭笑不得的道:“你这个人想的办法还真真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梅花圣手’,‘
青衣楼主’,这也真是绝配了。”
沈白聿微笑道:“你莫要小瞧了青衣楼,它所找之人,都是武林中绝不会被人怀疑,又势单力薄之人
。一是这样的人无力反抗整个魔教,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样的人通常都有些凭一己之力不能完成的愿
望。圣泛羽对人心的了解可谓入木三分,是以青衣楼摆明互相利用,反而能让人卖命。”
温惜花道:“难道冷紫隽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叹了口气,沈白聿轻轻的道:“我并不清楚,她身世隐秘,似是怀着什么不能消解的刻骨仇怨。”
看着他沉思的侧面,彷佛静静的发出冷气的冰雪一般,温惜花忽然柔声道:“小白,你其实是想帮她
,是吗?因为她像以前的你,有一样多的心事,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不快活。”
微微一怔,沈白聿转向温惜花,然后慢慢的笑了起来,道:“若她有机会去做她想做的事,也许她也
有机会可以重来一次,忘掉过去,向着将来重来一次。”
温惜花忽然道:“那天你和聂千红说的话……”
沈白聿看了他一眼,笑道:“就如我刚刚所说。千红其实很死心眼,我只是告诉她,如果我可以重来
,她也可以。从我入青衣楼始,她和孟君直就一直在我身边,也是青衣楼内仅有知晓我身份的两人。武功
尽失之后,孟君直一直在我身边,明为监视,实为保护。最后他只求有机会与你一战,我实在狠不下心拒
绝。”
温惜花叹了口气,有些哀怨的道:“哪怕我知道你们是演戏,也要为你心甘情愿的答应下来,我这冤
大头当的果真结结实实。”
沈白聿无奈的摇头噤声,一句也不敢接口,只怕温惜花打蛇随棍上,纠缠起来就没完没了。
难得这次温惜花居然放了他一马,只是悠悠的道:“我想问你,为什么不坦白事情都与你无关?”
沈白聿望向水面,眼中被波光倒映出点点光芒,他轻轻的道:“因为你已在怀疑我。”没有去看温惜
花此时的表情,他又道:“你可知道,世间最脆弱的,就是人心。既容易轻信,更容易受伤;一个人只要
开始怀疑,便会无休无止。如果你不真正信我,那么即便解释了,你也还是会情不自禁不停的疑心下去。
若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也要走到那一步,还不如尽早做个了断。”
眨眨眼,温惜花忽然柔声道:“小白,青衣贴那时我骗了你,让你伤心了吗?”
苦笑起来,沈白聿道:“我又何尝没有骗你……”下半截话就此哽在喉头,迟疑片刻,他才慢慢的点
头。见温惜花流露出些许不忍之色,沈白聿微笑道:“不过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奕非居然没有杀方匀桢,
这大不似我们的作为。或许一个人有了心爱的人,心肠真的就会变得软了。”
温惜花想着这最后一句话,看了看自己的手,眼前浮现出那天他手中的方天银戟直指沈白聿后背,只
差毫厘就会让他血溅五步的情形。摇了摇头,他自嘲的笑笑,叹道:“不错。就好像我从没想过自己也会
手软,也会不忍一样。”
沈白聿深深的看着他,道:“对不起。”
温惜花笑了,道:“这种事情,本就没有谁对谁不起。那天你转过身去,只因你也不忍,怕见到我出
手时脸上的神情,是不是?”
见沈白聿无言以对,有些困窘的样子,温惜花这才感觉出了一口恶气。他轻笑道:“好,今次终于两
清了。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到底告诉了沈奕非什么事情?”
沈白聿悠悠的道:“就是你偷了我给聂千红的信物,让她不能替奕非去办的事情。你又收到了什么消
息?”
温惜花道:“就是你告诉了沈奕非,让他只能自己去办,结果害得方匀桢要在问剑山庄帮他顶缸的消
息。”
两人闲谈间,午时已经逼近,渭河畔的武林群雄又增加了近一倍,两位正角却依然没有露面。柳三娘
皱眉道:“这两人莫非不来了?”
那大汉正要接口,忽听得南北两边一阵马蹄急行,已有人兴奋的叫出来道:“来了!”
果然是沈方二人几乎同时出现,他们一南一北,一人骑黑马一人骑白马,都赶得汗流浃背,见到对方
后,两人都气势汹汹,速度不减。眼看两匹马就要在当中撞个正着,两人又是几乎同时一拉缰绳,硬生生
用内力逼停了胯下骏马。
灰尘扬起,沈方两人都气喘吁吁,同时开口——
方匀桢道:“你老婆……”
沈奕非道:“苏彩衣……”
话出口均是一惊,同时闭口,又一齐续道——
方匀桢道:“……生了个儿子。”
沈奕非道:“……毒伤治好了。”
讲完以后,两人都紧紧闭起嘴,忽而都露出个微笑,像是演练过无数回似的。突地一起策动胯下马匹
,朝着对方来时的方向奔了出去,一转眼跑了个没影。
只有原地听了个没头没脑的观者面面相觑,那柳三娘喃喃道:“这两人……莫非是约好了开我们大家
玩笑来着……”
不提河岸上受骗上当的武林群豪就此炸了锅,那小舟已经缓缓远去,边走还边有对话零星的飘来。
“喂,小白,你弟弟到底把那笔从振远镖局偷出来的银子藏在什么地方了?”
“你不是已经找到过了,还问什么?”
“那间铜室?哈,楼定与那老狐狸要知道东西一直在他家后院,只怕会气得当场晕过去。可惜了,否
则我真想亲口告诉他,好看看他听到的表情。”
“……。说起来,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京城,今次我定不能错过小方和苏老板的喜酒,而且不是约好了再去一次皇宫,现在正是时
候。”
“……船家,请调头。”
“小白,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船家,这里我说了算,朝直走。”
“两位客官,我到底往哪儿走,不如你们商量好再说?”
小舟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这片水域上,只留身后无尽的涛声和河岸上嘈杂的人语,慢慢